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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恐怖主义激进化的主要理论述评

2017-01-24任延涛朱小艳

中国刑警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极端主义恐怖组织恐怖分子

任延涛 朱小艳

(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公安基础教研部 辽宁 沈阳 110035)

西方恐怖主义激进化的主要理论述评

任延涛 朱小艳

(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公安基础教研部 辽宁 沈阳 110035)

激进化是近年来西方恐怖主义研究的热点问题,一般认为,激进化是走向恐怖主义的首要前提或第一阶段,防止个体或群体激进化对预防打击恐怖主义有着重要的实践意义。西方国家对于激进化的理论解释众多,大多数理论都从激进化的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两个维度进行解释,其中心理特质、外部胁迫与操纵、怨恨及理性选择等理论解释较具代表性,但多数理论解释都在实证性或政策指导性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欠缺。未来研究亟待整合已有理论与解释,在对激进化进行分类的基础上创建立体化的激进化理论模型,而不是试图用单一理论模型解释全部的激进化现象。

恐怖主义 激进化 理性选择理论

2001年美国“9·11”事件是后冷战时期国际关系的标志性事件,此后,全球恐怖袭击事件频发,应对恐怖主义成为欧美各国政府面临的又一难题。恐怖主义问题研究也成为学术界的热点,社会学、政治学、国际关系、心理学及犯罪学等诸多学科也从自身学术视角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这些领域的研究主要围绕恐怖主义事件产生原因和应对性的反恐策略进行探讨,也试图解释恐怖分子仇恨的根源。早期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伊斯兰与西方文明发生严重冲突的地域,如伊拉克、叙利亚等国家。2004年以后,由于西班牙马德里、伦敦巴黎等地相继遭受恐怖袭击,欧洲也成为恐怖主义研究的重要对象区域。而西方的反恐政策也由最初的单纯武力打击模式转变为以遏制为主、打击为辅的反恐模式。所谓的遏制即通过阻止恐怖主义思想与观念的内化与传播进而阻止个人或组织性的恐怖主义活动。由此催生了西方学术界对“激进化”的相关研究,并且逐渐成为恐怖主义研究的一个热点。

一般认为,激进化是恐怖主义形成的首要前提与基础,是恐怖主义形成的第一阶段。因而,阻止激进化进程是遏制政策最根本、最核心的内容。欧美研究者对“激进化”进行了大量研究,提出了很多理论与解释模型。相比之下,我国激进化的研究相对较少,且仅限于零散的介绍国外部分相关研究。本文试图从激进化的概念及相关界定入手,并对近年来西方较有影响力的恐怖主义激进化理论进行梳理,以期为国内的相关研究与政策制定提供参考与借鉴。

1 “激进化”及其相关概念

1.1 激进主义与极端主义

提到激进化必然会涉及两个与之相关的概念,即激进主义与极端主义。激进主义提法早已有之,一般是指支持进行全面彻底的政治或社会变革的观点、想法和原则,与保守主义相对。《朗文词典》对激进主义的解释是对社会和政治进行彻底变革的一种主张。激进主义往往具有两个特征:第一,主张对政治与社会进行彻底的变革;第二,变革的方式可以是暴力式也可以是非暴力式。一般认为,激进主义并不一定具有暴力性,也可以包括其它非暴力手段。极端主义则不同,《牛津词典》将“极端主义”定义为极端的、非常规的及不可被接受的政治、宗教和其他领域的观点、思想和行动。极端主义主张使用包括暴力在内的极端手段建立一个基于高度统一意识形态的同质化社会。从二者概念的内涵来看,存在很大差异:从目的角度讲,激进主义更强调政治与社会的根本变革,而极端主义则更强调意识形态的同质性;从方式角度讲,极端主义相对激进主义更具暴力性。

1.2 激进化的概念界定与争议

由于不同的研究立场、研究视角、研究样本等原因,“恐怖主义”概念仍然没有统一的、一致性的界定。早在1983年,Schmid 就曾总结出恐怖主义的109种学术定义[1],而现今的界定则更为复杂。同样,作为激进主义的衍生词,“激进化”的概念亦是如此。

欧美国家研究者对激进化内涵进行了不同的界定。Ashour认为激进化是一个群体在意识形态与行为上的动态变化过程,这一变化使群体拒绝使用平和的、合法的多种民主手段,而主张使用极端暴力的非民主手段达到自身所谋求的政治目标[2]。McCauley 等认为激进化是个体或群体形成一种支持某一团体或导致冲突的信念、情感和行为[3]865-866。Pick认为激进化指的是个人或群体在思想、情感和行为不断强化而发展为极端主义的过程[4]。Schmid认为激进化应该是一个更为宽泛的定义,并非只意味着暴力极端主义,应包括使用非暴力的施压胁迫和除恐怖主义之外的政治暴力以恐怖主义、战争犯罪形式的暴力极端主义行为[5]。可见,上述学者对激进化是否是“温和式”或“暴力式”的激进,存在一定的分歧。甚至有研究者建议,鉴于在公共安全、外交政策等不同领域存在较为混乱的激进化概念界定,应当将激进化作为一个相对概念,不需强求概念的严格一致性[6]。

与学术界的学理视角不同,欧美国家的官方根据本国恐怖主义活动情况给出了各自的“激进化”概念。欧洲委员会专家组认为:激进化是个体向表现为恐怖主义的极端主义社会化的过程[7]。同样,美国国土安全部认为,激进化是指“个体接受一种愿意支持或使用暴力作为影响社会变革方式的极端主义信仰系统的过程”。英国政府认为,激进化是个体支持、接受恐怖主义及导致恐怖主义的极端主义的过程。丹麦政府认为,激进化是个体或群体接受一些能导致恐怖主义行动的观点和信念的过程[8]。瑞典安全部门认为激进化应包括两个过程,一个是个体或群体产生旨在引起社会激烈变革的极端意识形态或宗教极端主义,另一个是个体或群体为实现政治目的而支持提倡使用暴力[9]。

尽管学者与政府部门对激进化的概念没有统一界定,但多数具有以下共识:一是激进化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二是激进化的发展方向是宗教极端主义或恐怖主义;三是激进化包括以极端暴力为手段,以政治诉求或社会改变为目的。

有学者认为这些概念界定虽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在操作层面缺乏实践指导性,有时甚至会引起严重的误解,导致政策制定缺乏实用性,甚至与预期效果截然背离[10]。

2 激进化的理论解释

在不同的学科领域,尤其是边缘交叉学科,围绕“激进化”进行大量的研究,以解释这种因素众多、轨迹复杂的社会化现象。有研究者将这些理论与解释以不同的框架进行归类,如 Borum在对个体、团体、网络、组织、群众运动、社会文化背景、洲际文化背景等进行区分的基础上,从社会运动、社会心理学和转换理论三个基点对激进化进行解释[11]。Schmid从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层面解释个体的激进化现象[12]。Nasser-Eddine把激进化相关解释归类成五个理论框架,即理性选择、结构或社会理论、相对剥夺、社会运动理论和心理学理论[13]。本文将从激进化的内因与外因两个角度,对主要心理特质理论、外部胁迫理论、“怨恨”理论和理论选择理论及其相关的其它理论进行评述。

2.1 心理特质理论

早期研究认为从事一般性政治暴力活动和恐怖活动者存在某种异常心理特质,如恐怖分子在自我概念、态度与动机、价值观与行为倾向等心理特征上与普通民众有着根本的区别。如高自卑、低自尊、高羞耻感与罪恶感,及病态自恋与高度偏执[14-15]。也有研究试图寻找恐怖分子特定的“恐怖人格”,但后来的很多研究与调查显示,恐怖分子与普通民众并不存在本质上的心理差异,也不存在特殊的心理异常与精神病态,精神疾病和心理异常不是恐怖行为产生的主要原因[16-17]。但是,也有研究认为,这是因为恐怖分子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且研究取样不同,因而,导致没有一致性的结论[18]。

受这一理论启发,执法部门试图从包括心理特质在内的多种角度出发,更立体地对恐怖分子的“共同特质”进行侧写,如从生理种族、心理病理、社会经济等特征要素搜索潜在的恐怖分子。尽管这种侧写的效度较低,但仍然常被执法部门运用。如纽约警察局的侧写报告曾认为:在男性主导的社会文化下,15~35岁的男性穆斯林,尤其是一部分西方的穆斯林移民,如果其处于中产阶级家庭,或者其为学生,则更易激进化成为恐怖分子[19]。但这种侧写显然没有特定的针对性,容易将整个穆斯林社区定为恐怖活动嫌疑人。

心理动力学是支撑心理特质论的一个重要工具。心理动力学认为恐怖分子大多具有病态自恋、偏执与专制倾向,认为恐怖分子由病态自恋产生了意义损坏的自我状态,高估自我、贬损他人,进而产生攻击性。心理动力理论用传统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内容,如早期的暴力创伤事件、童年经验及其它无意识动力解释恐怖分子的暴力行为[20]。心理动力学解释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激进化的动力,但缺乏大量的实证研究作为理论支撑,并且也难以给政府部门提供政策制定方面的理论支持。

另一个支撑心理特质论的工具是身份认同理论。身份认同理论聚焦于个体的成长阶段,认为处于成长期的青年需要寻求身份与思想,而加入恐怖组织获得一种稳固的身份,则可以为青年提供归属感、价值感与目的性。因而,这一理论认为缺乏归属感、价值感与意义感的青年是激进化为恐怖分子的特定人群。这一理论与社会网络理论有着较大的联系,可以解释包括英国伦敦“7·7事件”袭击者在内的很多恐怖事件参与者的行为[21]。然而,这种理论解释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可,恐怖分子与没有加入恐怖组织的普通民众在心理与生理上有诸多相似,并不存在心理与生理的显著差异。

2.2 外部胁迫或引诱

当基于心理特质论的心理侧写因缺乏适用性而饱受质疑时,很多研究者试图寻找其它方式解释个体加入恐怖组织的动因,认为应该从激进化的动态过程中以心理操控为视角研究胁迫或诱因等外在因素。一些案例研究显示,有魅力的领导者、狂热的鼓动者、激进的牧师或智慧大师等,都在恐怖组织招募成员过程中起到巨大作用,成为恐怖组织与恐怖行为吸引力的重要内容,很大程度上加速了激进化的进程[22]。Trujillo认为个体的激进化存在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自主式激进,即一个朋友群体通过网络交流获得激进的知识、经验及思想意识,最终达到自身思想与行为的激进化;第二种是系统性的引导或有意识的心理操控,类似于教派与极权群体的形成过程,即个体受到有魅力的教派领袖鼓动与操控而加入到恐怖活动中来[23]。社会运动理论也支持这一观点,认为恐怖组织领导者对新成员具有较大的吸引力,强化了新成员对组织的认同而最终加入其中[24]。这种理论得到执法部门的青睐,据此理论,执法机构可以将那些极富鼓动性的激进人物列为关注焦点和控制目标,达到阻止激进化、消除或削弱恐怖组织的目的。

这一理论更多的来自少数的案例研究,事实上很难区分恐怖组织的加入者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组织领导者的心理操控。不可否认,这种心理操控或心理压力在某些情况下会起较大作用,只是个体恐怖主义激进化的一种路径,但并不是唯一的路径。除了领导者的重要性之外,另外两种压力也极为重要:一是群体中的同辈压力,即紧密编织的朋友网络,这一因素在社会网络研究中较为普遍;二是滑坡式激进化,当人们被迫由合法行为方式转向越来越多的激进方式时,最终将加入暴力活动[3]865-866。

2.3 “怨恨”理论

“怨恨”常是人们对政治暴力根源普遍接受的理论解释,而对于恐怖主义行为也是如此。一般认为,集群行为往往源于人们试图进行社会变革或者为获取某种政治权利,政治暴力是集群行为的极端形式,而怨恨则是最初根源。人们的怨恨来自因社会结构层面的缺陷、政治参与方式的缺乏等产生的强烈不公正感,进而促使其加入社会运动甚至暴力团体。

相对剥夺理论是“怨恨”理论最为重要的部分,几十年来一直有较大的影响力。最近的研究表明,怨恨与相对剥夺有着高度的相关性。一些学者长期研究促使个体产生不公正感的外在环境条件,认为一些结构性条件可以促成民众的不满与怨恨。如内战或持久冲突、外国军事入侵、经济欠发达、社会治安混乱、政治腐败、快速现代化冲突、政治机会缺乏、社会排斥等[25]。“怨恨”理论又将个人怨恨与群体怨恨进行区分,认为相对于个体怨恨,群体的怨恨由于存在复杂的人际网络而更易演变成政治暴力。

按照“怨恨”理论,怨恨群体应该有多数个体支持、实施暴力行为,但事实上只有极少数人加入暴力活动。同样,民众怨恨情绪或不公正感的强弱应该与其支持参与暴力恐怖行为的程度成正比,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多非民主国家由于缺少政治机会而引起民众强烈的怨恨情绪,但这些国家并未面临恐怖主义问题,相反更多的民主国家成为恐怖主义的重灾区。在不同国家的离散群体可能会遭受不同的困境,如歧视、经济与社会的边缘化,但仍然很少滋生恐怖主义。因而,“怨恨”理论很难阐释这一现象。

2.4 理性选择理论

有关激进化的理论最有前景的是理性选择理论。这一理论认为,加入恐怖组织的过程是一种理性选择的过程,即对加入的收益与风险进行理性比较,从而作出相应的决策[26-27]。恐怖组织同样对其恐怖行为进行投入与收益的比较评估,从而做出群体的理性决定,即是否进行暴力行为。Hardcastle认为自杀炸弹恐怖分子其行为并非是常人所理解的疯狂行为,而恰恰是种理性选择行为,即用最少的投入带来更大的影响,只是其行为较一般恐怖分子较为极端而已[28]。同样,也有研究认为,即使是近年来频繁出现的“独狼”恐怖分子,其行为也并非疯狂不理性的,而是对暴力行为的投入与收益相比较而做出的理性判断[29]。

理性选择理论更多关注激进恐怖分子的行为决策而不是其心理特质。尽管恐怖分子并不是对每次暴力行为都有明确的认识,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进行成本与收益的核算。Pisiou对欧洲伊斯兰激进主义者进行分析,认为其加入恐怖组织的过程可以视为一种职业变动的过程,要评价它的缺点、待遇、地位和酬劳等。同样,身份地位、社会威望也是多数激进者加入恐怖组织的最重要原因,同时,获得英雄主义感和精英主义感是一种重要的精神收益。激进恐怖分子往往在物质收益与精神满足的双重满足下,实行恐怖犯罪行为[30]。

激进化的理性选择理论也与社会网络理论相关,二者相结合,能够解释更为复杂而现实的激进化现象。在激进化的初始阶段,某一社会网络群体中的一些人怀有各种政治动机而加入恐怖组织,但其它人群则可能出于团结或友情、亲情等动机而加入。尽管这一现象有一定的偶然性,但社会网络又使组织内行为保持高度的一致性,使出于团结、友情及亲情动机的加入者难以离开组织。早年关于各种秘密政党组织的研究也表明,这种社会网络影响倾向也极为明显,随着时间的延续,加入的主要动机由上述非信念动机变成对组织的认同与忠诚动机[31]。

3 未来研究展望

恐怖主义激进化是一个动态渐进的复杂过程,涉及生理、心理、社会、政治等诸多因素,涉及多个阶段,并可能停止于任何阶段而不实施暴力。对于不同的个体或群体而言,其激进化的动机、路径也存在很大的差异性。另外,从学术研究角度看,因较难接触恐怖分子及相关人群,恐怖主义激进化的研究样本与数据比较缺乏,研究所掌握的数据多来自于官方发布,而非研究者实际接触调查访问的数据,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研究的准确性。

恐怖主义激进化研究是一项复杂的社会研究课题,现今的任何单一理论或模型都无法解释全部的激进化现象,也无法给政策制定者提供全面而有效的政策指向。但不能因其缺乏实践指导性就否定其价值,这些理论能为我们提供一个更宽广的视角理解恐怖主义激进化现象,也为未来研究者提供路径支撑与参考。

未来研究亟待整合现有的激进化理论与解释,对恐怖分子的激进化进行分类研究,而不是试图用单一理论模型解释全部的激进化现象。在分类的基础上,建立多个包括生理、心理与社会等因素在内的立体化的激进化模型,才能全面的解释激进化现象,为制定反恐策略提供理论支撑。同时,研究恐怖主义激进化也不能仅停留于理论解释,仍要不断强化研究的实践价值。近年来不断丰富的社会网络理论[32-33]、认知加工理论[34-35]及网络大数据方法[36]即丰富了激进化理论,又在实践层面对预防与打击恐怖主义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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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7.2

A

2095-7939(2017)05-0025-05

10.14060/j.issn.2095-7939.2017.05.005

2017-05-13

辽宁省哲学社科基金项目(编号L16BSH014);中国刑事警察学院重大培育项目。

任延涛(1976-),男,辽宁丹东人,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公安基础教研部副教授,主要从事犯罪心理学与恐怖主义心理学研究。

(责任编辑:焦 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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