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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麦子

2017-01-26李继峰

党员干部之友 2017年6期
关键词:麦秸麦苗镰刀

□ 李继峰

故乡的麦子

□ 李继峰

又到了麦子收获的季节。麦子,承载着农民丰收的希望,曾是幸福美好生活的象征。于我而言,麦子就像一位亲人,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过去与现在,默默传递着营养与力量;它的味道像家乡阳光,一直那么温暖、温情。即便久居城市,到郊区游玩、回老家或出发,每年都能见到大块的麦田,总能感受到麦浪起伏的壮观与诗意。

播种几天后的麦子,以极其柔弱的面目出现在农人的目光里。深秋,鲁西南的田野一片萧瑟,麦地里却是“绿色遥看近却无”,用时髦的话说,麦子是“逆生长”的典型代表——天气越来越冷,麦子却成垄成行,生机勃勃。麦苗是幼小的,但绝不脆弱。它可以承受小伙伴们在麦地里欢快地奔跑和玩耍,即便猪拱羊啃,依旧茁壮。麦苗冬日蛰伏如竹,拔节如竹,空心亦如竹。它不畏严寒,以积雪为被,蓄积力量,逢春生长。禾苗干干净净,少有虫害。惟麦根细密,一如人类毛发。乡人笑话城里人不分麦苗与韭菜,我则觉得麦苗为满腹诗书之雅士,韭菜如脑满肠肥之富商,岂可同日而语。初中、高中学校的墙外即是大片麦田,早晨或傍晚,拿着课本,坐在田埂,背单词,背课文,背历史,曾是一景。

麦苗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其时,很多家的猪羊是散养的,在寒冬里,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麦苗了。生产队的时候,村里组织麦田看护队,专门守护村边的麦田。猪羊们神出鬼没,啃一口就跑。分田到户后,大家都注意了很多,除非猪羊自己从圈里窜出来。春天的麦田是绝对不能踏进一步的。麦苗已经分蘖、拔节,一旦秸秆折断受损,就会颗粒无收。1986年夏天,到县城考高中,在考场里就听到外面雷雨大作,出了场才知道,还下了冰雹。回家的路上,看到田野里成片倒伏的麦子,像一位受伤的无助的母亲,让人心疼不已。

割麦子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麦收是仅次于过年的盛大节日,全村男女老少都在麦田里,大人收割,小孩拾麦穗,麦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生产队要提前开会安排收割地块的顺序。大麦熟得早,小麦熟得晚;盐碱地、黑土地成熟早;黄土地黄得晚,最后收尾。割麦子的劳力数,赶车、装车、卸车的人数,还有做饭、炒菜、送水、送饭的,有时两三块地同时割,更要安排妥当。安全的问题更是绝对不能放松,麦子怕火,一洼麦子一个火星就能全部引燃。即便麦垛之间也要留有适当的距离。抽烟的男人们要憋上一阵子了。农人们一年的希望和牲口们冬春的口粮麦秸都全靠这些麦子、麦秸。割麦子是令人疲乏、劳累而又充满技术含量的活。猫着腰,轮圆胳膊,镰刀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光,一束束麦子便应声躺倒,一只脚配合镰刀的推动,将割下的麦子移向前方,等差不多够一捆了,便单膝跪倒在麦捆上,将镰刀扎进麦捆的屁股,然后抽出一小束麦秆,将麦穗朝下就像码书一样理整齐,再然后将手中的麦束一分为二,麦穗对麦穗很快地搭接拧一个圈,乡人们将这个称之为麦要子。这时候便将麦要子放在旁边,一手抄起零散的麦捆,一手用镰刀挑起放在麦要子上,再次单膝跪地两手分别抓住麦要子互相一拧,于是零散的麦子便成了一捆整体,一个麦个子就出来了。人不可貌相,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割起麦子有时还不如瘦小的妇女。一人三五垄,地头上找齐。队长则在后面督查、提醒,谁的麦茬高了,谁的丢穗多,毫不客气。装车的小伙子要选最能干、最有力气的,用铁叉挑起一个个麦个子,喊着号子往车上扔,装车的人则分层仔细码放。白天割麦,晚上是不能休息的,老天不等人,要趁着天气好,赶紧打出来,这样才好晾晒。打麦机噪音极大,往里续麦子也很危险,这也是收麦子过程中最脏、最苦的活。机器轰鸣,粉尘飞扬,整个场上的人衣服都湿得透透的,头发打了绺,抠一抠鼻孔,全是黑泥。有些麦子则摊在场里,为了能晒透,需要到场里没膝深的麦秸里不停地翻。等到干透了,牵着牛马驴骡,拉着碌碡,转圈碾压。最后的麦秸要集中垛几个大垛,喂养生产队的牲口。

分了责任田,各家各户割麦子也多多少少地保留了生产队的模式和程序。爷爷、父亲提前几天磨好镰,准备好草要子,给地排车打好气,一早一晚都到地里转转,看看天气、墒情和麦子的颜色,奶奶、母亲则忙着收拾腌肉的甏子里长了绿毛的方子肉和咸鸡蛋、咸鸭蛋,还要擀单饼、蒸馍馍。开镰的那天中午,奶奶不顾小脚行动不便,提着开水、白饼、咸鸭蛋、咸肉,亲自送到田间地头。我曾多次参与家里的麦子收割,爷爷、父亲割五垄,我割两垄,还老是赶不上趟,麦茬也忽高忽低。以前的麦子多是长芒,一个上午下来,我手脖子上扎得全是血点子,一出汗,疼痛难忍。

经历秋凉、冬寒、春暖、夏热,由一粒麦子回到一粒麦子,跨越四个季节,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麦田里几无杂草,偶尔有一棵芙苗秧爬上枝头开着粉红的喇叭花,与一片金黄的田野形成鲜明的对比。割麦子的过程也有很多惊喜。突然会窜出一只野兔,在一片惊呼声中有人扔下手中的镰刀追上去,也有家里的土狗上前追逐。只有那些叫细狗的家犬捉得住成年野兔。几乎每年都能捉上两只小兔子,布满黑点的不知名的鸟蛋也是常见之物。小野兔很难养,弄回家去,不吃不喝,一两天就死掉了。放在炕上包在棉絮里的鸟蛋也从来没有孵出过,但我们几乎年年重复这样的过程,乐此不疲。找一些没有完全成熟的青穗,揪上两穗,放在手心两手狠搓几下,吹去麦壳,绿绿的、胖嘟嘟的麦粒就躺在了掌心,捂到嘴里一嚼,甜丝丝,很筋道。也有人掐一些青穗拿回家,在锅底燎一燎,也叫烧麦子,搓一搓,又香又甜。运完麦子的麦田才会让人捡拾,叫放圈。有的麦地割得毛躁,横七竖八丢穗多。小学时,学校组织捡麦穗,捡了三天,我最后分了一毛七,同班的一个女生很是能干,分了八毛九,让人羡慕极了。

麦子,给我童年带来最美好的记忆与享受。肉、油、麦子,是最美好的三种食物,却只有麦子,久吃不厌,吃多不伤。麦香,是其他食材难以带来的素淡之香,熨帖着味觉与身体。小麦用最好的瓷缸存放,麦面的面缸要放在奶奶屋里。“装病装样,想喝面汤。”老人、孩子头疼脑热,母亲就挖半碗白面,揉成一个馍馍,与玉米面窝窝一起蒸。掀开蒸笼的刹那间,就能闻到麦子独特的一缕香味。待水雾散去,那个馍馍在一锅黄色玉米窝窝的环绕下,那么耀眼,那么卓尔不群。

父亲是生产队里的饲养员,冬天,麦秸是牲口的主要饲料,给马驴骡等大牲口偶尔加一些从微山湖拉来的湖草。白天,用切刀一截截从麦秸垛上切下来,然后用铡刀铡成两厘米多的小段。麦秸经过碾轧,叶子早已脱落,只剩主干,非常洁净。铡好的麦秸堆放在一大间敞门的屋子,常偷偷钻进去,躺一会,爽滑而温暖。这些麦秸在送到牲口槽子前,还要放到一敞口捞草缸里淘一淘。水缸里的水夏天三天、冬天五天一换,倒了水,缸底会有20多厘米的淤泥,淤泥里还有让人惊喜的宝贝:麦粒!每次换缸,就会有三斤多麦子的收获,这是麦秸里夹杂的麦子。三个饲养员轮流享受这种秘不外传的福利。

近些年,随着种植结构的调整,老家大量的麦田被种上了果树或树苗,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种麦子的人也越来越少,打麦场的麦垛子便成了稀罕之物。那些不肯罢休的老年人便在麦场的周边开垦点土地种上了大葱小蒜,那些当年麦田里猫腰挥舞镰刀的热闹场景已是不可挽回的过往。联合收割机也早开到了家乡,乡人们不再受割麦、打场之苦累,轰隆隆,哗啦啦,干净的小麦粒直接就出来了。外出的时候,也见很多地方更是省事,直接在柏油路摊晒麦子。麦子,在农人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平常,与其他作物已全然无异。

去年,在转山西路的山师新村小区花坛,曾见一丛麦子迎风摇曳,我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乡人,就像麦子,一茬一茬,在村庄上生老病死,繁衍存续,平凡普通。他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有着自己的价值体系,在这套价值标准的指引下生长、繁育、死亡。在城市化大潮中,乡人们打工,求学,奔亲,工作,娶妻嫁人。特别是女孩,很多远离家乡,生儿育女,就像一颗颗被运往他乡撒播的麦粒,在异乡,甚至是异国落地生根。村人已有100多家在县城安居,只是偶尔回村收拾一下老院,给树木、花草浇浇水。这些年,在济南,我遇到、结识了很多乡人,甚至是村人,有的是朋友的朋友,有的是工作中无意遇到,有的通过博客、QQ、微信相识,借助互联网与手机,我们这些甚至从未谋面的人有了特殊的亲近与信任,就像诗里说的:一切都似曾相识,甚至擦肩而过的问候,也充满情谊,每一张笑靥都充满亲缘。

这是一个漂泊的时代。时代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挟裹着我们前行。自己何尝不是一直在路上、在流离、奔波,县城,聊城,泉城,城越来越大,家越来越远。为了明晰或者模糊的理想,我们都在追寻一种别样的生活。异乡的挣扎与拼搏,孤苦与寂寞,更与何人说!返乡一杯酒,淡看苦与累。如今,亲友们偶尔在饭店聚餐,最后上面食,我都提议吃清水煮面条,常常得到他们的赞同。我知道,在每个人心里,都保留着小时候母亲端过来的那碗香香的、不放任何佐料的清水面条,那才是麦子的味道,那才是世界上最美、最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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