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作家之中国人物传记所体现的经典性
——由文学批评的视角看菲力普·肖特的《毛泽东传》
2017-01-28郭文礼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太原030001
⊙郭文礼[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太原 030001]
⊙魏思思[名作欣赏杂志社, 太原 030001]
外国作家之中国人物传记所体现的经典性——由文学批评的视角看菲力普·肖特的《毛泽东传》
⊙郭文礼[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太原 030001]
⊙魏思思[名作欣赏杂志社, 太原 030001]
本文以菲力普·肖特的《毛泽东传》为例,以文学批评的角度观察外国作家在写作中国人物传记中所体现的独特的谋篇架构、不加渲染的语言风格、身为局外人的视觉维度等三大经典特征,以期进一步探析国外学者在写作中国人物传记时的思想脉络和研究走向,让我们能够以更加批判性的眼光和立场来正确看待国外学者的写作特点。
外国作家 人物传记 经典性 《毛泽东传》
传记文学是一种特殊的文学体裁。对中国人物传记的研究,历来是国外学者研究中国文化的重要部分,其中关于中国领导人的传记更是他们写作的重点。如《毛泽东传》,先后就有罗斯·特里尔、亚历山大·潘佐夫、菲力普·肖特、迪克·威尔逊等多位英美学者分别从不同角度写就。紧接着,又有美国著名汉学家傅高义长达八百页的《邓小平时代》出版,以及美国学者罗伯特·劳伦斯·库恩撰写的《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面世。这些图书在国内一经出版,就受到了读者的极大欢迎,被颂为经典。究其原因,除了严谨细致的写作风格,详实客观的资料分析外,更主要的是其独特的谋篇架构、不加渲染的语言风格,以及身为局外人的距离维度。
本文仅以菲力普·肖特的《毛泽东传》为例,简析外国作家在写作中国人物传记时所体现的三大经典特征,以期进一步认识国外学者的思想脉络和研究走向,让我们能够以更加批判性的眼光和立场来正确看待他们的写作与研究。
首先是独特的谋篇架构。毛泽东是近现代历史上非常重要的政治人物,采取何种角度最为突出地展现他的个性特征和人生轨迹,是对作者思想高度的综合性考验。用菲力普·肖特自己的话来说:“毛泽东多姿多彩和复杂多变的个性注定他是一个非凡的人,为他立传是对一个人物传记作家最大的挑战,特别是对于一个外国作家而言。”近七十万字的《毛泽东传》倾注了菲力普·肖特整整六年的时间和心血。在这六年里,他沿着毛泽东的足迹,走遍了韶山、吉安、瑞金、富田、遵义、毛儿盖、吴起、保安、延安等地,搜集和参阅过的资料足可以装满八个大箱子。创作中最难的就是如何将无数的历史碎片粘合成真实而丰满的毛泽东。幸而,他给我们呈现出的,确实是一部独具特色且不失客观公允的优秀传记。我们且从全书的谋篇架构来看,作者开篇以“引子”的形式为我们讲述了遵义会议前后的整个过程,既有对毛泽东本人性格的描述,也有对当时所处环境的精练介绍,仿佛是一个插叙的过程,同时也是一种刻意的强调。遵义会议对于毛泽东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毛泽东在此时已四十一岁,但仍被排挤在红军的核心领导层之外。而这里,也很快成为他登上红军最高领导位置的起点。作者选择这样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不吝笔墨,详尽地把这一事件过程用慢镜头般的方式展现给读者,给人以开篇一亮的振奋感。这不禁让我们陷入这样的思考:一个伟人的诞生究竟是天赋英才,还是自我奋进,抑或是因缘际会,无意为之?在唤起读者的思考和共鸣之后,接下来,才进入传统传记文学的以时间为序的叙述模式。至于“尾声”,则简短有力,以快节奏的叙述将毛泽东逝世后党内所做出的一系列重大举动做了非常扼要的阐述,并没有太多文字来描述这一重大事件造成的震荡和冲击,没有危言耸听地展示这架国家机器失去舵手后的摇摆和迷茫,而是以近乎平静的语调做了最简明的评析。“他是同整个欧洲差不多大小的土地上居住的约四分之一的人类的无可争辩的领袖。他掌握着只有中国历代那些最威严的皇帝才能与之相比的权力,在中国历史上短短一代人的一个时代里所发生的浓缩了的变化,需要西方用几百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毕毛泽东的一生,中国从半殖民地跃升到一个大国的地位;从经济上的自给自足到社会主义国家;从遭受帝国主义强盗劫掠的牺牲品到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并完成了氢弹、监控卫星和洲际导弹的研制。……他是幻想家、政治家、天才的政治军事战略家、哲学家和诗人。”这短短的几行字,仿佛就是毛泽东的墓志铭,一位西方人对他的尊敬,都浓缩于此。且不说正文十六章的巧妙布局和分配,仅开篇结尾这样的首尾呼应、金声玉振,就足以见识到作者在布局一个宏大场面时的深厚功力。
其次,是不加渲染的语言风格。这种语言风格与其他作者的不同,在于其中具有的非常鲜明的夹叙夹议的“新闻体”个性。最早向世界介绍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文字,都来自于新闻记者。如我们熟知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和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英国记者贝特兰和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他们所写的《红星照耀中国》《西行漫记》《毛泽东印象记》等等,都是以通讯文体来写作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对菲力普·肖特的写作产生了积极影响。之后,也有相关的学术性传记问世,但不免落入了传统传记写作纯叙述性的窠臼。而菲力普·肖特的这部著作,在兼具真实细腻的基础上,更加注重采用十分优美生动的文笔和浓郁的文化韵味来提升阅读的美感,让人读来不会感觉枯燥和乏味。如在描写红军西进经过贵州时所看到的自然景观时,作者这样着墨:“通道镇远处的群山逐渐险峻,那些山脉使人着迷,形状也千奇百怪:巨大的圆锥形石灰石堆积成几千英尺高;山脉有的像驼峰,有的像巨大的车辕;大大小小葡萄干布丁似的山像是祖先的坟冢。苗寨建在悬崖峭壁上,一层层茅草覆盖的屋顶和褚石墙壁,突起的屋檐和纸糊的格子窗,死气沉沉的冬天的黄绿色地面与早春大地上抽出的嫩芽形成鲜明的对比。苍鹰在天空盘旋,白霜盖在满是稻茬的田地上……”“薄雾缭绕的高高山坡上是茂密的松树林,金色的竹林与深绿色的杉木林,谷底则是白云般明净的湖泊。索桥悬在河上方,旁边则是瀑布似的奔泻的激流,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一块手帕大小的补丁,一个农民在50度的斜坡上无聊地侍弄着几种粗劣的蔬菜,土壤是深红色的。”读着这样的文字,仿佛纪录片的镜头在眼前缓缓摇过,一幅阿尔卑斯山下的油画般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为略显乏味的事件陈述增添了一缕神清气爽的清风。菲力普·肖特的笔下还有另一种文字的魅力,就是极具冷峻和尖锐的点评式笔触。在展现这样的文字时,作者不再是一名简单的历史叙述人,更像是一位洞悉世事的哲人,为我们抽丝剥茧般探寻事件的本质意义。如谈到苏维埃根据地的经济工作时,作者明确指出自己的观点:“经济上的关键问题是土地改革。在农业中国,拥有土地就是谋生的手段。如果你有土地,你就有饭吃;没有土地,你就会挨饿。在一个有四亿人口、其中90%是农民的国家里,土地的重新分配是把共产主义推向前进的最重要手段,也是中共与国民党之间分歧的基准点。”这样的评价,不失为一个专业经济学家的分析。另如在谈到国民党在内战时病入膏肓导致败亡的因素时,作者这样说:“它太衰弱太多派系倾轧,以致无法以暴露强加其意志了,它也太腐败太漠视公众福利以致掌握不到基础广泛的支持了。”仅此两点,就一针见血地点到了国民党的致命症结,可谓叫绝!新闻体的语言力量在这里得到了最大的爆发和展示。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这本书启示我们的,是身为局外人的视觉维度。诚如作者所言:“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之间在背景和观念上都存在很大差异。而且由于中国人看毛泽东太近,难免有一些夸大和神化,而我则始终保持了一种远距离的看待和审视。”作为一个外国人,距离感很重要。当作者所写的不是自己国家的领袖时,当然可以保持更远的距离。正所谓每一代人都是特定经验与偏见的俘虏,历史变成了不断被重新诠释的过程。对于我们来讲,试图理解真实的历史事件与人物是非常困难的。如果你置身其中,你可能会被自己的直接经验所左右,而无法用更长远、客观的眼光观察现实;但如果当你出生时,惨痛的悲剧早已过去,你获得了新的观察视角,却又可能被一厢情愿的抽象、肤浅所左右。这种距离感也使菲力普·肖特的这本书获得了其最重要的特色——如何在世界范围内,用普遍性的意义来衡量毛泽东。
西方描绘毛泽东作品的普遍特色,却是中国的传记作品最为缺失的角度。菲力普·肖特的这本书最吸引人之处在于避免了20世纪60年代大多数西方学者将毛泽东过分浪漫化与神秘化的倾向,带有典型的记者化的作品。这与其在中国多年进行的记者职业有深刻关系。在他的笔下,叙述生动、注重个性与历史画面的结合,外国人的角度使那些习以为常的材料焕发出生机。如写到新中国成立的那一段,他这样描述:“此时,在金秋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巨大的红丝绸灯笼在紫禁城殷红的城墙前,在和煦的微风中轻轻摆动,他(毛)以其高音调的湖南口音,面对着拥挤在下面用墙围着的狭窄广场上的一万多人,重复说道:我们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我们的前途是无限光明的。”另如在描述毛泽东的诗词时,采用了这样的观点:“不像希特勒的画那样糟,也不像丘吉尔的画那样好。”“毛的诗,就像他的书法作品一样,抓住了他的那个时代痛苦的、无法平息的那种精神。”这种平实的语言背后,让我们看到的是生动的、有缺点、有个性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没有瑕疵的神。
诚然,对于历史最有趣味的描述,绝非是将一切历史事件视作想当然的、必然发生的结论,而应采取一种向前看的姿态。设想你处于与历史人物相似的境地,面临各种选择的诱惑,并最终做出带有偶然性的结论。当作者这样远距离地看待和审视毛泽东这个人物时,是把他当作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物,力图将毛泽东和他成长的社会背景、当时整个大环境和文化联系在一起。我们从书中可以看到,毛泽东绝非那种天生的伟大领袖,他也是随着时代大潮的汹涌奔腾而不断徘徊前进的。在1911年时,他对于中国充满不成熟的憧憬,18岁的湖南青年设想的中央政府是孙中山成为总统,康有为是总理,梁启超则是外交部部长。一直到1920年,他仍不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也没有给他带来足够的冲击,他是依靠被列宁批判的考茨基而非正统的马克思而获知社会主义的。一直到1935年的遵义会议,中国革命似乎都不一定由他领导,来自苏联的年轻海归派王明、博古前途无量。他始终未能赢得革命的中心莫斯科的信任,一直到1949年,斯大林都更倾向于蒋介石。而毛泽东对于美国的感情则在相当长时间内都如此炽热,20世纪40年代延安的官方报纸对美国民主的赞美达到了巅峰,在抗战胜利后,他与周恩来都如此想去美国会见杜鲁门;而在某一段时间内,他如此地讨厌教条主义,他厌恶别人将马列主义变成金科玉律;对于共产党仅仅通过三年战争就战败了国民党,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原指望更长的时间……
作者在写作过程中深刻感受到,毛泽东的前半生比后半生更容易描述,因为资料更为充分,观点更为多元,而他的后半生尽管更富戏剧色彩,对此的记载却不得不千篇一律。人们对于他的私人生活做出了更多的猜测,渴望在其中发现更多的历史课本无法言说的秘密与谋略。在世界性的领袖中,没有比他的后半生更难把握的题材。由于对普遍性歌功颂德的不信任与遭受的苦难,知识分子在描述毛泽东的后半生时,往往又滑向了另一个极端。对此,耶鲁大学的历史学家迈斯纳曾做出过著名的判断,即中国的主要工业能力、基础设施,都是毛泽东时代所建立的,这一切都为邓小平的改革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基础。作者为了更加客观地展现毛泽东后半生的思想和行为,参阅了大量的历史史料,全书六百一十四页的厚度,就有一百二十页的参考文献及注释,占了全书近20%的篇幅。作者所秉承的,就是传记文学在体现思想性、艺术性的同时,必须能够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的真实,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称得起经典的评语。从这一层面来说,这样的传记既是写给当下的,更是写给未来的。
总而言之,对于一位影响了数亿人的政治人物的描述和评判,过远与过近,都难以使人理解真实的历史。今天距离毛泽东逝世已经30个年头,伴随着越来越多私人记录的出现,那个时代的毛泽东的形象正在变得日益丰满起来。虽然对于他的全方位研究仍未开始,但重要的是,我们研究的态度必须发生转变,我们应该从国外作家的写作维度中汲取新的灵感,学会控制自己研究中的过分强烈的情感与道德因素。在这一点上,菲力普·肖特提供了某种示范,为我们解构传记文学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
[1]菲力普·肖特.毛泽东传[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
[2]王芳.国内外几部“毛泽东传”的叙事特征及立传逻辑论析[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
[3]朱佳木.中国给世界留下的印记[J].人民公安,2010(3).
[4]张巨睿.一个外国学者写毛泽东[N].中国邮政报,2004-3-6.
[5]姚贞.毛泽东传超越:从创意到内容[J].中国新闻出版报,2004(9).
作 者:郭文礼,文学硕士,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出版经营部副主任,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传媒管理;魏思思,文学硕士,名作欣赏杂志社(学术版)主编,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新闻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