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訓書在四部分類中目録歸屬的變化
2017-01-26郭畑
我國有着悠久的女性教育傳統,並在女性教育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一類專門針對女性教育的書籍——女訓書(或稱女教書)。學界對於女訓書的研究,多集中在理解和闡釋某些經典女訓書的指導思想及其歷史意義、考辨某些經典女訓書的相關問題、搜羅歷史上的女訓書著作等幾個方面,而對於女訓書在圖書分類中目録歸屬流變的梳理這一工作則鮮有學者問津。[注]許舒穎《女教類書籍在歷代史籍目録中的流變》(《沈陽大學學報》2011年第5期)一文對女訓書在歷代正史中的目録歸屬變化進行過羅列和探討,但是該文過於簡略,而且對於正史之外大量重要的目録著作都未涉及。有鑑於此,本文即主要考察女訓書在四部分類中目録歸屬的變化,並期以解讀出一些相關的思想文化信息。
一、隋 唐
《禮記·內則》奠定了後世女訓書的思想理論基礎,但《禮記》並不具備女訓書的性質,《內則》也長期未從《禮記》之中抽出而單獨成篇。我國最早出現的專門針對女性教育的著作大概是相傳爲西漢劉向所作的《列女傳》,該書搜輯歷史上以至當時的典型女性事蹟編次成書。《列女傳》影響很大,後世不斷有人爲之作注,並時有續之之作。不僅如此,《後漢書》還專辟《列女傳》作爲列傳的一種,《隋書》《舊唐書》承之,而從元修《宋史》開始,《列女傳》最終成爲正史列傳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劉向《列女傳》之後出現的另一部傳世的女訓書是東漢班昭(即曹大家)所著的《女誡》,該書以對《周官·天官》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德”的闡釋爲基礎,從而以儒家觀念來構建女子教育的思想體系,並間以“史實”相申明,其對後世女訓書在思想體系上和寫作方式上都有着規範性的影響。[注]參見章學誠《婦學》及《〈婦學篇〉書後》,收入其《文史通義·內篇》卷五,見葉瑛:《文史通義校注》,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51~558頁。
《漢書·藝文志》乃據劉向《七略》和劉歆《輯略》而作,但《漢書·藝文志》並未著録劉向《列女傳》,而劉宋范曄所作的《後漢書》又無《藝文志》,《三國志》和隋唐官修的幾部兩晉南北朝正史也都没有搜羅歷代書籍。魏晉南北朝時期本來出現了大量的目録著作,鄭默即編寫有《中經》,荀勖在此基礎上又撰成《中經新簿》,李充在《中經新簿》的基礎上又著成《晉元帝四部書目》,此外還出現了幾部官修目録著作,包括謝靈運的《四部目録》、王儉的《四部書目録》、殷鈞的《四部書目録》、阮孝緒的《七録》等等,但可惜的是這些書籍全都早已亡佚。雖然經、史、子、籍四部分類法在此時期逐漸形成并最終在《隋書·經籍志》定型,但如今已無法得知這些目録書籍的具體內容。
唐初官修《隋書》,其《經籍志》對其時的書籍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搜羅和總結,著録了爲數不少的女訓書。《隋書·經籍志》史部雜傳類著録有:劉向撰,曹大家注《列女傳》、趙母注《列女傳》、高氏《列女傳》、劉歆《列女傳頌》、曹植《列女傳頌》、繆襲《列女傳贊》、項原《列女後傳》、皇甫謐《列女傳》、綦毋邃《列女傳》《列女傳要録》、杜預《女記》《美婦人傳》、虞通之《姑記》。[注]魏徵等:《隋書》卷三三,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978頁。雖然這些女訓書大多亡佚無存,但從書名仍然大致可以看出其著作體例明顯受到劉向《列女傳》的影響,《隋書》將其歸入史部雜傳類,顯示出著作體例和書籍內容對於書籍歸類的影響。此後,因爲《列女傳》一類女訓書的史書特性,後世一般都將其歸入史部(也有例外,詳後),直到近代仍按四部分類的《中國叢書綜録》依然如此[注]上海圖書館編:《中國叢書綜録》史部傳記類“列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二册,第437~441頁。。
《隋書·經籍志》又在子部儒家類中著録了《女篇》《女鑒》《婦人訓誡集》《娣姒訓》《曹大家女誡》《貞順志》諸書。[注]《隋書》卷三四,第999頁。這幾部書籍除班昭《女誡》外已全部亡佚,但從這些書名來看,應該都是與《女誡》體例相近的女訓書。然而,《隋書·經籍志》在集部總集類中再次著録了除《女篇》之外的其他幾部女訓書,且著明了撰者。[注]《隋書》卷三五,第1086頁。按,集部總集類著録班昭《女誡》之前另有“《女誡》一卷”,未著撰人名氏,或即是子部儒家類“《女篇》一卷”,因爲與這幾部女訓書情况相同的還有《諸葛武侯集誡》和《衆賢誡》兩書,這幾部女訓書在《隋書·經籍志》子部儒家類中列在《諸葛武侯集誡》和《衆賢誡》兩書之後,而在集部總集類中同樣如此,只是兩書交换了順序,而兩處相比較,恰好集部總集類少了“《女篇》一卷”,卻多出同樣不著撰者的“《女誡》一卷”。分類者既或已認識到這些女訓書以儒家觀念教育女性的目的和作用,但又因其與大多數諸子儒家類著作在體例、內容乃至於讀者受衆上的差别,從而認爲將女訓書歸入儒家類並不完全妥當,遂又勉强將其再次歸入集部總集類。但是,這些女訓書與集部所録的大多數書籍在體例和內容上同樣有着很明顯的區别。
有唐一代出現了一些重要的女訓書,包括第一部由帝后親自撰寫的女訓書——唐太宗長孫皇后所著的《女則要録》,此後歷代王朝便不時出現帝后編撰的女訓書。由於撰者所具有的獨特的皇家身份,其書“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的目的和作用就更加明顯,較之那些由普通士人和大族女性所編撰的女訓書,要更少受到對其“儒家”性質的質疑。在後晉官修的《舊唐書·經籍志》中,班昭《女誡》、辛德源和王邵等《內訓》、張后《鳳樓新誡》等書便與《女則要録》一同著録在子部儒家類。然而,《舊唐書·經籍志》又在史部雜傳類“列女”諸家著録了劉向《列女傳》、皇甫謐《列女傳》、顔原《列女後傳》、綦母邃《列女傳》、杜預《女記》、孫夫人《列女傳序讚》、虞道之《后妃記》、武則天《列女傳》《古今內範記》《內範要略》《保傅乳母傳》等書,不僅囊括了傳記類的女訓書,並且將《古今內範記》和《內範要略》也著録其中,而這兩部書籍與傳記類女訓書應該在體例上差異頗大。此外,《舊唐書·經籍志》還在集部别集類“婦人”諸家中重復著録了孫夫人《列女傳序讚》,並另外著録了徐湛之《婦人訓解集》、顔竣《婦人詩集》《女訓集》諸書。[注]劉煦等:《舊唐書》卷四七、四六、四七,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026、2002、2006、2078、2079頁。按,《舊唐書·經籍志》史部雜傳類稱有“列女十六家”、集部别集類稱有“婦人七家”,但所著録的書目均少於其數。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後世相傳在唐代出現的兩部重要女訓書——《女論語》和《女孝經》並没有出現在《舊唐書·經籍志》中,只是在卷七七《宋若昭傳》載其著有《女論語》,但《舊唐書》仍無關於《女孝經》的任何記載。宋初成書的《崇文總目》僅載《女孝經》而無傳世已久的《女誡》,也無《女論語》。成書稍遲於《崇文總目》的《新唐書·藝文志》則僅有《女論語》而無《女孝經》。後來宋代的幾部重要目録學著作和《通志》《文獻通考》中,僅《通志》一書著録有《女論語》十卷,《直齋書録解題》則誤以爲班昭的《女誡》“俗號《女孝經》”,這個錯誤可能源自於《崇文總目》僅載《女孝經》而不載《女誡》,且《女孝經》大量引用《女誡》,而《文獻通考》則仍沿襲了《直齋書録解題》的錯誤。直到元修《宋史》,纔著録“侯莫陳邈妻鄭氏《女孝經》一卷”。是則《女論語》和《女孝經》是爲僞書的可能性相當大,至少從《直齋書録解題》和《文獻通考》誤認爲《女誡》“俗號《女孝經》”以及《通志》僅載有《女論語》來看,以及宋徽宗時成書的《宣和畫譜》中載五代時已有《女孝經》畫像,則宋代似有兩書流傳,但其影響應該相當有限。而且現存宋代文獻中,宋代女性的閲讀所及似乎也没有《女論語》和《女孝經》。王堯臣等:《崇文總目》卷三,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6頁。《新唐書》卷五八,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487頁。陳振孫著,徐小蠻、顧美華點校:《直齋書録解題》卷一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03頁。鄭樵:《通志》卷六五《藝文略三》,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一四,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宋史》卷二〇六,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5221頁。《宣和畫譜》卷七,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鐵愛花:《宋代社會的女性閲讀——以墓誌爲中心的考察》,《晉陽學刊》2005年第5期;鐵愛花:《宋代女性閲讀活動初探》,《史學月刊》2005年第10期。
二、宋 元
宋仁宗時由王堯臣等編成官修目録學著作——《崇文總目》,但今傳該書有所殘缺,並不完整。今傳《崇文總目》除在史部傳記類著録《列女傳》之外,還在子部小説類録了《女孝經》一書。[注]《崇文總目》卷二、三,第105、166頁。《隋書·經籍志》將《列女傳》一類之外的女訓書重復著録在子部儒家類和集部總集類,《舊唐書·經籍志》也分别著録在子部儒家類和集部總集類,而《崇文總目》則開啟了將女訓書歸屬子部小説類的先例。
成書稍晚於《崇文總目》的由歐陽修等編撰的《新唐書》,第一次將所有女訓書全部歸在一起。《新唐書·藝文志》在史部雜傳類著録“女訓十七家二十四部三百八十三卷”,囊括了劉向《列女傳》、皇甫謐《列女傳》、綦毋邃《列女傳》、劉熙《列女傳》、趙母《列女傳》、項宗《列女後傳》、曹植《列女傳頌》、孫夫人《列女傳序贊》、杜預《列女傳》、虞通之《后妃記》《妒記》、諸葛亮《貞潔記》、曹大家《女誡》、辛德源及王劭等《內訓》、徐湛之《婦人訓解集》《女訓集》、長孫皇后《女則要録》、魏徵《列女傳略》、武后《列女傳》《孝女傳》《古今內範》《內範要略》《保傅乳母傳》、張后《鳳樓新誡》、王方慶《王氏女記》《王氏王嬪傳》《續妒記》、尚宫宋氏《女論語》、薛蒙妻韋氏《續曹大家女訓》、王摶妻楊氏《女誡》等書。[注]《新唐書》卷五八,第1486~1487頁。《隋書·經籍志》和《舊唐書·經籍志》已將《列女傳》一類女訓書歸屬史部雜傳類,而且《舊唐書·經籍志》已在史部雜傳類下專辟“列女”這一三級子目。《新唐書·藝文志》本是遵循陳例,但其將《舊唐書·經籍志》史部雜傳類之“列女”更改爲“女訓”,並將《女誡》等在體例、內容上都明顯不同於《列女傳》一類書籍的女訓書也一同歸入其中,則顯然是因爲編撰者明瞭女訓書是具有鮮明共性的一類書籍。
此後,鄭樵嘗試突破四部分類法窠臼,其《通志·藝文略》並不採用四部之名,但從其排列書籍種類的順序來看,仍然難免以四部分類法爲主綫。鄭樵批評《隋書·經籍志》將女訓書重復著録於史部雜傳類和集部總集類,主張“一類之書,當集在一處,不可有所間也”[注]《通志》卷七一《校讎略第一·編次之訛論》。,所以《通志·藝文略》將《列女傳》一類書籍和《女誡》等等其他女訓書全都著録在史類傳記類之“列女”類,這與《新唐書·藝文志》相同,只是其收羅的女訓書更多。[注]《通志》卷六五。然而,《通志·藝文略》放棄《新唐書·藝文志》“女訓”這一三級子目之名,改而循用《舊唐書·經籍志》之“列女”,則鄭樵當已意識到將女訓書歸屬史部雜傳類乃主要是因爲《列女傳》一類女訓書的史書特性,雖然《女誡》等女訓書也不時穿插“史實”於書中,但其與“史書”的區别仍然相當明顯。以此推論,則將其他女訓書與《列女傳》一類女訓書共同歸屬史部,其實並不完全合適。在《新唐書·藝文志》和《通志·藝文略》之後,再無將其他女訓書與《列女傳》一類書籍共同歸屬史部雜傳類者,同時,也就再無將所有女訓書全部歸屬在一類者,哪怕清朝所修的《續通志》和《清朝通志》之《藝文略》也不例外(詳後)。此後,《列女傳》一類女訓書仍然一般都著録在史部,但《女誡》等等其他性質的女訓書之目録歸屬繼續變動不定,且不時分屬幾類。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僅在子部小説類著録了《補妬記》一部女訓書,這與《崇文總目》的歸類相同。但是,趙希弁在《郡齋讀書志附志》史類傳記録中補録了《古列女傳》一書,又在《後志》史類傳記録中補録了《續古列女傳》和胡納《賢惠録》二書。[注]晁公武著,孫猛校證:《郡齋讀書志校證》卷一三、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00、367、384頁。尤袤《遂初堂書目》對四部分類法有所調整,突出了宋代以來新出現的類書、樂曲等種類的書籍,但其分類主綫仍不出經史子集四部。該書載録的女訓書也很少,僅在史類雜傳類著録《列女録傳》,這已有諸多陳例可循;另在子部儒家類著録《女誡》,又與《隋書·經籍志》和《舊唐書·經籍志》相同;在子部小説類著録《補妬記》,與《崇文總目》和《郡齋讀書志》相同。[注]尤袤:《遂初堂書目》,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7、17、23頁。
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雖也未明示採用四部分類法,但同樣仍是以經史子集四部分類爲綫索。其史部傳記類著録了劉向《古列女傳》;又於史部禮注類著録《十書類編》一書,云:“不知何人所集。十書者,《管子·弟子職》《曹昭女誡》《韓氏家祭式》《司馬温公居家雜禮》《吕氏鄉禮》《范氏義莊規》《高氏送終禮》《高登修學門庭》《朱氏重定鄉約》《社倉約束》也。”則該書是將《女誡》與其他非女訓書合刻;其子部雜家類又著録“《弟子職》等五書一卷。漳州教授張時舉以《管子·弟子職篇》《班氏女誡》《吕氏鄉約》《鄉禮》《司馬氏居家雜儀》合爲一編”,這五部書在《十書類編》中全部都有,卻又著録在子部雜家類;其子部雜家類另外還單獨著録班昭《女誡》一書,卻誤以爲該書即是當時“俗號”的《女孝經》,《直齋書録解題》開啟了將女訓書歸屬子部雜家類的先河;在其子部小説類中,還著録有《補妒記》一書。[注]《直齋書録解題》卷七、六、十、十、十一,第193、188~189、312、303、327頁。
隨著儒家觀念在宋代的逐漸下沉,整頓風俗、教育非士人群體的通俗著作不断大量湧現。這些較爲通俗的書籍雖然絶大部分仍是以儒家思想爲其編撰的思想理論基礎,但仍然難免參雜異學於其間,其文字也更加通俗易懂,因而與正統的儒家著作又有所不同。《直齋書録解題》將《女誡》和這類書籍歸入子部雜家之中,正是這種矛盾的體現,而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和元代官修《宋史·藝文志》對這些書籍的分類比《直齋書録解題》還要複雜。
《文獻通考·經籍考》著録了《十書類編》及《弟子職》等五書一卷、《古列女傳》《續列女傳》《賢惠録》《女誡》《補妬記》等書籍,馬端臨在著録這些書籍時幾乎都完整地轉引了《直齋書録解題》的説明,但《文獻通考·經籍考》卻並未循《直齋書録解題》之例將《十書類編》歸在史部,而是將《直齋書録解題》史部“禮注”類整個類别都轉移到經部之下,並改名“儀注”類;《文獻通考·經籍考》也未將“《弟子職》等五書一卷”著録在子部雜家類,而是將其重新歸屬至經部小學類。與《直齋書録解題》歸類相同的是:《列女傳》一類書籍同樣歸屬史部傳記類,《女誡》一書仍然著録於子部雜家類中,《補妬記》仍然著録於子部小説家之中。[注]《文獻通考》卷一八八、一九〇、一九八、二一四、二一六。
《宋史·藝文志》對女訓書的歸類同樣頗爲複雜。《宋史·藝文志》將班昭《女誡》同劉向《古列女傳》一起著録在史部傳記類,此乃遵循《新唐書·藝文志》和《通志·藝文略》之例;又將“張時舉《弟子職》《女誡》《鄉約》《家儀》《鄉儀》一卷”著録在子部雜家類,這與《直齋書録解題》相同;將《女孝經》和李大夫《誡女書》二書著録在子部小説類,當是源自《崇文總目》。[注]《宋史》卷二〇三、二〇五、二〇六,第5110~5111、5210、5221、5224頁。
三、明 清
明修《元史》急於求成,成書倉促,連《藝文志》都闕載。明初楊士奇所編《文淵閣書目》是爲整理當時的中央藏書而作,該書並以《千字文》爲序明確標有藏書厨號。該書卷一“天字號第一厨書目·國朝”主要著録入明以來的書籍,其中包括明成祖仁孝皇后所撰的《內訓》《貞烈事實》,其命儒臣編訂的《古今列女傳》,另外還著録有《直注古今列女傳稿》《歷代公主録》等書,但是“天字號第一厨書目·國朝”並未歸屬在四部分類之中。《文淵閣書目》史部所附之“宙字號第二厨書目”又著録有《古列女傳直説》、劉向《列女傳》和三種《列女傳》(未説明撰者,不知是否即劉向《列女傳》)。而其子部“荒字號第一厨書目·子雜”另著録有曹大家《女誡》,乃循《直齋書録解題》和《文獻通考》之例。[注]楊士奇:《文淵閣書目》卷一、六、八,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7、74、85頁。
《明史·藝文志》仍以著録明代書籍爲主,對明以前諸書較少涉及。《明史·藝文志》將洪武中命儒臣編《女誡》、高皇后《內訓》、文皇后《勸善書》、章聖太后《女訓》、慈聖太后《女鑒》、嘉靖中命方獻夫等撰《內則詩》、黄佐《姆訓》、王敬臣《婦訓》、王直《女教讀編》等書共同著録在經部小學類,並專爲這些女訓書命名了一個經部小學類下的子目——女學。《文獻通考》雖將《十書類編》著録在經部“儀注”類,將“《弟子職》等五書一卷”著録在經部小學類,但兩書所收並不全爲女訓書,而且還將《女誡》一書著録在子部雜家類,《明史·藝文志》此舉可謂是一重大變化,然而並未對此後女訓書的目録歸屬産生影響。此外,《明史·藝文志》在史部故事類著録了明洪武中編集的《歷代公主録》,這與《千頃堂書目》著録此書於子部儒家類不同;又在史部傳記類著録了解縉等編《古今列女傳》、楊俊民《烈女集》、陳克仕《古今彤史》、曹思學《內則類編》、夏樹芳《女鏡》諸書。[注]《明史》卷九六、九七,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372~2373、2390、2402、2403、2404頁。
清乾隆時陸續修成了《續通志》《清朝通志》《續文獻通考》《清朝文獻通考》等書,基本沿襲了《通志》《文獻通考》的體例,雖均有較小的變動。前文談到,鄭樵《通志·藝文略》主張“一類之書,當集在一處,不可有所間也”,所以將女訓書全部著録在史部雜傳類“列女”之中。然而,《續通志》和《清朝通志》的《藝文略》卻並未堅持這一原則,仍然將女訓書分入不同類别,僅僅保留了原本就屬於史類雜傳類的傳記類女訓書。《續通志·藝文略》史類傳記類下仍循《通志·藝文略》設有“列女”這一子目,但僅著録解縉等《古今列女傳》、許有穀《古今貞烈維風》、邵正魁《續列女傳》諸書,而將其他女訓書散録在子類的儒家類、雜家類和類書類:子類儒家類之“儒術”類著録明仁孝皇后《內訓》、温璜《温氏母訓》(即《陸氏母訓》),子類雜家類之“雜纂”類著録舊本題王績編《補妒記》、元許熙載《女教書》、舊本題龍輔撰《女紅餘志》、明吕坤《閨範》,子類類書類著録徐伯益《訓女蒙求》。[注]《續通志》卷一五九、一六〇、一六一,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清朝通志·藝文略》對女訓書的分類與《續通志·藝文略》基本相同,其史類傳記類之“列女”類著録胡作柄《列女紀略》、楊錫紱《節婦傳》,其子類儒家類之“儒術”類著録順治《內則衍義》、藍鼎元《女學》、任啟運《女教經傳通纂》。而在《清朝通志·圖譜略》的“儒者之言”類中,還著録了陸圻《新婦譜》一書。[注]《清朝通志》卷一〇〇、一〇一、一一四,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
《續文獻通考·經籍考》所著録的女訓書和所作的分類和與《續通志》大致相同,其史部傳記類之“總録”類著録解縉《古今列女傳》、許有榖《古今貞烈維風》、邵正魁《續列女傳》諸書;其子部儒家類著録了明仁孝皇后《內訓》和温璜《陸氏母訓》;其子部雜家類之“雜事”類著録元許熙載《女教書》,子部雜家類之“雜纂”類著録舊題伊世珍撰《嫏嬛記》、舊題龍輔撰《女紅餘志》、吕坤《閨範》諸書,這與《文獻通考》將《女誡》著録在子部雜家類相同;在子部類書類中又著録了徐伯益《訓女蒙求》、周守忠《姬侍類偶》二書。[注]《續文獻通考》卷一六五、一七三、一七四、一七八、一八六,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清朝文獻通考·經籍考》對女訓書的歸類與《續文獻通考·經籍考》基本相同,只是没有歸入子部類書類者。《清朝文獻通考·經籍考》史部傳記類之總録類著録有胡作柄《列女紀略》、楊錫紱《節婦傳》二書,其子部儒家類著録有順治《御定內則衍義》、藍鼎元《女學》、任啟運《女教經傳通纂》諸書,其子部雜家類之“雜學”類著録有陸圻《新婦譜》,其子部雜家類之“雜纂”類著録秦雲爽《秦氏閨訓新編》、陳宏謀《教女遺規》。[注]《清朝文獻通考》卷二一一、二二五、二二六、二二七,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後來劉錦藻撰《清朝續文獻通考》,僅僅在其《經籍考》史部别史類著録汪沆《后妃紀略》,在史部傳記類之“總録”類著録王照圓《列女傳》、梁端《列女傳校注》、劉開《廣列女傳》、汪輝祖《越女表徵録》等書。[注]劉錦藻:《清朝續文獻通考》卷二六四,商務印書館1935年萬有文庫本,第10081、10088页。
《續通志》《清朝通志》《續文獻通考》《清朝文獻通考》的成書時間與《四庫全書》相近,在關於書籍的分類理念上也相當接近。《四庫全書總目》將《古列女傳》《續列女傳》《古今列女傳》諸書著録在史部傳記類之總録類,將明許有榖《古今貞烈維風》、明邵正魁《續列女傳》、清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清胡作柄《列女紀略》、清楊錫紱《節婦傳》存目於史部傳記類之總録類,這與《清朝文獻通考》相同。在分類其他女訓書時,《四庫全書總目》也將其分散在子部儒家、雜家和類書類之中:明仁孝皇后《內訓》、明温璜《温氏母訓》、順治《內則衍義》著録在子部儒家類,《女孝經》、清藍鼎元《女學》、清任啟運《女教經傳通纂》存目於子部儒家類;清陸圻《新婦譜》、舊本題京兆王績編《補妒記》、元許熙載《女教書》、舊本題龍輔撰《女紅餘志》、明吕坤《閨範》、清秦雲爽《秦氏閨訓新編》存目於子部雜家類;宋周守忠《姬侍類偶》、宋徐伯益《訓女蒙求》、明李肇亨《婦女雙名記》、清尤侗《宫閨小名録》和《後録》存目於子部類書類。[注]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五七、五八、六二、六三、九三、九四、九五、九八、一二五、一三一、一三二、一三三、一三七、一三八、一三九,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517、523、562、567、568、569、789、795、796、801、832、1083、1116、1117、1122、1132、1161、1163、1174、1178頁。其對明温璜《温氏母訓》一書歸屬子部儒家類的原因説明尤其值得注意,在述贊温璜一家的殉節事蹟之後云:“故雖女子之言,特録其書於儒家,示進之也。”[注]《四庫全書總目》卷九三,第795頁。這意味着在一般情况之下,普通女子所著的書籍即便儒家觀念純粹,也難以歸屬在子部儒家類,由此可見當時的學術觀念與社會偏見之間的緊密關係。然而,《四庫全書總目》的評判標準也未必統一,如此前從未歸屬過子部儒家類的爲侯莫陳邈妻所撰的《女孝經》一書即存目於子部儒家類中。
《四庫全書》修成後不久,孫星衍寫成《孫氏祠堂書目》。孫氏也試圖突破四部分類法窠臼,因而將書籍分作十二類,但細觀其目録分類,仍然難以逃出四部分類法的影響,《孫氏祠堂書目》多是將四部分類法中的小類單獨作一大類,而且打亂了經、史、子、集這一常見順序。《孫氏祠堂書目》將劉向《列女傳》著録在諸子儒家類中,此爲僅見。可惜的是,《孫氏祠堂書目》所著録的女訓書只此一種。[注]孫星衍:《孫氏祠堂書目》內編卷二,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4頁。
《清史稿·藝文志》在史部傳記類之“總録”類著録王照圓《列女傳補注》及所附《叙録》《校正》、梁端《列女傳校注》、蕭道管《列女傳集注》、劉開《廣列女傳》、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李桓《賢媛類徵初編》、汪輝祖《越女表徵録》諸書,此乃循《四庫全書總目》和《清朝文獻通考》之例。《清史稿·藝文志》又將傳記類以外的女訓書著録在子部儒家類中,包括順治《內則衍義》、任啟運《女教緊傳通纂》、藍鼎元《女學》、秦雲爽《秦氏閨訓新編》、章學誠《婦學》諸書。[注]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一四六、一四七,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4282~4283、4330~4331頁。《秦氏閨訓新編》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存目於子部雜家類,但《清史稿·藝文志》也將其著録在子部儒家類。
此後,《中國叢書綜録》第二册專門著録中國古代書籍,所用分類方法仍然是傳統的經史子集四部分類法。《中國叢書綜録》在史部傳記類之“專録之屬”下專辟“列女”一類,用以著録《列女傳》一類女訓書和主要與女性有關的並具有史書特性的一些書籍。此外,該書還破除了傳統觀念中對女訓書的諸多陳見,將“婦女”作爲一個獨立的子目特設在子部儒家類“禮教之屬”之下。[注]《中國叢書綜録》第二册,第437~441、757~758頁。
結 語
通過本文的梳理可以看到,《列女傳》一類女訓書一般都歸屬史部的雜傳、雜史或傳記類,僅《孫氏祠堂書目》將劉向《列女傳》歸入子部儒家類。與此不同,其他女訓書的目録歸屬則數經變化,顯得頗爲混亂:先是重復出現在《隋書·經籍志》子部儒家類和集部總集類,後來又出現於子部小説類、雜家類、類書類,還曾與《列女傳》一類女訓書共入史部雜傳類,又曾出現在經部儀注類、小學類和集部别集類,最終又全部回歸到子部儒家類。《列女傳》一類書籍也是女訓書,卻長期與其他女訓書分屬不同類别,且其類屬也比較穩定,可見書籍體例對其在經史子集四部分類中的目録歸屬有着相當程度的影響。其他女訓書長期分屬不同類别,顯得頗爲混亂,時而還受到來自權力的影響,權力、性别與思想觀念之間不時呈現出緊張的局面。經、史、子、集及其各自下屬的子目雖然各有“中心”,但經、史、子、集的分類方法本身即存在着一定的彈性,並非鐵板一塊,其各類之間的軫域其實並不完全分明,這正如羅志田教授所觀察到的,中國文化常常是核心比較固定,而邊緣則相對地可以有所伸縮。[注]羅志田:《中國文化體系之中的傳統政治》,《戰略與管理》199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