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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遊》“姑射山”源流意藴考説

2017-01-27賈學鴻

诸子学刊 2017年1期

賈學鴻

《莊子·逍遥遊》是先秦諸子散文的名篇佳作,其中對藐姑射神人所作的描繪和渲染,可謂出神入化,具有不朽的藝術魅力。後距莊子約一千五百年的朱熹在《梅》詩中寫道:“姑射山人冰雪容,塵心已共彩雲空。年年一笑相逢處,長在愁煙苦雨中。”朱熹把梅花比作姑射山人,讚歎它冰清玉潔、超凡脱俗的品格。這種對潔浄的崇尚,沿用的正是《逍遥遊》中藐姑射神人的意象。姑射作爲山名出現,成爲兩千多年莊學研究史上的一宗懸案,並由此涉及先秦其他典籍中提到的姑射山。

一、 姑射山之争議

《莊子·逍遥遊》兩次提到姑射之山,第一次是在肩吾與連叔關於藐姑射神人的談話中:“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運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這位體態淖約、乘風飲露的神仙所居住的山,自然是神山。按簡文帝和成玄英的解釋,藐即爲遠。姑射,陸德明《經典釋文》曰:“山名,在北海中。”*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8頁。但在北海中什麽位置,陸氏没有明確説出。

《逍遥遊》第二次提到姑射山,與堯有關:“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歷代學者都把“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視爲同地,作“見四子”的後置狀語。陸德明進一步解釋: 汾水出自太原,西入黄河。汾水之陽即汾水北岸的平陽縣,傳説它是堯時的首都*同上,第34頁。。如此一來。藐姑射之山當位於汾水的北岸,即今山西省臨汾縣一帶。

從此以後,姑射山的位置問題就變得複雜起來。姑射山究竟是一處,還是多處,成爲古代學者争論不休的話題。晉代郭象、唐代陸德明和成玄英都主張,“藐姑射之山”只是《莊子》的寄言,不必以實求之。唐代魏徵等人所著《隋書·地理志》卷三十有“臨汾”條,説其轄區“有姑射山”。史書把姑射山視爲實有之山。清代李楨引秦恩復的《列子補注》云:“臨汾姑射,即今平陽府西之九孔山。”*郭慶藩《莊子集釋》,第28—29頁。由魏徵到秦恩復,走的都是以實探求姑射山的路子。

關於姑射山的方位和山上神人的活動,還見於《列子·黄帝》,“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後面對列姑射山人的描述,與《逍遥遊》中的藐姑射神人如出一轍。班固《漢書·藝文志》曰:“圄寇,先莊子,莊子稱之。”《莊子》書中也多次提到列子,且雜篇有《列禦寇》,專以列子爲表述對象。《列子》稱“列姑射山”,“列”有排成行之義,就是説姑射山不是一座,而是一串,坐落於“海河洲中”。“海河洲中”下有郭璞注:“河洲在海中,河水所經者,《莊子》所謂藐姑射之山也。”*嚴北溟、嚴捷《列子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1頁。郭璞是在用《莊子》注《列子》。古代的“河”,專指黄河。“海河洲”即黄河入海處的小島。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册》兩周及戰國分册表明,當時的黄河經由今天河北河間、山東德州一帶入海,汊河縱横,河間沙洲、島嶼衆多,“河間”也因此而得名。如此説來,相對於春秋以前華夏版圖的政治中心,姑射山當爲中土東北部臨海處。

早於《莊子》記載姑射山的文獻應是《山海經》,據袁珂先生考證,書内《山經》爲東周作品,《海内外經》八卷作成於春秋戰國*袁珂《中國古代神話》,華夏出版社2004年版,第8頁。。《山海經》也有兩處提到姑射山。一在《東山經》:“盧其之山,又南三百八十里,曰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又南,水行三百里,流沙百里,曰北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又南三百里,曰南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這裏没有“列姑射”之名,但連續提到姑射之山、北姑射之山、南姑射之山,已有排列之義,且出現在《東山經》,明顯是位於東方。

姑射山還見於《海内北經》:“列姑射在海河洲中,姑射國在海中,屬列姑射,西南山環之。”《海内北經》這條記載,與《東山經》其實是一致的。“列姑射”,與《東山經》的諸姑射山相呼應;“海河洲中”,即中土東北方。《海内北經》各條目的編排順序是“海内西北陬以東者”,即從中土的西北方依次向東推移。列姑射在這個系列的後部,前面提到的是朝鮮,後面出現的一系列物象都是以大海爲背景。顯然,列姑射山是在黄河入海處,位於東方而偏北。由此説來,對姑射山的定位應是中土的東北部,而且範圍很廣大。

袁珂先生在《山海經校注·序》中曾指出,《山海經》歷時久遠,有“編簡失次,字訛句捝”現象。宋人洪興祖爲《楚辭·天問》中的“鯪魚”作注,引《山海經》曰:“西海中近列姑射山,有陵魚,人面人手,魚身,見則風濤起。”*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96頁。朱熹《楚辭集注》也引了《山海經》這段話,但今本《山海經》已經没有這段描述。西海,當爲中土西部,説明在中土西部也有姑射山。這樣一來,有關姑射山的地理位置,或在東海,或在西海,或在汾陽;既是傳説中的神山,又指現實中的山西九孔山。這種複雜現象應當如何解釋呢?

二、 姑射人之變遷

遠古時代的地名,常常與所居氏族的姓氏名號相關聯。《國語·晉語四》有“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黄帝爲姬姓,炎帝爲姜姓。氏族的名號又分姓和氏,《左傳》隱公八年:“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三代以前,姓、氏分得很清,姓指母系的血緣關係,不能改變;氏是父系血統,會因封土等因素而改變。戰國以後,姓、氏才逐漸混融爲一。《山海經》内容荒誕,卻透視出史前時代的山川物名。《海内北經》提到屬於列姑射的“姑射國”,其國人如何則未作詳表,這爲“藐姑射神人”的傳説留出了想象空間。細細搜羅先秦典籍,發現除上面提到的文獻外,“姑射”没有再作爲地名或族名出現。

錢穆先生著有《西周地理考》,曾經慨歎:“蓋古人遷徙無常,一族之人,散而之四方,則每以其故居移而名其新邑,而其一族相傳之故事,亦遂隨其族人足迹所到,而遞播以遞遠焉。”*錢穆《古史地理論叢》,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8頁。上古這種現象不勝枚舉,帝舜就是比較典型的案例。舜是冀州人,耕歷山,漁雷澤,陶濱河,娶堯女,都發生在今山西蒲州。而今天的山東濟南有歷城、濼水、舜妃娥英廟,在西秦、豳、岐、漆、沮等地,亦有歷山、濼源、娥姜水。新地名稱有的完全沿用舊名,有的則保留原稱謂的部分因素,再更换個别字,或用同音詞替代,以示區别。依此推斷,“姑射”之名或爲同音詞語所取代,或變成了含有“姑”或“射”的其他名稱。按照這一思路,對先秦文獻中的地名、族名進行篩查,並參照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册》先秦分册,結果發現,與“姑射”相關的最古老的地名就是商代位於青州濟水南的“薄姑”。

“薄姑”又作“蒲姑”、“亳姑”,薄、蒲、亳,上古聲母都在並母,薄、亳的韻母在鐸部,蒲的韻母在魚部,魚鐸對轉,因此三字音同。姑的韻母在魚部,“蒲姑”是疊韻聯綿詞。鄭宗澤在《蒲姑國的族屬》一文中提出: 薄姑名稱中,薄與姑只表音不表義,與現在的瑶語有語源關係*鄭宗澤《蒲姑國的族屬》,《民族研究》2004年第6期。。何光岳先生認爲:“薄姑之姑,似與東夷語尾有關,姑又作句、個,如姑幕、姑蘇、姑沫、姑蔑、姑臧、姑復、姑孰、姑射、姑尤、姑衍、句繹、句漏、句注、句町、句吴、句曲、句陽、句澨、句越、句容、句章、句無、句驪、句讀、句餘、句盧等。”*何光嶽《蒲姑的來源及南遷》,《益陽師專學報》1994年第4期。何先生提到“姑射”。射的上古韻母也在鐸部,因此射與蒲、薄、亳、姑都諧韻,也就是説,“姑射”也是疊韻聯綿詞,“姑射”與“蒲姑”通韻。聯綿詞是上古漢語的一種構詞法,即單音詞雙音化,一方面産生大量同義詞和近義詞,另一方面使語言悦耳動聽,富有音樂美。鄭宗澤説“蒲姑”只表音不表義是有道理的,由於韻相同或相近,短促快讀則似一個字,舒緩長吟則爲兩個字,上面各詞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句吴”,二字發音就是“姑”字聲韻的分讀。由於尾音或口形略有差異,記音詞語便發生改變,這與上古氏族命名的方式是一致的。如此説來,姑射族與蒲姑族在族統上有很近的親緣關係,由蒲姑人的變遷狀況,便可推知姑射人的情況。

據保存在美國舊金山亞洲美術博物館中的周公鼎和西晉咸寧五年(279)出土的《竹書紀年》記載,早在殷商太戊五十八年,蒲姑城就已存在。酈道元《水經注》“濟水”條有“蒲姑故城,在臨淄縣西北五十里,近濟水”*酈道元著,王先謙校《合校水經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38頁。。蒲姑氏源於蒲姑城,《世本·氏姓》有:“蒲姑氏,本自蒲姑,殷諸侯,居齊地。”*宋衷注,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290頁。據何光岳先生考證,薄姑氏原爲東夷集團中鳥夷的一支,從炎帝族姜姓薄國的故地建國,夏末爲商人所併。後商湯遷南毫,而北毫之薄,成爲其子姓親族的封地,或爲子姓薄國。武丁時武力開拓疆域,薄國東征東夷,而取代炎帝姜姓的另一支逢國,建國於今山東博興縣,又稱薄姑國*何光嶽《蒲姑的來源及南遷》,《益陽師專學報》1994年第4期。。周成王時因參與管、蔡、武庚叛亂,被周公派姜尚剿滅,並成爲齊國建國的基礎。這件事在《尚書·將蒲姑》序、《左傳》昭公九年、《史記·周本紀》《漢書·地理志》等典籍中都有記載。蒲姑城既滅,遺族四散,有的東遷至山東半島大姑河一帶;北上的經由陽信縣,到達河北薄寧晉縣、輝發河、伯力,即唐代勃利州,還有的繼續沿渤海灣到達東北遼寧蓋平、吉林扶餘乃至朝鮮、日本。魯國所俘虜的一部分薄姑人則遷入平陰縣落姑。《春秋》閔公元年秋八月,“公及齊侯盟於落姑。”南遷一支到江蘇雎寧縣蒲姑陂,即《左傳》昭公十六年(前526)的蒲隧,繼而南下江蘇吴縣、安徽薄陽、常州西南的姑幕城,春秋初年被吴國所併。而子姓宋國大夫封於河南薄邑,爲薄氏。後來南下的蒲姑人遠至廣西薄白縣、廣東薄羅縣。經鄭宗澤考證,蒲姑氏是廣西瑶族祖先的一支*鄭宗澤《蒲姑國的族屬》,《民族研究》2004年第6期。。還有一支西遷到甘肅平涼縣崆峒山,該山又名薄落山。《史記·封禪書》提到華山以西有薄山,《括地志》云: 薄山又名雷首山。唐代曾於新疆西境置薄知州,或也與蒲姑人西遷有關*徐中舒《西周史論述》下,《四川大學學報》1979年第4期。。對照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册》先秦分册,自西周以後,陝西出現蒲、蒲子、蒲陽;春秋戰國時,山西河曲出現蒲阪、蒲阪關,代縣有句注山;河南也有蒲、蒲阪,孟津西北有姑密;安徽有蒲隧,湖北河南交界有蒲騷,汲水邊有句澨;山東半島有姑水,姑棼、落姑、洛姑,鄒縣有句繹,曲阜東有姑蔑。江蘇太湖邊有姑蘇山;浙江衢州東有姑妺、姑蔑,奉化西有句餘山、句無、句章等地名。由此可見,周成王時這場政治風波以後,蒲姑人已遍佈中國四方。在蒲姑人流離四散的歷史過程中,姑射人恐怕已與之融爲一體,很難説哪一處是蒲姑人,哪一處是姑射人。因此,以姑射命名的山,出現在東海、西海、汾陽等地,就很自然了。

三、 《莊子》姑射山之意藴

薄姑人的變遷史,成爲《逍遥遊》中藐姑射之山、藐姑射神人的歷史背景。

薄姑人是東夷族的裔支,《禮記·王制》稱:“東方曰夷,被髪文身,有不火食者矣。”東夷族早期的這種生活習俗,是《逍遥遊》塑造藐姑射神人“不食五穀,吸風飲露”的基礎。東夷人居於遠離中土的邊緣地帶,應是作者刻畫其“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思路的依據。《左傳》昭公十年稱:“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四海之外,即四方夷人生活的邊緣區域,這便是“藐”字暗示的意義。姑射神人具有凝神則“物不疵癘而年穀熟”的超常能力,後來《括地志》記載,宋州有穀熟縣,其西南三十五里爲南亳故城,是殷商故地,或與薄姑人遷徙有關。

千百年來,薄姑人的棲居地變動不定,使汾水之陽出現姑射山具備了合理性。其實,東夷族的遷徙早在部族時代就開始了。依《尚書·禹貢》記載,冀州、揚州有鳥夷,一説島夷,青州有嵎夷、萊夷,徐州有淮夷,梁州有和夷,雍州有三苗。《後漢書·西羌傳》稱,西羌出自三苗,姜姓,近南嶽,後舜流之三危*范曄《後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69頁。。冀州包括山西全部,河北西北部、遼寧西部;徐州處於海岱和淮泗之間;揚州位於東南沿海吴越之地;梁州的華陽、黑水約在四川東部、陝西和甘肅南部;雍州的三危山位於甘肅西部敦煌一帶。可見虞夏時代,夷人已經遍佈整個華夏版圖。唐弘嘉先生結合辨析古代治理華夷的“五服制”,認爲王畿之外,東西南北遠離王國中心的邊緣地帶都有夷人,不只東方才有夷人。“蠻”、“夷”均屬他稱泛名,不是某一單一民族的專稱,即不是一個特定的名族學上的共同體,它的範圍在兩三千年内不斷擴大,内容也愈加複雜。《爾雅·釋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猶今統稱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爲四夷。周人自稱爲夏,稱殷人爲夷,確有其地理、歷史、社會諸方面的依據,是夷夏之争的結果*唐嘉弘《東夷及其歷史地位》,《史學月刊》1989年第4期。。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見四子”,這裏的四子,成玄英從哲學上解釋爲“四德”,即“本”、“迹”、“非本非迹”、“非非本迹”。司馬彪、李頤注爲“王倪、齧缺、被衣、許由”。而多數學者認爲是虚設的人物。筆者認爲,此處的“四子”是四方夷人之首,如同管理四方的四嶽。這裏的堯“窅然喪其天下”應有雙重意藴,堯身爲天子,爲天下之宗,但突然發現四方之地依然遍佈夷人,甚至在汾水岸邊,仿佛自己並未真正擁有天下,這是一層意藴。此時此刻,堯在震驚的同時,也突然頓悟,天下的有無並不存在多大區别,從而進入道的境界。郭象的注解,已經注意到這種差别,但他更強調第二層含義,提升了堯的悟道水準。

從《逍遥遊》的篇章結構看,全文分三個板塊,第一板塊由開頭到“聖人無名”,提出“小大之辯”的荒謬,並由自然現象引到人類社會;第二板塊由“堯讓天下於許由”到堯喪天下,彰顯“與物爲事”、“有爲天下”的荒謬;第三板塊是莊子與惠施辯論的兩則寓言,強調人類認識的局限性,放棄辨析,才能實現精神解脱,達到逍遥境界。在整個思路中,東夷人起着重要的作用。其中,許由爲許氏,《國語·周語中》富辰談婚姻時説:“齊、許、申、吕由大姜。”大姜姜姓,爲炎帝後裔;殷商遺民宋人出自帝嚳;藐姑射神人,或出自炎帝,或出自少昊氏。因此,許由、藐姑射神人、宋人,都屬於東夷族。對這三個角色,莊子的態度不盡相同,對於處在遠離政治中心的人物,莊子高高抬起,推到道的境界,許由不受禪讓,是得道的隱者。藐姑射神人吸風飲露,超然物外,顯然是道的象徵。而處於中原腹地的宋人,莊子則是善意地調侃,對宋人的愚頓不悟,悄悄地揭露。由於姑射人的變遷,姑射之山的地理位置也變得撲朔迷離、恍恍惚惚,姑射山這種“變動不居,周流六虚”的狀態,也正符合《莊子》之道的特性。

莊子對東夷人的青睞,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稱莊子爲宋國蒙人。據王國維先生考證,蒙地西北爲商代三亳之一的北亳,即漢代山陰郡薄縣,在今山東曹縣南,這是帝嚳之子、商族始祖契的居地,也是商湯興起之所*王國維《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515、520頁。。毫地,就是何光岳先生所説的薄國故地,也是薄姑人的故地。

關於蒲姑城的土著居民,《左傳》昭公二十年齊國大夫晏嬰對齊景公言:“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逄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太公因之。”晏嬰追述了蒲姑城的歷史,爽鳩氏是東夷族的一支,信奉鳥圖騰,是這裏的最早居民。後蒲姑人打敗有逢氏伯陵,占據了蒲姑。武王滅商後,蒲姑爲周朝屬地。《左傳》昭公九年有:“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爽鳩氏是東夷族少昊氏的裔支,根據《左傳》昭公十七年郯子的表述,爽鳩氏是少昊氏的司寇。

蒙、亳毗鄰,且宋國最初又是殷紂王叔父微子的封地,可見莊子與商族關係非同尋常。殷商與蒲姑同屬東夷族,淵源由來已久,這或許是莊子將姑射人神化的動因之一吧。

自《逍遥遊》描繪出藐姑射神人這一形象,她便成爲中國文化中的典型意象,經常出現在後代詩文中。郭璞《山海經圖贊下》有云“姑射之山,實西神人,大蟹千里,亦有陵鱗,曠哉溟海,含怪藏珍”,説的是西海的姑射山。楊廣《望海詩》云:“碧海雖欣矚,金臺空有聞。遠水翻如岸,遥山倒似雲。斷濤還共合,連浪或時分。馴鷗舊可狎,卉木足爲群。方知小姑射,誰復語臨汾。”楊廣描繪的是東邊的姑射山。近人王國維亦有“側身天地苦拘孿,姑射神人未可攀”的詩句,感歎塵世煩惱。幾千年來,姑射山、姑射山神人已成爲文人學者心靈的家園。

[作者簡介] 賈學鴻(1969—),女,河北涿州人。華東師範大學古代文學博士、復旦大學漢語言文學流動站博士後。主要研究方向爲先秦兩漢文學、中國古代思想傳播、中西文化比較。現爲揚州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教授,影視與戲劇專業碩士生導師。發表學術論文50餘篇,出版專著《〈莊子〉結構藝術研究》《〈莊子〉名物考證及其意藴的文學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