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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天笑编辑出版活动与清末民初通俗文学*

2017-01-26沈庆会

中国出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兴味时报刊物

□文│沈庆会

(作者单位:上海海洋大学人文学院)

包天笑(1876—1973),苏州吴县人,著名报人,小说家,我国少有的经历了近百年历史变迁的跨代作家,被誉为“通俗文学之王”“鸳鸯蝴蝶派的开山祖师”。从晚清至民初,包天笑编辑出版了20多种报刊,这些刊物经过历史的沉淀重新被大众认识,不论其办刊风格还是装帧设计都给后人以借鉴和启发。包天笑的编辑活动不仅确立了他作为通俗小说家的文学地位和影响力,还促进了近现代文学史上通俗文学流派的形成与壮大,推动了通俗文学走向兴盛。长期以来学界对通俗作家在编辑出版领域的种种努力和探索仍不够重视,本文拟将通过考察包天笑的编辑出版活动,进一步辨析其编辑思想及文学观念。

一、包天笑的编辑活动

包天笑编刊众多,时间跨度长。自晚清以来包天笑在维新思潮的影响下,通过创办报刊参与到轰轰烈烈的变革图强浪潮中。1948年,包天笑仍写作了大量的散文和小说,积极支持通俗文学的发展。

包天笑的编辑活动可分成四个时段。一是从1901年到1903年,包天笑与励学译社同仁在尚未有铅字印刷所的苏州创办了线装木刻的《励学译编》,又以一己之力创办《苏州白话报》,初步确立了大众化、通俗化的编辑思想。之后包天笑在上海金粟斋译书处从事西书翻译工作,推介出版了严复的《穆勒名学》《原富》《群学肆言》等,并印行了当时被清廷列为禁书的谭嗣同的《仁学》。二是1904年到1914年,包天笑担任《时报》的记者兼编辑,并创办副刊《余兴》以及《小时报》《小说时报》《妇女时报》等,开始遵循大众阅读口味,刊载读者喜闻乐见的文学作品,引领了通俗文学期刊风尚。期间包天笑还参编四大小说杂志之两种的《月月小说》和《小说林》,并受商务印书馆之邀编辑小学教科书。三是1915年到1918年主编《小说大观》《小说画报》等,彰显了通俗文学的繁荣与最具代表性的成就。四是“五四”新文学运动之后努力调整编刊方针,向新文学靠拢并主编小说周刊《星期》,组织成立了鸳鸯蝴蝶派的代表性团体“青社”“星社”,并主编刊物《长青》。众所周知,晚清以来小说家与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报刊关系十分密切,他们一方面编辑出版报刊,另一方面作为编辑为了维持刊物的正常发行而亲自创作、翻译小说发表在自己编辑的刊物上,并通过刊物产生影响力促成了不同文学群体的形成。包天笑编辑出版的刊物为通俗文学提供了集中发表的阵地,不仅培养了一支作家队伍,还通过调整编辑思想和方针加以适当引导,对推动近现代报刊出版和促进通俗文学走向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二、包天笑的编刊思想

中国文人一向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的传统思想,引发了包天笑的社会责任感和积极入世的思想,他接受并付诸实施的恰是清末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以“新民”为宗旨的启蒙思想。

1.坚守社会责任

本着强国新民的思想主张和启蒙大众的编刊宗旨,包天笑通过办刊及翻译域外小说登上晚清文坛。1901年包天笑编辑出版的《苏州白话报》在苏州产生了广泛影响,他撰述发表的《国家同百姓直接的关系》《论国家要争气出力》《论女学》《论妇女缠足的大害》等一系列文章紧扣社会现实,积极宣传改革时弊实行新政,有着强烈的时代感和启发意义,以至各处蒙学堂纷纷定购并作为教学课本,成功传达了强烈的爱国精神和鲜明的进步倾向。

包天笑主编的《妇女时报》向女性读者引介新学,灌输爱国思想,倡导接受教育等,该刊上登载有冰心的《进化学上之妇人观》、恽代英的《科学家之结婚观》《家庭教育论》等对妇女问题深入思考的理论文章,体现了编者极具近现代气息的编辑思想,有力地推动了女性独立、觉醒的现代化进程。包天笑充分利用刊物的公共空间来表达对现实的关注。所编刊物中的大量“补白”成为包天笑发表紧密呼应革命形势的鼓动性论说的重要阵地,在革命氛围最强烈之际,他于《妇女时报》上多次号召女界参军募捐。[1]《星期》中设有《社会百问题》《星期谈话会》等栏目,对普遍共同关注的社会问题、生活问题进行讨论和发表新看法。该刊还开设了“婚姻号”“婢妾号”“生育号”等特刊,所载的小说作品与同一时期新文学的“问题小说”极为相似并占有相当数量,虽然在思想深度上同新文学还有差别,但《星期》中的“问题小说”在情节安排、写作技巧等方面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更贴近普通百姓的生活,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欣赏。如包天笑创作的《沧州道中》《在夹层里》以及张毅汉的《金钱就是职业吗》等作品。

在长期的编辑实践中包天笑始终秉持的教化启蒙、改良社会的济世情怀,这对通俗文学编辑思潮有着重要的积极影响,也使得他所编刊物没有因追求商业性而陷入格调卑下,最终成为富有长久旺盛之生命力的“主流”的“旧派”、“正派”的“鸳鸯蝴蝶派”。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包天笑和后来的五四文学作家们可谓“殊途同归”,他所奉行的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启蒙。

2.力主兴味至上

兴味、趣味在包天笑编辑思想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小说大观》“无论文言俗语,一以兴味为主”,[2]《妇女时报》“趣味丰富,足为女学界上放一大光彩”,[3]《小说画报》所刊小说均为“最有兴味之作”,[4]《星期》要求作品“必吸引阅者之兴味浓厚,而杂志之价值增高”[5]……可以说兴味是包天笑编辑期刊自始至终追求的目标,而也正是文学史话语中指摘鸳鸯蝴蝶派不懂文学的真正使命而极力宣扬文学的趣味主义。包天笑对兴味的追求和梁启超等人把报刊当作政治救国的工具并不矛盾,他主张兴味至上与启蒙教化结合,强调在兴味之下能够起到对社会、国家的改良作用。

兴味是刊物的首要因素,只有先考虑读者是否喜欢接受,才能使刊物达到“有益于社会,有功于道德”之效果。包天笑追求的是“宗旨纯正”的兴味,和有功于社会、有功于道德紧密结合。《小说画报》宣称所刊载内容“均关于道德、教育、政治、科学等最益身心、最有兴味之作”。[6]1904年至1914年包天笑供职《时报》期间大力革新,最大的贡献是先后创办了副刊《余兴》和《小时报》,两块副刊版面专门登载新闻、论说之外的小说、杂文、诗词等丰富多彩的文艺性内容,“新颖有趣……庄谐杂陈,可以做到雅俗共赏”,[7]吸引了很多青年学子成为当时知识界“宠儿”,胡适先生就曾饱含深情地谈起过他对《时报》的喜爱和眷恋。《时报》能与当时的老牌报纸《申报》《新闻报》形成鼎足而立之势,主要缘于它能“开辟出许多新法门,能够引起许多新兴趣”。[8]包天笑在编刊实践中一直反对的也是低下、庸俗的文学期刊,而让读者觉得有兴味乐趣,在不知不觉中被教化,这恐怕是具有“实用”目的的欲“载道”者更应思索的问题。

3.秉持世俗情怀

作为一介依托大众传媒市场谋生的职业文人,包天笑在编辑中对大众读者的认定与重视,对装帧设计的匠心独运,其鲜明的世俗情怀体现在求新求变的编辑实践中。

通过赏心悦目的封面插图和版式来吸引读者是包天笑始终贯彻的办刊方针之一,也是精心为读者策划的鲜明体现。随着“小说界革命”的呼声渐趋微弱,小说文体失去了作为政治工具的意义,商业盈利自然而然成为编辑者及期刊追求的首要目标,小说的大众性、趣味性也就显得特别重要。包天笑从主编《小说时报》始即以广大市民为阅读对象,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以取代梁启超的“小说新民论”的小说观,适合大众口味的小说作品正是小说期刊从政治启蒙转向读者市场的需要。《小说时报》以追求美感、追逐时尚宣布了民初小说期刊的功能转型——由觉世、醒民大踏步迈入消闲、娱乐。首先在封面、插图上,《小说时报》一改晚清以来的小说期刊像《新小说》《小说林》等一成不变的封面图像,刊登有大量的时装美人照、风景图画以及与西方文化相关的照片,可谓别开生面、独具一格,引领了民初众多小说杂志必备的编排体例风格,由此研究者普遍认为《小说时报》为鸳鸯蝴蝶派的开山刊物。当各种杂志模仿延袭纷纷以美女图来招徕读者而泛滥时,包天笑主编的《小说画报》又以狮、虎、象、孔雀、鹦鹉等动物的封面取代已被读者厌倦了的美女图,1918年为戊午年,《小说画报》封面便绘以当年的生肖马,如“走马看花”“驰马试剑”“悬崖勒马”之类,这种插画颇能贴近市民读者生活。

三、对通俗文学的影响

包天笑编辑出版的刊物大多为小说期刊,通过办刊倡导小说的翻译与创作,这是包天笑促成并左右通俗文学的首要之功。

重视小说的刊载,一方面是包天笑对“小说界革命”的积极响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小说与报纸的销路大有关系,往往一种情节曲折、文笔优美的小说,可以抓住了报纸的读者”。[9]包天笑编辑《时报》时十分重视注入文学性,他身体力行地翻译并发表了30多篇小说,为争取更多读者、产生更大的社会影响做出了贡献。包天笑主编的《小说时报》重视刊载短篇小说,所设栏目仅有短篇、长篇、杂记随笔三种,《短篇小说》为栏目之首。相比同时期的《小说月报》,栏目还有《文苑》《词林》《词章》《杂俎》等,《小说时报》在栏目设置上明显超前,因为短篇小说在“五四”之前不仅是一种文体,而且是“新文学的标志”。[10]

包天笑对长篇小说在杂志上的连载方式进行了大胆革新,主编的《小说时报》长篇小说一次刊完,这种类似单行本的小说刊载保持了情节的完整,让读者满足了阅读上的心理欲求和享受。内容丰富的《小说大观》为我国文学季刊之首创,实可推为当时的“杂志之弁冕”:“每集短篇小说,均登十篇以上,长篇小说,均登三四种以上”,[11]尽可能针对多层次读者的欣赏趣味以满足不同需要。《小说大观》充分发挥季刊优势,“为大本,共计三百数十页,一册足以抵从前的三册”,“每集字数在三十万以上,年合百万余言”,[12]售价为每期一元,和当时一般杂志仅有二三角相比是从未有过的高价。《小说大观》汇集了通俗文学作家的豪华阵容,也代表了通俗文学的最高成就。

通观包天笑所编的期刊,每一刊每一期的首篇刊登的均是包天笑自己或翻译或创作的短篇和长篇各一部。首篇意味着刊物采用作品的范例、标尺,是刊物所要刊登作品的基本导向。包天笑正是通过乐此不疲的编刊活动和身体力行的小说翻译及创作,凭着从事报刊编务所追求的兴味与世俗化情怀,以及翻译和创作小说的“亦新亦旧”“俗趣与教化”的和谐杂糅,成为引领大众文化的旗手和“盟主”,影响了一批青年作家的成长,对当时小说和期刊的繁荣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包天笑坚持同仁办刊,促成了通俗作家队伍的生成与壮大。包天笑在编刊时充分使用多种手段如设立“悬赏文”、附送赠品等来调动读者、挖掘培养作者。《时报》曾发布“小说大悬赏”征文,有效地提高了读者参与的积极性。《星期》在目录编排上相较其他刊物的重要特征就是重视读者的参与,每期目录之后都有《编辑室余墨》一则,即主编向读者说明编选本刊稿件的理由,还专设了《星期谈话会》《小说杂谈》等栏目,积极调动读者参与讨论文学创作、小说体式等相关问题。包天笑编刊中留下了很多奖掖后学的佳话:在编辑《时报》副刊《余兴》时,他提携了周瘦鹃、张毅汉两位青年作家,后皆成小说巨子,尤其是周瘦鹃在民初时期更是和包天笑一样名重一时。在编辑《小说林》时包天笑注意到徐卓呆、李涵秋的创作才华并给予热心鼓励。在主编《小说大观》时包天笑不遗余力地提携毕倚虹,成为其文学生涯的重要引荐人。毕倚虹早逝,包天笑领养其仅有八九岁的儿子毕庆杭,后成为有“江左才子”之称的著名翻译家和诗人。江红蕉是包天笑的妻弟,范烟桥、郑逸梅也是苏州同乡,他们皆是在包天笑的鼓励和支持下投身于文学创作。包天笑编辑的多种刊物得以持续刊行,主要原因就是拥有一个稳定的撰稿班底,除上述提到的人物之外还有叶小凤、陈蝶仙、朱瘦菊、姚鹓雏、刘半侬等也是包天笑所编期刊的重要撰稿人。

包天笑与同行作家之间互相为所编刊物广而告之群体造势,共同推动通俗文学刊物的繁荣发展。大东书局的三大杂志即包天笑的《星期》、周瘦鹃的《半月》、赵苕狂的《游戏世界》,他们在期刊发行中彼此大肆宣传相互抬举,无疑会引起读者的购买欲望与阅读兴趣,更为重要的是扩大了刊物销售量和自身的知名度。包天笑年老后虽不再编刊,但也不放弃对通俗文学刊物的支持,撰写了大量的笔记、日记、小说等文学作品,集中发表在《小说世界》《红玫瑰》《半月》《家庭》《紫罗兰》《万象》《大上海》《风雨谈》《杂志》《申报·春秋》《小说月报》《大众》《茶话》等通俗文学刊物上。其中《小说月报》《大众》《茶话》三种最多,常常是每一期同时有一篇散文或日记文,再有一个中、短篇,还有一部长篇连载。包天笑对民初通俗文学的发展、通俗作家队伍的壮大可谓立下汗马功劳。

包天笑求新求变,与时俱进地为通俗文学调整方向并注入新鲜血液。包天笑的思想“随时代的转移”,从来“不愿落在时代之后”,[13]编刊历程充分体现了与时俱进的时代精神。随着办刊实践的积累,包天笑认识到时代前进中文学变化发展的动向并付诸编刊实践中,对于近代语言及文学的变革,尤其在“由古语之文学,变而为俗话之文学”[14]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17年1月包天笑创办《小说画报》明确提出“白话文学”的主张,提倡“小说以白话为正宗,本杂志全用白话体。”[15]在胡适刚刚高张“白话文学”理论时,包天笑已办出了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份白话文学期刊,“五四”时期力行白话文运动的《新青年》直到1918年5月鲁迅发表《狂人日记》以后才采用白话创作。包天笑与新文学家们在提倡白话文和“国语的文学”的思路和努力十分相似。

在新、旧文学对峙的“五四”时期,包天笑积极调整编刊方针,引导通俗文学积极参与文学变革向现代转型,这位被视为培养后学典范的老作家以雍容的气度、开阔的胸怀向大量新人伸出双手。《星期》随着发行新人的名字大量涌现,新作品越来越多地占据了刊物的篇幅,这类作品直接标有“我之试作”,显然是刚走上文学道路的年轻作者,施蛰存曾以施青萍的笔名发表小说《寂寞的街》;戴望舒也曾以戴梦鸥的笔名在其上发表作品。新作者的作品往往被标注有“试作”,有的还特别标明为“新小说”,或者指出属“新文化体”。包天笑常对新人新作发表评论予以鼓励,为年轻人踏上文坛提供了一方可以展示才华的舞台。包天笑通过编刊活动以多种方式同新文学“对话”,为通俗文坛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其与时俱进努力追赶新文学步伐的积极姿态引领了其他通俗文学期刊的发展方向,为20世纪三四十年代通俗文学的再次繁荣奠定了基础。

包天笑是我国较早献身于编辑出版业的近代文人,他在编刊中将政治启蒙的济世情怀融入兴味至上的娱世精神之中,促进了近现代报刊的大众化、娱乐化、通俗化,对通俗文学的形成、流变与新闻出版界的繁荣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

(作者单位:上海海洋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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