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史 三 题 续
2017-01-20孟向荣
文/孟向荣
法 史 三 题 续
文/孟向荣
韩愈
《法史三题》在《中国法治文化》发表后,使我又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读过的一些中国古代诗文,于是乎再拈出几个来,稍加评判。
韦应物的自我否定
韦应物是中唐的一位大诗人,他敢于把自己的错误公之于世,毫不留情地鞭挞自己,《逢杨开府》:“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提樗蒲局,暮私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扬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韦应物年轻时犯的错误,不是一般性质的错误。他在街巷中纠集一群恶徒横行霸道,赌博、酗酒、调戏妇女,无恶不作。从诗中还可以看到,韦应物对自己少时的荒唐放纵是持批判态度的,“无赖”、“顽痴”、“一字都不识”,形象地勾勒出公子哥儿的丑态,然而这就是韦应物自己。
封建知识分子好面子。写诗作文或者颂扬圣德,粉饰太平;或者讽喻朝政,关注民生;或者啸傲山水,寄情于边塞田园……却很少有像韦应物这样敢于在诗中把自己放在煞是丢脸的被告地位。在私欲膨胀的社会,作为一个对功名十分敏感的文人,心中仿佛立下自我约束的规矩,能够公开揭露自己的丑陋面目,无疑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正是韦应物的可贵之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韦应物似乎失去了好名声,但他用诗的“圣水”净化了自己的灵魂。《逢杨开府》写道:“武皇升仙后,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安史之乱之后,他重返太学折节读书。“读书事已晚”是谦词,“把笔学题诗”则造就了他后半生的事业,以至成为唐代山水诗人的代表。在私生活方面,他同妻子“结发二十载,宾敬如始来”,一扫少年时期无赖的思想作风。在政治生涯中,他任洛阳丞“扑军骑”,整治了那些骚扰人民的官军,从原先的小流氓头目变为使为非作歹之徒丧胆的清官。他的著名诗句“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成为后世为官者的一面镜子。
我想,韦应物的变化固然有着“武皇升仙后,憔悴被人欺”的客观原因,但主要还是取决于他的自我否定精神,即对自己丑恶的过去,不隐瞒,不藏匿,不在感情上藕断丝连;真有与之彻底决裂的气魄,敢于甚至乐于公开昭示自己的错误,说明韦应物的心情已由沉重转为轻松,这是重新做人的起点,也是痛改前非的标志。
白诗韩文斥滋扰
流氓滋扰哄抢活动古已有之。细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讽喻名篇《卖炭翁》就是揭露变相的哄抢活动的。只不过抢东西是翩翩而来的“黄衣使者白衫儿”,哄得也名正言顺,“手把文书口称敕”——人家的顶头上司是谁也不能得罪、谁也扳不倒的万岁爷。那个满面灰尘、两鬓苍苍的老人只好认命了。就连一向提倡“卒章显志”的白诗人,这次也没有喊出“宣州太守知不知”的激愤,而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安排了一个“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的犯罪者必然得逞的结局。
《卖炭翁》自注云:“苦宫市也。”这种变相的哄抢活动,从天宝经大历至贞元,绵延了五六十年而不衰,其间受害者成千上万,确实够苦的了。然而叫苦也不行,与白居易同时期的韩愈,尝上疏数千言,“却落得个贬官山阳令的下场”。
昌黎先生仍然不死心,他在《顺宗实录》中又揭露了另一种流氓滋扰活动——“五坊小儿”肆虐。
据《唐会要》记载,雕、鹘、鹰、鹞、狗共为五坊,它是直接为唐德宗享乐服务的机关。那些养鹰犬的“小儿”,也是鹰犬,他们打着为皇上捕鸟的招牌,到处张罗网堵百姓家的门,盖百姓家的井,谁敢提出异议,便“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他们出入茶楼酒肆,吃得杯盘狼藉,却从不交钱,还拿出诱鸟的蛇欺负店主,“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有德宗撑腰,可谓生正逢时,便任他们飞扬跋扈。只好等到德宗驾崩,顺宗即位,才依了韩愈的意思,让“五坊小儿”收敛。
封建社会的国家机器,从来就不是为卖炭翁服务的。封建社会的法律,也压根儿不想去绳“五坊小儿”之流。
小苏的谨慎
北宋的文学家苏辙,具有心多思虑的谨慎性格。这一性格特点不仅从他那疏宕袅娜、自有一片烟波的散文中表现出来,而且在政治生活领域也可窥见一斑。
北宋中叶,宋辽对峙日趋紧张。辽朝派出间谍千方百计地搜集宋朝各方面的情报。契丹主曾宣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不知也。”他们搜集情报的一个重要方法是,不惜出十倍以上的高价,购买宋朝的各种图书、文件资料,从中寻找机密。
其实,小苏的心多思虑,有些在今天看来,似乎完全没有必要。譬如,三苏作品在异邦的广为流传不正是正常的中外文化交流吗?小苏的可取之处在于他在顾虑个人、家族的利益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国家的安危和荣辱,他懂得保守国家的机密恰恰也就是保护了自己的道理。是的,小苏的谨慎,使人觉得有点儿胆小怕事、庸人自扰,但当他把谨慎用在维护国家最高利益的刀刃上的时候,我们便不能不佩服他那洞察“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机敏和警觉了。
(本文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公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