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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拉”与藏族传统村落社会秩序建构

2017-01-19王晓云

广西民族研究 2016年6期
关键词:奥拉

【摘 要】奥拉是甘肃N县半农半牧区藏族传统村落社会内生的、轮流当值的一个功能性组织。其在藏族传统村落中参与宗教及世俗事务的各项管理,从而形成了一个在国家权力保障下的村落内部“双轨制”管理模式:世俗事务的管理模式村长—奥拉—群众;宗教事务的管理模式阿奈—奥拉—村民。为此,奥拉便成为藏族传统村落里村长与阿奈权力的实施者,村规民约的执法者,集体活动的组织者。为维护当地社会秩序,规范社会道德,增强村落成员间的凝聚力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关键词】奥拉;藏族传统社会;村落秩序

【作 者】王晓云,甘肃民族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副教授。甘肃合作,747000

【中图分类号】C912.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6)06-0055-008

费孝通先生指出,“东方的农业平原正是帝国的领域,但是农业的帝国是虚弱的,因为皇权并不能滋长壮健,能支配强大的横暴权力的基础不足”[1 ]62 梁漱溟先生也认为,“中国(传统中国)之不像国家,第一可从其缺少国家应有之功能见之。此即从来中国政治上所表见之消极无为。历代相传,‘不扰民是其最大信条,‘政简刑清是其最高理想”。[2 ]140可见,传统中国,因人口众多,疆域辽阔,国家权力不可能直接深入到乡村,为了维持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皇权借助一个不下县的官僚体制和县以下的宗族组织与乡里制度,来实施对国家的统治。亦即,传统中国的乡村治理与秩序的维护,是在国家权利保障下,依靠其乡村内生的组织与制度来实现的。

当前,随着西部大开发与城乡一体化建设的深入推进,国家权力进一步深入到边远的西部藏区乡村,在看到藏区乡村传统的结构、秩序逐渐被打破的同时,新的家庭矛盾问题、基层政府的腐败问题等开始凸现。如何解决这些新问题,是关乎国家的长治久安与乡村和谐稳定的大事,是摆在政府和社会科学工作者面前的重要课题。西部藏区传统村落社会与内地乡土社会的结构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时也有一些不同的方面。文章借助学术界关于中国乡土社会秩序问题的研究,[3 ]及中国传统农村基层治理问题的研究等相关成果,[4 ]通过调查甘肃N县藏族传统村落G村社会治理中奥拉组织的运行,进一步了解藏区传统村落社会秩序的建构特质。进而提出,在社会转型期,维持藏区村落和谐稳定的秩序,内生的组织力量是不应被简单抛弃的。

一、选择甘肃N县G村作为田野点的原因

G村位于距L县城以北15公里处,向北与安多藏语区的N县T自然村接壤,向南跟上、下B村为邻,左右两边为大山,无直接相邻的村落,是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N县的一个自然村,隶属于B行政村,村落所处海拔2718米,是典型的青藏高原气候带,气候干燥寒冷,温差大,无霜期仅为100天左右,年平均气温约在3.3℃。生产结构属于半农半牧区,粮食主要种植青稞、油菜籽、小豆、燕麦、洋芋等。气候寒冷导致小麦无法种植。人均虽占耕地6亩之多,但农作物收成很低。畜牧业也由于牧场小而无法规模化养殖。是国家级贫困县所属的一个边远村落。

G村现有97户,共403人,汉族只有7户,藏族有90户之多。因其藏族成年妇女头上梳有三根辫子,而被当地汉族称之为“三格毛”,“三格毛”是藏族的一个支系,又称“觉乃藏族”。“三格毛”藏族主要分布在N县境内的洮河两岸,是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N县藏族的一个突出特征,有其深入考察与研究的价值。而汉族则是在民国后期,乃至新中国建立之初从附近汉族地区迁移至此的。村落日常交流以藏语为主,但也夹杂了大量的汉语。G村的小孩则全部送往距村落1.5公里的上板藏村中心小学接受汉语教育。

文章选择N县G村作为田野点的原因:首先,G村向北依靠安多藏语区,向南距汉族村落还有两个同一族群的藏族村落为屏障,汉化不太严重,至今还保留着许多传统的习俗。其次,G村相对于附近的几个藏族村落要大,具有半农半牧区藏族村落的基本特征。再次,G村的民间组织很完善,不但有僧俗事务的领导者,而且还有协助村中集体事务的民间组织,而附近的几个藏族村落是没有掌管宗教事务负责人(宁玛派僧人),但凡举行相关的村落集体宗教事务,僧人只能从G村及禅定寺迎请。鉴于以上三点的考虑,以G村作为田野点,是便于调查奥拉在传统村落运行与秩序建构中的特性,有助于进一步了解藏族传统村落的内部结构与管理。

二、“奥拉”及藏族传统村落社会的其他组织

奥拉,为藏语音译名(拉丁文转写成“Aorog”),又译作“奥热”“俄若”等,汉语意思是“绿色的伙伴”,即农田与草场的守护者。奥拉既是奥拉组织的通称,又是这个组织里每一个体的称谓。当地汉族则习惯上称奥拉组织为“奥拉们”,每户奥拉叫“奥拉家”,单个个人叫“奥拉”。奥拉是一个村落内生的协调、管理、服务性的功能组织,普遍存在于N县半农半牧区的藏族村落中。奥拉产生的时间已无从考证,但从其产生的条件看,需要具备村落的形成与农田的私人承包两个基本条件。据G村的老人回忆奥拉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有,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到土地下放,即包产到户前的一段时间被中断,改革开放后至今,奥拉始终作为藏族传统村落中的内生组织,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奥拉以户为单位,据笔者在N县的许多藏族村落中调查,发现其以三至七户为单元(具体户数每个村庄都不大一样,村落大的奥拉的户数多,村落小的则相应少),实行轮流制,时间以一年为周期。奥拉组织的内部并无大小之分,凡遇事奥拉之间便以协商来解决。像今天G村的奥拉以七户为单元,划分的依据是村落一年里主要有七件宗教大事,村集体有六座山神,每户奥拉承包一座敬山神时的相关服务工作,还有一件事即每年农历二月十一为全村的赛马节,剩余的一户奥拉主要筹办这件事。G村的奥拉任期也是从上一年的农历二月十一赛马节上任到下一年的农历二月十一期满,然后再交给下一届奥拉,如此轮流,周而复始。

G村的藏族主要由包、安、申三大姓氏组成。当地藏族把同一个姓氏构成的群体叫作“沙乃”①,其余刘、张、王、来、徐诸姓的家庭则后来以互助沙乃的形式,分别自愿加入到以上的三大沙乃之中。沙乃的主要功用是将村民互助的大集体,根据需要再依据姓氏切割成几个小的单元。沙乃主要在单个家庭的婚丧大事中发挥作用,因为像G村这样的村落相对比较大,若干个家庭需要协助的事务,全村人都来帮忙,在人力和物力上都未免太过浪费。相关沙乃的产生与功能他人已有专文介绍,[5 ]也不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内容,在此作为村落的一个内生性组织而做简单的介绍。

N县的一个藏族传统村落,基本是由村长、阿奈、奥拉、沙乃、村民这几部分组成的。村落的世俗事务由村长负责,宗教事务则主要由阿奈(藏传佛教尼玛派僧人的俗称)掌管。沙乃组织的互助性功能只限在其内部运行,并不与村落其他沙乃组织发生联系。而村落集体的各种宗教、世俗事务按一定的秩序和谐运转,则是由村落的内生服务性组织奥拉来协调完成。因此,G村的传统村落管理是一个在国家权力监督与保障下的,村落内部二级“双轨制”模式:世俗事务的管理模式,村长—奥拉—群众;宗教事务的管理模式,阿奈—奥拉—村民。在这两组管理模式中奥拉几乎参与了村落中集体的一切事务,成为村长与阿奈权力的实施者,集体活动的组织者,村规民约的执法者。同时,在这个管理模式中,村民对奥拉,奥拉对村长的权力运行起到互相监督与制约的作用。

三、“奥拉”参与村落世俗事务的管理

藏族传统乡村社会秩序的建构,如社会治安、道路维修、农田草场的管理、各类纠纷的解决等等,“一般的小农家庭与家庭联合无能为力,需要由乡村社会内部力量予以解决。因此,以自治为特点的农村地缘和血缘组织,便因为功能性的需要,而凸显出来。”[6 ]藏族村落中的奥拉组织、沙乃组织便是在这样的需求下诞生的。如文章开头所述,宗族组织与乡里制度的运行是理解中国传统乡村秩序如何建构的,那么奥拉组织与相应的村规民约的运行机制是理解N县,乃至整个中国藏区传统藏族村落社会治理与秩序建构的关键。奥拉在N县藏族村落里几乎是一个可以参与一切集体活动的功能性组织。

(一)“奥拉”是村落公共活动的组织者

村落一年里需要集体参与的俗事很多。修路是其中的首要集体性的活动。修路又分为日常性修路和特定时间“搬场”① 时的修路。日常的修路主要是因为过去乡村道路都是沙土路,每遇大雨、山洪就会冲垮道路,为此,奥拉就需要组织、协调全村的力量去整修,以保障村民、车马等畅行。每次类似村集体的义务劳动,每户必须要有一个中青年的劳动者参与,如若不去参与村集体组织的劳务活动,就要受到相应的处罚,罚金往往用青稞代替(因为村落的农业主产是青稞),数量没有固定,一天不参加集体劳动大约罚取3-5斤青稞。

过去的乡村道路全是泥土修筑成的,路的两边没有导水槽,凡遇大雨,路面积水严重,许多处路面往往会被洪水拦腰冲断,车辆无法通行。村西边的小河上也没有桥,凡遇洪水,牛马、羊群、人都无法涉河按时进入村里,只能在河对岸等洪水退却了才能通过。村庄中间的大路上也往往满是洪水退却后堆积的泥沙。记得那时每到春天天天让奥拉组织上修路,把大家都忙死了,但好路始终也没走过几天。(包ZS的访谈记录 ② )

特定时间段的修路,时间上是在每年秋收后的数日,几家奥拉先会把村民分成几个小单元,每个单元则由一个或两个奥拉带队去事先划分好的区域整修田间小路,以便在“搬场”那天所有到地搬运束子(庄稼收割后扎成的捆子)的牛车安全通行。特定时间的修路比日常的修路要花费的精力大,但好在工期短。还有一个特定时间的集体劳动,就是修筑供全村马牛饮用的大水池,也是村集体参与的劳务活动,每年冰雪消融后的一个特定时间,奥拉就要组织全部村民对原来的大水池进行重新清理淤泥,并将其拓宽、加固,使水池能更好地满足全村牛马的日常饮水。

除了上述的劳动需要在奥拉的组织下村民集体参与外,像G村这样一个半农半牧的村落,需要集体合作完成的世俗事务还很多,在村落农业生产方面,生产资料的交换、种植与收割中的合作、畜牧业生产方面的合作。在生活方面,婚丧嫁娶、房屋修缮等方面都是需要村落内部组织奥拉的筹划、协助下方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因此,传统的村落社会,村民在生产与生活的许多方面是需要与他人合作,方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奥拉通过村民在劳作中的彼此需求为基础,进行协调、组织,从而建立起了村落民众在劳动中的彼此协作的秩序。

(二)“奥拉”是村规民约的捍卫者与执行者

村规民约,是中国基层社会组织中社会成员共同制订的一种社会行为规范。村规民约不同于法律,但对法规的实施起着辅助作用。它通过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相结合的方式制定,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形式多样,切实具体;以教育引导为主,有奖有罚,已成为群众自我教育、自我管理的一种有效的形式。G村也根据自身实际,为了促进生产生活的稳定、健康发展,制定了必要的“村规民约”。村民通过规约进行自律与律他,从而建立起维护公平与正义的社会秩序。

到了夏、秋季节草原上的一些中草药,如黄芪、柴胡、丹参、秦艽等是颇为珍贵的,附近村庄的一些村民就会组团前来盗采,这对本来就很脆弱的草场破坏极大。同时,藏民族认为,对草场保护不利,遭到人为破坏,会招致神灵不满,降下冰雹来惩罚村落庄稼与牲畜的,因而藏区村落是禁止任何人开采草场上的这些中药材。阻挡盗采这些中药材的任务就落到了奥拉的肩上。还有,像G村草场相对于周围村庄,面积比较大,每年要把约23平方公里的崂告湾草场留成春夏两季的休牧区,等到了冬季,再向全村的牲畜开放,休牧区的看护也属于奥拉的一项重要工作。

过去,当奥拉那会,一年里最麻烦的事就是每到春天(实际是夏季,由于G村所在地四季不够分明,村民往往将春、夏两季笼统称之为春季)当药(阻挡外村子的人盗挖本村草场上的中草药)。每次牛倌(放牧人)反映远处草山上有一些外村人在挖药,奥拉就要赶快去阻挡,当几个奥拉走近了的时候,这些人就跑到其他村子的领地上了,等奥拉们走远了,他们又跑过来了。最为气人的是,有些外村子专门组织上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人来盗药,几个奥拉根本无法阻挡,甚至人家还威胁你呢,打了奥拉的事也是常有发生。再等奥拉把全村人召集齐了,这些人便跑得无影无踪。(安gzh的访谈记录)

因为G村是半农半牧区,除了看护草场,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在春夏秋季看护庄稼,庄稼是农民的生活来源,自然不能受马、牛、羊糟蹋。稍不留神这些牲畜就跑到庄稼地里了,而且一个跑到里面,不及时驱赶,一大群就会接踵而来。与农田相接壤处的草地,草相对长势好,有些放牧者专门会把自家的牛、羊驱赶到庄稼地边,这样牛羊就会一口庄稼一口草地啃着。看护庄稼也是一项工作量极大的活。近年来,经村集体协商同意,看管庄稼的任务交给每年从外村雇请的两位身强力壮者(俗称田倌)来看护,等秋收后再给田倌一定的报酬,报酬的收取与发放则由奥拉完成。

同时,要使一个村落有序运转,光靠一些规定也不行,而且需要一定的处罚措施。G村的许多民约,若违反了,就会有相应的处罚措施。这种规定与处罚一般是,牛羊私自跑到休牧的草场上吃草,平均一头牛罚牛主人二斤青稞。而牛羊吃了庄稼的处罚一般视庄稼的破坏程度而定,轻的则牲畜的主人需给田地看护者相应青稞,多少由田地看护者自己定。若破坏严重的,牲畜的主人还得赔偿庄稼主人的损失。还有,村落中的集体劳动、不定期的会议,若无故不参加,也要进行处罚,处罚的东西一般都是粮食,多少也不定,但也比较适中,不会过于严重,也不会不痛不痒。这些惩罚的粮食,平时就由奥拉记下来,待秋收后,再去每户家里收取。

村里也有个别钉子户,但凡集体劳动与相关处罚不与奥拉配合的,就需要奥拉告知村长,再动员全村的力量来解决,所以奥拉一年会很辛苦,与其他村民的磕碰也是难免的。当然很少有村民不愿遵守这些规约而甘当钉子户的,因为G村是一个熟人社会,村民彼此之间十分熟知。“村民在日常的互动中会议论村庄的人和事,在公共活动中村民聚在一起聊天,发生纠纷时对方过往的丑事往往会被提及,村庄的舆论就在村民的讨论中形成。舆论的压力是村民采取行动时不得不予以考虑的,谁都担心被边缘化。”[7 ]

(三)“奥拉”是村落解决突发事件中的召集人、协调者

半农半牧区村落中遇到的突发事件,一般是某家的牛、羊夜里被贼偷了,需要召集村集体抓捕贼人,遇到天旱祈雨、虫灾灭虫,牛羊消除疫情等方面的,此类事件突发后,奥拉也是需要及时协助村长、阿奈,召集全村老人来商议并拿出解决方案。像G村这样的半农半牧区藏族村落,除了上述遇到的突发事件外,还有一件异常棘手的事件就是草山边界纠纷。

尤其让人头疼的事是,从1988年到1995年常达七年的与邻村塔乍交界的世治罗草山纠纷。这七年里,全村的青壮年都不能外出打工,而且要花大量的钱来购置武器(一般是猎枪一类的),花大量的精力到县政府、州政府,甚至到省里去反映情况,而且每次去守草山,两边都有枪,真是害怕得很。那个时候的奥拉尤其忙,我是1992年的奥拉,那年把我们几家奥拉忙坏了,记得天天要召集开会,一年里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包NG的访谈记录)

草原纠纷是牧区、半农半牧区村落、乡、县,甚至两个省属地区间的草山边界纠纷,纠纷形成的原因很复杂,有历史遗留的问题,也有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日趋扩大而形成草场不够用的问题。[8 ]158 草山纠纷不但影响了村民正常的生产,甚至连村民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奥拉在这样的村落突发大事中尤其忙碌,不但要召集村民共同协商,而且还要准备村落代表与解决纠纷的各级政府办事员之间接触的各类必需品。奥拉通过召集与协调各方面力量解决了村落里遇到的突发事件,从而建立了村落解决突发事件的应急机制秩序。

四、“奥拉”协助村落神祇人员举办村落宗教活动

藏族几乎是全民信教的民族,在一个传统的藏族村落里,无论是一个家庭,还是村落集体,一年里要举行多次规模不等的宗教活动。从所信仰的宗教内容看,像G村的村民主要还是以藏传佛教信仰与原始宗教信仰为主。藏传佛教重视来世的幸福,原始宗教强调护佑今生的平安。因此,无论是村民个人,还是村集体的宗教活动强调二者并重,实际的宗教仪式举行过程中也是往往杂糅一起的。村落集体的宗教活动,主要有敬山神活动,全村中老年人的斋戒活动,祈祷庄稼在一年里风调雨顺的活动,岁末年尾的酬神活动等。其主要的神祇人员便是阿奈,协助者是奥拉,参与者为全体村民。

敬山神活动,一年四季都有,尤其在夏季最多,青藏高原的夏季,气温最宜人,适合浪山等户外活动。每个藏族村落都有相对完整的山神系统,山神有集体的、沙乃的,也有个体的。G村有远近不同的六座村集体的山神,每到敬山神之日,奥拉尤其忙碌,不但要准备好自家的敬神之物,而且还要事先宴请本村的尼玛派僧人“阿奈”,然后再召集全体村民一同去敬山神。敬山神时,必须的供品、阿奈的法器等都需要奥拉背上山顶。山神距村庄近,奥拉的工作量相对小,距离村庄远,且山很高的,则奥拉的工作量很大。

农历的四月,对藏族来说是一年里最殊胜的月份,也称吉祥月,传说是释迦牟尼佛诞生、成道、涅槃的日子。各地的藏族群众会自觉地戒斋、闭烟火以供养这个吉祥月。从此月初一到十五的半个月时间,G村也要举行斋戒念嘛呢仪式,这半个月全村的老人都要去村里的嘛呢康念嘛呢及举行戒斋仪式,俗称“坐敦巴”(“敦巴”为藏语音译,意为斋戒,拉丁文转写为“Domba”)。老人的饮食必须由奥拉向全村摊派,同时,奥拉还要去N县最大的寺院去迎请一到两名僧人来嘛呢康(“康”为藏语音译,意为“房”,拉丁文转写khang)引导村落老人念经。

到农历的五月,庄稼还未抽穗的时候,奥拉就要邀请禅定寺僧人来村里的嘛呢康念“古热艾”(为藏语音译,拉丁文转写为“Skurem”),实质是一次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产的宗教活动。这期间,奥拉还要把僧人做的“八宝袋”埋在村落周围的各个山头,俗称“扎山”,同时要带上村落年轻人背着经卷沿村落周围的山脊走一圈,其意为如此这般会使山神变得更加强大,能打败一切侵犯村落的恶魔,这一宗教活动时间大致需要三日。奥拉通过组织村落年轻人背经转山,也有让年轻人对村落传统区域的认知作用,同时也起到了教育年轻一代爱护庄稼、草场的作用。

到了初冬,村落里还要择时日,举行一次大型的驱邪宗教仪式,僧人的邀请、饮食、住宿都要由奥拉全部负责。此次宗教活动的最后一道程序是要把僧人制作的“多玛供”,等夜幕降临后扔到村外十字路口事先预备好的大火中。以示拔除一年里的不吉祥,让村民安心地过冬。农历的正月初一和二月十一全村要进行娱神活动,其意义也就是感谢神对村落一年的护佑。

正月初一日,村里的青壮年要去全村最高、最远的一座“阿奈日北山”上去敬山神,敬山神回来,吃过早饭后,等奥拉喊(召集)了后,便要在村南边的一片开阔地举行赛马会,此次赛马是没有任何奖品的,有马的人家都会自觉牵马前来遛上一两趟。在赛马的同时,全村的,无论老人小孩,还是刚过门的媳妇,都会精心打扮上来赛马会场。老人们则围在一堆大火旁边“跳阿迦”① ,边品尝村子里过去一年家里过了喜事的人家自愿敬献的馍馍、熟肉、烟酒。尤其是家中孩子考上大学、甚至工作了的,要拿来较为名贵的酒让全村老人品尝。在品尝之前,老人中也有口齿伶俐的,便高喊让神保佑这家的娃娃将来高升之类的祝福语。若在过去一年遇到喜事而在这一天不向村落老人敬献物品的,则会受到全村老人的数落。(申LMCR访谈记录)

以上申姓村民的这段描述,老人围着火堆,唱着歌,品着美味,分享着他人的幸福,小孩在旁边围观,年轻人在附近赛马,正可谓是一幅其乐融融的藏乡过年图。然后二月十一日举行大型的赛马会,从正月到农历的二月份周边的藏族村落都有类似的赛马会。届时,周围的藏族村落中的优秀马匹和选手就会前来参加比赛,奖品也很丰厚。同时还会邀请周围村落的篮球队来进行比赛,最后就是新旧奥拉的交接,交接仪式很简单,只是新旧奥拉坐一块吃顿饭,喝个酒,传授传授经验之类的,就算完成了交接仪式。因为奥拉是个服务型的组织,平常活动所收取的财物都是事先根据需要精心计算过了的,没有任何剩余财物需转交。

同时,笔者在N县的许多以藏族为主的村落里调查发现,藏族民众普遍认为,村落集体的所有宗教活动,都是为了让村落的保护神去护佑村落中所有的人、牲畜和庄稼的,即便是其他民族的本村落民众,也应毫无选择地去信仰去参与酬神活动。像G村的这七户汉族村民,也是毫无选择地,甚至更是自愿地跟随其他藏族民众参与村集体的一切宗教活动。

佛教讲因果、要心存善念。村民通过参加一系列村落的宗教活动,来提升自己做好事、做善事的心性,与邻为善,从而更好地建立了村民的道德秩序。而且,每次的集体宗教活动都是在村落里的嘛呢康、山神旁、佛塔等宗教空间里举行。“公共空间凭借特定空间相对固定下来的社会关联形式和人际交往结构方式孕育着社会秩序基础的生成。”[9 ]每次的宗教活动还是一次仪式的展演,村民通过参与这种宗教仪式,“再生了传统村落共同体继续存在的礼教秩序基础。”[10 ]

五、结语:“奥拉”在村落转型中的功能弱化及相关思考

乡土社会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基础,农民通常以一家一户为基本的生产生活单位。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事务要通过村民间的协作才能完成。因此,村落所建立起来的民间组织多是由血缘、地域等传统关系网络为特定基础,并由社会道德规范所调适,“他们通常与村落日常的公益性和互助性活动相联系。在农村社会的变化发展和市场经济的冲击下,由血缘和地缘为纽带的传统民间组织的凝聚力在逐渐衰退。”[11 ]

党的十八大提出,“推动城乡发展一体化”。随着国家城乡一体化发展战略的快速实施,许多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大量务工人员,这为西部边远农村的民众进城务工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他们也通过外出务工,获得了不错的回报。少部分农民工也开始在城镇做小生意、开出租车,并在小城镇扎根,逐渐变为现代城镇中的一员。还有一小部分农牧民通过包揽小的土木工程发了财,买了小汽车,盖起了颇有现代气息的小楼房,作为同村人的榜样激励着其他的村民。总之,这些农村的家庭经济从原来的以农牧业收入为主,逐渐变为以打工、做生意等其他收入为主,农牧业收入为辅。

与此同时,国家加大了对藏区就业和社会保障、教育、医疗卫生等基础设施的投入支持力度。一系列惠民政策先后落实到边远藏族村落。具体看来,对乡村道路的硬化、加宽,小型农具的进一步推广,接受义务教育阶段的县以下农村孩子食宿的无偿提供,对低收入家庭的经济扶助等等。使藏区村落的基础设施更加完善,群众的生活质量有了很大改善。

像G村这样的西部民族地区,如今农牧业收入已不再作为一个家庭的支柱性收入了。与草山相接壤的山地、偏远陡坡地已逐渐被废弃。小型农具的普及,农作物的种植与收割也无须花费太多劳力。草山也不再进行休牧,很多家庭也不愿意蓄养牲畜,甚至卖掉了家里所有的牛羊而选择去打工。打工等其他收入提高了,邻村来草山盗挖中草药的人也很少。村落间的道路,经国家规划投资,统一修成加宽加固的水泥硬化路了,而且道路必经的河面上也架起了钢筋混凝土的桥梁。村落里几乎已不需要集体参与来修路。即便是宗教事务,也由于每到春季村落大多青壮年外出打工,部分老人去县城照顾孙子上学等原因,而往往采用灵活、简约的形式去处理。如今,奥拉组织所要参与的村落集体事务少之又少。村落经济结构的变化,农村社会的开放,使得村落传统的组织机构奥拉的作用被逐渐弱化。

如今,“市场经济转型及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多重力量相互碰撞,行为规则、道德准则、价值观和对道义的理解都发生着急剧的变化。” [12 ]125在看到农村社会发生日新月异变化的同时,许多原本鲜有的问题,诸如,婆媳关系紧张问题、离婚率偏高问题、老人不愿被赡养问题等,在一些家庭里也慢慢浮现。故而,在社会转型期,还应积极利用奥拉深谙身边事、村中事的优势,让年龄较大的奥拉承担化解邻里及家庭矛盾的任务,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同时,还应让奥拉组织协助村委会,建立家庭和谐户档案,宣传和谐家庭的好事迹,用舆论的力量营造一个和谐乡村社会的新氛围。

同时,近年来,随着行政村委建设的完善,乡镇公职人员的急剧增加,国家的权力已逐渐嵌入到了西部偏远山区,许多乡镇直接采用划片包村的形式管理村落。诸多惠民项目直接由包村干部与村长协商传达到每个家庭,中间略去了奥拉的商议与协助。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村长、包村干部与村落部分家庭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徇私舞弊之事难以避免,因而许多惠民政策、扶贫资金落实不到位等问题屡屡发生,民众怨声载道。故而出现了国家越帮扶,村民之间、村民与基层政府间的矛盾越大的怪现状。郑永年先生说,“任何社会,在三大力量即政治、资本与社会之间必须维持基本的均衡;一旦失衡,社会方方面面就会出现问题。” [13 ]基层政府若能充分利用村落中社会力量奥拉组织,形成一个基层政府、奥拉与村长三者协商解决问题的机制,如此基层的民主政治便有了新的保障。

总之,在甘肃N县G村的调查便知,奥拉组织是村落历史发展的产物,在甘肃半农半牧区的藏族村落社会发展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它作为传统制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规范村落社会人们的思想道德、日常行为,治理村落社会,维护村落社会秩序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时至今日,这一组织的功能和社会价值虽然有所减弱,但它作为传统上治理当地村落社会有效的功能组织,如果今天的基层政府加以合理利用,它仍然会成为新时期治理村落社会必要的有益的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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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Aora is an endogenous functional organization that appears in traditional rural Tibetan society in agro-pastoral areas of N County,Gansu. Aora participates in the management of both the religious and secular affairs in traditional Tibetan villages,thus forming a “dual track” model of inner village management under the guarantee of state authority,i.e. the village head- Aora - the mass model of secular affair management,and the Anais-Aora-villager model in religious affair management. As a result,Aora has become the executants of power of both the village head and the Anais,implementer of village regulations and organizers of collective activities in traditional Tibetan village. It has played an irreplaceable role in the maintaining of local social order,conformity of social morality and enhancement of cohesion among members of the village.

Keywords:Aora;traditional Tibetan village;village order

﹝责任编辑:付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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