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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对欧洲民俗的体验和认识

2017-01-28徐国君

民俗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走向世界漫游丛书

杨 华 徐国君

杨华,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山东济南 250100);徐国君,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硕士研究生(山东济南 250100)。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第53批面上二等资助(项目编号:2013M531627)”和“山东省博士后创新项目专项资金(项目编号:201203083)”的阶段性成果。

王韬对欧洲民俗的体验和认识

杨 华 徐国君

1867-1870年,王韬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个以个人身份出访并旅居欧洲的知识分子,随后出版《漫游随录》。王韬对欧洲民俗积极体验,形成许多理性认识。王韬对欧洲城市的现代性日常生活进行体验,对欧洲的城市文化景观和文化生活进行参验,并在异文化下积极进行人际交往和宣传儒家文化。王韬对欧洲民俗的体验和认识,对他个人思想和事业的发展意义非凡,同时具有东学西传和西学东渐的双向文化交流意义,值得我们珍惜与重视。

王韬;《漫游随录》;欧洲民俗体验;儒道西传;欧游影响

王韬(1828-1897),初名利宾,字兰卿,后改名韬,是中国近代思想史上和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个重量级人物。在中国近代早期维新思想家中,王韬的人生经历独特而卓然。在70年的人生岁月中,他经历了激烈、动荡的生存空间和文化空间的双重转换,在失意、逃离、漫游和回归中,书写了自己的卓越和传奇。

1845年,年仅18岁的王韬考中秀才,然而第二年却名落孙山,此后再没有获得科举考试的功名。1849年,在上海设馆授徒的父亲王昌桂去世,22岁的王韬为了养家,接受传教士麦都思的邀请,到墨海书馆工作,从此在上海一住13年。在墨海书馆工作期间,王韬结识了一些传教士并友好相处,主要有麦都思、雒魏林、伟烈亚力、艾约瑟、慕维廉、合信等。他协助翻译的《圣经》中译本,颇受好评,流传广泛。他还参与翻译了一系列介绍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科学技术的书籍,主要包括《格致新学提纲》《光学图说》《重学浅说》《华英通商事略》和《西国天学源流》五种,为西学在中国的传播和开启民智做出了可贵的贡献。1862年,王韬化名“黄畹”上书太平天国,获罪清廷,在传教士的帮助下逃离上海,在香港和欧洲度过了23年的流亡生活。这段流亡岁月颇具历史意义,“当命运之神把他推上流亡之途的时候,也就是把王韬推向了世界,从而为中国现代化造就了一位不可或缺的引航员和吹鼓手。”①张海林:《王韬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96页。在香港期间,王韬进入英华书院工作,协助著名汉学家理雅各将《四书》《五经》翻译成英文,为中国儒家经典在西方的传播做出重要贡献。1867-1870年,王韬受理雅各之邀前往欧洲参与译书工作,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个以个人身份出访并旅居欧洲的知识分子,后将所见所闻辑成《漫游随录》出版。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王韬“午夜一灯,迅笔瞑写”,在香港《华字日报》上连载发表文章,后编纂成《普法战纪》。与此同时,他还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法国通史《法国志略》。《普法战纪》使王韬声名大振,在日本引起很大轰动。1874年,王韬在香港创办了《循环日报》并任主笔,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中国人创办的报纸,被称为“中国新闻报纸之父”。

王韬在《循环日报》上发表大量提倡“变法改革”的文章,开报刊政论文体之先河,并成为蜚声海内外的西学专家和杰出的改良思想家。1879年,王韬受日本文化学界邀请,访问日本,后著有《扶桑游记》。1884年,王韬结束流亡生活,回到上海,成为《万国公报》特约撰稿人,出任《申报》编纂主任,创办印书馆“弢园书局”。1885年,出任上海格致书院山长,推行新式教育改革。1897年,王韬去世。

一、近代中国人对欧洲民俗的记载和认识

在19世纪前到访过欧洲并留下有关欧洲的著作中,颇有影响的是谢清高的《海录》。谢清高(1765-1821),广东嘉应州(今梅州市)人,年轻时“遍历海中诸国,所至辄习其言语,记其岛屿、阨塞,风俗、物产”*杨炳南序,见(清)谢清高口述、杨炳南笔录、安京校释:《海录校释》,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329页。。1820年,谢清高在澳门经商时遇到杨炳南,杨炳南将其所述海外见闻整理成书。《海录》记述的欧洲国家主要有西班牙、荷兰、瑞士、比利时、法国、英国等。书中介绍法国,“民情淳厚,心计奇巧,所制钟表甲于诸国。酒亦极佳。风俗土产与西洋略同,亦奉天主教。”*(清)谢清高口述、杨炳南笔录、安京校释:《海录校释》,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217页。介绍英国,“楼阁连绵,林木葱郁,居人富庶,匹于国都,有大吏镇之”;英国“女人所穿衣其长曳地,上窄下宽,腰间以带紧束之,欲其纤也”。*(清)谢清高口述、杨炳南笔录、安京校释:《海录校释》,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250-251页。虽然《海录》在当时有一定的影响,但由于谢清高是生意人,受教育不高,所以书中关于欧洲国家的介绍非常简单,有的字数很少,多为浮光掠影,不很深刻。

鸦片战争前夕,中国人普遍对世界缺乏了解。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中国的惨败深深刺痛了一批有识之士,面对千古未有的大变局,他们逐渐意识到“夷夏之辨”的观念不足取,“开眼看世界”的思潮在知识界翻腾激荡,林则徐著《四洲志》、魏源著《海国图志》、徐继畲著《瀛寰志略》、姚莹著《康輶纪行》、梁廷枏著《海国四说》。在这批著作中,魏源的《海国图志》和徐继畲的《瀛寰志略》对欧洲民俗有所介绍。

《海国图志》有关欧洲民俗的介绍不多,曾提到一些有关英国的民俗,如英国男女平等,女子有受教育权,“国中无论男女皆习文艺,能诗画,兼工刺绣。”男女婚姻自由,无父母包办,在教堂举行仪式,并且实行一夫一妻制,“婚姻必男女自愿,然后告诸父母,不用媒妁。惟拜教主,祈上帝,婚则以戒指插新妇之指,即为夫妇。因上帝原初止造一男一女,故不能娶二妇,亦不许出妻。”“倘违禁娶两女者,其罪流。”*(清)魏源:《海国图志卷五十一·大西洋·英吉利国广述上》,岳麓书社,1998年版,第1406页。《瀛寰志略》对欧洲一些国家的习俗有较多介绍,且很详细。书中写道,“欧罗巴之开淳闷、通文学,实自希腊始”*(清)徐继畬:《瀛寰志略》,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174页。,希腊“士女仪容多秀美,男好华冠丽服,女子美发,髻样巧幻多式。藏书之富,甲于西土,人多博览,各操铅椠,述事立言。其宫殿古迹,为泰西创造栋宇之初式”*(清)徐继畬:《瀛寰志略》,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175页。。法国巴黎为欧洲第一大都会,“建于塞纳河两岸,城垣方广,居民九十余万。王居殿阙巍峨,层楼复阁相望,文彩精丽,西土殆无其比,城外离宫别苑,历代陆续修建,凡数十处。其街衢盘绕环匝,列肆密如蜂房,往来者毂击肩摩,昼夜不绝。”*(清)徐继畬:《瀛寰志略》,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206-207页。

魏源和徐继畲是中国近代早期出色的启蒙思想家,《海国图志》和《瀛寰志略》是“开眼看世界”思潮中有重要影响的著作。虽然他们有关欧洲民俗的介绍比较贴切,然而书中的记载主要源于参考资料,并非亲身游历、亲眼所见,终归有一种“隔雾看花”之感。

王韬作为中国近代第一个出游欧洲的个人,“登宗悫引风之筏,乘张骞贯月之槎”*(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42页。,勇敢跨出国门,直接接触欧洲文化,近距离观察欧洲社会,这行为本身就有很大的意义,正如王韬在《漫游随录》的自序中所言,“余之至泰西也,不啻为先路之导,捷足之登;无论学士大夫无有至者,即文人胜流亦复绝迹。”*(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43页。王韬的此次“泰西汗漫游”,纵横数万里,途经数十国,经新加坡、槟郎屿、苏门答腊、锡兰,入红海亚丁湾至开罗。从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到达意大利墨西拿,经法国马赛到巴黎。经过英吉利海峡到伦敦,再由伦敦最终抵达理雅各的家乡苏格兰杜拉村。王韬旅欧三年,经常到各处游历参观,“英法名区胜境,悉数之而更仆难终;惟得之目击身亲者,珥笔而记之。”*(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42页。由此可见,《漫游随录》对欧洲民俗的记载,相比前人的“隔雾看花”,确实有很大的进步。

1866年3月,在王韬出游欧洲的前一年,受清政府之命,斌椿率领儿子广英和包括张德彝在内的三个同文馆学生,前往欧洲“游历”,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出访欧洲的官方代表团。斌椿一行于同年11月回国,除去来回往返时间,在欧洲大概四个月的时间,共出访了法国、英国、荷兰、德国、丹麦、瑞典、芬兰、俄国、比利时等国家。有关这次游历,斌椿著有日记《乘槎笔记》和诗稿《海国胜游草》《天外归帆草》,张德彝著有日记《航海述奇》。

面对从未见过的异国景象和风土人情,63岁的斌椿和19岁的张德彝都感到惊讶和好奇,一路记述。斌椿记道,“西俗相见,以握手为礼,间有接吻者,无分男女也。”*(清)斌椿:《乘槎笔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8页。伦敦寓所,“浴室有铜管二,水由管中出,一热一凉,随意增减。厕屋亦用水法,时时洗涤,极精洁。”*(清)斌椿:《乘槎笔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0页。海上放烟花,五色灿烂,“有起至半空,如中国俗名‘起火’者,高数十丈,化为明灯万盏,光照海水,作红绿色,真奇观也。”*(清)斌椿:《乘槎笔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4页。西洋照相法,“摄人影入镜,以药汁印出纸上,千百本无不毕肖也。”*(清)斌椿:《乘槎笔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13页。张德彝的《航海述奇》,对欧洲民俗的记述可谓巨细无遗,包罗万象。书中提到了各种新鲜事物,大到轮船、火轮车、地铁,小到手提箱、铁裁缝(即缝纫机)、印度擦物宝(即橡皮)、肾衣(即避孕套),一一记述。

斌椿和张德彝作为清朝派往西方的第一个代表团的成员,在短短四个月内,为人们了解欧洲的风土人情,提供了大量丰富有趣的亲身记述,如果站在“跨文化书写”的立场上,他们二人的著作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然而如果站在“现代性启蒙思想”的立场上,他们著作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他们更多的是“走马观花”的记述,而缺乏有关思想观念和现代性文明的深层思考。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斌椿对公园、动物园的兴趣,压过了工厂,对狮子、河马和林木花果的兴趣,压过了现代机器,对马戏、魔术的兴趣,压过了政治辩论。”*尹德翔:《东海西海之间:晚清使西日记中的文化观察、认证与选择》,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1页。

王韬在欧洲虽然也喜欢休闲娱乐,然而他每到一地最喜欢去的是博物馆、图书馆、书院等场所。王韬访欧前对西方文化比较熟悉,加上他有很深厚的忧国忧民情怀,所以与斌椿、张德彝相比,王韬的思想更深刻,抱负更宏远。王韬曾写下诗句:“尚戴头颅思报国,犹馀肝胆肯输人?”*(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8页。表达了希望中国早日变得强大的热切心愿。王韬在各地参观时常常认真请教,希望中国能向西方多多学习。如他在参观爱丁堡的博物院时,发现一种新式武器,不禁惋惜道,“倘我国仿此铸造,以固边防而御外侮,岂不甚美?惜不遣人来英学习新法也。”*(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6页。他参观伦敦的电信总局,见其“楼阁崇宏,栋宇高敞,左为邮部,右为电房,室各数百椽”,屋中“字盘纵横排列,电线千条,头绪纷错。司收发者千馀人,皆绮年玉貌之女子”,不禁对西方电学的广泛运用心生感慨,“电学创于明季,虽经哲人求得其理,鲜有知用者。道光末年,民间试行私制,而电线之妙用始被于英、美、德、法诸国。”*(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9页。王韬对欧洲现代文明的认真介绍,启发了当时国人有关现代性的想象,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有关现代世界的文本,在当时具有一定的启蒙意义。

二、“察其民俗之醇漓”—王韬的体验和认识

1867-1870年,在欧洲近三年的时间内,王韬游历了法国的马赛、里昂、巴黎,英国的伦敦、爱丁堡、利思、阿贝丁、敦提、格拉斯哥及苏格兰的很多地方。他每到一处,“览其山川之诡异,察其民俗之醇漓,识其国势之盛衰,稔其兵力之强弱。”*(清)王韬:《弢园老民自传》,海青编:《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王韬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32页。王韬对欧洲民俗积极体验,形成很多理性认识,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欧洲城市现代性日常生活的体验

18世纪六十年代,英国发生工业革命,随后波及整个欧洲。工业革命的兴起促进了欧洲的城市化运动,蒸汽机的发明、采煤业的发展、铁路的出现推动了欧洲的城市化进程。19世纪欧洲的许多村庄变成了乡镇,乡镇变成了城市,许多城市发展成为大都市,比如伦敦和巴黎。对西方民众来说,城市生活成为新的常态。城市出现很多新的工厂、货栈、船只和铁路,建造了自来水和下水道系统,街道被拓宽,建有很多高楼、大型公园和花园。

王韬旅欧前,曾在上海和香港两个城市居住了近20年,然而在见到欧洲大城市的华丽时,仍不禁感到震撼。初见马赛,他感叹道,“至此始知海外阛阓之盛,屋宇之华”,寓所皆有七八层高,金碧辉煌,“画槛雕阑,疑在霄汉;齐云落星,无足炫耀”,而寓所“供奉之奢,陈设之丽,殆所未有”。见到巴黎,更是惊呼,其繁华气象和宏远规模,远超马赛。巴黎当时有居民百余万,“其人物之殷阗,宫室之壮丽,居处之繁华,园林之美胜,甲于一时,殆无与俪。”*(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2-83页。到了伦敦,又别有一番洞天,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至数层者,干霄入云”,凭栏远眺,几乎疑为天际真人,可望而不可即。还建有地下室,“最下一层,入地数尺,开漏天一线,以取光明,通接氤氲清淑之气,亦颇爽朗。”每层四周围以栏杆,“排列花卉盆玩,以娱观眺。”*(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0页。而苏格兰的首都爱丁堡,巍峨豪华,不比伦敦差,其房屋都有七八层高,有的甚至高达十五层。

除了居所的华丽,欧洲大城市的街道也令王韬印象深刻。马赛、巴黎、伦敦、爱丁堡的街道都宽广整洁、车水马龙,夜晚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伦敦的街道有六七丈宽,两旁砌以平石,中间有的铺以木柱,“以便车毂往来,无辚辚隆隆之喧。”*(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1页。每日清晨,有洒水车清扫街道,十分干净,并建有排水沟。王韬还发现,巴黎和伦敦的很多街上都建有花园,以供人们休闲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减少生病。欧洲人很喜欢种树,“人家稍得半弓隙地,莫不栽植美荫。”*(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9页。

当时的欧洲城市生活已实现了自动化和电气化,王韬对此细心观察并详加介绍。伦敦民众用水,不需要凿井,而是建有自来水管道,“长短曲折,远近流通,互相接引”,各家都装有自来水管,“有塞以司启闭,用时喷流如注,不患不足。”伦敦民众用电,每晚不用点蜡烛,而是“以铁筒贯于各家壁内,收取煤气,由筒而管,吐达于室。以火引之即燃,朗耀光明,彻霄达曙,较灯烛之光十倍”*(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1页。。火车的发明使用,极大地方便了人们的出行,王韬对此有切身体会。如,王韬从法国马塞到首都巴黎,一千八百多里的路程,乘火车仅用七八个小时,速度非常快,可谓“轮车之迅捷,真如飚飞电迈矣”*(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3页。。王韬专门介绍了火车的结构、特点、座次、车速。“其制略如巨柜,左右启门以通出入,中可安坐数十人,下置四轮或六轮不等。行时数车联络,连以铁钩,前车置火箱。火发机动,轮转如飞,数车互相牵率以行。车亦分三等,上者其中宽绰,几席帏褥光洁华美,坐客安舒;中者位置次之;下者无篷帐遮蔽,日曝雨飘,仅可载粗重货物或栖息仆役而已。其行每时约二百里或三百余里。”*(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8页。

王韬发现,在当时欧洲的一些大城市密布很多酒楼。如在巴黎,酒楼食肆,鳞次栉比,“客至呼肴,咄嗟立办。”*(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4页。如在伦敦,酒楼遍布城中,备有很多好酒,最好的酒为葡萄佳酿,“色如琥珀,味极芳醇”,最上等的葡萄酒,一瓶就价值数金。酒楼住宿客人,早晚饮食,都很丰盛,“酒炙纷陈,奢于自奉”,最贵的每月吃饭要花“百数十金”。饭店里“司庖厨掌烹调者,法兰西人为最精”*(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6-107页。,不仅饮食精致,容器也很讲究。王韬的朋友也曾在酒楼招待过他。友人璧满在巴黎著名的“飞鹰酒楼”为他饯行,酒楼不仅烹饪精美、布满佳肴异馔,还有多种酒水,“味并甘洌,不减公瑾之醇醪。”*(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4页。

19世纪60年代,巴黎有很多咖啡馆和小酒馆,如“云香咖啡馆、花园咖啡馆、多托尼咖啡馆、殉教者小酒馆”*[英]彼得·霍尔:《文明中的城市》(第一册),王志章等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313页,吸引着不同的人群。王韬对此的观察是,巴黎的“马达兰街、义大廉街加非馆星罗棋布,每日由戌初至丑正,男子咸来饮酌。妓女亦结队成群联翩入肆,游词嘲谑亦所不拒”*(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3-84页。。

(二)对欧洲城市文化景观和文化生活的参验

王韬旅欧期间正值欧洲文化鼎盛时期,出现了一些新的城市文化景观,民众的城市文化生活也很丰富。很多大城市如巴黎、伦敦、爱丁堡和格拉斯哥都有博物馆(王韬书中称其为“博物院”),以供民众游览。王韬对此非常喜欢,经常去参观。

巴黎的博物馆诞生于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后,主要用来收藏皇室、贵族、教会等珍藏的艺术品和艺术文物。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中期,巴黎共有5家博物馆,分别是卢浮宫、法国历史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艺术与工艺文物馆、军事博物馆。19世纪中期以后,巴黎多次举办世界博览会(1855年、1867年、1878年、1889年、1900年),世博会的召开极大地促进了博物馆的发展。博物馆逐渐成为巴黎一个重要的文化景观,为人们提供文化教育和休闲娱乐的空间。

巴黎最著名的博物馆是卢浮宫,可谓艺术和科学的殿堂。王韬对卢浮宫进行了认真参观并加以介绍,他写到,卢浮宫巍峨华丽,物品众多,分门别类,“广搜博采,务求其全,精粗毕贯,巨细靡遗”*(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0页。,主要包括各种鸟兽虫鱼、名葩珍木、古物珍奇、世界名画、各种创造发明和各种兵器。博物馆的管理很精细,对各种古器如杯、碗、瓶、盎,各种牙器、螺器、钿钗环钏,都编列时代、名字及作者姓氏,使参观者一目了然。

值得一提的是,王韬虽未赶上1867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却有缘参观了世博会的场馆。1867年的巴黎世博会展馆,主要建在塞纳河左岸的战神广场,是一座椭圆形建筑,包括7个同心圆的展厅,最外层是机器厅,向内5个展厅依次展示服装、家具、原材料、劳动史和艺术,中心展厅是一个有棕榈树和雕塑的花园。王韬描述了他所看到的世博会,院内有各种各样的楼台亭榭,有的宏壮坚固,以雕石筑成;有的高耸入云,雕槛晶窗,缥缈云外。王韬遍历各处,感到千门万户如入迷楼,不禁称赞道,“在地球列国中,无有如是之矞皇典丽、工整恢奇者也。”*(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2-93页。

王韬还参观了伦敦一家古老的博物馆。他介绍道,该院建于1753年,占地广阔,“构屋千楹”,院中藏书丰富,有五大洲地图、古今历代书籍,总共52万部。各国的书都分别排列、整齐有序。大厅放有桌椅,可坐数百人,桌上笔墨俱备,四周围以铁栏。读书的男女,“日有百数十人,晨入暮归,书任检读,惟不令携去。”*(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2页。在王韬看来,博物馆对于开阔民众眼界、丰富民众文化生活有重要作用,他对此发表过很有见地的评论,“此院各国皆有。英之为此,非徒令人炫奇好异、悦目怡情也。盖人限于方域,阻于时代,足迹不能遍历五洲,见闻不能追及千古;虽读书知有是物,究未得一睹形象,故有遇之于目而仍不知为何名者。今博采旁搜,综括万汇,悉备一庐,于礼拜一、三、五日启门,纵令士庶往观,所以佐读书之不逮而广其识也,用意不亦深哉!”*(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3页。

需要指出的是,王韬还有幸参观了伦敦的著名建筑水晶宫。1851年伦敦举办了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展馆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水晶宫是世界上第一座用钢铁和玻璃建造起来的大型建筑,它的出现轰动一时,被称为是“一场建筑学的革命”*[荷]曲培醇:《十九世纪欧洲艺术史》,丁宁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48页。。世博会结束后,水晶宫被拆成散件,运到伦敦南部乡村重新装配,并新增了两座高塔,王韬见到的水晶宫应该是重建后的水晶宫,可惜它于1936年毁于一场火灾。王韬笔下的水晶宫宛若仙境,令他目眩神迷,他描写道,水晶宫“地势高峻,望之巍然若冈阜。广厦崇旃,建于其上,逶迤联属,雾阁云窗,缥缈天外。南北各峙一塔,高矗霄汉。北塔凡十一级,高四十丈。砖瓦榱桷,窗牖栏槛,悉玻璃也;日光注射,一片精莹。其中台观亭榭,园囿池沼,花卉草木,鸟兽禽虫,无不毕备”*(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9页。。

欧洲民众能歌善舞,文化生活多姿多彩。王韬和友人参加了当地一些别具风情的文化活动,主要包括参观蜡像馆,观影戏,观法兰西歌舞剧、魔术、马戏,游览聚珍大会,观看秋千胜会、舞蹈集会等。

王韬曾和友人在巴黎大剧院观剧,频频称奇。巴黎大剧院宏大壮丽,可容纳三万人,每逢节日座无虚席,所演剧目“或称述古事,或作神仙鬼佛形”,奇诡恍惚,不可思议。舞台布景很奇妙,“山水楼阁,虽属图绘,而顷刻间千变万状,几于逼真。”表演节目的阵容也很强大,多达二三百人,甚至四五百人,“服饰之瑰异,文采之新奇,无不璀璨耀目。”*(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8页。王韬还被神奇的魔术表演者所吸引,他们能将大的东西置于小的空间,能把有的变成没有,能将禽鸟虫鱼从笼中快速放出,幻化无穷。“他若剪布再续,无异故体;用索缚人,立能自解;以及吞刀吐火,缘绳走壁,艺术勇力,皆臻绝技。”*(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8页。

在苏格兰的杜拉,王韬和媚梨一起观看了杜拉书院举办的舞蹈大会。参加舞蹈大会的女子盛装华服,男子衣裳楚楚。王韬对各种舞法进行传神描述,令人如临其境,他写道:“其舞法变幻不测,恍惚莫定,或如鱼贯,或如蝉联,或参差如雁行,或分歧如燕翦,或错落如行星之经天,或疏密如围棋之布局。”*(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43页。这些舞女都穿着素色的鞋子,当被离地轻举时,宛如千朵白莲花涌现在地上,真是美轮美奂!同时伴有琴瑟诸乐,音韵悠扬。王韬看得目眩神摇,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三)异文化下的人际交往和儒道西传

王韬作为近代第一个到欧洲的知识精英,处在一种和中国完全不同的异文化环境中,他的出现引起了当地民众的好奇和围观。据王韬记载,有一次他在英国乡村行走,被男女聚众围观,堵塞道路,竟有数百人跟在他的后面,并不断发出惊叹声,后来被巡丁前来驱散。*(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9页。在亨得利时,当地儿童竟将王韬看作“Chinese Lady”,误以为他是好友詹五的妻子,他对此颇感无奈,慨叹道:“余本一雄奇男子,今遇不识者,竟欲雌之矣!”*(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33页。对于被围观,王韬虽也有时尴尬,但总体表现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颇具绅士之风。如,他在马赛偶入一小馆买酒,因来自中国、着装华丽,被馆内侍女围观和称奇,王韬对此大方应对,称赞女子端来的酒为“葡萄美酒夜光杯”*(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82页。。

在异文化的欧洲,王韬在被当地民众“观看”的同时,他也在“看”当地的民风、民俗。王韬对欧洲特别是英国的醇厚民风,十分欣赏。他看到,英国的平原旷野多供牧畜,春夏之际都不圈养,散置郊外,无人看管,却从未有偷窃之事发生,可见民风纯朴。在参观伦敦水晶宫时,他看到虽然游人众多,却“无喧嚣杂遝之形”*(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0页。。他在水晶宫看到一对恋爱中的男女,每次来回同车,并观察到当时的欧洲社会男女平等,“婚嫁皆自择配,夫妇偕老,无妾媵”*(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7页。,这比中国社会奉行的“男尊女卑”和“一夫多妻”明显进步许多。他看到,英国民众谦逊礼让,“心多悫诚”“国中士庶往来,常少斗争欺侮之事。异域客民族居其地者,从无受欺被诈,恒见亲爱,绝少猜嫌”。*(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7页。王韬由此得出深刻的认识,即英国“以礼义为教,而不专恃甲兵;以仁信为基,而不先尚诈力;以教化德泽为本,而不徒讲富强”,故“欧洲诸邦皆能如是,固足以持久而不敝也”。*(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7页。

处在异文化下的王韬,走访故友、结交新知,多方面体验当地文化和民俗,正如其所言“阅历河山,访问风俗,择其地士大夫之贤者而交之,虽游历而学问寓其中焉”*(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2页。。王韬译书之余,常和理雅各一起出游。他们一同拜访朋友;一同游览山水;一同参观英国伦敦、苏格兰爱丁堡的博物院、英国圣保罗大教堂等胜地;一同走访理雅各的故乡—苏格兰的亨得利,理雅各为他讲述苏格兰的历史。除了理雅各,王韬还见到了曾在墨海书馆一起共事的雒魏林、慕维廉和麦都思的家人,或一起出游,或居家做客,相见欢然。慕维廉陪同王韬一同参观爱丁堡的书院,当天为书院的考试期,“掌院者于群学中甄别其高下,取其优者立为牧师。其论学以论识各国之方言文字为长,而于腊顶、希百来上古之文,亦当贯通。”*(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5页。书院负责人了解到王韬为中国儒者,便邀请他前往观试。第二天,这件事被登到报纸上,并称他为学士,一时传遍全城。

王韬在异国他乡,结交了一些有才情的女性,她们精通琴棋书画,常和王韬一起饮酒赏花、弹琴奏乐、做诗观画,颇为风雅。王韬曾和“周西鲁离”成为好友,两人一起游遍了爱丁堡的博物院、花会园囿、画馆书楼。王韬曾住在士班时先生家,士班时的长女爱梨,十分聪慧,擅长弹琴、唱歌和作画,曾将自己创作的一本画册送给他。每天晚宴后,爱梨为王韬“曼声度曲,弹琴以和之”*(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36页。,并教他弹琴;王韬则教她唱诵白居易的《琵琶行》。王韬和理雅各的三女儿媚梨交往最多,他们经常一个做诗一个绘画,雅兴盎然。他们曾一起游览杜拉山的一处瀑布,王韬作长歌以抒发情感,“岩深涧仄势幽阻,飞泉一片从空悬;我临此境辄叫绝,顿洗尘俗开心颜……媚梨女士工六法,定能写此图其全,胜情妙墨发奇想,盍将造化形神传。嗟予穷厄世所弃,胸贮万斛忧愁煎,山灵出奇为娱悦,令以文字相雕镌……”*(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18-119页。

王韬与这些欧洲女性的交往,一方面反映了王韬天性风流、心态开放,没有中国士大夫的迂腐之气,另一反面则反映了19世纪英国中上层女性受教育的情况。19世纪英国的工业现代化和科学技术的进步,为教育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中上层的女性受到良好的教育。当时英国女性受教育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提高她们的女性魅力,让她们拥有含蓄、谨慎、贞洁、节俭的品格,使她们成为有教养的妻子,因此,女孩子主要学习唱歌、跳舞、弹琴、绘画等技巧。这和王韬在实际交往中的感受相契合,如王韬到爱丁堡友人家做客,就深为当地名媛贵妇的逢迎之礼与教化之功所感动。这些女子们初次与他见面时,并不回避,“食则并席,出则同车,觥筹相酬”,毫无嫌隙。她们不仅“花妍其貌而玉洁其心”,而且“秉德怀贞,知书守礼,其谨严自好,固有毫不可以犯干也”。*(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6-127页。

王韬在欧洲进行民俗体验时,多次写诗作文,不遗余力地传播中国文化,积极宣讲孔孟之道,帮助西方民众更多了解中国文化,为中国文化西传起到了宝贵的促进作用。如,导游璧满的妹妹媚黎在巴黎做女塾师,她的女学生们见到王韬便乞求他写诗相赠,并将他的诗“珍为珙璧”*(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4页。。再如,有一个教堂每七天举行一个聚会,特意招待贫家女子午餐,有一次,主持者请王韬发言鼓励一下这些女子,王韬为她们吟诵唐诗《贫女》,理雅各为之翻译,众女子听后都相视微笑。又如,在苏格兰的爱丁堡,理雅各邀请王韬到一所会堂,连续两晚宣讲孔孟之道,男女听众非常多。他演讲完,很多女士表示想听中国诗文,王韬便为她们吟诵白居易的《琵琶行》和李华的《吊古战场文》,“音调抑扬宛转,高抗激昂,听者无不击节叹赏,谓几如金石和声风云变色。”他很自豪地说:“此一役也,苏京士女无不知有孔孟之道者。”*(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45页。

值得一提的是,王韬曾受邀到牛津大学做演讲,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在牛津大学讲演。有英国大学生问王韬,中国孔子之道与西方所传天道有何区别?王韬做了十分精彩的回答,他说:“孔子之道,人道也。有人斯有道。人类一日不灭,则其道一日不变。泰西人士论道必溯源于天,然传之者,必归本于人。非先尽乎人事,亦不能求天降福,是则仍系乎人而已。夫天道无私,终归乎一。由今日而观其分,则同而异;由他日而观其合,则异而同。前圣不云乎:东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西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请一言以决之曰:其道大同。”*(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7-98页。

三、沧海归来新气象—王韬欧洲民俗体验的意义

1867-1870年的欧洲之旅,使王韬对欧洲社会、文化和民众生活有了真切的感受,这对王韬日后思想和事业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沧海归来的王韬无论在思想还是事业方面都呈现出一片新气象。正如柯文所述,19世纪七八十年代,也有人呼吁开办铁路和现代工业,但与他们不同的是,“王韬本人实际乘坐过火车并参观过范围极广的各种不同工厂。随着王韬越来越下力向中国人写作介绍西方,这种直接的切身实感使他优于同时的其他‘西化论者’。”*[美]柯文:《在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王韬与晚清改革》,雷颐、罗检秋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8页。

第一,王韬旅欧回来后开创了自己的新闻事业。1873年,他和黄胜集资购买英华书院设备,创办中华印务总局。1874年,创办《循环日报》。王韬从事新闻事业与他的欧游经历有很大关系,他认识到西方报纸在形塑国家政治体制和促进社会良好风气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日报之于泰西诸国,岂泛然而已哉?所载上关政事之得失,足以验国运之兴衰;下述人心之事,亦足以察风俗之厚薄。凡山川之形胜,物产之简番,地土之腴瘠,邦国之富强,莫不一览而了然,其所以见重于朝野,良有以哉。”*(清)王韬:《重订法国志略》卷二十一,清光绪十五年(1889)弢园老民校订本,第29页。王韬在欧洲时参观过爱丁堡的一家印刷厂,发现其规模宏大,设备机器化,印刷速度快,印刷质量好。他详细记载了整个印书的流程,印书馆“屋宇堂皇,规模宏敞,推为都中巨擘”,“其中男女作工者,约一千五百余人,各有所司,勤于厥职。浇字、铸板、印刷、装订,无不纯以机器行事。其浇字盖用化学新法,事半功倍,一日中可成数千百字”,“其铸板则先捣细土作模,而以排就字板印其上,后浇以铅,笔画清晰,即印万本亦不稍讹,此诚足以补活字版之所不逮。”王韬当日曾希望,“苟中国能仿而为之,则书籍之富可甲天下,而镌刻手民咸束手而无所得食矣。”*(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27页。回港后,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为中国新闻报纸业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林语堂称其为“中国新闻报纸之父”。洪深认为,“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新闻界也很难找出比王韬更有水平的人。”白瑞华称:“王韬为香港早期中文报纸的领袖,其在报业的地位足与后来梁启超在杂志业的地位相颉颃。”*转引自张海林:《王韬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62页。

第二,王韬在《循环日报》上发表大量政论文,介绍西方的政情民事,直陈中国的种种弊端,倡导“变法自强”,并提出了许多具体的改革方案。在政治方面,王韬十分推崇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泰西诸国,以英为巨擘。而英国政治之美,实为泰西诸国所闻风向慕,则以君民上下互相联络之效也。”*(清)王韬著、李天刚编校:《弢园文新编》,中西书局,2012年,第24-25页。他对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心向往之,“英国之所恃者,在上下之情通,君民之分亲,本固邦宁,虽久不变。观其国中平日间政治,实有三代以上之遗意焉。”*(清)王韬著、李天刚编校:《弢园文新编》,中西书局,2012年,第59页。在经济方面,王韬批判传统的“重农轻商”的观念和政策,提出“重商”“兴利”等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的主张。他写道,“英之国计民生全恃乎商”*(清)王韬著、李天刚编校:《弢园文新编》,中西书局,2012年,第61页。,“商富即国富,一旦有事,可以供输糈饷。此西国所以恃商为国本欤?”*(清)王韬著、李天刚编校:《弢园文新编》,中西书局,2012年,第133页。王韬在旅欧时了解到西方的专利制度,“西国之例,凡工匠有出新意制器者,器成上禀,公局给以文凭,许其自行制造出售,独专其利,他人不得仿造。须数十年后乃驰此禁,其法亦良善也。”*(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91页。所以,他后来主张“实行专利”“奖励工商”。王韬在欧洲参观了纺织厂、制糖厂、印刷厂、造纸厂等很多工厂,发现这些工厂,“无一不以机器行事,转捩便捷,力省功倍。水火二气之用,至此几神妙不可思议矣。”*(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37页。王韬坚信引入机器是中国工业振兴的前提,他主张“兴利”活动的新行业,如轮船、火车、铁路、矿山、制造、加工、兵器、电信等,都属于机器大生产。

第三,王韬批判旧的科举体制,主张废除“八股文”,提出新的教育改革思想,并在晚年积极实行新式教育改革。王韬在欧洲游历时,曾参观多所学校,留心考察欧洲国家的人才培养和教育制度,他发现英国的教育体系很完善,值得学习。英国人从小接受教育,很多底层人都知书识字。女童和男童一起接受教育,“凡书画、历算、象纬、舆图、山经、海志,靡不切究穷研,得其精理。”*(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07页。王韬认为英国人之所以制造惊奇,原因在于,“英国以天文、地理、电学、火学、气学、光学、化学、重学为实学,弗尚诗赋词章。”*(清)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修订本),岳麓书社,2008年,第116页。所以,王韬后来大力提倡要注重实学和培养专门人才。从1885年起,王韬任上海格致书院山长12年,大胆改革教学内容和教学形式,大力推行新式教育改革。上海格致书院是中国近代第一所专门研究和传播西方自然科学的新型学校,采取分班授课,专门教授外语和自然科学。王韬还创立了考课制度,围绕西学新知和时事政务,举行有奖论文竞赛,影响深远。王韬主持的格致书院,是“中国近代新制教育之滥觞”和“近代科学教育之先驱”,并且对“激发思想”和“陶铸治世专才”,有重大贡献。*王尔敏:《上海格致书院志略》,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0年,第90-91页。

第四,王韬旅欧归来后,创作了一些题材新颖的海外小说,塑造了新的异国女性形象,展现了西方的新风光和新事物,开启了国人对西方现代文明的想象。王韬旅欧时结识了一些才情俱佳的西方女子,主要有理雅各的三女儿媚梨、士班时先生的长女爱梨和“周西鲁离”女士。王韬的海外小说多以这些女子为原型,有的甚至连名字都相同,如《媚梨小传》中的媚梨、《海外壮游》中的周西等。这些海外女性美丽聪慧、技艺高超、敢爱敢恨,如《媚梨小传》中的媚梨就是这样的女子,她能过目成诵,会多国语言,尤其擅长算学,“于算法中尤善测量,能令枪炮命中及远,无一虚发”*(清)王韬:《媚梨小传》,海青编:《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王韬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40页。,并且勇敢追求自由幸福。这些海外小说中还出现了一些欧洲景观和新鲜事物。如《海外壮游》中的钱思衍,先到了英国的伊梨,遇见阅兵仪式,见识了西方武器的精良;又到了苏格兰的爱丁堡,参加了盛大华丽的舞会,观看了西人美轮美奂的舞蹈;后又到了伦敦,参观了博物院、图书馆、机器局、制造局、玻璃屋等场所,眼界大开。钱思衍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与王韬本人的参观、游历,几乎如出一辙。

王韬在欧洲所体验到的民俗是一种现代性的体验,他对欧洲民俗的介绍有助于开阔国人的眼界,增加国人对西方现代文明的了解,促进国人走出狭隘闭塞的状态,以平等、开放的心态向西方学习。作为中国近代第一个旅欧知识分子,王韬对欧洲民俗的体验和认识,具有双向文化交流意义,为西学东渐和东学西传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因此,王韬对欧洲民俗的体验和认识,值得我们珍惜和重视。

[责任编辑 赵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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