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涉侨文化的当代价值*
——以闽粤侨乡为案例的研究
2017-01-27李玉茹
李玉茹
(韩山师范学院 图书馆特藏部,广东 潮州 521000)
试论涉侨文化的当代价值*
——以闽粤侨乡为案例的研究
李玉茹
(韩山师范学院 图书馆特藏部,广东 潮州 521000)
闽粤侨乡;潮汕侨乡;华侨文化;侨乡文化;涉侨文化;文化遗产;侨乡研究;侨乡经济
论文利用粤东及闽南地区的文化现象和人文景观,阐述了华侨文化、侨乡文化与传统文化的联系和区别,以及涉侨文化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华侨文化与侨乡文化概称为涉侨文化,其作为与地方传统文化密不可分的重要文化形态,在促进闽粤侨乡传统文化的复兴和社会和谐上产生了潜在的积极影响。由于地方党政部门重视和善于打造各种平台,涉侨文化为当代侨乡的经济社会发展奉献良多,并在维系海内外中华儿女民族文化认同和促进中外关系发展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毋庸讳言,在当前涉侨文化的研究、保护和利用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也应当引起各方重视。比如侨乡文化的完整理论体系亟待构建、侨乡文化遗产保护和整理迫在眉睫,而鉴于涉侨文化与当代中国侨乡的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高度的关联性,各级党政部门、侨务部门和高校科研院所应当重视对所在区域侨乡(文化)研究中心工作的支持力度。
当前,文化纽带在维系传统侨乡与海外华人特殊关系中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侨乡文化亦成为近年来国内涉侨研究的热点,有关侨乡文化研究的机构相继成立、学术交流活动频繁举行、学术论著显著增多,研究涉及侨乡文化的性质、特征、社会功能和不同侨乡文化间的比较等方面。不过,已有的研究多倾向于系统梳理各地侨乡文化的性质特征、主要内容,[1]或对各地侨乡文化进行横向比较,[2]较少正面论及侨乡文化对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所产生的作用与影响;对于侨乡文化与华侨文化,则往往不加区别,混为一谈。有鉴于此,本文试图在有关项目研究的基础上,选取粤东及闽南地区的具体案例加以剖析,对新形势下如何弘扬华侨文化和侨乡文化、发挥其在地方经济文化发展中的积极作用,进行具体解读和个案研究。
一、华侨文化、侨乡文化与传统文化的联系和区别
华侨文化、侨乡文化和传统文化,是粤东、闽南地区对于特定文化体系的几种通用概念。然而,究竟何为华侨文化、侨乡文化,华侨文化是否等同于侨乡文化,以及华侨文化、侨乡文化与传统文化的联系和区别等诸多问题,至今仍然鲜见令人满意的解答,有必要首先加以厘清。
(一)华侨文化
粤东汕潮揭地区和闽南厦漳泉地区地域相邻,同属闽南语系和闽南文化圈。唐代以还,粤东地区和闽南地区逐渐形成高度文明的潮汕文化和闽南文化,自北宋起便有着“海滨邹鲁”①“海滨邹鲁”典故出自曾贬谪为潮州通判的北宋宰相陈尧佐之诗作《送王生及第归潮阳》:“休嗟城邑住天荒,已得仙枝耀故乡。从此方舆载人物,海滨邹鲁是潮阳。”诗中“潮阳”系指潮州一带,“邹鲁”系指先秦文明昌盛之地孟子故乡邹国和孔子故乡鲁国。的美誉,并在清代伴随着大规模的海外移民潮源源不断地向南洋地区传播,结合异域文化而形成华侨文化。当然,基于不同的方言文化背景,不同华侨族群的文化形态还是有所区别的。以潮属华侨为例,其丰富的文化形态即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潮州话
与移民群同步输出的首先是方言。泰国和马来西亚新山、印尼坤甸是潮州人最为集中的地方,因此潮州话在当地华侨华人社会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2.宗教、神明信仰及活动
出国在外,潮人首先把家乡的大伯公(土地神)、妈祖、观音、元天上帝、大峰祖师、三山国王、花公花妈等恭请到了侨居地,祈求保佑逢凶化吉、诸事平安,并立庙供奉。流传、盛行于东南亚的德教,其信仰也源自潮汕地区的潮阳县。毗邻新加坡的新山,其柔佛古庙供奉五大帮派的保护神,主神为潮州人的元天上帝。每年正月,华人都要择吉日请他们上街看戏巡游,接受万众的顶礼膜拜。至今,柔佛古庙游神活动已历140余载,除了1942年因日军南侵而停办外从未间断,近年来已成为马来西亚的国家文化遗产。
3.宗族文化
潮人家族连锁移民的结果,就是在海外移植了家乡的宗族文化。以潮州市湘桥区磷溪镇溪口乡来说,随着“溪口刘”向海外的大量播迁,泰国也建起了刘氏宗祠。清迈刘氏宗祠即供奉从家乡请过去的祖宗牌位和七八位神仙牌位(比如“七圣夫人”“老公”)。每年农历七月半“普渡节”和十一月初一日祭祖,这里都汇集了众多在泰刘姓族人祭拜聚餐,祭拜的风俗与家乡基本一样。[3]至今,泰国的磷溪侨胞仍然保留着原来村里每年正月初十“食丁桌”的习惯。①所谓“食丁桌”,就是当年娶妻尚未生育者,请人吃饭希望生男孩;或者是当年家里生了男丁者,要请人吃饭庆贺。
4.慈善文化
随着潮人外迁的足迹,慈善文化也很快在异国他乡扎下了根。特别是在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香港各地,大峰公崇拜得到华侨广泛的支持,善款不断。由大峰祖师庙“报德堂”发展而来的泰国华侨报德善堂,历经百年的发展,现已成为泰国最具有代表性和最具规模的慈善机构。
5.文化艺术
早期潮人在外经商务工极尽辛劳而缺乏娱乐。因此,他们把潮州的潮剧、潮乐、大锣鼓等表演艺术引入侨居地,组织潮剧团、娱乐社等常年演出,自娱自乐,每逢重要节日、礼佛敬神等仪式场合都要热闹一番。曲目多表现中国传统的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等思想,成为保留和传扬潮人文化传统、强化潮人族群凝聚力的精神纽带。此外,潮州传统的手工艺品、铁线木偶、灯谜、歌册以及建筑文化等也被带到侨居地。如陈旭年在原乡潮安彩塘精心打造的丛熙公祠也被移植到了新加坡。
6.风俗习惯
潮州人在本土的节日、饮食、婚丧喜庆等习俗,以及工夫茶、中医药等文化也被带到了海外。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柬埔寨等地的潮侨仍然完整地保留着诸如元宵观灯、清明扫墓、端午吃粽、中元节施孤、冬节祭祖、除夕围炉等风俗习惯。
当然上述海外潮人文化,只是荦荦大端而已。
(二)侨乡文化
诚然,文化的传播并不总是单向的。潮汕侨乡和闽南侨乡在向海外源源不断地输出民系文化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同时,也不断地接受由华侨、归侨传入的海外文化元素,渐渐形成侨乡特有的文化形态。以汕潮揭地区为例,侨乡文化大致上即可概括为如下若干方面。
1.思想意识
近代汕头开埠后,伴随着市场开放和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以张榕轩为代表的海外华侨纷纷回国投资,引进股份公司等经营管理方式,从而促进了潮文化由古代农业文化向近代商业文化的嬗变,以及刻苦拼搏、冒险开拓、精明务实、诚实守信的商业文化心理的形成。海外华侨还在潮汕地区兴办了不少新式学堂和报馆,使潮汕人较早地接触到海外的新思想、新观念和新知识。
2.侨批文化
侨批即华侨家书兼侨汇,亦称银信。作为“近代中国国际移民的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2013年5月,它被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目前,广东、福建已发现大约19万件侨批(银信),主要分布在潮汕、江门、梅州、闽南和福州地区,而以潮汕地区数量最多。作为广东乃至全国侨批的主体,潮汕侨批以其侨批原件、复印件和刻录光盘10万余封的数量和研究成果,在保护侨批实物、传播侨批文化中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3.语言借词、构词和用词
潮侨在海外谋生日久,便在潮州话中吸收进不少侨居地的语词。借词最多的是马来语、泰语和英语。据研究,新加坡潮州话中的马来语、英语借词多达数百个;香港潮州话的英语借词和泰国潮州话的泰语借词也为数不少。这些借词一些只在某个国家的潮州话流行区域内使用,一些则由回家探亲、做生意或定居的潮人带回潮汕本土,特别是一些新鲜事物的名称,如侨居地的特产和货币、度量衡单位,更容易在潮汕本土保留下来、流传开去,成为具有特殊文化内涵的外来词。
海外潮人对家乡的文化影响,也反映在潮州话的构词、用词倾向中。“唐”和“番”即是两个使用频率高、构词能力强的语素,潮籍华侨华人习惯用它们来界定“祖国”和“国外”的概念,并借此组合成一系列词语,如“唐山”“番仔”等。
4.俗语、过番歌
在潮汕地区的俗谚、歌谣中,有许多反映潮人被迫别妻离子冒险出洋、在外拼搏、期盼返乡团圆的内容。例如,有描述老一代华侨移民泰国的歌谣:“天顶一只鹅,阿弟有(老婆)阿兄无,阿弟生仔叫大伯,大伯听着无奈何,背起包袱过暹罗(泰国),走去暹罗牵猪哥(牵公猪配种),赚有钱银加减寄,寄来唐山娶老婆。”“无可奈何炊甜粿”则是一句潮汕俗谚。清代潮人赴南洋,快者须十几天,如遇大风浪行程则难预料。故过番者定叫家人炊甜粿(红糖年糕)作干粮,因甜粿不易变质,携带方便。潮汕方言中还有一些俗语反映了与潮汕人“过番”有关的活动和心态,例如“荡到无,过暹罗”(走投无路时便到泰国去),“人面生疏,番仔擎刀”(说的是华侨初到国外时举目无亲,而土著居民动辄以刀枪相向的艰难处境),“番畔钱银唐山福”(华人在海外稍有积攒便寄钱回国养家),“一片帆去到实叻埠”(指一下子走得很远,实叻埠即新加坡)。还有一个俗语“从暹罗到猪槽”,形容聊天时海阔天空、东拉西扯,也可见“实叻”“暹罗”这些地名在潮汕是妇孺皆知的。
5.建筑艺术
华侨是潮汕近代民居新式建筑的倡建者。早期潮人侨居南洋各属殖民地,或小富即安回乡置屋,或富甲一方后在祖籍建筑豪宅、店铺,刻意将他们在海外所欣赏的建筑原料(如瓷砖、“红毛灰”——即水泥)和西方建筑风格带进了潮汕地区。
不过,近现代潮汕侨乡在文化开放程度上城乡差别极大,并反映到华侨建筑形式上来。汕头在1921年设市后到1939年日本占领前,华侨投资房地产很多,并逐渐形成了西区以小公园为中心、呈蛛网式放射状,东区以中山路、外马路为主干道、呈方格棋盘状的道路体系和商业中心,从而奠定了其作为区域中心城市的基本格局。与其它沿海城市一样,华侨在汕头投资的商住建筑采用了欧陆风格的骑楼建筑形式。相对于城市,或许是强大、保守的宗族文化影响的缘故,华侨所建宅邸民居多散见于乡村局部,只作建筑材料上的些许改变及外观上的局部西洋化,而建筑布局、装饰装修等则仍然保留着传统做法和传统风格,这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出潮汕先人在中西文化交融中的艰难抉择,以及相对于广东其他侨乡来说更为凸显的保守性,其最典型的无疑是澄海的陈慈黉故居。
6.饮食文化
近现代以还,由于潮籍华侨的积极传播,潮汕人通过东南亚、香港等渠道学习了泰国菜、马来菜、香港菜以及粤菜的制法,不时地将海外的饮食文化和外国菜色及原料引入潮汕并进行改造、创新、发展和完善,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菜系——潮州菜。时至今日,潮州菜已经发展成为驰名海内外的高端菜系。在民间日常生活中,潮汕人也吸收了不少来自东南亚的饮食习惯,如喜用番薯、玉米做零食,喜用沙爹酱、鱼露作调料等。
7.社会风尚
近现代潮汕侨乡社会受海外华侨的影响,社会生活方式与风俗文化都发生了较为深刻的变化。例如,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出现了着西服、饮咖啡、用沙茶酱以及照相、看电影等“洋化”的生活方式。[4]不过,受畸形的侨汇经济的影响,很多归侨侨眷也滋生了诸如赌博、奢靡、懒散、“等靠要”的不良习气,对侨乡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了负面作用。归侨侨眷拥有侨汇收入、生活较为宽裕,以及建造豪宅、慨捐巨款、大办酒席(如“食番客桌”)等种种炫耀性投资、公益和消费行为,也造成世俗民众“慕侨”的心理。如潮汕侨乡关于陈慈黉家族,就有许多表达羡慕的谚语和传说。①例如,流行潮汕一带的谚语就有:“慈黉爷起厝——好慢孬猛”;“(谁)富过慈黉爷?!”据说,战前汕头黉利栈每晚清点银元,由于银元太多,来不及逐一点数,只好先用米斗来量算。又据说,陈家少奶奶等女性成员不参与经营,打牌的时候竟惊讶地问借钱的人:“你们家一筐银元都没有吗?”当年,陈家有一个女儿嫁到澄海的冠山镇,婆家为了考验新过门媳妇,故意把纸煤藏起来,看她怎么处理。新媳妇把情况向娘家“汇报”后,家里人二话没说,让伙计挑了一担绸缎送上门来给姑奶奶点火,以此回敬婆家的刁难,此后每日一担,婆家震惊之余却为天天要给挑夫红包而烦恼,只好告饶。
8.涉侨遗址
潮汕侨乡遗存有大量涉侨遗址,如名人冢、出洋港口、纪功碑,以及遍布城乡各地的侨捐社会公益项目。樟林港及泰王郑信衣冠冢就是名闻遐迩的著名古迹。
9.涉侨习俗
在长期的“过番”与“回唐山”的频繁往来、悲欢离合中,潮汕侨乡还逐渐形成了许多独特的涉侨习俗,如“送顺风”“落马”“演番客戏”①过去隆都华侨较多的乡里,每逢农历八月便由侨眷凑钱请戏班到乡中演出,既酬神又答谢乡亲。规模大者,则请潮剧或外江大戏班(汉剧);规模小者,则请潮州纸影班(木偶戏),亦称“演番客戏”。等。
总之,通过寄送侨汇、捐资兴学、举办公益、投资实业、商业贸易等形式和途径,近现代海外潮侨在原乡进行持续有效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化传播,使潮汕人民在思想观念、语言艺术、风俗习惯、生活时尚、行为方式等方面均发生了新的变化。由此形成的侨乡文化,已成为区域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潮汕侨乡如是,闽南侨乡亦然。
综上所述,华侨文化与侨乡文化均有别于闽粤地区主流的传统文化,具有截然不同的源流属性、基本内容和传播机制。侨乡文化是华侨文化与传统文化相互作用的产物,对于当地传统主流文化具有从属性。就潮汕地区而言,占主导、统治地位的还是作为中华传统文化有机组成部分之一的潮汕文化,它是潮汕区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最本质、核心的内容,涉侨文化只是该文化近代以来附加的一个特征而已。以往国内研究侨乡的学者往往将侨乡文化视为沿海区域文化集合体,有意无意地将其与侨乡区域内的传统文化混为一谈,是不可取的。而华侨文化则是侨乡传统文化传播到海外后,吸收了土著文化和欧美文化而融合形成的文化形态及体系,其载体是华侨华人。考虑到改革开放后华侨华人与中国联系的空前紧密,它对闽粤侨乡经济社会发展的潜在影响,值得我们深入研究。鉴于侨乡文化、华侨文化均有涉侨的性质,也为了研究的方便,我们姑且统称为“涉侨文化”。
二、华侨华人与侨乡传统文化的复兴
闽粤侨乡既是华侨文化的辐射之地,也是中华传统文化高度发达之区。遗憾的是,清末、民国以来特别是历次政治运动,几乎将传统文化摧残殆尽。改革开放后,伴随着海内外经济联系和人员交往的密切,经由华侨的影响和带动,闽粤侨乡传统文化遂得以复苏。宗亲文化和信仰文化是闽粤侨乡传统文化的核心,也是侨乡文化赖以生长的重要宿体。弄清海外华人在传统文化复兴中所起的作用,有助于我们理解华侨文化、侨乡文化的价值及其实现途径。
(一)敦亲睦族
粤东和闽南地区传统上是个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宗族社会。以潮汕侨乡来说,据诸多族谱记载,其汉族先民来自北方中原,在魏晋、隋唐、宋末先后三次形成迁徙潮州的高潮。其移民路线多是由河南固始、潢川至福建莆田,再从莆田迁移到潮州,故有“潮州人,莆田祖”之传说。到了明清以后,潮州地区宗族社会已经特别发达,大部分的乡村均由一个或者若干宗族所组成,各个宗族之间有明晰的畛域界限,村民日常生活亦与宗族、家族存在紧密的关联。至今,潮汕侨乡仍然较完整地保存了宗族聚落的基本格局,并成为该区域显著的社会特征。
不过,近现代以来潮汕地区的社会动荡、政治变革和文化转型,特别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不间断的政治运动,使侨乡原本稳固的宗族社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在80年代初期,潮汕侨乡普遍宗祠破败、谱牒失修。以潮安溪口乡为例,该乡原有8个村落(其中的八村现划归湘桥区桥东街道)、数万人口,刘姓为大姓,俗称“溪口刘”,系宋末大埔客家“开七派”衍分而成。但溪口刘氏族谱自清康熙年间最后一次续修以来未曾再修,不仅谱牒断层数代,甚至个别健在的族众连自己父母、公妈(爷爷、奶奶)的姓名都不清楚,宗族文化濒于失传。相反,早年溪口华侨出国谋生创业,却在移民链条、宗祠祭祀、血缘社团、谱牒编修等诸多方面将本乡的宗族文化带到侨居地,较好地传承了传统的宗族文化。大约自清末起,溪口刘氏族裔便纷纷移徙泰国。历经一个多世纪的繁衍生息,“溪口刘”早已遍布泰国、东南亚乃至世界各地。在刘氏宗亲总会的主持下,泰国刘氏大宗祠至今仍然保留着年节拜祖和“食丁桌”①在溪口原乡,此一习俗解放后已改在初二举行,而且不在祠堂请客,由各家自在家里请。的溪口旧俗。
改革开放后,随着世界性宗亲联谊组织的活跃和华侨华人回乡探亲潮的到来,看(寻)祖宅、拜(修)祖坟、祭(修)宗祠、对(查)族谱,成了海(境)外潮人回乡活动的重要内容。1982年,溪口刘氏裔孙应泰国宗亲之约,曾对族谱进行一次小范围的续撰。1983年,泰国华侨出资修缮了祖墓——建阳公墓。1990年后,又陆续着手修缮了刘氏大宗祠和刺史刘公庙,后者还成为该村的老人活动中心。每到重要年节和祭祖日子,以宗祠、家庙为中心,村民就会不约而同地前往宗祠和家庙设贡敬香。2004年,溪口刘氏宗亲再次筹办续修族谱工作,并于2007年秋将新编就的《溪口刘氏族谱》付梓。就这样,在“新农村建设”“建设文化大省”等众多官方战略性口号的完美诠释下,以宗祠为中心,溪口刘氏宗亲得以相聚一堂、共叙亲情、互通声气,潮汕民间弘扬祖德、敦亲睦族的宗族文化和尊老爱幼、尊师重教、扶弱助贫的社会功能亦得以继承和发挥。[5]
南靖书洋镇塔下村的张氏“德远堂”不失为观察侨乡宗亲文化的又一处重要窗口。德远堂前的池塘边上,有十三根高耸的石龙旗杆分外耀眼,这是数百年来历代该堂张氏乡亲为表彰获取功名仕禄的宗亲而竖立的地标性景观。其中一杆石龙旗杆铭文“十八世荣汀公一八九六年生于大坝村 一九七三年卒于新加坡 倡建曲江中学 困难时期进口粮油赈济乡亲功德无量”等字眼,这也是该祠堂有史以来首次为华侨竖杆。经考,张荣汀为塔下村著名海外侨领,侨居新加坡,曾创办塔下广达茶厂,开垦大坝、塔下、南欧、曲江等地茶园,兴建湖洋坑、西园茶厂两座,资助家乡引进、发展茶叶生产。1956年,他联合张顺畴、张庆类等宗亲捐建曲江中学,并在1960年困难时期联合海外乡亲分批经大埔运回10万多斤粮油等食品赈济故里,功德无量。为表彰和弘扬其善举,1984年,龙溪地区行政公署追授他“热血家乡公益事业一等奖”;1985年,南欧村集资在德远堂前为他竖立石龙旗杆,塔下村人还在大坝桥头修建“荣汀亭”并立碑纪念。[6]
诚然,德远堂与海外华人的联结并不仅仅限于张荣汀及其石龙旗杆。德远堂裔孙在民国年间曾经编修有《张氏德远堂族谱》(卷一),当时寄回三本,每村保存一本。1988年,在海外侨胞的积极推动下又组织编纂《张氏德远堂族谱》(卷二),并结合进行了宗祠修缮工程。当时,泰国几乎每座城市都有塔下籍华侨负责族谱的编修。2011年12月10日,在各级政府及德远堂海内外宗亲的大力支持下,“德远堂安龙清醮暨中国景观村落——塔下水乡民俗文化节”在张氏家庙德远堂前隆重开幕,来自泰国、缅甸、印尼、新加坡、港澳台及国内各地宗亲、各级领导、媒体记者、外国游客及亲朋好友云集塔下,参加庆典活动宾客达数千之众。
类似上述“溪口刘”和“德远堂”的案例在闽粤侨乡甚为普遍。海外华人热衷于寻根祭祖、修缮宗祠、敬奉老人、奖励学子,这在宗族色彩原本特别厚重的粤东、闽南地区,无疑更强化了民众的宗族观念和群体凝聚力。与此同时,他们也引领了慈善事业新风尚,使当地社会的慈善传统得以延续与发扬,有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②在潮汕地区,老人协会一般均设在宗祠之内。华侨回乡祭祖,均会敬奉数量不等的茶水费。而助学资金之筹措与发放,亦通常由老人协会主持。近年来,有众多企业家在事业成功后,亦力所能及地参与家乡的慈善公益活动,这不能不说是受到了海外华人潜移默化的深刻影响。据了解,近年澄海隆都镇筹集到的数百万教育基金中,仅有约三分之一源于海外募捐。镇上、各村所举办的公益项目,资金来源一般皆以本地为主,来自海外的捐款已只占一小部分。
(二)游神赛会
宗亲文化复兴的同时,闽粤侨乡的民间信仰及民俗活动也在海(境)外华人的影响和参与下得以“死灰复燃”。其中最典型的当属潮汕侨乡的游神赛会。
潮汕地区具有悠久的民间信仰传统和深厚的民俗文化积淀。从源自道教的元天上帝信仰、妈祖信仰到本土的三山国王信仰、大峰祖师信仰,从各种年节习俗到戏剧音乐文化,都曾伴随着早期移民的过番而流传于东南亚、台港澳及世界各地。但在潮汕原乡,数十年来,神明信仰和民俗文化却一直受到压制。改革开放后,侨乡与华侨华人的文化互动带动了宗教信仰和民俗活动的复苏。在潮汕地区各个乡村,华侨斥资捐建或重修了各式各样的老爷庙,它们也座座都留下了华侨祭祀膜拜的印记。隆都每年农历三月廿三日的“妈祖神诞”是全镇最热闹的日子,不仅外出村民和外乡亲友都会赶来庆祝,间有远道而来的海外华侨。溪口每年正月十六的“七圣夫人钻蔗巷”是潮汕地区久负盛名的元宵节民俗活动,它带有祈福兼求丁的寓义,亦在华侨的申办及资助下得以恢复,红火至今。
实际上,近几十年来潮汕农村许多民俗文化活动的恢复都有海外华人在台前幕后推动。以游神赛会来说,经老一代华侨多年的助力,该习俗业已蔚然成风,官方的态度亦由往年的严厉压制变为柔性约束,甚至支持直接参与海外的游神活动。①近年来,汕头市及潮州市官方屡屡参与马来西亚新山柔佛古庙游神活动,汕头市也与新山市缔结为友好城市。2014年的农历正月廿四日,在马来西亚柔佛古庙游神的催化下,经新山潮籍文化人和潮州电视台等的积极推动,潮汕地区规模最大的潮州青龙古庙游神活动在停办64年后正式复办,吸引了30万民众观看。游神队伍穿着传统民族服装,首尾绵延1公里,游神路线则长达10公里,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英歌舞也全程参与,盛极一时。青龙古庙为了感谢柔佛古庙——是其改变了潮州市政府想法、让游神得以复办,该庙特地用潮州绣绣制了2幅镖旗给新山中华公会暨柔佛古庙和柔佛潮州八邑会馆的代表,邀其一道参加游神。
(三)崇文重教
改革开放30余年来,海(境)外华人与闽粤侨乡的经济、文化联系与人员交往空前密切。华侨在外冒险打拼及成功后对家乡的回馈和贡献,其所体现出的情系桑梓、知恩图报的道德情操,作为珍贵的精神财富,促进了侨乡民众素质的提高和社会风尚的改变,对侨乡的文化生态产生了积极影响。其突出的表现,就是以尊师助学和感恩慈善为代表的社会新风尚的形成。
自唐代以来,在韩愈的影响下,潮汕民众就十分重视教育,韩山书院绵延千年。近现代以来,海外华侨又兴办了许多新式学堂。而上世纪80年代以来华侨在侨乡捐建大量学校,无疑在更广的范围内和更高的层面上引导了民众的崇文重教意识。以澄海隆都镇来说,据不完全统计,从1968年至2010年,华侨仅在该镇捐资即累计人民币近亿元,其中用于建设隆都中学、隆侨初级中学、各村落(社区)小学及幼儿园等18所学校的建校款为2697万元,几近捐资总额的三分之一。[7]
在南靖书洋镇塔下村,客籍华侨捐建的学校及楼宇也同样令人瞩目,其中就有曲江华侨中学及荣汀学生宿舍楼、荣汀教师宿舍楼、明昌教学楼、张满英实验楼、曲江中心小学、曲江村幼儿园、塔下小学及秋光教学楼、南欧小学等等。令人瞩目的是,曲江华侨学校从1957年至2013年10月的56年间,华侨捐献活动多达172宗,年均3.07宗,其中教师慰问金多达36宗。华侨捐资建校助学在闽粤侨乡极为普遍,但如此奖教就不常见了,可见客籍华侨尊师重教的观念确实稍高一筹。尤有甚者,倡建曲江华侨学校的新加坡华侨张荣汀,不仅率身垂范、贡献良多,其子张奕聚、孙张博仁、曾孙女张婉君三代亦不忘先祖初衷,接续支持家乡教育事业,成就了四代人薪火接力的助学佳话。曲江华侨学校特地在校园宣传栏内著文道:“在物质生活极为丰富的今天,作为侨乡的后辈,我们更应当饮水思源,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发奋苦读、立志成才、报效社会。”[8]
随着老一辈海外华人回乡人数越来越少,在许多侨乡,崇文重教功能已由宗祠和基金会行使。如塔下村的荣汀奖学金,每到春节就给教师发红包,并奖励所有考取大学的学生。2000年以后,因考上大学的太多了,才改为选取高考成绩前7名予以奖励。永春县桃城镇丰山村的陈氏基金会,每年高考开榜奖学,考取本科奖2000元,专科1000元,并布告村中另一小姓林氏,一视同仁。[9]
(四)感恩慈善
感恩慈善是中华传统美德,也是闽粤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令人欣喜的是,历经三十余年的发展,随着民众出国的普遍化及对海外华人艰苦创业、勤俭持家真实情况的了解,加上家乡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侨乡社会“等靠要”心理和“慕侨”心态早已不复存在,已转为平等互助、礼尚往来的新观念、新风尚。
在潮汕侨乡,有的老华侨过去在家乡做了很多好事,后来年纪大了,钱也不宽裕了,村里有钱的人往往就会以该华侨的名义把慈善事业继续做下去。从前华侨回籍探亲,不仅都是由其本人自费负担往返旅费、出资宴请眷属乡亲,还要给长辈后生准备很多红包礼金、金银手信,以致很多经济不宽裕的侨胞视回国探亲为畏途。现在华侨探亲寻根,则往往由村中侨属做东宴请甚至代购返程机票,红包习俗也已从简。在汕潮揭各地,有关当地致富村民“反哺”泰国贫侨的个案比比皆是。在众多的宗祠里,华侨以修祠编谱、敬老扶幼、抚恤病苦、奖励学优、设立基金等各种名义捐赠的款项不多见了,更多的款项则来自于当地的企业家和普通族亲。[10]
在南靖塔下村,华侨多年不懈捐建的道路、桥梁和凉亭等众多公益设施美化了村容,为该村取得首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称号奠定了重要基础,众多村民亦因旅游业而走上富裕之路。可喜的是,人们没有忘记华侨的恩情。在村委会内、德远堂前,处处是彰扬华侨爱国爱乡事迹的图片。近年来,老一代华侨回乡少了,华侨捐献对于塔下村来说也不再那么重要了,各级党政主要领导出面接待华侨的也少了,但村民们仍然对侨胞心存感激。华侨回乡时不仅不再劝捐,还会热情款待。
三、涉侨文化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
诚然,衡量华侨文化和侨乡文化的当代价值,归根结底还是要观察其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文化精神塑造和中外文化交流中所起的作用。为此,笔者仍以粤东、闽南侨乡的具体案例,加以剖析。
(一)涉侨文化对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潜在影响
如前所述,侨乡文化的诸多形态往往表现为有形的文化遗产,如建筑艺术、出洋港口、名人墓冢和特色村落等,是弥足珍贵的旅游文化资源。闽粤侨乡各级党委和政府均极为重视“侨文化”的开发与利用。如最近几年,汕头市澄海区积极谋划建设“华侨文化区”,并努力寻求国家的政策扶持。他们依托东里镇樟林古港、上华镇郑皇衣冠冢和隆都镇陈慈黉故居等众多涉侨建筑和涉侨遗址,不惜耗费巨资进行环境整治和项目建设。目前,樟林古港除了原有的“新兴街”港区建筑遗存和上世纪80、90年代兴建的纪念馆外,还修葺了港区的妈祖庙,在水道两侧设立了石质护栏,并计划疏浚水道。郑皇衣冠冢原先只是孤立于田间地头的一方不起眼的荒冢,上世纪末泰国诗琳通公主前来参拜之际新修了道路和牌坊,近年已扩建为初具规模的文化公园。陈慈黉故居自2000年开发为旅游景点后,近年来不断完善道路、停车场等配套设施,终于申报成功3A级旅游景区,所在村落也被评为广东省10大最美古村落。
漳州市龙海区港尾镇卓岐村的普照禅寺是当地引入华侨宗教文化打造旅游景区、建设滨海新城的一个典型案例,是以华侨文化带动经济发展的成功范式。该寺始建于1996年,住持僧广玄(俗名王美球)为卓岐村人,1951年移居新加坡后成为国际著名大德高僧。上世纪90年代初,他回村做公益事业,原本想捐建学校,后来改做这处寺院。山庄400亩土地由政府划拨并以“瑞成休闲山庄”名义注册,建设资金则全部由新加坡的佛教徒乐捐,现已建成公寓500套、别墅几十栋,均面向海外客人。每年九月初一、初九,就有海外信众六七百人在此聚会小住,与国内寺院进行佛教交流。至今,山庄已募集来自新加坡的捐款约合5亿元人民币左右;已建成的普照禅寺占地160亩,费资逾亿元,是全国唯一的现代建筑风格的佛教寺庙。寺庙与瑞成休闲山庄合二为一,将新加坡、印尼、泰国等南洋建筑风格和中国建筑风格揉为一体,兼具朝圣、观光、休闲和户外活动等多种功能,成为闻名遐迩的修行养身场所和观光旅游圣地,吸引了海内外大量年轻人。[11]普照禅寺对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带动效应,尤为显著,不仅卓岐村的道路、学校、幼儿园建设均获得了资金支持,卓岐村的第三产业也迅速发展起来。由滕王阁地产开发的海峡国际湾区和由三盛地产开发的三盛国际海岸,已成为该区域高端的公寓、别墅型热销楼盘。卓岐村也由此发展为现代化的滨海新城,荣膺福建省第一届“新农村建设示范村”和两届“全国文明村”的称号。
南靖县塔下村虽是该县的重点侨乡,却并无独立的涉侨旅游资源可供开发。尽管如此,该村在宣介其旅游产品时,仍不忘凸显涉侨文化的因素,巧妙地植入华侨爱国爱乡的故事,借以提升其景观品位和文化价值。目前,塔下村已荣膺首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首批“中国景观村落”的殊荣,“中国传统村落”的桂冠也指日可待。
在投资环境打造、旅游资源开发上, 常山华侨经济开发区(即原常山华侨农场)的成就和规划值得我们特别关注。常山华侨农场创办于上世纪50年代初,主要安置马来亚、印尼和越南的归难侨,最高峰时有归难侨八千余,目前仍有五六千人,加上眷属和台资、侨资人员及外来经商、务工人员,以及从省内其它偏僻华侨农场前来定居养老的归难侨,该区现有常住人口多达两三万。自1999年改制为省级经济开发区后,招商引资工作进展顺利,吸引了一大批台商及少量侨商(侨商仅7家)入驻,常山很快完成了农、工、贸发展的历史性飞跃。2015年,全区实现工业出口3亿美元,国内生产总值27.4亿元,固定资产投资37.05亿元,规模工业总产值66.41亿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12758万元,其中大部分指标居于漳州全市平均水平之上,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明显高于周边的云霞、诏安和东山三县。该区能取得如此成就,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它的人文环境、文化软实力。这里不仅有较为完善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医院等公共服务设施,还有闻名遐迩的南洋风味美食、歌舞和足球、游泳、羽毛球等传统体育文化。相对于宗族势力强大的周边闽南乡村,这里的归难侨来自南洋各地,祖籍、姓氏、文化背景更加多元化,比较文明、守法、开放、包容,素质相对较好,社会秩序也比较安定,而这正是投资商所注重的。[12]
2014年9月15日,国务院批复成立“中国(汕头)华侨经济文化合作试验区”,这是汕头经济特区借力华侨经济、文化资源,推动海外华侨华人与侨乡经济深度融合发展、深化侨乡与有关国家(地区)人文合作的重大举措。值得注意的是,国务院在批文中明确提出,“支持试验区搭建海外华侨华人文化交流平台,深化与有关国家(地区)的人文合作。拓展文化传播渠道,不断扩大中华文化的影响力。要以合作、创新和服务为主题,构建面向海外华侨华人的聚集发展创新平台,建设跨境金融服务、国际采购商贸物流、旅游休闲中心和华侨文化交流、对外传播基地。”[13]在这里,华侨文化与中华文化的交流与对接受到高度的重视,被寄予殷切的期望。尽管汕头的华侨经济文化合作试验区目前仍然处于创建和探索阶段,国家并未特别给予政策红利,但以文化促经济显然已成为试验区建设的重要思路之一,我们期待并乐观其成。
(二)地方党政宣传部门对涉侨文化的提炼和重视
鉴于涉侨文化对于闽粤侨乡的深刻影响,粤东、闽南各级党政部门在规划当地经济社会发展蓝图时,都曾尝试提炼和宣传涉侨文化精神,作为激励侨乡发展的动力。在这方面,汕头市的做法尤有创意。
众所周知,在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四个经济特区中,汕头是唯一一个没有港澳台地缘优势的经济特区,汕头经济特区可谓因侨而立。为了打造“侨”字号特色,汕头市提出了“红头船精神”的宣传口号,寓意敢于冒险和拼搏。澄海区甚至修建红头船公园,将红头船卡通形象塑立其间,成为其城市名片。“红头船”系清代乾隆时期开放海禁后,广东从事海洋贸易的木制双桅或三桅帆船,因船头漆红漆而得名。在大约一个半世纪里,数以百万计的潮州民众随着红头船闯荡南洋,在东南亚的暹罗(今泰国)、马来亚(今新加坡、马来西亚)、荷属东印度(今印尼)和中南半岛的印支三国(今越南、柬埔寨和老挝)等地,披荆斩棘、顽强拼搏,终于取得事业的成功。应当承认,汕头市对潮籍华侨“红头船精神”的提炼和宣传是颇为成功的,其影响及于整个潮汕地区。
令人遗憾的是,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对东南亚潮商的冲击及其对潮汕地区的影响,以及两年后中央在粤东开展的打击企业出口骗税专项行动,使潮汕地区深陷“诚信危机”的泥潭,企业经营困难,步履维艰,粤东地区竟从此一蹶不振,经济进入长期的停滞乃至萧条。此后,在中央文化强国、广东文化强省战略的强力推动下,以整理潮汕侨批资料、弘扬侨批诚信文化为代表的研究、宣传工作,受到官方的高度重视和支持;潮汕传统文化和民俗文化在“非遗”光环的照耀下一跃成为潮汕地区向海内外宣传、推介的合法名片。2008年开始在粤东四市轮流主办的粤东侨博会及其“文化搭台”、侨批档案申遗、编纂《广东华侨史》等举措,其规模及投入之巨,均显示出官方为借助海外华人提振潮汕经济社会发展的决心。尤值一提的是,2013年6月20日,经中国档案局推荐,以粤东、闽南为主体的侨批档案成功列入《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成为与世界文化遗产——“开平碉楼与村落”齐名的世界记忆遗产。汕头市有关部门抓住这一机会,深挖侨批档案蕴含的文化价值,做出侨批“诚信文化”的绝妙解读,还在庄世平、饶宗颐的倡导及汕头市政协所属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的主持下,在汕头老市区开辟“汕头侨批文物馆”,既为潮汕地区的企业排污正名、宣传诚信经营的良好形象,同时也借此提升潮汕涉侨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可谓用心良苦。
(三)涉侨文化在维系海内外族群文化认同和中外友好关系中的作用
随着第一代海外移民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闽粤传统侨乡与海外华人社会的联系更多地表现为文化的交流和互动。在此背景下,博物馆因其兼具收藏、研究、展示和社会教育等公共功能,成为宣传涉侨文化、联络海外侨胞和开展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平台,日益受到有关方面的重视。
早在上世纪50年代,陈嘉庚就以其超前的眼光集资建立厦门华侨博物院。改革开放后,一些涉侨陈列室、展览馆、文物馆和博物馆在闽粤侨乡纷纷出现。如在潮汕地区,就有樟林古港历史陈列馆、方方纪念馆、庄世平纪念馆、蚁光炎纪念馆、揭东华侨博物馆、揭阳侨史文化展览馆和潮州市博物馆内设的《潮人下南洋》展厅等,以及各地侨联会所附设的陈列室。闽南地区对涉侨博物馆的建设尤为重视,成效也更大,不仅有比较规范、专业的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陈嘉庚纪念馆及颇具特色的华侨大学四端文物馆、常山华侨博物馆,还有不少散处乡村的华侨陈列室,其中永春县达埔镇“一乡三侨领”的华侨故居陈列尤具特色。1956年10月12日,在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成立大会上,越南归侨颜子俊、新加坡归侨李铁民、印尼归侨尤扬祖三人同时当选为全国侨联副主席。一个乡镇同时出现三位全国侨联副主席,这在全国来说绝无仅有,堪称奇迹,因此留下了“一乡三侨领”的佳话。他们的海外传奇故事和爱国爱乡事迹,不仅是爱国主义教育的生动教材,也成为该镇对外自我推介的绝佳名片。
就华侨文博机构工作的实际情况来看,其效果是值得赞许的。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建成于1995年底。开馆20多年来,以基本陈列为平台,以华侨文物研究为基础,开展丰富多彩的宣教活动,海内外观众络绎不绝,很快成为泉州市侨联弘扬华侨爱国主义精神和开展海内外文化交流的重要阵地,其基本陈列也数度更新,日臻完美。该馆于1996年建立了侨史图书资料中心,二十多年来已收藏大量涉侨书籍、刊物、报纸、图片、音像制品,成为在海内外较有影响的侨史研究资料中心之一。从2001年起,该馆又搜集到泉州市各区县、乡镇与华侨有关的谱牒数十部,建立起华侨史族谱资料中心,为泉籍海外乡亲返乡寻根谒祖提供了重要的查找依据和工作手段,也为华侨史研究提供了第一手地方资料。自2007年起,该馆还多次赴新马地区和台湾举办族谱巡展,每次都在当地华人社会中引起轰动,掀起寻根热潮。为此,该馆还利用侨联网络的优势,开展族谱对接和寻根服务,对于培植海外华人对于中华民族“根”的认同、凝聚民族感情起到了积极的作用。[14]陈嘉庚纪念馆位于厦门市集美区,毗连嘉庚公园和鳌园景区。该馆自2008年建成开放以来,设有《华侨旗帜 民族光辉—— 陈嘉庚生平陈列》和《在陈嘉庚身边——嘉庚现象 诚毅同行》两个基本陈列。由于它与鳌园景区连为一体,参观的游客数量可观,产生了很大的社会效益。据了解,景区每年100多万的人流中,纪念馆大约能占到30余万,其中海外约占一成,里面又以接待华裔青少年生活营比较多,已成为国内爱国主义教育和强化海外华裔中华文化认同的重要基地。当然,骄人的业绩是与雄厚的财政支持分不开的。该馆人头费由财政拨款,业务费则有香港集友银行股息支持。①集友银行每年分配股息1亿余元港币,陈嘉庚纪念馆能分到1500万元人民币,约占两成。
显然,涉侨文化在促进中外关系上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例如,常山华侨经济开发试验区中,印尼归侨保留的浓郁的印尼歌舞文化和饮食文化就引起了印尼官方的浓厚兴趣。近年来,每一任印尼驻广州总领事都要到常山去采风、慰问,将其中的印尼元素视为印尼文化的国际输出。在厦门留学的印尼学生也不时前往常山进行文艺联欢和交流,涉侨文化俨然已成为发展中外友好关系的催化剂。
四、问题与思考
毋庸讳言,在涉侨文化的研究、保护和利用中,还存在着不少问题。
(一)涉侨文化研究方兴未艾,任重道远
目前,广东的五邑大学、广西的广西民族大学、云南的红河学院以及福建的闽南师范大学均陆续成立了侨乡文化研究中心,中国华侨华人历史研究所还与五邑大学共建“中国侨乡文化研究中心”;浙江等省也有筹划成立此类机构的动向,侨乡文化研究已悄然成为国内华侨华人研究的热点领域。不过,除了五邑大学对江门侨乡文化有较系统、深入的研究外,对其它侨乡文化的研究仍然比较薄弱甚至阙如,普遍还处于起步阶段。以粤东地区来说,潮汕侨乡作为广东省三大侨乡之一,其丰富多彩的侨乡文化却遗珠至今,目前尚未见有本土的任何机构和学者从事侨乡文化的系统研究,已有的零星研究也多居于“被比较”的地位,且多局限在华侨建筑艺术和侨乡社会风尚等少数范围,无法窥见侨乡文化之全貌。
(二)关于侨乡文化的完整理论体系,亟待构建
华侨文化、侨乡文化作为涉侨文化,是既有联系、又自成一体的两套文化体系,它们与侨乡地方传统文化(如闽南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广府文化等)紧密联系、纠缠在一起,需要予以甄别。华侨文化、侨乡文化与传统文化在当代社会主义主流文化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其对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与方式,均各不相同,需要做更加深入的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研究可能比不同地域侨乡文化间的比较研究更加重要、也更加急迫。
(三)侨乡文化遗产保护和整理,迫在眉睫
与华侨文化相比,侨乡文化较多地表现为文化遗产,如有形的侨批文化、华侨建筑、涉侨遗址,以及无形的非物质文化形态,如思想观念、语言艺术、社会风尚。历经百年的沧桑,前者已然凋零,后者行将湮没,都面临着抢救性保护和整理的问题。
汕头市小公园一带的老市区,以小公园为中心,建筑呈放射性分布,骑楼林立,侨房密布,极具西洋风韵,是著名的华侨建筑荟萃之地。遗憾的是,这些建筑大多修建于上世纪20年代前后,至今均已破败不堪,处处危楼,面临旧城改造的命运。如何修旧如旧、保留文化原样还是个未解之谜。樟林古港的港区货栈一条街——“新兴街”,数年前还仍然较完整地保留着原始风貌,现在已赫然矗立起现代新式建筑,大煞风景。隆都镇十几个村落中散布、点缀着众多的华侨住宅和侨批馆,有法式的、意式巴洛克风格的,不一而足。此外,还有许多侨捐项目和其它涉侨文化。为了整体保护这些文化遗产,同时不对村民的生产生活方式造成干扰,中国华侨历史博物馆和韩山师范学院华侨华人研究所曾经尝试与该镇政府合作,引入国际超前的生态博物馆概念和做法,打造“隆都华侨生态博物馆”,并为其编制国家文物局的项目申报书。但该镇基于项目建设资金、后续经济效益等考量,最终放弃了该项目,转而申报其它资助资金力度更大的项目,倾力争取到前美村陈慈黉故居的3A级旅游景区资质。当然,更多的华侨故居便任由自生自灭、无暇顾及了。
与潮汕侨乡相比,闽南侨乡特别是厦门周边地区城市化进程更快,许多村庄已经或正面临消失的命运,依附于村落中的侨乡文化遗产自然是荡然无存。如龙海港尾镇卓岐村,业已列入厦门湾南岸滨海新城的规划之中,村中土地多已被征用,村旁百亿元超大楼盘的别墅群及高层公寓已然崛起,昔日侨乡正在经历由小渔村到宜居生态滨海新城的华丽转身。面对侨乡的整体消失和侨乡文化遗产的湮灭,近年来,华侨大学四端文物馆采用影像记录、存档的方式,试图尽可能地保留下闽南传统侨乡的原始记忆,实属难能可贵。但侨乡文化遗产毕竟是极其丰富多彩的,此举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达致抢救的目标,仍然是个疑问。
改革开放以来,涉侨文化作为与地方传统文化密不可分的重要文化形态,在促进闽粤侨乡传统文化的复兴和社会和谐上产生了潜在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地方党政部门重视和善于打造各种平台,涉侨文化亦为当代侨乡的经济社会发展奉献良多,并在维系海内外中华儿女民族文化认同和促进中外关系发展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华侨文化、侨乡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有其不同的内容体系和精神内涵,其对海内外方言群的影响力是各不相同的,各级党政部门应当注意工作的针对性和适用性,有选择地加以开发和利用。鉴于涉侨文化与当代中国侨乡的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高度的关联性,各级党政部门、侨务部门和高校科研院所应当重视所在区域侨乡(文化)研究中心工作的支持力度,深化涉侨文化的研究,善待侨乡文化遗产,真正使侨乡成为海外华人的精神家园,为侨乡经济的转型升级和社会事业的发展繁荣提供更多的智力支持。
[注释]
[1] 如余定邦:《中华文化、华侨文化与侨乡文化》,《八桂侨刊》2005年第4期;何作庆:《云南红河县侨乡文化的历史与开发研究》,《红河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郑一省:《广西侨乡文化与华侨华人文化互动研究》,《八桂侨刊》2007年第2期;王望波:《试析晋江侨乡经济发展中的人文因素》,《南洋问题研究》2002年第4期;林金枝:《近代华侨在东南亚传播中华文化中的作用》,《南洋问题研究》1990年第2期。
[2] 如张应龙:《输入与输出:广东侨乡文化特征散论——以五邑与潮汕侨乡建筑文化为中心》,《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6年第3期;李岳川:《近代闽南与潮汕侨乡建筑文化的比较研究》,华南理工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
[3] 采访时间:2011年7月6日;采访地点:磷溪镇溪口七村张绸家;受访者:Z先生、58岁,L先生、87岁;采访者:林伟龙、林伟钿。
[4] 参见陈达:《闽粤侨乡与南洋社会》,商务印书馆,1939年发行。
[5] 陈雍、黄晓坚:《传统侨乡海外联系的新动向——潮汕地区磷溪镇、隆都镇个案研究》,《八桂侨刊》2013年第2期。
[6][8][12]福建省侨联《福建华侨史》漳州调研组调研材料,2016年6月。
[7]《隆都镇华侨志》编纂委员会编:《隆都镇华侨志》,文化走廊出版社,2013年2月。
[9] 福建省侨联《福建华侨史》漳州调研组调研材料,2016年6月;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项目《闽粤侨乡与海外华侨华人的文化互动》调研材料,2016年7月。
[10] 参见黄晓坚:《中泰民间关系的演进:以隆都镇为视域的研究》,《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11][14]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项目《闽粤侨乡与海外华侨华人的文化互动》调研材料,2016年7月。
[13] “国务院关于支持汕头经济特区建设华侨经济文化合作试验区有关政策的批复”,http://www.gov.cn/zhengce/ content/2014-09/19/content_9085.htm。
[责任编辑:李斌斌]
A Discussion on Contemporary Values on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A Case Study on Qiaoxiang in Fujian and Guangdong Province
LI Yu-ru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 Library, Chaozhou 521041, China)
Fujian and Guangdong Qiaoxiang; Chaoshan Qiaoxiang;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culture heritage; Qiaoxiang studies; Qiaoxiang economy
Based on culture phenomenon and human landscape in Eastern Guangdong province and Southern Fujian province, this paper elaborat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Qiaoxiang culture,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the functions of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for the local econom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and Qiaoxiang culture are collectively referred to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As an important type of culture,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i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creates positive impacts on promoting traditional local culture reform and social harmony. Due to local government support and establishing various platforms,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has made contributions to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contemporary Qiaoxiang, and it plays a positive role in maintaining Chinese identity and promoting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Nevertheless, attentions need to be aroused in the society on related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studies, protection, and usage such as establishing a completed system to the Qiaoxiang culture and protecting Qiaoxiang culture heritage. Thus, the Party and government department, and research center in universities should pay great attention becaus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elated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and contemporary Qiaoxiang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D634.2
A
1002-5162(2017)01-0038-12
2016-10-21;
2017-02-10
李玉茹(1970—),女,江西南城人,韩山师范学院图书馆特藏部工作人员。
*本文系教育部2012年度人文社科一般项目《闽粤侨乡与海外华侨华人的文化互动》(项目编号12YJA850009)、韩山师范学院教授启动项目《潮汕侨乡的海外联系》(项目编号QD20110616)之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