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博南古道
2017-01-23彭愫英
文彭愫英
行走博南古道
文彭愫英
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渡澜沧,为他人。”流传滇西大地的古老民谣,令人追思汉武帝开发西南夷的历史往事。多年来我断断续续行走怒江州盐茶古道,古道情结深深,对古西南丝绸之路上的博南古道,因所生活的地域与大理州永平县挨近,去走走看看的愿望更加浓烈。
舌尖留着腊鹅香味,口齿间流淌古井水清甜,耳朵捕捉风逝的圣训,脚步踏着破核桃的节奏,穿行曲硐巷道,思想在永平背影里发芽。土墙剥离,屋檐草青青,罗家大苑古枣树寂寂,蛛丝串着马帮心语。一地朗朗读书声,恍惚看到爱国华侨罗汉彩踩着斑驳光阴向着我们走来。俯拾曲硐古城往事,感受永平文脉,思绪驻留在历史遗迹里。飞翔天际的双翼张开又合拢,栖息在曲硐大小墓园古木上,藏起歌吟,默然无声地祭奠安息在此的元、明、清三代戍边屯垦的魂灵。阿訇送油饼,感念人在路上不经意间相遇的情谊。
腐叶覆盖古驿道,青苔包裹石头,原始森林的树干爬满苔衣。万马归槽、大风丫口、梯云路、断头崖等,走过的,走不过的,这些路段的名字,就像透过树隙洒落在古驿道上的阳光,斑斑点点烙印在心灵上。石头铺盖古驿道,默而坚。“叮叮当当”,耳畔响着开挖博南古道的声音,眼前挥不去十万大军修博南古道的壮观场面。翻读历史书页,心智枕着书香,触摸中华民族精神。
永国寺土墙长着水蕨,就像从历史往事里伸出热情的双手,令人忍不住握一握。寻王坡上找不到永历皇帝足印,李定国栽种在寺庙里的两棵茶树笑傲岁月流逝,不曾黯然生命活力。阅读这座曾名为宁西禅寺的沧桑,历史深邃的目光令心灵反省。朝代更迭,博南山上发生一场又一场战斗,满山青葱没留下痕迹,唯有两棵见证历史的茶树,朝朝暮暮陪伴游荡在博南山的死魂灵。风雨剥蚀记忆,大西南咽喉之地博南山,在岁月蒙尘处埋忠骨。
坐在古茶树前,看着树上伸出宛如龙头拐杖般的树枝,禅定烟霭里。灵魂出窍,携带一缕书香,拄着拐杖迎面走向一个人,追随他的背影,与他同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明代文学家、诗人和历史学家杨慎(号升庵)作的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被罗贯中引用,作为《三国演义》开篇诗词。明朝正德十二年(1512年),24岁的杨升庵参加殿试成为状元。嘉靖三年(1524年),36岁的杨升庵因“议大礼”事件中耿直跪谏皇帝,受廷杖,发配云南,充军永昌府。夫妻两人从北京一路向大西南而来,在嘉陵江畔分别,妻子回四川新都老家,杨升庵则由官差押着继续前行,由五尺道入云南,往永昌而去。杨升庵羁留云南三十多年,死在保山。一代文豪西行,历尽艰辛。杨升庵杖伤未愈,一路颠簸,还要躲避受雇奸佞之人的京城恶少追杀。南方丝绸之路的博南古道,杨升庵留下足迹,令一代又一代文人缅怀。杨升庵在博南山永国寺小住。博南山晨钟暮鼓,有他读书写作的背影,有他与寺庙主持谈经论古的神采,有他打探并带信给住在永昌文友的目光。
同行博南古道,永平文友说起升庵祠,深情地吟咏:“自号博南山人,唱酬遥寄张公子;地近宁西禅寺,英魂常依李晋王。”听之动容。坐在永国寺里说杨升庵,博南山原始森林浮起淡淡书香,令人感触一方水土沉淀的厚重文化。
暮色花桥村,稻香话丰年。
一轮明月爬升博南山上空,银辉倾泻大地,如水心语顺着古道车辙漫延。一草一叶,一花一木,在明月清辉里分外亲切。博南山抒写诗句,昆虫纵情朗读。望着天空中素净的明月,心生感激。无论在怒江州,或是出怒江到邻近地区,我在古道上的每次行走,都有月亮护佑。我把车窗摇下,贪婪地看着月色。微风阵阵,但觉书香从博南古道上涌起。透过溶溶月色,恍惚看到走在博南古道上的杨升庵背影。戴罪之身的杨升庵,怀着浓烈乡愁,在云南深入采访,收集第一手资料,写作《滇程记》。一代文豪的情怀令我感慨深深,不由想起自己行走在怒江州盐茶古道上,写作《怒江记》的心愿。沉溺在滇西古道追思里,身后突然响起惊呼:“车轮飞了!”车出了问题,有个后车轮飞入公路外的野地里,所幸一车人相安无事,有惊无险。这意外插曲,成了我们博南古道行难以忘怀的事。
博南古道蜿蜒,向着杉阳,向着霁虹桥而去。追寻一个人的古老背影,我们一路走,一路放飞心情。西山寺古树生命力旺盛,令人感动在时光安静里。杉阳缅桂香飘千里,动情地讲述马锅头的爱情故事。小夷方阡陌纵横,引人怜悯曾是瘴疠之地。倒流河上凤鸣桥,不敢忘怀诸葛亮军队建桥的身影。岭上门关“觉路遥”,无言博南古道的艰辛。
博南古道有的路段与公路背离,有的路段与公路重合。我们有时徒步,有时坐车。想当年,杨升庵从京城发配云南永昌府,前路漫漫。杨家父子是大明朝的重臣,一个归隐回四川老家,一个充军发配云南。在漫长而短暂的三十多年时光里,杨升庵在云南戴罪生活,与在四川老家生活的父亲、妻子隔着重重山峦相思。忠孝不能两全,行走在大西南的马帮,驮载不了绵延在西南丝绸之路上沉重的感情。杨升庵走博南古道时,悲怆地写下《博南谣》,诗情令人读之伤怀:“博南行商丛怨歌,黄金失手泪滂沱;为客从来辛苦多,嗟我行商奈如何。”
站在山岗上望澜沧江,流水在崇山峻岭间蜿蜒。江岸,大(理)瑞(丽)铁路建设如火如荼。当听说霁虹桥也要往高处移,兰津古渡成了过往中的神话,惆怅淡淡。同行人不愿九曲十八弯地下山到兰津渡口。昨夜月色中车轮飞时,身后有沉稳的声音,而今不见,我失去下山到澜沧江边的兰津渡口亲近霁虹桥的勇气。兰津渡口在文史书籍中游荡,霁虹桥畔的摩崖石刻早就淹没在水电站建设里。从藤蔑桥到藤木桥再到木头桥、铁索桥,有关霁虹桥变迁,谈笑间,由远到近地展露在南方丝绸之路风采里。兰津桥改名霁虹桥,多少兴衰事,在澜沧江畔演绎。
在时光断点上,抚摸意念里的背影。霁虹桥对岸,风把文友在永昌道上盛情迎接杨升庵的往事讲述。由五尺道到博南山古道,杨升庵历尽千辛万苦,过霁虹桥到达永昌,状元郎醉在如酒般醇厚如火塘般温暖的友情里,情怀在豪迈的诗句里一览无遗。
没有到达兰津渡口抚摸霁虹桥铁索,博南古道行,不能不说遗憾。
从博南古道回来后,翻读《云南高原的嗓门和手势》《博南古道探秘》和《杨慎传》等书。捧着书香,走近杨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文人指尖滴落的时光,写满博南古道上流淌的相思。灵魂供奉着行走博南古道的背影,心室荡漾来自永平和保山文友的真挚友情。永平大地流传杨状元的故事,妇孺皆知。杨升庵在云南留下众多诗词和著作,书香绵延后世,一代文豪的风骨历历可鉴。
今夜痛读史,放任自己沉醉。(责任编辑/文风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