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剧《白兔记》传承关系浅析
2017-01-28王李霞安徽省徽京剧院230000
王李霞 (安徽省徽京剧院 230000)
徽剧《白兔记》传承关系浅析
王李霞 (安徽省徽京剧院 230000)
200余年前,徽班进京博采众家之长,孕育和催生了京剧。徽班对于京剧的影响力至少延续100余年,方才渐渐式微。新中国成立以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民族文化艺术的传承和发扬。安徽省下大力气对徽班徽调遗产进行了发掘和整理,成立了安徽省徽剧团,挖掘和整理了一批仍然能反映历史上徽班艺术特点的剧目,搬演传承至今,习称徽剧。今日之徽剧自然不能与昔日之徽班混为一谈,但徽剧上演的剧目中,很有一些意味古朴、声腔别致的好戏,可供观者想象和领略当年徽班的风采。借着当年挖掘整理旧戏的机遇,徽班技艺的确得以今日徽剧的形式留存其神韵于氍毹舞台,令今世后人还有幸窥其一斑,可算是一桩幸事。
今日徽剧也常常演出《白兔记》,其声腔优美,意趣古朴,情节动人,仍然很受当下观众的欢迎。我们知道,《白兔记》是中国戏曲一个常演不衰的题材,上可追溯到宋金说唱和宋元南戏。自南戏而降,《白兔记》经明清两朝昆腔、弋阳腔、青阳腔等的改编,还有不少改编本留存传世。今天可见的明《白兔记》全本有:成化年间的《成化新编刘知远还乡白兔记》、万历初期富春堂刻本《新刻出像音注刘智远白兔记》、万历晚期的汲古阁刻本《绣刻白兔记定本》。而其残本或零散折子戏可见的有:明嘉靖年间《风月锦囊》收录的《白兔记》10余折,明清两代刊刻的《徽池雅调》、《歌林拾翠》、《玉谷调簧》、《摘锦奇音》、《风月锦囊》、《时调青昆》、《乐府万象新》、《大明天下春》、《醉怡情》、《玄雪谱》、《缀白裘》等各种戏曲选集所收录的折子戏。这些古本大概可分为昆腔类和青、弋阳腔类,可视为昆曲和各地高腔戏《白兔记》剧目的渊源。
徽剧《白兔记》源自何处呢?关于这一问题的答案现在有两种说法。按《中国徽班》中陆小秋、王锦琦所撰“徽剧音乐的继承和发展”一章中的说法,现在演出的徽剧《白兔记》是从岳西高腔残存的六个折子戏《抢棍》、《打猎》、《汲水》、《追兔》、《回书》、《磨房会》中的后五折改编而来。这六个折子戏的抄本经班友书、王兆乾等整理后编入《青阳腔剧目汇编》一书,1991年由安庆日报社出版。另外,1959年安徽文艺出版社曾出版过安徽省徽剧团研究室整理的青阳腔《白兔记》《磨房相会》一折的单行本,其内容简介中称该折子戏是在徽州民间发掘的,是安徽青阳腔第一次挖掘整理后的剧目之一,经整理演出后发现和《徽池雅调》一致。另据参加过安徽省徽剧团组建工作,也是第一任上的副团长刁均宁先生说,安徽省徽剧团1957年曾在安徽皖南地区搜集到青阳腔《白兔记》全本抄本。该抄本经刁均宁先生整理后编入《青阳腔戏文三种》,并收入王桂秋主编的《民俗曲艺丛书》。前述《磨房相会》单行本是从上述青阳腔全本抄本中摘编整理而成的。若按单行本的说法,则徽剧《白兔记》应是从徽州青阳腔抄本改编而来的。到底徽剧《白兔记》是改编自那一抄本呢?
对于这个问题,从情节和文本的比较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答案。徽剧现在上演的《白兔记》分为《出猎回书》、《磨房会》两折。从如今的徽剧《出猎回书》来看,虽然大多数唱词、宾白可以从岳西高腔抄本中找到渊源,但是也有一些是找不到的。如李三娘修书部分,徽剧《出猎回书》是这样的:
李三娘:(念)松筠待雪艳。
(唱)寒侵指尖,霜毫未研。呵冻管,花笺慢叠,写着寒暄。当日轻离别有何难?终朝常望泪空弹。
(念)别时容易见时难,望断关山烟水寒。十六年来人面改,八千里外客心安。别人问我空怜死,妻女含冤枉拜官。鸿雁不传君不至,井栏流泪待君看。早来三日重相会,迟来三日鬼门关。
这里“松筠待雪艳”或是口传戏文记录有误,原文应当是明清选集本中的“松筠带雪妍”。“寒侵指尖”等唱词基本上和《徽池雅调》卷二以及《歌林拾翠》中对应唱词一致。这一段唱是不见于岳西高腔本的。所念的十句,头两句和最后两句见于岳西高腔抄本和其他明清本(但位置不同)。中间六句不见于岳西高腔本,但见于青阳腔抄本、富春堂本《白兔记》以及《徽池雅调》和《歌林拾翠》所收散出。再如:徽剧本中刘承佑与李三娘别后唱了一支“驻云飞.漫自评论”。而在《歌林拾翠》所收《义井传书》中,刘承佑告别李三娘后唱了两支“驻云飞”,第一支“堪叹人生”在岳西高腔本中有对应,但青阳腔本中却没有。第二支就是“漫自评论”,在青阳腔抄本中能找到对应的曲子,在岳西高腔中却了无踪影。此外,在徽剧中,刘承佑回府传书上场时念的“柳荫树下一妇人,……”与青阳腔本、昆腔本、《摘锦奇音》等一致。但风雪天一般不会提“柳荫”,这一可能是保留自古老版本的情节却构成一个讹谬。而岳西高腔本无“柳荫”一词,便没有这一讹谬。徽剧本在回书的最后,刘承佑下场时所唱的一段“红衲袄.安排戈甲莫羁迟”是岳西高腔本所没有的,只见于青阳腔抄本。但其中有“花谢有芳菲时节,月缺有团圆之时”两句源于《摘锦奇音》。
如果用《磨房会》一折来比较岳西高腔抄本和徽剧《白兔记》,就会更进一步看到,尽管它们相似度颇高,但还是有一些关键的差别。第一、徽剧《磨房会》中,刘智远有一段唱“我本当顶冠束带回家来”用于解释他探望李三娘时乔装的原因。这一段唱词在《徽池雅调》所收《夫妻磨房重会》中原是滚白,而岳西高腔本则全无踪影。第二、徽剧中刘智远见磨房门上锁之后,误以为李洪信将三娘接回家了,打算转回开元寺,并唱了一曲“步步娇”;其中的“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两句不仅是岳西高腔本所无,也是其他本所未见的。这两句据信是唐代德诚禅师的诗句,载于宋代古籍《五灯会元》,但放在这里却有点不知所以然。由于富春堂本中刘智远有“天高月淡,相涵霁雪寒,正更阑籁静,万顷茫然,乘舟人与返”的曲子,故这两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应是后来者受该曲意境的启发化用了德诚禅师的诗。第三、徽剧本中,刘智远打破磨房的门和李三娘相会后,刘对李感叹“少年子弟江湖老”,李则对道“红粉佳人白了头”。这两句是岳西高腔抄本所无,也不见于其他改编本,是青阳腔抄本的创造。第四、徽剧中,刘智远在展示发迹的证据——黄金玉带之后,对李三娘的贺喜故意答到“恭喜迟,我不喜”;而李三娘立即反讥道:“你道我喜也不喜?”这一情节也是青阳腔抄本的独创,不仅为岳西高腔抄本所无,也不见于其他各种改编本。从以上差异可推断,现在的徽剧《白兔记》当是改编自青阳腔抄本,而不是岳西高腔抄本。
既然明确了徽剧《白兔记》和青阳腔《白兔记》抄本的关系更加密切这一点,对于更久远的传承关系,我们也就可以继续做一点讨论。近年来,青阳腔《白兔记》抄本颇受海内外学者的重视。日本明治大学的福满正博撰有“安徽省青阳腔《白兔记》与富春堂本、《风月锦囊》本《白兔记》”一文,认为青阳腔《白兔记》是属于比富春堂刻本更古老的改编系统。台湾的汪天成教授在《白兔记演变》一文中也提出,青阳腔《白兔记》当是目前最接近《白兔记》原貎的一本。青阳腔《白兔记》很多地方和富春堂本相似,但仅凭相似是不能断定谁先谁后的。但前文提到,青阳腔《磨房会》中刘智远所唱的“步步娇”,应该是化用富春堂本的内容,由此却可以推断青阳腔《白兔记》抄本的成型应是在富春堂本刊刻之后。其次,青阳腔抄本中,避讳的观念明显加强了。在成化本、富春堂本、汲古阁本、《风月锦囊》、《摘锦奇音》等本子中几乎看不到避讳的观念,在《徽池雅调》中也只是强调了妻从夫的礼法观念,后出的《歌林拾翠》中才有明显的避讳观念。从这一点看,青阳腔抄本也应该是相当后出的版本。此外,我们可以注意一下《风月锦囊》、《摘锦奇音》和青阳腔《白兔记》之间的关系。通过比较文本,我们可以看出是《摘锦奇音》像是一个介于《风月锦囊》和青阳腔《白兔记》之间、较早的中间版本,这正好构成了时间顺序和版本演化的相关性。青阳腔《白兔记》抄本有各种明清改编本的特征,应当理解为它在形成过程中吸收了其他改编本的特色,这符合徽班徽调艺术广泛涉猎、融汇发展的特点;而不能反过来认为它是原貌,其他本子是对它的删削。岳西高腔作为青阳腔余韵,其《白兔记》抄本也具多各种明清改编本的特征,但其中一些特征又是青阳腔抄本所没有的,这也可以旁证我们的判断。
综上,我们得出本文的两个主要结论。第一、今天的徽剧《白兔记》是改编自皖南发现的青阳腔《白兔记》抄本,最多是兼用了岳西高腔《白兔记》抄本。第二、青阳腔《白兔记》是一个晚出的综合修改本。虽然其中含有少量的原始痕迹,比如“成亲”一折的安排的“撒帐”便类似于成化本,但文字已经雅致了许多,但很难说青阳腔《白兔记》是属于最古老的改编系统,更遑论是最接近所谓《白兔记》原貌的改编本。
限于学问和见识,文中疏漏之处一定不少,还望方家不吝赐教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