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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变化经》中“老子”的神学形象与长生救赎

2017-01-27

现代哲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经文长生帝王

刘 娟

《老子变化经》中“老子”的神学形象与长生救赎

刘 娟

汉末的《老子变化经》是体现老子的神学形象与仙教长生救赎的重要文献。本文试图通过解读这篇经文,分析以下两个关键问题:信道者如何建构老子的神学形象,老子集至上神与长生神仙于一体的宗教主神形象,已经初步显现出道教的本初面貌;在人世治乱的历代革变中,老子如何在乱世之中通过长生信仰救赎与劝勉教众。

《老子变化经》;神学形象;历世变化;“生道”救赎

从汉初到汉末,老子的形象从一个教导内圣外王君人南面术的悟道哲人,转变为合长生与历史正义于一体的至高无上宇宙神,这个情形正对应了西汉黄老哲学思潮向东汉神学思潮的转变*体现在解《老》作品中,前者以《河上公注老子道德经》为代表,后者以《老子想尔注》为代表。。老子由“人”而“神”的塑造过程,与长生成仙作为信仰的扩展过程相伴随,信仰长生的“好道者”将“长生”依据奠基于“老子”,当“老子”与“道”合一,作为神的“老子”就成为长生的根本依据。此外,身当汉末乱世,信众期冀追随老子以“长生”获得救赎又成为道教教团扩展的重要契机。体现老子的神学形象和长生救赎的重要文献,首推产生于汉末的《老子变化经》。通过解读这篇经文,笔者试图发现:(一)信道者如何建构老子的神学形象;(二)身处乱世,老子如何通过长生信仰救赎劝勉教众。

一、“老子”的神学形象

《老子变化经》产生的时间与另外两篇体现神学老子意蕴的《老子铭》《老子想尔注》大致相当,皆为汉末作品。这三个文本体现的思想内容有相当大的关联性,不过各自的侧重点并不一样。除《老子铭》属于传世文献外,《老子变化经》和《老子想尔注》是了解早期道教的重要经典,但曾长时间不见于历史典籍,都属晚近发现的敦煌文献。与《老子想尔注》相比,《老子变化经》对了解早期道教团体对宗教神“老子”的认识和态度尤有帮助。《老子变化经》几乎是宗教化老子的小传,以描述性语言告诉信徒最高神老子在宇宙和历史中的无上地位。这完全体现了长生信仰的“好道者”对“老子”的看法。经文同时向民众宣扬,老子在汉末建教传道以救赎乱世生民,人们应该尊奉老子,并遵循他的诫命生活。与《老子铭》相比,《老子变化经》除了突出老子与统治者的关系外,更彰显了老子在乱世中对信众进行救赎的主题。

依《老子变化经》的整体思路,我们可以把经文分成三个部分。开篇第一部分对最高神老子进行了神学性描述:

[老子]立于太始[之]端,行乎太[素]之原,浮游幽虚之[中],[出]入窈冥之先门……化变其神,形李母胎中,易身优命,腹中七十二年,中现楚国李□序与肩,颊有参午大理,日角月玄,鼻有双柱,耳有三门……此皆自然之至精,道之根(蒂),为万乘之父母,为天地之本根,为生梯端,为神明之帝君,为阴阳之祖首,为万物之魂魄。*《老子变化经》只被发现于敦煌,经文的错漏字较多,经文依据于刘屹和苏晋仁对经文的整理复原工作,下文同理,不再详述。录文中的()表示通假字或疑似字,[]表示原卷行文中所缺而补的字,□表示原卷缺字。参见刘屹:《敦煌本〈老子变化经〉研究之——汉末成书说质疑》,《庆祝吴其昱先生八秩华诞敦煌学特刊》,台北:文津出版社,2000年;苏晋仁:《敦煌逸书〈老子变化经〉疏证》,《道家文化研究》第13辑,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第130页。

《老子变化经》开篇的老子形象很显然是神化后的宗教结果,与汉初大为不同。这个过程是如何发展的?汉初对老子的看法主要体现在司马迁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老子始终是个“修道而养寿”的人,虽然他带点神秘的“隐君子”气质*司马迁转述时人的观点认为“老子”是一个人,虽然具体情形并不确定,或是“姓李氏,名耳”的“周守藏室之史”,或是“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的“老莱子”,或是面见过秦献公的“周太史儋”。。两百年后的老子形象就有了极大变化,这时老子虽然也有人的具象化特征,却一跃而成为“道”本身。明、章帝时期,王阜所作《老子圣母碑》云:“老子者,道也。乃生于无形之先,起于太初之前,行于太素之元,浮游六虚,出入幽冥。”又说:“老子者,道君也。始起乘白鹿,下托于李氏胞中七十二年,产于楚国淮阳苦县濑乡曲仁里。老子名耳,星精也。字伯阳,号曰聃。”王阜眼中的老子虽然与史迁笔下的老子一样姓李名耳,但这个“老子”已直接等同于“道”:“老子者,道也。”“老子者,道君也”。道从无生有“生于无形之先”的本体特点,从“无”发展到太初再到太素的生成论特点,以及道“浮游六虚,出入幽冥”玄冥幽深神化万端的一面,从“道”转移到了“老子”身上。道与世界的本体本源关系与老子对世界的神创性特征融合,将神学信仰与宗教哲学融为一体。“道”这个抽象的哲学语词与“下托于李氏胞中七十二年,产于楚国淮阳苦县濑乡曲仁里”的具象合一,老子这个“人”成为“道”。这样,具有具体人格形象的“老子”禀有了“道”创生世界的本源性特征和能力;而作为根源和本原的抽象之道也因“老子”具有了具体可感形象如生的特征。“这是道教创世说的雏形,也是老子被神化并被奉为道祖的序幕。”*“这种把老子与道合二为一的创世说,既把老子的宇宙生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拟人化,又把老子其人的地位和作用神圣化,成为道教创世说的雏型,也是老子被神化,并被奉为道祖的序幕。”参见卿希泰主编:《中国道教史》第1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88页。

一百年后的《老子变化经》关于老子的描述,接续了《老子圣母碑》中 “老子者,道也”的“道君”身位*比《老子变化经》稍早的《老子铭》中亦有关于老子至高神的描述。。与《老子圣母碑》中的老子一样,他处于至上神的最高本体位置,自根自本,“立于太始之端,行乎太素之原”,存在于天地形成之前。同时又具有“道”化生万物的特点,既是“万乘之父母,天地之本根”,也是万物存在和变化的原因,如说“为阴阳之祖首,为万物之魂魄”。同样,经文把老子作为“道之根蒂”的抽象“道神”意与老子的具象“道身”结合起来,成为可知可感的人格神,说老子托形李母、在胎中孕育七十二年后诞于世间、形貌异相、如“颊有参午大理”*“叁”为三,代指天地人;“午”为“五”,代指金木水火土。、日角月玄、鼻有双柱、耳有三门等。与《老子圣母碑》相比,《老子变化经》对老子玄远幽冥的“道”的面相与具体形象的“人”的面相的描述显然更加翔实,对于老子的神迹亦铺排着墨更多:“能明能冥,能亡能存,能大能小”,“在火不燋,在水不寒,逢恶不疾,解祸不患。”

《老子变化经》在对老子进行繁复的神学化描述后,紧接着提到老子“长生不死”的神仙面相和他教授“生道”的面相:“[老子]长生不死,须灭身形,偶而不双……此老子之行也,严诫眇矣,诚难知矣。 老子元生九重之外,形变化自然,于知吾九人何忧仙。夫为生道甚易,难子学吾生道。”这实际是当时日益扩展的长生信仰的结果。东汉后期,成仙与长生信仰日益普遍,人们认为老子是不死的仙真,遵循老子的长生之道可以不死,这个长生之道被称为“生道”*王充的《论衡·道虚》说老子不死而成“真人”,明确记录了时人如何连接老子“度世为真人”的传说与“老子之道”,也就是说,只要学习老子之道“爱精养气”,不伤精神,就可以“度世”而长寿不死。。与上一段经文联系起来看,老子既是宇宙的最高神,也是长生不死的神仙,是集至上神与长生神仙于一体的宗教主神形象,已经初步显现出道教的本初面貌*小林正美规范和限定了“道教”的含义,从道教“为何”被称为“道教”,以及道教与其他宗教的本质区别这样的实质性定义入手,认为道教是由老子(道)这个神格传达的以长生为信仰的宗教。参见[日]小林正美:《中国的道教》,王皓月译,济南:齐鲁书社,2010年,第11页。。《老子变化经》云“生道甚易,难子学吾生道”,是说想要长生很容易,困难的是众人不去学习这个“生道”。不过信众要如何做才能符合老子的“生道”以达到长生,要到经文的最后一部分才会指明。这里的“生道甚易”是为经文后部分劝诫信众尊奉老子以达到长生救赎做铺垫。

二、老子的历世变化与历史治乱

经文陈述完“道君”老子是集宇宙最高神与长生不死于一体的“神仙”后,进入了“历史”阶段:

老子合元,沰元混成,随世沉浮,退则养精,进则帝王师。皇苞羲时号曰温荚子,皇神农时号曰春成子,一名陈豫;皇祝融时号曰广成子;帝颛顼时号曰赤精子;帝喾时号曰真子,一名□;黄帝时号曰天老;帝尧时号曰茂成子;帝舜时号曰廓叔子;化形,舜立坛,春秋祭祀之;夏禹时老子出,号曰李耳,一名禹师;殷汤时号曰斯宫 ;周文皇时号曰先王国柱下吏;武王时号曰卫成子;成王时号曰成子,如故。

经文说老子“随世沉浮,退则养精,进则帝王师”。老子如何从集“道体”与长生成仙于一体的最高神转变为帝王师?与《老子变化经》差不多同时的《老子铭》,在转述长生信仰的“好道者”对老子的看法时,就说老子“自羲农以来,世为圣者作师”。《老子变化经》的这个思想与《老子铭》中“好道者”的看法一致。老子不仅是“道”本身,是长生“生道”的依据,更是圣王们治世理国的王师。

此前,西汉的人们一直把孔子奉为“圣者师”“帝王师”。之后则创造出一个历世帝王师谱系。王符《潜夫论·赞学》就有一个关于十一圣君的王师谱系*其说为“黄帝师风后,颛顼师老彭,帝喾师祝融,尧师务成,舜师纪后,禹师墨如,汤师伊尹,文武师姜尚,周公师庻秀,孔子师老聃。若此言之而信,则人不可以不就师矣。夫此十一君者皆上圣也。”参见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页。,汉章帝主持裁定的《白虎通·辟雍》所引《论语谶》又有另外一份十一圣王的王师名单*“五帝立师,三王制之。传曰:黄帝师力牧。帝颛顼师绿图,帝喾师赤松子,帝尧师务成子,帝舜师尹寿,禹师国先生,汤师伊尹,文王师吕望,武王师尚父,周公师虢叔,孔子师老聃。”。这两份历代圣君帝王师名单的共同特点在于,不同的圣君有不同的王师,圣君代代不同,帝王师也各个不同。《老子铭》中“好道者”对老子“自羲农以来,世为圣者做师”的认识打破儒家帝王师谱系,将儒家宣扬的时代不同的帝师全都归结为老子一人的历世变化*桓帝后的应劭证明当时人们对于老子越世化身已成为普遍看法。其《风俗通义》卷2云:“俗言,东方朔太白星精,黄帝时为风后,尧时为务成子,周时为老聃,在越为范蠡,在齐为鸱夷子皮。言其神圣能兴王霸之业,变化无常。”。这一“世为圣者师”的形象,标志着老子道神身位与政治帝师形象的合一。这实际是把历史进程一线牵合,把历史的发生发展说成是在老子这个帝师的治国理念指导下进行的过程。与《老子铭》相比,《老子变化经》更加具体地对老子变化身形“世为圣者作师”的具体历世名字进行了一一罗列。从“苞羲”“神农”到黄帝、尧、舜、禹帝都是上古中国传说中的神帝、圣君,从商汤到周成王则是有史可考的贤明君主,他们是完美统治时代的代表,其治理下的时代是最值得向往的理想社会,而这又可以归结为他们对老子这个帝师的遵从。不过,《老子变化经》说老子是“随世沉浮”,不仅有“进则帝王师”的一面,还有“退则养精”的一面,老子化身十三帝王师的时代与“进则帝王师”的“进”有关,“退则养精”的“退”则与帝王不再依奉老子治世,老子身处乱世只能避世“养精”有关。因此,老子作为帝王师的治世时代以“如故”做结,这之后便发生了变化。历史来到了乱世:

康王□年,老子化入妇女腹中,七十二年乃生,讬母姓李,名聃,字伯阳,为柱下吏。七百年,还变楚国;而平王乔蹇,不从谏,道德不流,则去楚而西度咸(函)谷关,以五千文上下二篇授关长尹喜 ;秦时号曰蹇叔子,大(入)胡时号曰浮庆(屠)君,汉时号曰王方平。

老子“进则帝王师”的时代结束于周康王,他变身为“李聃”,这时他不再是帝师,而是史官,同时也是预言家。李聃字“伯阳”,这个伯阳指的是幽王时的占星家伯阳,他因预见到周世之衰而离去;之后他回到楚国,因周平王 “乔蹇,不从谏,道德不流”,故李聃再次“去楚而西度咸谷关”;这是我们熟悉的老子为西出函谷关留下《道德经》、再隐身不知所终的故事。不再为帝师的李聃两次预见衰世,两次隐身而去。此后,老子不断分身应化于尘世中,但皆不再为帝王师。秦时为蹇叔子,之后干脆到国外(大胡)成了“浮屠君”,此即老子西出化胡的变通说法。这一漫长的乱世化身过程结束于东汉桓帝时的“王方平”*桓帝时的王方平也是个集预言推知和神仙隐士为一身的人物,有诸多神奇异事(参见葛洪《神仙传》,《云笈七签》卷109引)。“王远者字方平,东海人也,举孝廉除郎中。明天文图鑯学,逆知天下盛衰之期,九州吉凶,如观之掌握。后弃官,入山修道。道成,汉孝桓帝闻之,连征不出。使郡国逼载,以诣京师,远低头闭口,不答诏。乃题宫门扇板四百余字,皆说方来之事。帝恶之,使削去。外字适去,内字复见,墨皆彻板里,削之愈分明。”(转引自苏晋仁:《敦煌逸书〈老子变化经〉疏证》,第149页)《神仙传》所载的王方平,“明天文图鑯学,逆知天下盛衰之期”,先“孝廉除郎中”,后“弃官,入山修道”。被桓帝逼迫说“方来之事”,遂在宫门题字四百余,“帝恶之,使削去。外字适去,内字复见”。。不为帝师的时代从西周末一直持续到了东汉桓帝之时。这段时间的老子都因预见衰世而隐去不知所终。结合经文中“老子合元,沰元混成,随世沉浮,退则养精,进则帝王师”的思想,可以知道《老子变化经》实际是把这一漫长的历史时期视为乱世,故老子在这段时间“退则养精”,成为预言家和隐世的神仙。

《老子变化经》将老子化身的形象区分为帝王师和隐身遁去的仙人,并与历史的治乱联系在一起,不仅是为了建构老子作为理想治世的帝王师神话,更是为了突出在乱世中以长生“生道”救赎无辜民众的仙教主题。我们看到,《老子变化经》在经文的最后一部分,就强调了老子如何“拣择良民”,在乱世中济世度人。可见,老子作为教授“生道”的至高神,为道教的神仙救赎奠定了基础。

《老子变化经》记述的最后一个历史阶段为“当世”,老子于其中还有五次“变现”。可以发现,老子在这个时期的每一次变现都有强烈而具体的历史背景,经文提到了当时的历史环境和老子试图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他们与二世纪末四川的早期道教运动及其信仰紧密相关。笔者把五次变现排列如下:

1.阳加元年(132)始见城都,为鶣爵鸣山;

2.建康元年(144),化于白禄山讬葵涧;

3.太初元年(146)复出白禄(鹿)庙中,治崔,号曰仲伊;

4.建和二年(148)于崩山卒,出城都左里城门,坏身形为真人,汉知之,改为照阳门;楚国知之,生司马照;

5.永寿元年(155年),复还白禄(鹿)山,号曰仆人大贤,问,闭口不言。变化卅年(185年),建庙白鹿,为天传(傅)。*索安认为最后一句“变化卅年,建庙白鹿,为天传(傅)”是指自永寿元年(155年)之后再变化三十年,到185年方建庙白鹿。从经文看似乎是说从老子第一次变现的阳加元年(132)到永寿元年(155年)的三十年,且在永寿元年复还白鹿山后随即建庙。参见索安:《老子和李弘:早期道教救世论中的真君形象》,《国际汉学》第11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年。

我们可以把《老子变化经》的内容看成是宗教化老子小传。第一部分讲老子为“道”本身,并由此奠定老子与长生“生道”的关系及其“道神”“道君”地位。后面的部分则以时间为线索,将人世历史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乃人世黄金时代,这个阶段的帝王们遵循老子这个帝王师施行统治;第二阶段的帝王不再遵循老子,人世遂为乱世,老子隐遁而去;第三阶段是“当世”,这个时候老子要传道建教,在乱世中“拣择良民”,为即将到来的治世做准备。上面罗列的老子最后的五次变现,就属于第三个阶段的“现世”。

老子在当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是阳加元年的城都鶣爵鸣山,之后从建康元年开始每隔一年出现在一个地方,五年内他先是“化于白禄(鹿)山讬葵涧”,再复出于白禄(鹿)庙,隔年假死于崩山,出成都“左里城门”后化形为真人。七年后老子最后一次复还于白禄(鹿)山。这五次的密集出世都集中在四川周围,“城都”即成都,鶣爵鸣山则被认为与“鹤鸣山”有关*索安和苏晋仁都持此论,见下注。。按照天师道的说法,太上老君(也就是老子)于142年在鹤鸣山向第一位天师张道陵传道,张道陵后来也在这里成仙而去。白禄山、白禄庙指白鹿山、白鹿庙*苏晋仁:《敦煌逸书〈老子变化经〉疏证》,前揭书;马承玉:《敦煌本〈老子变化经〉思想渊源略考》,《宗教学研究》1999年第4期。,老子的形象多与骑青牛相关,改乘白鹿也与天师道有关,并且白鹿山就在蜀郡彭州九陇县的西北六十一里,在天师道的道教圣地平阳治内*关于老子坐骑和白鹿山,参见刘湘兰:《敦煌本〈老子变化经〉成书年代背景考论》,《现代哲学》2014年4期,第99页。。至于建和二年的“左里城门”据考证也在成都*照阳门为成都“左里城门”(即左城门),疑即阳城门,西晋左思( 蜀都赋) 云: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杆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南朝梁李膺《蜀记) 云:( 成都) 少城有九门,南面三门,最东曰阳城门,次西曰宣明门……阳城门位于成都南三门之东,亦即左城门。,老子出成都左城门是因为成都左城门前是天师道玉局治所在地*北周《无上秘要》卷23 引《正一气治图》云:“玉局治上应兔宿,昔永寿元年正月七日,太上老君乘白鹿,张天师乘白鹤来此,坐局脚玉床,即名玉局治,在成都南门左。”(《道藏》25 6/ 5上)。但老子最后的形象,即复还白禄(鹿)山后,放弃了实际治理,号“仆人大贤”,问则“闭口不言”。经文以“变化卅年,建庙白鹿,为天传(傅)”做结,其实是把老子这三十年的主要神迹归结为建庙传道。

从阳加元年到永寿元年的三十年间,老子于“当世”复出尘世,开始建庙传教。我们知道,这个“教”与“生道甚易”的“长生教”有关,不过,老子的这一“长生教”究竟会如何教导信众在乱世中得到“长生”?

三、乱世中的“生道”救赎

经文最后一部分就是老子以宗教神的身份直接向信徒传教说教的具体内容:

老子曰:吾处以清,吾事以明,吾政以成,吾变易身形,讬死更生,周流四海,时出黄庭……昼夜念我,吾不忽云(去)。味梦想吾,我自见信。吾发动官汉,令自易身,愚者踊跃,智者受训。天地事绝,吾自移运。当世之时,简滓(择)良民,不须自去,端质守身, 吾自知之,翁养文鳞。欲知吾处,读五千文过万遍,首自知身,急来诣我,吾与精神。子当念父,父当念子……教子为道,先当修己,帖(恬)泊静穿(宁),检其满乎,无为无欲不忧患,谷道来附,身可度矣……一黾道成,教告诸子吾六度,太白横流,疾来逐我,南狱(岳)相求,可以度厄,恐子稽留,立春癸巳,放纵罪囚,吾谷惊起,民人有忧,疾病欲至,饿者纵横,吾转运冲托(撞)汉事,吾民闻之,自有志乞(弃)鄙。

经文中的老子以第一人称临在宣教,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至上神位置,称自己是合自然、宇宙、政治、历史、死生于一体的神。他劝诫世人遵循他的教导,只要过端正简朴的生活,念诵他的“五千文”,存思他的形象,神便与之同在,得到护佑。相反,不遵守或者怠慢这些教导,则“神不为使”。与神同在,得神护佑之所以很重要,与当时的乱世背景有关。经文最后提到当时的历史环境是“太白横流”,战争和暴乱连绵不断,又说“放纵罪囚,吾谷惊起,民人有忧,疾病欲至,饿者纵横”,指出当时罪犯、流民四起,饥饿和疾病四处蔓延。这种情况下,老子在“当世之时,简择良民”,“可以度厄”就显得异常重要。这部分的乱世救厄主题突出了早期道教成立时以“生道”作为信众救赎方式的特点。《老子变化经》中的“教主”老子告诉民众,正因身处乱世,更要信教守道,如此方能“度厄”“死复更生”。老子教导民众身处乱世的态度颇类似于他自己,我们前面看到,老子于乱世时“退则养精”,隐世修仙。那么,信民该如何修道才能被神拣选不死度难?

信徒“为道,先当修己”,“修己”就是“恬泊静宁”,“无为无欲不忧患”,行为上应该质朴端正,用存思和念诵五千言的方法接近神,更要遵循如父慈子孝这类伦理道德,这样“谷道来附,身可度矣”。同时他也强调自己的道之所以能救人度世,是因为“生气”“原气”“黄气”都在他周围,它们或许都与“元阳之气”有关,可以直通仙廷,只要与神合一,念想道神便可成就长生“生道”。与这些信道宣导比起来,战争、叛乱、饥饿、疾病作为背景更凸显了信道的紧迫性。“吾发动官汉,令自易身,愚者踊跃,智者受训。天地事绝,吾自移运”是这外层背景的重要部分。令汉家王朝转运易身属于天道治乱循环的自然部分,与这部分比起来,老子更强调他的“吾民”,以及被“拣则”的“良民”要信道从神以便“度厄”“还生”。这个部分对应了第二部分经文的总结,老子在当世三十年现身变化,主要目的是“建庙白鹿,为天传”。老子号“仆人大贤”、“闭口不言”的形象也与其修道传教对应。

总之,老子在汉末建教传道,以在乱世中教授“生道”,“拣择良民”解困度厄。这与老子“随世沉浮”、在乱世“退而养精”、教授长生“生道”的神仙形象相一致。老子要人安于乱世,并指出只要尊奉“道君”多行善举即可得到救赎,“道君”的这种态度与成仙信仰的个体性息息相关。“长生”原本是非常个体的现世福享信仰,那些相信淮南王服药后全家升仙的人,那些认为将人体变形为鸟的形状可以“中生毛羽,终以飞升”的人,那些以为追随老子寂静无欲、断食五谷导引养生以达到长生成仙的人,都是努力于现世积极追寻己身长生不死的。《老子变化经》中的教主老子宣扬的长生方式与王充在《论衡·道虚》《论衡·无形》中描述的长生成仙方式相比,只是显得有了更加专致的长生之“道”而已。当这个信仰遇逢汉末乱世浩劫,单纯延长寿命以福享现世的神仙信仰与解灾救厄的度人期待结合,加强了信民信道奉教,以“生道”得救赎的紧迫必要性,这是在《老子变化经》中体现出来的。而老子在黄金治世作为“圣者师”的历史道义担纲者形象,也为稍后兴起的教团道教经典《老子想尔注》尊奉道神老子以“致太平”的“神治”思想埋下伏笔。

(责任编辑 杨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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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娟,重庆万州人,(广州510275)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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