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七大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国际传播
——以参会的日本、朝鲜革命者为主线
2017-01-25薛琳
薛 琳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 教学科研部, 陕西 延安 716000)
“中国共产党,不仅是中国民族解放的先锋,而且对于东方各民族的解放,起着重大的作用。”[1]七大是中共在民主革命时期最重要的大会之一,它是中共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七大引起了当时驻延安的东方民族革命者的关注,他们全程参与了会议——会前申请、会上发言和会后学习,同时,各根据地的日本、朝鲜革命者还学习了《论联合政府》等大会文献。这次大会不仅深化了中共同兄弟党的友谊,更为抗战的最后胜利和东亚、东南亚国家的民族解放提供了思想理论指导。东方民族革命者参与七大、学习文献,并据之设计本民族革命纲领,这既是马克思主义同这些国家具体国情相结合的过程,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第一个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在上述国家的传播过程。
对这段历史,国内学界已发表了一些成果①比较有代表性的成果有:李红喜、杨丽坤的《反对军国主义,建设民主日本》(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团结的大会 胜利的大会——纪念中共七大召开60周年论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李蓉的《中共七大轶事》(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石源华的《中国抗战洪流中的朝鲜志士》(《世界知识》2007年第19期)、程单剑的《中共七大外国参会者之身份谜团》(《兰台世界》2009年第23期)。,但主要是介绍野坂参三个人在会上的活动,对其他革命者虽也有涉及,但尚不全面、也不深入;同时,研究聚焦于人物生平,而未充分关注其思想,特别是未将之置于思想传播的视域下进行考察。为了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我们重温这段往事,对其认真梳理,进行一些理性思考,是一件十分必要和有意义的事情。
一、东方民族革命者积极参加七大
七大召开前,为能深入领会大会精神,从而更好地回国参加革命,越南的洪水和中共旅泰特委书记陈子广,就分别给相关负责人写信,申请参会。1945年3月14日,洪水致信周恩来并转毛泽东,要求或出席或列席,抑或旁听七大。在信中,他表示:自己从大革命到东江、闽西、中央苏区、长征这段历史许多首长都清楚的,自己具备了参加七大的条件。对于参会目的,他强调:因为中国共产党六大以来的一些错误路线对安南党是有极大的影响的,为此必须有七大的正式结论之武器,自己才能纠正这些错误、克服它的影响。同时,他也坦言:由于自己思想方法和思想意识还有很多不够的地方,如能参加七大,自己就可以不至于违背党和中央的精神[2-1]。3月23日,陈子广代表南洋党的干部致信日本共产党领袖野坂参三(化名冈野进)表示要旁听七大,并请他把意见转达中共中央。在信中,陈子广表示,“七大会议快开了,我们南洋党没有正式选举代表参加这个盛大的会议,殊为可惜”,他认为如能“每个地区挑选出一人或二人参加七大旁听”,“这样对南洋党的帮助上是很大的”[2-2]。就在收到陈子广申请当天,野坂即致信七大秘书长任弼时,询问是否允许外国共产主义者和华侨党员参会旁听。他提出,如能让他们参会,对他们是一个很大的教育。在转述了南洋党同志的申请后,他进一步向任弼时提出,要在日本人共产主义同盟盟员和朝鲜人的中国党员中派遣两个领导分子,以轮流出席会议旁听[2-3]。经中共中央和七大秘书处研究,兄弟党的申请得到批准[3-1]。旁听七大的外国兄弟党代表有12人,包括苏联的彼特·弗拉基米洛夫(孙平),日本的野坂参三、高山进、佐藤猛夫、泽田润,朝鲜的崔昌益、金白渊,越南的洪水,泰国的陈子广,印度尼西亚的阿里阿罕、钟庆发,菲律宾、印尼的林仲,另加台湾代表蔡孝贤[3-2],共13人。
大会一开幕,东南亚、日本和朝鲜等地区和国家驻延安的革命者就纷纷给中共发来贺信。来自菲律宾、越南、泰国、马来亚、荷属东印度、缅甸等国家的革命者称赞中共为“东方各民族解放的先驱战士”,他们表示,“在过去的二十四年中,中共为中华民族解放不屈不挠的斗争,同时也帮助了和增强了东方各民族人民为民族独立和为民主自由的解放运动”[4]。相比东南亚革命者的原则性表述,同中国关系更紧密、受中共影响更深的日本人民解放联盟和朝鲜独立同盟,不仅回顾了中共援助本党的历史,表达了对中共国际主义精神的感谢,更阐明了本党要和中国人民共同战斗消灭日本法西斯的决心。回顾历史,日本人民解放联盟称赞中共是“把我们从日本军部的毒手中拯救出来的救命恩人”,中共“用她的正义的教育,使我们懂得了战争的本质,使我们学到了新的人生观和新的希望”。对日本的未来,他们坚信战后日本真正的前途,是“赶快结束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打倒日本军部的独裁,建设民主的日本”[5]。朝鲜独立同盟同样在贺信中讲:“中国共产党以最伟大的国际主义,始终鼓励与扶植了朝鲜革命运动。特别是‘七七’抗战以后,在中国共产党的援助之下,组织了朝鲜民族解放运动中坚强的一只力量——朝鲜独立同盟。”[6]朝鲜是殖民地国家,面临着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历史使命,因此,他们特别强调中共革命道路对本国的重要价值,“中国共产党二十五年英勇斗争的丰富经验,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同志的卓越著作新民主主义论,以及英明的领导作风,是我们朝鲜民族解放运动的指南针!”在贺信最后,他们表示中韩两民族一定要“亲密团结起来,消灭日本法西斯”[6]。通过贺信内容,我们不仅可以感受到东方民族革命者对中共的真挚情感,更重要的是,东亚、东南亚国家的兄弟党在中共帮助下,不仅完善了自身组织架构和扩大了规模,更是通过延安整风学到了中国革命的历史和经验,从而为他们运用“联合政府”模式构建本国政治图样,创造了必要条件。
二、日、朝革命者借鉴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设计本国纲领
4月23日七大开幕,在开幕式上,继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林伯渠等中共领袖之后,野坂参三代表日本共产党,当然也是代表东方民族革命者作了发言。他盛赞中共对民族解放运动的贡献,认为中国共产党已经给了日本、朝鲜、南洋各地的解放运动不少帮助[1]。回顾历史,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苏联、工作于共产国际,深受苏联革命模式影响的日共元老来说,野坂特别看重中共的理论创新,他指出,“中国共产党,在二十四年的斗争中,创造了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成功地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了”。展望未来,作为外国共产党人,他强调中共七大的世界历史意义——全世界的人民都关注着这个大会,“大会上的一个声明,一个决议案,都将会引起全世界人民大的反应”[1]。
5月21日,中共又请野坂和朝鲜的朴一禹在大会上演讲,介绍本国革命历史和革命纲领,他们二人都运用毛泽东思想,将本民族命运同中国革命前途联系起来。特别是野坂还将《论联合政府》中提出的具有统一战线性质的多党联合政府模式应用于本国,提出了打败日本军部法西斯后的本党纲领。
(一)野坂参三阐述本党纲领《建设民主的日本》
野坂在大会上作了题为《建设民主的日本》的报告,共约2万余字,经毛泽东审阅、修改后[7],全文刊载于《解放日报》(1945年5月29日)一至四版,这是继《论联合政府》和《论解放区战场》后,该报刊载的第三篇七大文献。同时,毛泽东还指示新华社播发报告,不久重庆的《新华日报》也摘要发表了该文,同时中共主要根据地也以“中共七大文献”为名发行了单行本,上述细节显示出中共对这位日共领袖和其领导的日本人民解放事业的高度重视。该报告是日共“建设民主和繁荣新日本的纲领”[8-1],是日本实现民主主义和维护亚洲持久和平的唯一正确道路。在报告中,野坂全面分析了日本战后形势,他强调报告不仅为日本人而作,也为中国人和其他同盟国人(特别是美国人)能正确了解日本的民主力量和前途而作[8-2]。报告共分“我国的各种民主力量”“建设民主的日本”“繁荣的日本(战后的经济问题)”“结束语——建立人民的政府”四部分,其中第一部分是报告的重点。
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找准革命的对象和革命的盟友。在文章第一部分,野坂首先运用阶级分析法找到了战后日共可能的朋友。日共是战后“实现日本的真正民主和保卫持久和平方面最值得信任的力量”[8-3]。日本无产党中许多诚实的反战、反军部战士是“实现民主的可靠的力量”[8-4]。原社会大众党中诚实的党员也一定会和日共“采取共同行动来反对军部和建设民主的日本”[8-5]。原民政党、政友会等代表小资产阶级利益的政党,其中“少数人总是在有利时机到来的时候投入到民主阵营中来”,而日共则“应该努力尽可能把他们中间的多数争取过来”[8-6]。在逐一分析上述力量后,野坂从《论联合政府》的基本观点出发,提出上述力量将成为“打倒军部和建设民主日本的伟大的、统一的力量”,而日共最大任务就是实现“上述各种不同的力量和倾向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8-7],建立“真正代表人民利益和意志的政府——由共产党以及各个民主政党和政派联合组成的人民政府”[8-8]。
第二、三部分是建设人民政府的政治纲领和经济纲领。对政治,他强调日本必须从根本上改革以天皇为首领的半封建的专制独裁制度,通过自由的选举法选出真正能代表人民意志的机关——议会,而政权则必须掌握在议会和由议会选出来的政府手里[8-9],这种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彻底的民主政治,是防止重新发动侵略战争的最好的方法[8-10]。但是,天皇制的存废是关乎战后日本能否稳定的关键问题,必须要尊重绝大多数日本民众的宗教信仰而保存天皇,野坂对此是了解的,所以他在大会发言上表示“在战后尽快由一般人民的投票来决定”,而非如有些日共领导人所强调的“打倒天皇制”。在审阅文稿时,毛泽东表现出对天皇问题的谨慎态度,他写道,“我推测,让日本人民不要天皇这件事,恐怕不是短期内能实现的”[7],故提议删去讲稿中的“尽快”二字。野坂接受了毛泽东的提议,在正式文稿中删去了上述两字。此外,对于日本战犯的处理,野坂也听取了毛泽东的建议,将大会发言稿中“上下级指挥官”“大小政治家”“下层法西斯分子”中的“上下级”“大小”“下层”等限定词一一删去,并对政治警察(特高课)和思想检查官这些军部的走狗,也只是表示要惩办“其中的积极分子”[7],缩小了日共的斗争范围。上述这两处比较大的修改,充分展现出毛泽东作为一个战略家的政治智慧和他丰富的斗争经验。政治家首先要考虑群众的现实利益和情感诉求,这是正确决策的前提,同时政治家还必须考虑主要政治派别间的力量对比,通过统一战线的合纵连横,把支持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自己的人搞得少少的。毛泽东的这些斗争艺术,也为野坂所学习并运用于战后日共的议会和平革命之中。在第三部分,野坂提出实现日本经济富裕的三个方向:向高度工业化,特别是向高度发展电力、化学和精密机械的方向发展;改革土地制度和实现农业机械化;发展国内市场[8-11]。
在第四部分文末,野坂对中日合作的前景充满信心地说道:“伟大的中华民族同工业上先进的日本民族之间的合作,对这些民族的解放和将来的发展来说,将起非常大的作用。中国人民决不会拒绝同和平的、民主的日本合作。”[8-12]他对中日关系的这种积极愿景,表达了日本反战同盟成员的共同心愿,也表达了日本人民对中日持久和平友好的期盼。
(二)朴一禹谈朝鲜独立同盟在战后的任务
继野坂之后,朝鲜独立同盟中央执行委员兼朝鲜义勇军副司令朴一禹(化名王巍)也作了大会发言。与上述13位以旁听人员身份参会不同,朴一禹是位特殊代表,身兼双重身份,他既是以晋察冀边区正式代表身份参加七大,但同时,他在发言中又明确表示自己是接受朝鲜独立同盟全体同志之委托。
在发言开始,朴一禹就表达了参会的喜悦心情——参加大会学习,是自己“入党以来最光荣的一件事”[9-1]。随后,他重点讲了三个问题,即朝鲜人民的生活情形、独立同盟的工作情形和朝鲜独立同盟的任务。对《论联合政府》,朴一禹表示:经同盟成员热烈地讨论和研究,大家决定“准备把这个伟大的理论将来运用到朝鲜人民解放斗争里去”[9-2]。中、朝两国相似的历史境遇、相同的革命目标,加上朴一禹本人长期在中国的革命生活,使他高度认同中共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道路,他称《新民主主义论》“完全适合朝鲜人民的要求”,它“解决了朝鲜人民的革命的政治路线、组织路线和军事路线等方面重要的问题”[9-2]。
对朝鲜的前途,朴一禹赞同毛泽东在《两个中国之命运》中对中国的分析,“国民党有这样的阴谋,把朝鲜作为国民党的殖民地。……我想这样的黑暗道路,朝鲜人是不愿意接受的。……我们朝鲜人一定要争取民主,争取彻底的独立,应该争取自由的平等的新的朝鲜民主共和国。这条道路是朝鲜人光明的道路,一定要走这一条路,一定要走这条新民主主义的道路”[9-3]。为实现光明的道路,他提出朝鲜独立同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动员一切反日的朝鲜人,把他们组织起来配合反法西斯同盟国向日本帝国主义作战,争取朝鲜人的彻底解放,彻底独立。”[9-4]具体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加紧培养干部,组织朝鲜人民抗日武装部队,也就是组织朝鲜的八路军”;“第二,我们要想各种办法尽量去开展地下秘密工作……配合我们党来组织地下军的工作”;“第三,我们的政策方面,也要采取像中国党的这样的统一战线政策”[9-5]。朴一禹提出的三大任务,明显借鉴了中共武装斗争、统一战线、党的建设这三大法宝,特别是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他强调:“这个政策,在朝鲜人民中间也是适用的。凡朝鲜人,不管什么人,不分阶级,不分党派,只要他今天是不愿意当亡国奴,愿意抗日,愿意将来实行民主,也就是说,凡是赞成抗日的人,统统要和他们团结起来,和他们共同的配合同盟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9-5]
在发言最后,他基于《论联合政府》立论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之唯物史观,指出朝鲜胜利根本上要靠人民的力量,“这个胜利还要靠自己的力量。我们今天要来加强组织部队的工作,扩大部队,广泛的争取抗日的人民,号召朝鲜3000万人民起来,打倒日本侵略者”[9-5]。革命要胜利,兄弟党的支援、外国无产阶级的援助无疑是重要的,但归根结底还要靠本国人民的力量,这是中国革命历史给朝鲜革命者们最重要的启示。
三、日、朝革命者学习和运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成果
中共七大闭幕不久,在延安和各根据地的日、朝革命者们就开始了对七大文献,特别是对《论联合政府》这一“建设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大宪章”[10-1]的学习。朝鲜独立同盟和朝鲜军政学校为保证每个同志能领会并掌握文件精神,专门成立学委会,规定“干部每天三小时学习制度,学员则采取上课办法”,并由朴一禹亲自指导布置,同时邀请东北抗联老干部李延禄和胡松为学员们讲授朝鲜独立运动史[11]。日本革命者也结合本国实际,学习了这篇文章。日本解放同盟太岳支部书记渡边三郎称之“不仅是中国人民最后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新民主主义新中国的唯一正确方针,而且给东方各民族带来了解放福音”[12]。此外,同盟成员还学习了《建设民主的日本》,太行支部负责人松井英男认为,它是“日本人民争取建设民主和繁荣的新日本的行动纲领,它对争取日本人民的解放,有决定的意义”。他代表本支部表态:要努力学习报告,领会其精神实质,贯彻到工作中去。通过学习,日本革命者深化了对中共的感情,许多人都讲到,日本人民的解放事业,与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是分不开的,决心与中国人民建立铁一般的团结,打倒中日人民的共同敌人——日本法西斯,建立民主的日本[13]。同时,远在华东的苏中公学“国际兄弟队”(亦称日本工农学校华东分校)的学员们也通过学习《论联合政府》《论解放区战场》和《建设民主的日本》等文献,了解了中共关于政权建设和党的建设的一些基本认识[14]。
当然,对日、朝革命者来说,学习文献的关键是为了把握其精神,特别是借鉴联合政府的模式构建本国战后政权。例如,7月1日,在庆祝中共成立二十四周年纪念会上,朝鲜独立同盟成员金荣淑表示,中国联合政府的成立,不但关系到中国人民的解放,且事关朝鲜人民的解放。她还表示,要把《论联合政府》译成韩文,认真学习,并向沦陷区朝鲜人民进行宣传[13]。在即将回国之际,朝鲜独立同盟主席金白渊表示,“朝鲜人民将自由选举有利于他们利益的政权形式,和中国相似——一个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新朝鲜”[15]。在野坂提出的建设新日本的八项纲领中,第一条就是“由一切反战、反军部实力,组织民主联盟,以此为基础,组建临时政府”[16]。也就是通过筹组民主党派的联合政府,建设战后日本政治新秩序。
8月15日,日本宣布战败投降,抗日战争以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彻底胜利宣告结束。此时,日、朝革命者也结束了反抗日本法西斯侵略的使命,开始回国建立新国家。8月12日,刚刚获得日本即将宣布投降的消息,太行前线的朝鲜独立同盟成员就决定“参加打回老家去的先锋队运动”,并立即派出干部“领导华北朝鲜地下军”配合八路军作战[17]。不久,在延安的朝鲜革命军政学校也暂停授课,全员按照朝鲜义勇军的编制,向东北进军[15]。8月30日,日本革命者在延安举行了誓师大会,号召反战同盟成员为建立民主的新日本奋斗到底。野坂借用《愚公移山》中那句著名口号,鼓舞他们说,“谁要是真正下了决心,为日本人民服务不怕一切艰难困苦,冲破一切障碍,坚决勇敢地为建设民主日本奋斗到底”,“才有资格领得日本工农学校的毕业证书”[18]。9月18日,200余名日本革命者离开了延安,踏上了返回日本的路程,随即野坂参三等人也返回了日本。
1946年1月12日,野坂返抵日本,随即按照设想开始了他的建国实践——推动日本的新民主主义革命。1月14日,日共中央委员会和野坂共同发表声明,呼吁建立民主统一战线。2月24日至26日,日共五大召开,在会上,野坂发表讲话,他认为,日本革命和中国革命性质大体上是相同的,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其差别在于革命方法,日本将“用和平的、民主的方法进行民主革命”,具体说,日共“就是要通过议会的方法获得政权”,其策略就是“共产党、社会党及其他政党内有诚意的民主主义者组成民主战线”[19-1]。野坂的观点得到了代表们的支持,大会发表的《日本共产党第五次代表大会宣言》提出,“日本共产党当前的基本目标是,用和平和民主的方法完成目前正在进行中的我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并强调,实现社会主义制度,日共将“不使用暴力,排除专政,通过适应日本社会发展的民主人民共和政府,用和平的、教育的手段来完成”[19-2]。这次会议之后,野坂基于日本被美军占领、军部和财阀势力遭到沉重打击的现实,发表多次讲话,系统阐述了战后日共的指导思想——“和平的方法进行革命的道路”这一“日本化的马克思列宁主义”[19-3]。为凸显革命的和平性质,他极力改变日共“可畏”形象,提出建设“可爱的共产党”之口号[20]。在野坂看来,和平革命之关键,就是顺应“世界的潮流,也是历史的潮流”[21-1],按其在《建设民主的日本》的设想,构建一个包括工农、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日本所有阶层携手共进的广泛战线,筹组多党联盟,通过选举进入议会,合法地参与日本政治。故而,自3月开始,野坂就积极推动日共同社会党左派、自由党、进步党的基层党员合作,推动日本民主阵线快速发展,成为“全国性民众运动”[22]。
此外,战后日本的社会现实,也印证了由野坂提出并得到毛泽东补充的关于“天皇制”的判断,诚如一位日共领导人所讲,“客观地考察一下当时的国民感情,有不少人接受不了以德田为代表的那种对天皇制的明确批判”。同时,在日共和社会党构筑统一战线时,“天皇制也是一个问题”[23-1]。在现实面前,日共总书记德田球一改变了长期坚持的观点,接受了野坂的观点,在由他和野坂共同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强调,“在承认打倒天皇制方针的正确性方面,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所谓废除天皇制,就是要排除天皇制作为国家制度;至于今后皇室的存在和延续与否,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应在将来日本民主化实现后,由日本国民的意志来决定”[23-2]。
在1946年春举行的日本战后首次大选中,日共取得了初步胜利——建党以来第一次公开地取得了议席,取得了6个议席[24],另据日本第二大通讯社时事社报道,此时日共已有党员20000人[25]。1949年1月,在日本新宪法通过后的首次众议院选举中,日共获得35个议席,成为议会第四大党,党员人数增至10万,7月,日共又建立起了由90多个民主团体组成的拥护民主主义同盟,该同盟一度成为日本最大的统一战线组织[26]。
随着两大阵营在东亚对峙的加剧,美国对日本的全面控制加速,特别是迫于苏联斯大林的巨大政治压力,日共开始转向“占领下的暴力革命”,在国内进行武装斗争,走上了极左的冒险主义道路。实践证明,这条道路根本得不到群众的拥护,到1955年日共仅1人当选众议员。错误的道路,加之美国占领军对日共的镇压,使日共损失惨重,1万多党员被开除公职,机关报《赤旗报》被查封,党员锐减至1955年的35000人[27]。20世纪50年代前期的曲折,促使日共开始反思,经1955年日共六大、1958年七大和1961年八大这三次会议,日共否定了暴力革命,重新提出了“和平民主道路”,强调党和工人阶级领导的民族民主统一战线力量要积极地取得国会的议席,通过在国会中拥有稳定的过半数,把国会从反动统治的工具变成为人民服务的工具[19-4]。从日本现实国情出发,日共重新把革命道路转到议会斗争上来。对于野坂提出的通过建立最广泛的民主统一战线,进行议会和平斗争的道路,有日本学者评价指出,“从现在的角度看,野坂提出的和平革命论是有道理的”[28]。
四、启示与思考
七大不仅是中共历史上的一次盛会,也是国际共运史中一次影响深远的会议,它不仅加速了中国革命进程,也向东方民族革命者传播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为他们提供了理论武装。正如刘少奇所讲,毛泽东思想“对各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特别是东方各民族的解放事业,作了有益的贡献”[10-2]。中国革命的胜利,不仅改变了中国政治走向,也对东南亚、东亚的地缘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为能更准确地理解中共七大对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国际传播的作用,特别是对日、朝革命者之影响,我们将运用美国政治学家拉斯韦尔在《社会传播的构造和功能》一文中所建构的分析政治传播的五“W”模型,做一理论阐释。拉斯韦尔依据信息流向顺序所执行的功能提出了分析政治传播的五大要素,即who(谁来传播)、says what(传播什么)、through what channel(传播渠道)、to whom(传播对象)和with what effect(传播效果)。政治传播是政府或政党,通过自身组织体系或大众媒体,为达到某种政治目的而进行的传播活动,其目的主要有:追求政治意见、政策的有效传达和正确灌输,以及政治理想的引导和内心的控制、人心的归向[29]。就上文所述之国际传播来说,其主体是毛泽东、刘少奇、朱德、野坂参三等革命领袖,以及日本工农学校和朝鲜军政学校等组织机构;传播对象是生活战斗在解放区的日、朝革命者;传播内容主要是《论联合政府》《论党》和《论解放区战场》等文献——这些中共之指导思想和革命纲领;传播渠道,既有人际传播渠道(大会发言、讲话),也有媒体传播渠道(《解放日报》、新华社报道),还有组织传播渠道(学校共同学习、集体交流)。这里特别要指出,作为人际传播渠道,毛泽东在七大独具魅力的讲演,既感染了中国革命者,也给外国革命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据佐藤猛夫回忆,“我的中文有限,无法全听懂。特别是以毛泽东为首的华中、华南出身的中共领导人的中国话,更是一多半听不懂。尽管听不懂,但我还是为这次大会感到新鲜、惊喜和激动”[30]。领导人的人格魅力、话语风格和真挚情感,是提升传播效果的重要因素,正如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所说,“讲演要使听众动感情,听众一动感情,说服就达成了;因为我们在哀、乐、爱、憎时作出的决定是大不一样的”[31]。中国共产党拥有强大的组织资源,按照民主集中制原则建构起来的各级组织严密有序、高度一体,纵向到底、横向到边,这种组织优势,构建了一个信息传播的层级渠道,而党内宣传教育机制又保证了信息流动的有序性,党内纪律则确保了信息传播的真实性和准确性。中共七大之后,日、朝革命者借助自身组织渠道,特别是通过日本工农学校和朝鲜军政学校的教学活动,进一步拓展了思想传播的广度和深度。
评估政治传播关键要看其传播效果。思想传播的直接效果,就是革命者据之设计革命方略。正如野坂所讲:“毛泽东同志的理论和方针……成为东方各民族解放的宝贵的指南针。”[1]日、朝革命者在大会上的发言及随后的学习感言,特别是野坂回国在本国进行的和平革命实践,已经清楚地展现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对他们革命方略的影响。例如,在野坂谈党群关系时,就指出,“共产党是群众的党。但不能因此就迁就群众”。他强调,共产党的性质是“群众性的先锋”[19-5]。这种表述明显是借鉴了刘少奇在《七大修改党章的报告》(即《论党》)中对“群众路线”的经典概括。再如,日共高度重视农民问题,对小地主、富农、中小工商业者的合作态度,同样能在中共纲领中寻到线索。对日共党员来说,学习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思想方法的改变,革命必须立足于本国实际,走自己的路,不能教条主义地理解马列主义。对此野坂强调:“过去我们的思想方法是:认为列宁、斯大林是这么说的,因此日本也必须这么做。这就把考虑问题的方法完全颠倒了。”他要求本党同志“必须以日本群众的思想情况和觉悟程度如何为出发点”来考虑问题[21-2]。关于中共对日共战后政治路线和工作方法的深刻影响,没有人比日共自己的认识更真实。1948年11月7日,野坂在一次群众大会上,明确提出:中共“现在是我们的兄长。我们必须向兄长学习”[21-3]。在野坂看来,日共向中共学习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学习它“创造性地学习理论的精神”,即:中共“不仅把理论作为理论来学习,而且把理论中国化,并进一步发展了理论”[21-4]。同年12月3日,日共机关报《赤旗报》发表的社论《人民战争的新战术》这样写道:“中国人民的伟大成功,提供了不少的要素给我们做深广的学习。”[32]这种思想和经验的传播,长期生活在延安的野坂无疑是个重要的媒介。
思想传播的过程,也是深化友谊的过程。崔庸健、朴一禹、武亭、李全武等朝鲜革命者,为中国东北的解放作了许多有益的工作[33]。例如,朝鲜为中方人员、物资转移提供了可靠交通通道,支援了我军大批物资、帮助安置了大批伤员,成为了南满根据地的巩固后方[34]。与朝鲜情况相同,中、日两国革命者也结下了真挚友谊,工农学校学员回国前曾讲,“我们诚心感谢你们这种说不尽的国际友谊,这个恩情是今后决不能忘掉的”[35]。而这些“为建设新日本而发挥作用的日本青年”,正是中国共产党送给日本人民“最珍贵的礼品”[36]。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今天,我们讲好中国故事,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最新理论成果传播出去,为世人所接受,其关键一步就是要加强国际传播渠道建设。在上文分析的多种传播渠道中,相比其他国家,中国最独特、最有效的就是组织传播渠道,特别是干部教育体系。中国共产党已经建立起完备的干部教育体系,拥有丰富的教学资源,积累了培训各级、各类干部的丰富经验,它融合了组织传播和学校教育的双重优点,在传播对象、传播内容和传播渠道等环节上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时效性。我们应积极运用自身丰富的执政经验和干部教育资源,帮助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和政党培养干部,提升其政治素养和政治能力,促进中外精英交流、增进彼此情感。这些来自发展中国家的受训者,不仅可以通过课堂教学从理论上把握中国的发展模式和发展经验,还可以通过实地参观和现场教学,参与中国发展的重大事件,亲身体验中国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这种直接感受对他们认可中国模式、借鉴中国道路更具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