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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难以进行市场取向改革的理论障碍

2017-01-25陆南泉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斯大林货币理论

陆南泉

(中国社会科学院 俄罗斯研究中心,北京100007)

苏联难以进行市场取向改革的理论障碍

陆南泉

(中国社会科学院 俄罗斯研究中心,北京100007)

一定的经济体制模式是由一定的经济理论决定的。苏联时期经济体制改革一直不以市场经济体制为取向,一个重要的理论障碍是长期坚持产品经济观。斯大林时期教条地对待马克思、恩格斯有关商品货币关系理论。赫鲁晓夫时期虽在这一领域展开了较广泛的理论讨论,并有一定发展,但认识的局限性,决定了赫鲁晓夫的经济体制改革,从不提及以市场经济为取向,而只局限于调整中央与地方关系,用地方指令性计划代替中央指令性计划。至于到了勃列日涅夫时期,十分卖力地批判“市场社会主义”。到了苏联解体前夕,各派政治力量才达成市场经济取向改革的共识。但为时已晚,苏共因放弃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而亡党亡国,从而最终失去了探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机会。

苏联;经济改革;理论障碍;产品经济观

一定的经济体制模式是由一定的经济理论决定的。计划经济体制模式的理论基础是产品经济,市场经济体制模式的理论基础是商品经济。

一、马克思、恩格斯的产品经济观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一直实行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形成的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虽在1991年底发生剧变前,苏联对这一传统体制进行多次改革,但都只是修修补补,经济体制改革之所以迈不开大步,使体制发生实质性变化,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虽有多方面的原因,但从理论视角来分析,一大理论障碍是,长期以来教条地对待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社会主义经济性质的看法,坚持产品经济观。

马克思(1818-1883年)和恩格斯(1820-1895年)都生活在资本主义初期的19世纪,并没有亲眼见到社会主义。他们是在批判当时资本主义的基础上提出未来社会主义设想的。简单地说,有关未来社会义经济性质问题,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无产阶级取得革命胜利后,首先要消灭一切罪恶之源的私有制,随着私有制的消灭,在未来社会商品生产也应消除,价值关系必将消失。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一书中写道:“在一个集体的、以生产资料公有为基础的社会中,生产者不交换自己的产品;用在产品上的劳动,在这里也不表现为这些产品的价值,不表现为这些产品所具有的某种物的属性,因为这时,同资本主义社会相反,个人的劳动不再经过迂回曲折的道路,而是直接作为总劳动的组成部分存在着。”[1]303而恩格斯在其《反杜林论》一书中曾断言:“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1]633他往下接着说:“社会一旦占有生产资料并且以直接社会化的形式把它们应用于生产,每一个人的劳动,无论其特殊的有用性质是如何的不同,从一开始就直接成为社会劳动。那时,一个产品中所包含的社会劳动量,可以不必首先采用迂回的途径加以确定;日常的经验就直接显示出这个产品平均需要多少数量的社会劳动。……因此,在上述前提下,社会也不会赋予产品以价值。生产100平方米的布,譬如说需要1000劳动小时,社会就不会用间接的和无意义的方法来表现这一简单的事实,说这100平方米的布具有1000劳动小时的价值。……人们可以非常简单地处理这一切,而不需要著名的‘价值’插手其间。 ”[1]660-661从上面马克思、恩格斯的论述可以看到,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是自觉调节的,即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有计划的、没有商品生产的与自治的社会。这样,社会可以十分简单地直接计划生产与计划分配。这就是计划经济理论的渊源。在这种产品经济观支配下,就出现了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可以立即地、全面地实现“一个国家=一个工厂”的设想,整个社会的生产与分配可以按照预先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来进行。

20世纪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表明,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社会主义提出的否定商品经济(市场经济)而实行计划经济模式的设想,是针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直接对立物,即科学社会主义的情况的,但是并不完全符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的实际。如何看待这种认识上的差异,对此,笔者有以下几点看法:

首先,正如上面一开始提到的,马克思、恩格斯都未亲眼看到科学社会主义社会形态,即资本主义社会对立物的成熟形态的社会主义,尤其是没有充分预见到社会主义发展过程的长期性、复杂性和阶段性,因此,他们提出的有关未来社会主义社会的设想,虽然是一种考察商品货币关系和资本主义固有矛盾发展规律而得出的科学结论,但却没有预见到在非资本主义生产力充分发展基础上通过暴力革命夺取政权而实现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情况和形态特征,尤其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的形态特征。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这一部分理论尚属于‘未来学’的范畴。”[2]107我们不能要求他们在不具备解决这些问题的材料时作出明确无误的理论结论。

其次,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早期出现的种种社会经济弊病,一般都与私有制、与在这个基础上存在的商品生产、市场经济等范畴有关,并把它们视为产生各种罪恶之源,因此,要想方设法在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摆脱它们,不再受市场经济有关范畴的纠缠,从而使资本主义生产决定性目的剩余价值等所带来痉挛和痛苦也就终止了。

再次,马克思、恩格斯在设想未来社会主义社会时,之所以否定市场经济,还有其历史原因。在200多年前,社会经济的市场化、工业化和资本主义化是在同一个历史时期发生的。因而,引起了一场全球性的误解:市场经济成了资本主义的同义语、专利品。

二、列宁观点的变化

应该说,从思想理论上讲,十月革命前一直到俄国开始社会主义建设为止,列宁一直赞成马克思、恩格斯有关社会主义社会是没有商品生产的观点。列宁早在1906年就提出:“只要还存在着市场经济,只要还保持着货币权力和资本力量,世界上任何法律都无法消灭不平等和剥削。只有建立起大规模的社会化的计划经济,一切土地、工厂、工具都转归工人阶级所有,才可能消灭一切剥削。”[3]124这里可以看到,首先明确提出“计划经济”的是列宁。在1908年列宁提出:“社会主义……就是消灭商品经济。……只要仍然有交换,谈论什么社会主义就是可笑的。”[4]111十月革命后的初期,列宁关于社会主义应该是没有商品、没有货币的观点变得更加巩固。特别要指出的是,由列宁制订基本原则并经1919年3月俄共(布)第八次代表大会通过的俄共(布)党纲草案规定,坚定不移地继续在全国范围内用有计划、有组织的产品分配来代替贸易,采用最激进的措施准备消灭货币,并把上述措施列入纲领。

1920年底1921年初国内战争结束,苏维埃政权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但这期间经济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整个国民经济处于极端困难时期。为此,1921年3月召开的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通过了由军事共产主义过渡到新经济政策的决议。这样,使苏维埃俄国转入在整个苏联时期显得最符合客观实际与富有成效的新的经济体制时期。新经济政策的实质是发展商品货币关系,在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必须运用市场机制,通过市场和贸易、工农业之间的经济交流,达到从经济上巩固工农联盟、活跃经济和迅速恢复濒于崩溃的经济的目的。

列宁在实行新经济政策前也与马克思、恩格斯持相似的看法。他们都把社会主义经济视为一种产品经济。但到了实行新经济政策时期,列宁在货币、商品等问题上的看法有了很大的变化,认为新经济政策就是要充分利用商品货币关系。列宁一开始就从允许小生产者有贸易自由做起,而对大资本的生产资料则运用国家资本主义一些原则,要求国营企业实行商业性质的经济核算制。但后来很快被实践证明,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小生产者占优势的俄国,必须后退,从而“在国家的正确调节(引导)下活跃国内商业”。[5]614这里可以看到,列宁在实行新经济政策开始阶段强调利用商品货币关系与发展商业,主要出发点是当时存在大量小生产者等多种经济成分,为了建立国营经济与非社会主义的一种联系方式,那么在所有制改造任务完成之后,即在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建成后如何对待商品货币关系与商业等问题,列宁没有作出明确回答。但列宁毕竟否定了长期存在的、社会主义与商品货币关系不相容的观点,这不能不说是个重大进步。这也为党内坚决拥护新经济政策的领导人正确理解与对待市场关系提供了理论依据,如布哈林指出:“过去我们认为,我们可以一举消灭市场关系。而实际情况表明,我们恰恰要通过市场关系走向社会主义。”[6]441“市场关系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是新经济政策的决定因素。这是确定新经济政策实质的重要标准。”[7]392

三、斯大林教条地对待马克思恩格斯理论

斯大林当政后,在工业化、农业集体化过程中,一直到斯大林经济体制模式的最后形成的历史时期,有关商品货币关系的理论,尽管中间有所变化与发展,也有不少争论,但总的来讲,把社会主义经济视为商品经济和承认价值规律、市场对经济起调节作用的观点,一直不占主导地位,并不断遭到批判。而产品经济观,即否定社会主义经济是商品经济,否定价值规律、市场的调节作用的观点,一直居主导地位。从而,也就牢牢地成为斯大林计划经济体制的理论基础,也就成为斯大林逝世后苏联难以对经济体制进行根本性改革的一个重要理论原因。斯大林不从俄国实际情况出发,积极主张取消商业。他说:“国家、国营工业不经过中介人直接成为农民的商品供应者,而农民也不经过中介人直接成为工业、国家的粮食供应者,这有什么不好呢? ”[8]43很清楚,斯大林这里说的取消“中介人”就是指取消商业,商业没有了,就不存在商品流通了,那也就不存在商品货币关系了。这种思想是他对商品经济的错误看法的必然反映。在斯大林看来,资本主义的根就“藏在商品生产里”。[9]196也正是这个原因,斯大林也急于结束新经济政策,急于搞农业全盘集体化,尽快消灭在他看来迫使苏维埃从事商业和商品流通的小生产者。就这样,斯大林在工业化与农业集体化过程中,坚持要消灭商品货币关系,坚持产品经济观,以此理论为基础,一步一步地建立起了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

尽管在斯大林执政时期的苏联,商品生产与社会主义不相容的观点占主导地位,但是,对这一观点持反对的或者不完全赞成的看法,也时有出现。虽然不时出现争论,并在有关商品货币关系的性质与存在的原因等理论出现一些变化与进步,斯大林也不再提资本主义的根就“藏在商品生产里”与要消灭商品生产等观点了。但应看到,之后苏联长期以来更多的是坚持商品生产是特种商品生产的看法。斯大林说:“我国的商品生产并不是通常的商品生产,而是特种的商品生产,是没有资本家参加的商品生产,它所涉及的基本上都是联合起来的社会主义生产者(国家、集体农庄、合作社)所生产的商品。它的活动范围只限于个人消费品。 ”[10]551斯大林在这里强调“特种”商品生产,其主要用意是坚持在苏联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些特有的经济范畴,如“作为商品的劳动力、剩余价值、资本、资本利润、平均利润率等等”。[10]551并且强调,生产资料不是商品。

有关价值规律的作用问题,斯大林的看法是:价值规律“是存在的,是发生作用的。在有商品和商品生产的地方,是不能没有价值规律的”。价值规律与其他规律一样,不是“改造过的”或者甚至是“根本改造过”的规律。“价值规律发生作用的范围,首先是包括商品流通,包括通过买卖的商品交换,包括主要是个人消费品的商品交换。”“价值规律在我国社会主义生产中,并没有调节的意义。 ”[10]552-553斯大林在这个问题上的结论性看法是:“不容置疑,在我国现今的社会主义生产条件下,价值规律不能是各个生产部门间劳动分配方面的‘比例的调节者’。”[10]557在这里,斯大林有两点是正确的:一是明确说,哪里有商品生产,哪里就有价值规律;二是说,价值规律是不能改造的。但极为重要的是,他否认价值规律对生产起调节作用,这样,就把这个规律的作用从生产领域驱逐到流通领域。在斯大林看来,价值规律对生产调节作用只能与资本主义制度联系在一起。他指出:“价值规律只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在存在着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情况下,在存在着竞争、生产无政府状态、生产过剩危机的情况下,才能是生产的调节者。……在我国,价值规律发生作用的范围是被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存在、被国民经济有计划发展这一规律的作用限制着的,因而,也是被大致反映了这个规律的要求的我们的年度计划和五年计划限制着的。”[10]556在苏联的条件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主要领导人意志的指令性计划,实际上成为生产的调节者。但是正是这种调节者的作用,才使苏联经济畸形和比例失调发展到难以令人置信的地步。

斯大林上述关于商品货币关系的理论,从本质上来讲,其目标是要使苏联朝着逐步取消商品货币关系的方向发展,用教条主义的态度坚持产品经济观。因此,完全可以说,在斯大林时期,对社会主义社会生产理解的出发点是:直接社会的、有计划的生产。而商品货币关系是被迫利用的形式而已。至于谈到市场经济,在斯大林时期是绝对不允许使用的概念。在斯大林理论的影响下,苏联有些学者对市场经济批判说,“各色各样的‘市场’观点也同样与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的真正需要格格不入。不管主观愿望如何,这些观点必然同右倾修正主义观点合流”。在这方面应特别指出,以上分析的产品经济观是斯大林计划经济体制的直接理论基础。

四、赫鲁晓夫时期展开的讨论

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斯大林垄断理论的局面结束。赫鲁晓夫为了推进改革,要求在经济理论的研究方面克服书呆子习气和教条主义。1957年5月,在苏联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召开了关于价值规律及其在苏联国民经济中的利用问题的学术讨论会。苏联经济理论界联系实践展开了广泛讨论,对发展商品货币理论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会上,广泛讨论了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的必要性问题。苏联著名经济学家K.奥斯特罗维季扬诺夫院士作了 《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商品生产及其特点》的报告。他坚持这样的论点:商品生产之所以必要,是由于存在着生产资料的两种公有制形式。同时,他批判了这样的理论:生产资料在实质上似乎不是商品,而只具有商品的纯粹的外壳。

在会议发言者中间,只有少数人(H.斯皮里多诺娃、Б.阿洪多夫、И.维亚齐明)支持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的必要性是由于存在着生产资料的两种所有制形式这一解释。其他接触到这个问题的人则注意到奥斯特罗维季扬诺夫在逻辑上的混乱,因为他以为下面这个原理是正确的,即在国营经济内部流通的生产资料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实质上也是商品;但同时,他又认为商品生产之所以必要,是由于存在着生产资料的两种公有制形式。

按照B.季亚钦科的看法,对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存在的原因和性质作如下的解释才是正确的:社会分工和社会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它们决定着社会劳动的独特性质,而社会劳动又决定着商品生产的必要性和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的各种矛盾的特殊性。

在1957年会议后,关于商品生产必要性的问题,在莫斯科大学会议上,在1959年10月顿河罗斯托夫市高等院校的会议上,在有关报刊和书籍中继续进行讨论。在讨论中,提出了许多新的关于商品生产必要性的观点,其内容已由Г.普拉沃托罗夫汇编成册,并作了说明。普拉沃托罗夫得出的结论是:其中每一种观点都包含着不少有价值的综合,但任何一种观点都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因为每种观点的维护者们在其他的理论体系中都能找到不论是立足点、论据体系或最后结论方面的缺点。作者得出结论:所有这一切表明有必要继续开展研究工作,以探索社会主义经济中商品货币关系存在的原因。而A.马拉菲耶夫认为,对商品生产必要性的各种解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把商品生产同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各个不同的个别方面联系起来,可是,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存在的主要原因,必须在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整个体系中,即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上去寻找。但是这样的回答仍旧很一般,因为商品货币关系本身原是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一个因素。在我们看来,商品生产的直接原因在于,存在着社会主义的社会分工和社会主义企业及其工作人员的相对独立性。这种独立性是多种多样的。以国营企业为一方,集体农庄为另一方,由于它们对生产资料和所生产的产品的不同关系,彼此是独立的。各个集体农庄,作为不同的所有者,是彼此独立的。各个国营企业,作为生产资料和所生产的产品的不同占有者,也是彼此独立的。一部分生产资料和产品是在副业经济中生产的,集体农庄庄员就是它们的个人所有者。社会主义社会的劳动者是他们所获得的收入的所有者。这样一来,社会主义的客观经济条件(社会分工和国民经济各个不同环节在经济上的独立性)使劳动产品变成了商品,并决定了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的存在。

绝不能以为通过纯粹逻辑的论证来解释商品生产的必要性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在1957年的讨论会上,B.温热尔在论证商品生产的必要性时,援引了“来自实践”的理由。他说道:“苏联四十年的社会主义建设经验表明,社会主义生产是特种商品生产,社会主义没有劳动产品的商品形式是不可思议的。”A.帕什科夫号召正视事实。他说,现在也许是我们应该老老实实地、严肃地对待在苏维埃经济中存在已不止一个十年的商品生产,承认商品货币关系的必要性早已为实践本身所证实的时候了。他接着说:“苏联和各人民民主国家的全部实践令人信服地、不容置辩地证明:没有商品生产,没有使城乡、工农业和国民经济其他各部门相联系的市场形式,无论在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或者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经营活动都不可能顺利地开展。过渡时期商品生产的必要性,实践上和理论上早于1921年已在列宁的著作、苏联共产党的决议中得到了证实。商品生产对于社会主义社会的必要性,实践上和理论上也早已于30年代初期,在同所谓‘左派空谈家’的斗争中同样得到了证实,由于新经济政策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左派空谈家’们便硬说贸易、货币、银行体系以及商品生产的其他因素和杠杆似乎在当时已面临末日。”“以后的全部实践也表明,即使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不仅对集体农庄农民,而且对工人阶级来说,贸易、市场仍然是经济联系的必要形式,而在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党也不可能向劳动人民提出更好的形式来代替这个经过人类几千年实践的考验和检查的联系形式。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应该注意到这一事实,应该揭示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的特点。”

20世纪50年代末,围绕经济体制改革,对社会主义经济是否是商品经济与价值规律是否起作用的问题,也是一直存在争论的重要经济理论问题。这个时期,存在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社会主义并不是一种商品生产制度,它只存在商品关系的外表形式,商品货币关系的空虚性表明,价值规律并不发生作用。有的学者对此解释说,社会主义生产是直接社会生产,它本身在直接上不是商品生产,商品生产和社会主义是不相容的。另一种观点认为,社会主义生产是新型的商品生产。持这一观点的学者指出,只要有商品生产存在,生产资料不是商品的观点是不可思议的。生活实践证明,社会主义生产不是通过直接的产品交换来代替商品货币关系,而是通过广泛利用价值范畴而向前进步的。在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中,价格、利润、工资等等不是资本主义的残余,而是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表现,是社会主义的价值范围。之所以说社会主义生产是新型的商品生产,因为这种商品生产不是自发的,而是有计划的。不是以劳动工具私有制,而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商品生产形式。社会主义集中计划制度不仅包括商品生产的经济杠杆,而且是和合理地利用它们分不开的。第三种观点是承认社会主义制度下存在商品生产,只能对商品货币关系要充分利用。持这一观点的学者指出,那种只认为社会主义条件下存在的仅仅是产品的商品货币形式,而不存在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的观点是错误的。因为,不存在没有形式的内容或没有内容的形式。商品、价格、货币、利润以及与价值规律有关的社会主义经济的其他范畴,并不只是外表形式,或只是简单的核算劳动和计算成本的工具。这些范畴和经济杠杆具有一定的社会内容,反映了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一定联系和相互依赖性。它们本身是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内在固有的,同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不可分离的。①转引自陆南泉等编著:《苏联经济建设和体制改革理论的发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13-116页。

从苏共二十二大前这一时期的讨论情况看,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商品生产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是必要的。但也应看到,还有不少的学者断言,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形式并不反映商品的内容,而价值规律似乎不起作用。1959年在莫斯科大学举行的讨论会上,H.赫辛和奥斯特罗维季扬诺夫之间就这个问题开展了一场论战。赫辛认为社会主义不是一种商品生产制度,所以在书籍中所碰到的诸如“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社会主义商品”“社会主义的价值规律”这样一类提法,应该说是不正确的。按照他的意见,可以说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存在着商品关系的形式,但是不可能明确地说出这种关系的实质。商品形式的空虚性表明,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价值规律并不发生作用,而价格政策是以考虑到社会主义的全部规律的要求为基础的。

在其他一些学者的发言中,也往往低估了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货币关系的作用。奥斯特罗维季扬诺夫针对赫辛等人的发言说道:“我听了赫辛同志的发言,之前还听了科尔加诺夫同志的发言,使我想起了1951年的经济讨论会,我似有‘车到现在还没动’之感。我忽然想到,否定苏维埃经济中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的说法,在我国1941年以前曾风行一时,正像解释商品生产的核算分配观点在我国曾一度占优势地位一样,但都早已成为历史的档案。”奥斯特罗维季扬诺夫还指出赫辛等人错误观点的根源,在于以反历史的态度来对待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商品生产问题,在于使形式脱离内容并学究式地解释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作家的观点。实际上,赫辛认为只有资本主义生产才是名副其实的商品生产。持赫辛相同观点的代表人物还有B.阿特拉斯教授,他在1959年的会议上说:“虽然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存在着商品货币关系,同时商品货币形式在国民经济发展中起着重要作用,然而决不能把整个社会主义生产看作商品经济制度的变种,即使加上‘特种’两个字。社会主义社会,这是直接社会生产,它本身在实质上并不是商品生产。”阿特拉斯说不是商品生产,而是社会主义从资本主义经济继承下来的商品货币形式。这种观点遭到不少学者的批判,认为阿特拉斯把形式同内容割裂开来,因而不止一次地自相矛盾。他错误地把直接社会生产同商品生产对立起来,企图以此来加强自己关于社会主义生产非商品性质的结论。

莫斯科大学讨论会之后,在苏联出版的学术专著中,还不断出现否定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存在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的观点。奥斯特罗维季扬诺夫等人,也在自己的论著中不断批判这些经济学家的观点是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利用商品货币关系的任务不相容的。

总的来说,苏共二十大后,苏联经济理论界,对有关商品货币关系的理论已进行了相当广泛的讨论,并对推动经济理论的发展起了积极作用。这一时期总的看法是,今后必须根据商品货币特有的新内容,对其充分加以利用。由于认识的局限性,决定了赫鲁晓夫的经济体制改革,从不提及以市场经济为取向,而只局限于调整中央与地方关系,用地方指令性计划代替中央指令性计划。

五、勃列日涅夫时期又出现了倒退

在长达18年之久的勃列日涅夫时期,纵观其执政18年的思想理论,从大的方面即社会主义模式来看,是坚持斯大林的那一套,并且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在勃列日涅夫已处于“成熟”,即更加“定型”和更加“僵化”。

勃列日涅夫时期,“左”的教条主义反映在许多方面,在鼓吹建成发达社会主义的理论的同时,是十分卖力地批判“市场社会主义”,在批判时,常常挥舞政治大棒,这对体制改革影响最大和最为直接。与“市场社会主义”关系最为密切的是涉及商品关系理论问题。勃列日涅夫时期,虽不再简单地把商品货币关系与资本主义画等号,同样也强调要利用商品货币关系。但对在苏联条件下商品货币关系的特殊性、“新内容”问题倒是有了更“成熟”的看法,其基本观点是:第一,商品货币关系不是社会主义经济属性,表明社会主义本质特征的是直接社会关系,商品关系是处于从属地位的。第二,直接社会关系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内容,而商品关系是形式。第三,在强调必须利用商品货币关系的同时,又强调它的“新内容”“新特征”。就是说,市场机制的一切作用都要通过计划来实现。第四,与第三点相联系,不恰当地强调商品货币关系的特殊性,忽视共性,从而导致否定价值规律的调节作用。

“新内容论”的实质是,把商品货币关系与市场机制的作用纳入社会主义的计划体系之中,具有计划性的特点,从而从根本上否定了价值规律与市场机制在经济中的调节作用。在勃列日涅夫时期,“新内容论”也是官方接受的一种观点。当时的《苏共纲领》中指出:“在共产主义建设中,必须根据商品货币关系在社会主义时期所特有的新内容,对商品货币关系充分加以利用。”在商品货币关系理论有所发展的同时,一些学者提出应在一定程度利用市场机制调节作用的观点受到批判,被指责为 “市场社会主义”。柯西金在苏共二十四大的报告中指出:“党中央委员会和苏联政府的出发点是:指令性计划是主要的和有决定意义的……我们要批驳主张用市场调节来取代国家集中计划领导作用的各种错误观点。”

在对“市场社会主义”展开批判之后,少数学者如利西奇金、列昂捷夫主张市场调节的观点,也就销声匿迹了。在这种理论条件下,经济体制改革不可能有重大进展。只能在传统的集中计划体制的范围内进行修补。鲍文提到1965年改革以失败告终及原因时指出,是不坚决、措施不彻底和不能把事情进行到底的做法害了我们。我们用一只手给了权利,却又用另一只手收了回来。我们通过了新的法律,可是旧的指令还照样保留。①参见 [苏联]《新时代》1987年第5期。

六、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期理论的重大变化

到了戈尔巴乔夫执政后,在商品货币关系问题上,有较大发展。戈尔巴乔夫在1987年召开的苏共中央一月全会上指出:“对商品货币关系和价值规律作用的偏见,以及往往把它们当作某种异己的东西同社会主义直接对立起来的做法,导致了经济中的唯意志态度,导致了对经济核算制估计不足,以及在劳动报酬方面的‘平均主义’,在价格形成中产生了主观主义原则,破坏了货币流通,不重视调节供求问题。”

这时学术界普遍认为,商品货币关系是有机地列入社会主义经济系统中的,是社会主义的内涵关系,没有这种关系,社会主义经济就不可能存在和运行。在《企业法》中明确指出了“企业是社会主义商品生产者”的观点。随着进一步深化经济改革方案的讨论,苏联终于在1990年结束了“市场经济”是个禁区的局面,而是把市场经济确定为经济改革的总方向。在1990年制定的《稳定国民经济和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基本方针》中明确指出:“除了向市场过渡,别无选择。全世界的经济已经证明,市场经济是有活力和效率的。我国社会向市场经济过渡完全是由人的利益决定的,目的在于建立起面向社会的经济,使全部生产面向消费者的需求,克服商品短缺和排长队的耻辱,切实保证公民的经营自由,为鼓励热爱劳动、创造性、主动性和高生产效率创造条件。”“向市场与我国人民的社会主义选择并不矛盾。只有市场与全社会的人道主义方向结合,才能保证人们的需要得到满足、财富的公正分配、公民的社会权利和社会保障、自由和民主的扩大。”“市场固有的自我调节机制,能保证在全体生产者活动十分协调一致的情况下使经济保持平衡,保证合理地利用人力、物力和财力。市场要求生产具有灵活性,并能迅速接受科技进步的成果。”“向以市场关系为基础的经济体制过渡,使我们的经济能够同世界经济有机地结合起来,并使我国公民得以利用文明的一切成就。”但此时,这种根本性的经济体制转型,随着戈尔巴乔夫的下台,也就不可能付诸实践。

尤其令人痛心的是,苏共因放弃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不但使社会主义国家对市场经济体制的探索戛然而止,而且最终因走得太远而导致亡党亡国,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探索和发展造成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害,其反面教训是十分深刻的。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熊映梧.中华民富论[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

[3]列宁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4]列宁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5]列宁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布哈林文选: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7]布哈林文选: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8]斯大林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

[9]斯大林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

[10]斯大林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责任编辑 郭彦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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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0955(2017)01-0062-07

2016-11-10

陆南泉,男,江苏江阴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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