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龙岛之困

○ 文／本刊记者 赵 玥

裕龙岛之困

○ 文／本刊记者 赵 玥

因为环保问题，龙口市裕龙岛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重蹈一上就闹、一闹就停的怪圈。

碧水、蓝天、悠闲的游客……以休闲旅游闻名的龙口市和大型石化基地的定位有点格格不入。 供图/CFP

“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

“三在蛮夷”乃“三神山”。2000多年前，徐福东渡“三神山”，流传至今。

山东省龙口市的徐福镇，以秦方士徐福而名。它东临“人间仙境”蓬莱阁，北与“渤海明珠”大连隔海相望。直到现在，一尊徐福的雕像还伫立在此。当地人民颇为自豪，认为足以证明这个城市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如今，一次环评公示却打破了这个城市的平静。5月4日，根据国家环保法律法规有关规定，当地市环保局对裕龙岛石化产业基地总体发展规划进行第一次环评公示后，受到很多当地民众的质疑。5月10日，龙口市政府宣布，环境评价论证工作停止。

定位为何变化

在5月4日环评公测公布前，大部分龙口市民不知道裕龙岛将建设石化产业基地。

裕龙岛是人工岛。它位于山东半岛西北部的龙口湾南侧海域，由6个人工岛和1个突堤式人工岛组成，用海面积44.29平方公里。其中，填海面积35.23平方公里。

2010年5月，龙口人工岛群正式获得国家海洋局批复。2010年8月，龙口市委和市政府决定将人工岛群的填造、建设、招商等交由南山集团承担。

2011年1月，人工岛群开工建设，累计完成投资85亿元，工程于2014年9月完成。

建造之初，裕龙岛就引发争议。据媒体报道，当时山东省海洋与渔业厅厅长曾公开表示：人工岛开发从用海区域上也仅限于水交换比较快的黄海，而流动性差、海水几十年交换一次的渤海则禁止此类开发。裕龙岛正处于渤海海域。

国土资源部青岛海洋地质研究所尹延鸿也认为，龙口湾岸段“适当的填海造地是适宜的，但已不太适合较大面积的填海造地”。

不过，大家更关注的是裕龙岛的定位几番改变。

在最早的申报材料中，人工岛被定义为“龙口湾临港高端制造业聚集区区域建设用海规划”，功能定位是“高端海洋装备制造业聚集区”。

龙口市政府提交的书面报告显示，仅仅南山集团和丛林集团两家企业就需要近1.5万亩的土地，威龙、隆基、道恩等当地企业也急需用地。

然而，2012年，伴随着房地产热，人工岛又变身规划成为一个巨大的地产项目，分别由滨海主题休闲旅游、生态居住度假和商务文化会议度假三部分组成。

2014年，龙口市政府正式将人工岛命名为裕龙岛，公告上的发展战略为“打造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胶东半岛高端产业聚集区”。

到了今年5月，环评公示中则明确了裕龙岛为石化项目。

这个转变似乎不是“一拍脑瓜”而来。在近日发布的公开资料中，龙口市政府表示，根据裕龙岛群区位、海运、集疏运、安全环保等方面的优势，龙口市委、市政府组织专业机构和高层次专家，经过深入研究和科学论证，提出了建设龙口裕龙石化产业基地的设想，探讨建设一处产业规模合理、功能分区明确、项目布局有序、公用设施完善、资源能源节约、生态环境和谐、管理服务高效、安全环保的世界一流石化产业基地。

但是，这个答案并不能令市民满意。李华（化名）是土生土长的龙口人。他问：“离裕龙岛几百米的地方就有楼盘，这样安全吗？”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大部分市民的脑海中。

另外，负责填造、建设、招商的南山集团此前未涉足过石化业，为何突然建设如此大型的石化基地？他将怎样保证安全和规范？

有一种民间传闻是，南山集团近年来效益不好，急需转型，所以才做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项目”。不过，对南山集团较为了解的卓创资讯咨询师张猛否定了这种猜测。“南山集团的整体效益很不错，他们的精深加工项目很好。”据他介绍，南山集团大约于1980年开展业务，1992年正式成立公司，属于“全国五百强”企业。这个由纺织起家的村办企业逐步扩张，如今产业布局包括铝、纺织、金融、航空、房地产、教育、旅游等等。

“现在南山集团的主业是铝，也是目前世界上铝产业链最完善的企业。而且，他们在2013年收购了青岛航空，开始涉足航空产业。这是一大亮点。”张猛说。

从公开数据来看，截至2015年底，南山集团总资产达到1004.27亿元，负债460.36亿元，当年集团营收297.67亿元，归属母公司所有者净利润为24.23亿元。

在当地，南山村可以媲美华西村，进入南山集团工作也一度是当地人不错的选择。

张猛认为，南山集团不存在转型的必要，建造石化产业基地，主要还是出于经济效益的考虑。“从公示信息来看，这个项目规划建设炼油4000万吨/年，配套乙烯220万吨/年，联合芳烃600万吨/年及其中下游产业链项目，效益应该不错。”

中国循环经济协会高级专家、化工行业资深研究员曲睿晶认为：“现在的问题在于，裕龙岛最初的规划不是石化基地。因此，楼盘离岛屿最近的地方不符合石化安全距离。”

但是，他并不认为安全问题会很严重。“人工岛上本来没有居民，所以相对来说并不算非常危险，难点在于必须要让岛上的核心装置离居民有足够的安全距离。不过，只要采取新技术、新工艺，严格规划、施工、操作、监管，是可以保证安全的。”

污染怎么解决

除了“突变”的人工岛定位，民众此次的情绪爆发点还集中在污染问题上。

在龙口，污染也许是个暂时难以回避的问题。西城区的北部有诸多的化工厂和发电厂。市民声称：“它们的存在令北端的电厂家属区、金海湾小区、北皂社区、梁家社区的居民生活苦不堪言。”

“白天连窗都不能打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李华说。环评公示后，一些市民在微博上晒图，称因为污染严重导致天空经常灰蒙蒙的，很难见到蓝天。

由于环境质量不高，北部的房价大幅下降，尽管如此，销售情况也不理想。李华说：“南边还算是一片净土，如果再建化工企业，那边的居民也得遭罪。”

谈污染色变，成为龙口部分市民的常态。为反对建造石化项目，他们在街头打出了“还我们碧海蓝天”的横幅。

据了解，龙口市政府之前曾经关停过一些污染严重的化工厂。然而，“你关了一个，再建一大片，这不是更害人吗？”市民质问。

但是，在一些人看来，这种情绪不够客观、缺乏理性。

“政府和相关机构、企业要解决这个问题，一定要明白市民们反对的究竟是什么。”曲睿晶说。

他认为，现阶段的污染问题是旧问题引发的，和尚未立项的裕龙岛石化基地没有直接关系。“人们把对于高污染企业的不满转移到这个尚未立项的项目上了。比如有企业生产钛白粉等，属于高耗能高污染项目，的确引起了环境问题，致使龙口的老百姓对环境特别敏感。”

旧问题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拒绝新项目。

由于地方政府没有公开更多信息，暂时难以准确判断龙口建设石化基地的目的。曲睿晶猜测，那些高污染、高能耗的企业，也许一时半会儿难以迁走，而地方政府既想改变环境，又要发展经济，比较两全的办法就是用新的项目置换旧的项目。

其实，从一些信息来看，龙口市政府是有意愿加大环境综合整治工作力度的。今年已将5家环保违法企业负责人移送公安机关，还有两家正在移送办理中。3月以来，仅西城区就对6家排放指标超标尚未构成犯罪的企业进行处罚并责令整改，排查出13处较大的粉煤灰、煤矸石等扬尘易发的堆场并责令整改清运，并对多家存在化工异味的企业实行不间断督导监管。

“如果新的石化基地规划、监管得当，是完全可以做到减轻污染的。不过前提仍然是政府的决心和措施力度。”曲睿晶说。

在我国，同时减轻污染和发展经济的石化园区已有先例。

连续4年获“中国化工园区20强”的海南岛大亚湾石化区，现在对空气保持24小时自动化监测，全天候监测区内40多种石化特征污染物，可以监控企业偷排以及污染物超标预警。同时，大亚湾区管委会投入250万元建设了一套空气特征因子自动监测站和户外LED显示系统，便于公众随时了解大亚湾环境空气质量状况。

从反对PX，到反对炼化项目，民众的化工恐惧症愈演愈烈。

大亚湾石化区对生产过程中需要排放的工业污水也有严格要求，经过海底排污管道排到海上的污水都做到远超国家的污水排放标准。大亚湾石化区安全生产首席顾问蒋兴镛说：“从海洋排污口附近捞起来的鱼，我可以放心食用。”

业内人士看来，化工园区是降低污染的途径之一。石化联合会化工园区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杨挺表示：“建设化工园区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治理化工企业的污染问题。如果没有园区，100个企业就需要100个分布广泛的污染监测点，不但效率低，而且成本高。”

“要让市民明白，现在形成的污染是落后产能落后工艺造成的，必须淘汰，同时用新上大型炼化项目进行置换。在保证就业和财税的同时，尽可能恢复环境安全，并保证生产及运行安全。”曲睿晶说。

项目结束了吗

在群众的抗议下，规划环评工作已停止。

据龙口市政府介绍，该项目他们聘请了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完成了基地总体规划，聘请中国寰球工程公司对总体规划进行规划环评，但此项工作还未正式展开。

“裕龙石化产业基地现处于论证阶段，市政府并未最终决策，目前也未确定任何具体项目要放在基地内。”一位工作人员说。

5月10日，环评公示从政府网站撤销。

无论如何，这是当地政府、南山集团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龙口是山东连续多年排在首位的“全国百强县”。市政府对该岛的开发颇为重视。2015年政府工作报告中言明：“积极促成中新合作裕龙岛石化产业基地项目”。当年《龙口政府2015年重点工作实施意见》也强调，依托裕龙岛，积极推进精细化工园区项目，吸引跨国公司、国有企业入驻，打造精细化工产业集群。

在《市政府2016年重点工作实施意见》中，市政府提出生产总值要增长8%左右，并“推进裕龙岛规划建设和项目招商，加快打造新的增长极”。

2015年6月，山东省委副书记、省长郭树清率领山东省政府代表团对新加坡进行访问。代表团与新方就南山石化工业岛等项目进行了深入洽谈。

如此种种，当地政府对这个项目的重视可见一斑。

而对于南山集团来说，与新加坡合作并非第一次。公司管理层表示：“新加坡将会是集团的海外重要据点。此项目则是近年来最大的投资项目。”

2014年6月，南山集团与新加坡裕廊顾问公司就山东烟台南山人工石化岛及配套区域的规划、开发等事项签署了合作意向。

根据该合作意向，双方将共同设立合资公司，负责进行南山人工石化岛及配套区域的规划、开发和管理工作，具体包括可行性研究、整体规划、产业规划、设计和开发基础设施、开发管理、项目管理、客户服务和园区管理等。整体规划将突出体现安全环保、公用设施整合、产业链整合等核心理念。

按照协议，裕廊顾问公司在随后的两个月拟定南山人工石化岛及配套区域的设计规划和产业规划的初步方案，并进行讨论、完善。2015年9月，裕廊国际完成了基地的概念性规划。

这个大型发展项目计划分成数个阶段完成，滚动投资估计高达300亿美元。南山集团董事长宋建波曾公开表示，裕龙岛的建设要向国际一流标准看齐，给龙口发展“留一只会下蛋的鸡”。

如今，却看似“鸡飞蛋打”。

业内人士推测，理论上项目近几年都没戏了，但未来不排除重新上马的可能，因为“投资几十亿元，效益那么大，从市政府到省政府都重视”。

其实，相当多的专家对仓促叫停规划中的炼化项目都持有异议。“我国炼化部分产能过剩，以前重开采轻炼化、重汽柴轻芳烃的结构，导致石化产业链的不均匀。”曲睿晶说，“然而，现在很多规划项目陷入一上就闹、一闹就停的困境，使得我国炼化产业链末端的联合芳烃产能不足，进口大增，在国际市场上失去了定价权。”

据了解，该项目启动期为2016年——2020年，规划时限为2016年——2035年。专家认为，龙口市政府的当务之急是去补功课、补规划。无论最后这个项目是否落实，都要有一个科学、公开、公正的评估报告，并努力将损失降到最小。

责任编辑：石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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