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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集纪文的文学史料价值*

2017-01-14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序文刘禹锡文集

吴 夏 平

刘禹锡集纪文的文学史料价值*

吴 夏 平

刘禹锡所撰文集序,具有丰富的文体学、文学史、文献学等方面的价值。梳理唐代集序文发展脉络,发现刘文的突出特点是“隐约其辞”,亦即对作者事迹有所择取,表达方式委婉含蓄,体现出“春秋笔法”的特色,是对序文文体的一次重要突破。刘禹锡认为文学变化不仅与时代环境、帝王个人好恶相关,而且具有周期性。这种文学史观,与其天道运周、否极泰来的哲学思想是相合的。序文对相关文集的卷数、篇目、编撰方法等记载较为详备,具有一定的文献学价值。此外,序文还有补正史之阙的史学价值。

刘禹锡; 序文; 文体学; 文学史; 文献学

刘禹锡所著以“集纪”为题的文章共8篇。“集纪”实际上就是集序,刘禹锡父名绪,以避讳故名。8篇集序文为董侹等人文集所撰,写作时间和地点分别为:董侹,元和三年(808)或四年(809)①此文卞孝萱系于元和六年(811)。见卞孝萱:《刘禹锡年谱》,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58页。陶敏系于元和三年(808)或四年(809)。陶引《全唐文》卷684董侹《修阳山庙碑》及《舆地纪胜》卷68常德府“碑记”,知董侹元和三、四年在朗州。陶说是。见陶敏:《刘禹锡诗集编年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3年,第916页。在朗州(今湖南常德)作,37或38岁;吕温,长庆元年(821)在洛阳作,50岁;柳宗元,长庆元年(821)在洛阳作,50岁;李绛,大和七年(833)②此文瞿蜕园系于大和六年(832)。见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83页。卞《谱》(第180页)及陶著(第1185页)均系于大和七年(833)。据刘文“(李绛)大和三年,以司空镇南郑,居二岁,坐气刚玉折,……后三年,嗣子前京兆府尹户曹掾琢、次子前监察御史里行顼等,泣持遗草,请编之”,当以大和七年(833)为是。在苏州作,62岁;僧灵澈,大和七年(833)在苏州作,62岁;韦处厚,开成二年(837)在洛阳作③此文卞《谱》系于开成三年(838)(第213页),陶著系于开成二年(837)(第1219页)。二人所用系年证据相同,算法不同。陶说是。,66岁;卢象,开成三年(838)洛阳作,67岁;令狐楚,开成五年(840)洛阳作,69岁。据此可知,序文多为刘氏中晚年所作,集中反映了他的中晚期思想。以往对刘氏序文的研究,多散见于文学理论等论著中。曹之则从图书编撰学角度予以讨论④曹之:《刘禹锡与图书编撰》,《出版科学》2004年第4期。。其实,刘禹锡所撰序文的史料价值是多方面的,本文拟从文体学、文学史、文献学等方面展开论述。

一、文体学价值

刘文在集序文文体发展史上具有重要价值。讨论此种价值,首当梳理唐代集序文文体的演变过程。以下先分析初唐集序文的文体特征。卢照邻《南阳公集序》主要叙述文学史,对其时的文学家如虞世南、李百药、岑文本、许敬宗、王珪、魏徵、来济、褚亮等人,围绕“以文章进”、“以材术显”,逐一评点。与后来序文相较,卢氏未涉及文集作者生平传记,对文集编撰过程也没有过多叙述,仅交待“凡所著述,千有余篇,今之刊写,成三十卷”*卢照邻:《南阳公集序》,《全唐文》卷166,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693页。数语。卢照邻《乐府杂诗序》大致同此。杨炯《王勃集序》则加入对王勃生平的叙述,初步形成唐人序文模式。其由三部分组成,首叙文学源流,次叙作者生平,末记文集编撰过程。卢藏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即采用此结构。不过,卢叙陈氏生平比较简略,以评述作品为主,分论谏诤之辞、昭夷之碣、国殇之文、徐君之议、《感遇》之篇诸种。卢藏用特意交代不详叙生平的原因,是因陈氏“王霸之才,卓荦之行,则存之别传”*卢藏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全唐文》卷238,第2403页。。从“存之别传”可知,卢藏用对文集序这种文体有清晰的认识,也就是说文集序和传记文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文体,如果序文中过多叙述作者事迹,恐与文体不合。这反映了初唐时期文集序作者对此文体的自觉意识。张说《洛州张司马集序》也特意交代作者生平“详诸别传,可略言焉”*张说:《洛州张司马集序》,《全唐文》卷225,第2276页。。颜真卿《孙逖文集序》于文末云:“至若世系阀阅,盖存之别传,此不复云。”*颜真卿:《尚书刑部侍郎赠尚书右仆射孙逖文公集序》,《全唐文》卷337,第3416,3415页。韩休《苏颋文集序》亦称颋传“已勒于丰碑,纪在良史,此则略而不言”*韩休:《唐金紫光禄大夫礼部尚书上柱国赠尚书右丞相许国文宪公苏颋文集序》,《全唐文》卷295,第2987页。。据此可知,初唐文集序不详叙作者生平的原因,主要还是基于对集序文文体的认识。当时情况应该是序文与别传并行,一如梁肃在《独孤及集后序》所说:“若立身行道,始终出处,皆载易名之状,故不备之此篇。”*梁肃:《常州刺史独孤及集后序》,《全唐文》卷518,第5261页。所谓别传,应是碑志、行状之类。

盛唐时期文集序写作模式基本成型,以“序头(文学源流)+序腹(作者评议)+序尾(文集编撰过程)”为基本结构。这种结构属于集序文的正体,发端于卢藏用《陈子昂文集序》。卢序的示范意义,可举两例以证。颜真卿序孙逖文集:“卢黄门之序陈拾遗也,而云道丧五百岁,而得陈君。”⑦颜真卿:《尚书刑部侍郎赠尚书右仆射孙逖文公集序》,《全唐文》卷337,第3416,3415页。李阳冰《草堂集序》:“卢黄门云:陈拾遗横制颓波,天下质文,翕然一变。”*李阳冰:《唐李翰林草堂集序》,《全唐文》卷437,第4460页。颜真卿、孙逖、李白、李阳冰诸人,在当时文坛名声显赫,其文集和序文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

中唐以后,正体之外出现多种变体。一是省略序头,直接叙述作者事迹及文集编撰过程,如王士源《孟浩然集序》,李阳冰《草堂集序》,李华《崔沔集序》、《萧颖士文集序》、《杨骑曹集序》等。二是序腹部分对作者的评议发生变化,将原本属于别传的内容加入到序文中而详述作者生平。如崔祐甫《齐昭公崔府君集序》详叙崔日用仕历,杜确《岑嘉州集序》详叙岑参生平。权德舆序《翰苑集》(陆贽)、《杨凝集》、《吴筠集》等均大篇幅详述作者经历。但权德舆在叙事时也夹杂对作品的评议。因此,中唐集序文出现三种模式:一是“序头(文学源流)+序腹(作品评议)+序尾(文集编撰过程)”;二是省去序头,只存“序腹+序尾”;三是“序头(文学源流)+序腹(作者事迹+作品评价)+序尾”。主要变化是序腹部分,或评作品,或叙履历,或两者相兼。总体来看,中唐时期文集序主要采用第三种叙述模式。

综观今存刘禹锡8篇集纪文,个别篇章间采第一种模式,如《柳宗元集纪》不叙柳氏生平,文末云“凡子厚名氏与仕与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14页。。刘序主要采用上述第三种模式,在序文中详述作者生平,序文可以当做作者小传来看。但将刘序与作者本传相比较,不难发现其隐约其辞的叙事特点。这种叙述手法,早在初唐已出现。如杨炯《王勃集序》叙述王勃生平,与正传相较,已肇“隐约其辞”叙事传统。据两《唐书》本传所载,王勃作《檄英王鸡》为高宗所怒,被逐出沛王府。杨序隐去此一段史实,仅以“临秀不容,寻返初服”*杨炯:《王勃集序》,《全唐文》卷191,第1930页。一语概之。可见,“隐约其辞”笔法渊源有自。刘序所用此法主要见于以下诸例。

《唐故相国李公集纪》记李绛元和六年(811)出为户部侍郎一事,云:“(宪宗)一旦召至浴堂门,与语半日,曰:将移用于大位,宜稔熟民隐。遂出为户部侍郎。”*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0,480页。李绛由翰林学士知制诰出为户部侍郎的真实原因,《旧唐书》本传载:“(元和)六年,犹以中人之故,罢学士,守户部侍郎。”“中人之故”,是指元和五年(810)李绛在浴堂北廊与宪宗论中官纵恣、方镇进献之事。此事触怒宪宗,史载:“宪宗怒,厉声曰:‘卿所论奏,何太过耶?’”*刘昫等:《旧唐书》卷164,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287页。刘禹锡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他在《集纪》中不用直笔,而改称“将移用于大位,宜稔熟民隐”,可见隐约其辞之苦心。

又李绛的死因,《集纪》说:“大和三年,以司空镇南郑,居二岁,坐气刚玉折,海内冤惜之。”③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0,480页。以“气刚玉折”委婉语气来叙述。李绛死亡的真实原因,据本传所载,是因“募卒赏薄”为兵卒所害。原来大和二年(828)李绛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镇南郑(今汉中)。大和三年(829),西蜀有战事。李绛受诏驰援,于道中募兵千人,未至西蜀而蛮军已退。兴元府兵向有定额,所募兵卒不得不解散。李绛虽分发募卒粮食,但受监军杨叔元蛊惑,募卒趁府中不备,群起攻入,李绛遂遇害。可见文集序不等同于正史,有时不宜直叙其事。

隐约其辞手法的另一种形式是对作者事迹有所择取,有时根据需要隐而不叙。如《唐故中书侍郎平章事韦公集纪》,对韦处厚与李绅、李逢吉之关系(《旧唐书》卷159本传,《新唐书》卷142均详载),以及韦处厚上疏敬宗言裴度一事(《资治通鉴》卷243载),因事关党争,且此文作于开成二年(837)党争方炽之时,故略而不书。前一种隐约其辞,可视为为尊者讳;后一种隐而不书,乃不得已也。但这两种方式都反映出刘禹锡集纪文撰作特点。从序文文体演进的角度看,刘氏集纪文不仅增入作者传记,而且还呈现出两种隐约其辞的写作方式。

考今存韩愈文章,未发现文集序之作。柳宗元所撰集序有《杨评事文集后序》、《濮阳吴君文集序》、《王氏伯仲唱和诗序》。其表述方式主要采用传统的三段式结构,亦即:“文学源流+作品评述+撰序原委”,对作者生平较少叙述。白居易所作《故京兆元少尹文集序》,略述文学源流后,重点叙述与作者元宗简的交往。元稹所作《白氏长庆集序》重在叙述白氏文集的编纂和流传,对白居易行迹叙述较略。总的来讲,中唐韩、柳、元、白等所撰文集序,在数量上,最多者只有3篇;在表述方式上,也并无新的突破。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刘禹锡8篇文集序,是集序文体演变史上比较特殊的现象。其叙作者生平以及“隐约其辞”的表述方式,无疑都是对集序文文体的发展和创造。

二、文学史价值

文学史观属于文学史研究范围,是对文学史发展演变规律的认识,亦即对文学史如何演进,以及何以如此演进的一种思考。刘禹锡所撰集序文充分体现出他的文学史观。他认为文学史发展具有时代性,由时代性进而形成周期性。支配周期性的动力主要来自“天道”(自然之道)。同时,他也重视个人的力量,体现出一种英雄史观。当然,他所指的个人主要是帝王,而帝王是与“天”相配的。因此,刘禹锡的英雄史观实质上还是“天道”观的另一种表达,可纳入到“天道”观体系之内。

中唐之前文学史观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由刘勰总结的“时序”观念,另一种是唐初史官总结的文学地理观念。这两种观念对后世文人文学史观的形成都产生重要影响。“时序”文学史观源于汉代《诗》学观念。《诗大序》:“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郑玄笺,孔颖达等正义:《毛诗正义》卷一之一,十三经注疏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270—271页。突出强调文学与社会、政治的关系。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总结为“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96,408页。,“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⑥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96,408页。,认为文学史发展具有时代性,文学演进是“与世推移”的。文学演变的原因,主要包括政治教化的作用、学术风气的影响、文学作品的继承和发展、君主的提倡、时代风气的影响以及天才的杰出成就。这对唐人文学史观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

唐人在肯定文学史不断运动变化的同时,对变化趋势有两种不同看法。一种认为文学演变每况愈下,愈变愈坏。比如,杨炯认为自孔子、屈原之后,“斯文天丧”、“此道不还”*杨炯:《王勃集序》,《全唐文》卷191,第1930页。,大有一代不如一代之叹。其后陈子昂、卢藏用、李白、杜甫诸人,相沿此说。颜真卿、元结等人亦持此观点。颜真卿认为“历代相因,莫能适中”,特别是“汉魏以还,雅道微缺,梁陈斯降,宫体聿兴,既驰骋于末流,遂受嗤于后学”*颜真卿:《尚书刑部侍郎赠尚书右仆射孙逖文公集序》,《全唐文》卷337,第3415页。。元结称:“近世作者,更相沿袭,拘限声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为辞,不知丧于雅正。”*元结:《箧中集序》,《全唐文》卷381,第3873页。颜、元的看法与初唐杨炯、陈子昂等人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从汉魏至梁陈,再到初唐,诗歌中的“雅正”一丧再丧,越变越坏。另一种观点是认为质文代变,兴衰循环,唐代是文学复兴的时代。比如,卢照邻说:“贞观年中,太宗外厌兵革,垂衣裳于万国,舞干戚于两阶,留思政涂,内兴文事。”*卢照邻:《南阳公集序》,《全唐文》卷166,第1692,1692页。认为贞观时期重用文臣,文学得以复兴。贾至既称“宋齐梁隋,荡而不返”,同时又说“皇唐绍周继汉,颂声大作,神龙中兴,朝称多士”*贾至:《工部侍郎李公集序》,《全唐文》卷368,第3736页。。高度肯定唐中宗神龙年间的文学成就。独孤及认同“世道陵夷,文亦下衰”,但同时也指出“帝唐以文德旉祐于下,民被王风,俗稍丕变”*独孤及:《检校尚书吏部员外郎赵郡李公中集序》,《全唐文》卷388,第3946页。,认为唐代文学发生了巨大变化。梁肃不仅赞同唐代文学出现逆转的说法,而且还具体分析了复兴进程:一是陈子昂“以风雅革浮侈”;二是张说“以宏茂广波澜”;三是李华、萧颖士、贾至、独孤及诸人的文学革新*梁肃:《补阙李君前集序》,《全唐文》卷518,第5260—5261页。。从卢、贾、独孤、梁等人的叙述来看,他们共同点就是基于文学不断演化理论,提出唐代文学复兴的观点。这与前述一代不如一代的看法截然不同。两种观点虽从各自立场出发,对文学演进规律有不同认识,但在肯定文学受时代影响上却是一致的。

文学地理观念发端于《诗》、《骚》。《诗经》记录了不同区域的音乐和诗歌。《楚辞》具有浓郁的楚文化特色。宋黄伯思说:“盖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黄伯思:《东观余论》下卷,北京:中华书局,影印古逸丛书三编本,1988年,第344页。初唐史官也注意到文学与地理的关系。魏徵《隋书·文学传序》:“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魏徵:《隋书》卷76,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730页。对南北文风异同做出辨析。其后卢照邻《南阳公集序》亦分南北:“北方重浊,独卢黄门往往高飞;南方轻清,惟庾中丞时时不坠。”*卢照邻:《南阳公集序》,《全唐文》卷166,第1692,1692页。但此后从地域来探讨文学现象者不多见。刘禹锡所撰文集纪对此略有涉及,其论僧灵澈诗文,称“世之言诗僧多出江左”*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20,487,499页。,从江左诗僧传统来评灵澈诗风,稍及地域与诗歌的关系,但并未展开深入论述。此可略而不论。

刘禹锡所撰文集序反映的文学史观,有以下四点重要内容。

第一,对文学的认识。刘氏认为文学作品应包括“文士之词”与“经纶之词”两大类。如论韦处厚:“未为近臣已前,所著词赋、赞论、记述、铭志,皆文士之词也,以才丽为主;自入为学士至宰相以往,所执笔皆经纶制置财成润色之词也,以识度为宗。”*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20,487,499页。论令狐楚文学成就:“导畎浍于章奏,鼓洪澜于训诰。笔端肤寸,膏润天下。文章之用,极其至矣。而又余力工于篇什,古文士所难兼焉。”*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20,487,499页。章奏训诰亦即“经纶制置财成润色之词”,所谓篇什亦即“文士之词”。两类作品性质和风格是不同的。前者反映器度和见识,后者体现才学和文采。刘禹锡对此有清晰的认识。柳宗元也表达过类似的看法,他说:“文有二道,辞令褒贬,本乎著述者也;导扬讽谕,本乎比兴者也。”*柳宗元:《杨评事文集后序》,《柳河东集》卷21,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 第371—372页。柳宗元认为“著述”和“比兴”两类作品源头不同,前者出于《尚书》、《周易》、《春秋》等经典,后者则源于《诗》、《骚》传统。其所论著述者流,大致相当于刘氏所说的章奏训诰;比兴者流,则与刘氏所指的“文士之词”相似。但要注意,刘禹锡所论韦处厚和令狐楚两人,都曾任职翰林学士。因此,在他的分类中,“经纶之词”是为了突出二人曾担任翰林学士重要职务,他们代表朝廷起草的训诰等文具有润色鸿业、制置天下的重要作用。这是刘、柳二人在文学分类上的差异所在。

第二,刘禹锡受传统“时序”观念影响,认为文学与时代环境关联密切,演化具有周期性。《唐故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君集纪》:“八音与政通,而文章与时高下。三代之文至战国而病,涉秦汉复起。汉之文至列国而病,唐兴复起。夫政庞而土裂,三光五岳之气分,太音不完,故必混一而后大振。”*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13页。此处“八音与政通”、“文章与时高下”,与传统“时序”观一脉相承。不仅如此,这篇序文还反映了他的文学周期观念。他把文学发展史分成三代之文、战国之文、秦汉之文、列国(南北朝)之文,唐代之文五个阶段。由五个阶段形成两个周期,一是三代至秦汉,一是秦汉至唐代,组成两个循环圈。

从序文中可知,刘禹锡力图对文学周期现象进行解释,提出了“气”的概念。他认为天地万物笼罩在“气”之下。政务繁杂土地分裂则“气”坏,“气”坏则文病。天下混一则“气”完,“气”完则文兴。向来以“气”论文者不少见。孟子首倡“气”说,提出要“养浩然之气”。曹丕提出“文以气为主”、“齐气”诸说,主要论文章风格以及地域与文风形成之关系。中唐以“气”论文者主要有梁肃、柳冕、韩愈、白居易等人。柳冕论“气”:“夫善为文章者,发而为声,鼓而为气。直则气雄,精则气生,使五彩并用,而气行于其中。”*柳冕:《答衢州郑使君论文书》,《全唐文》卷527,第5360页。此处的“气”主要指文章的情感和内容,强调文章的真情实义。梁肃论“气”:“文本于道,失道则博之以气,气不足则饰之以辞。盖道能兼气,气能兼辞,辞不当则文斯败矣。”*梁肃:《补阙李君前集序》,《全唐文》卷518,第5261页。此处之“气”介于“道”与“辞”之间,实际上指出了文章的三个不同层次,“道文”、“气文”、“辞文”愈下愈败。韩愈论“气”:“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韩愈:《答李翊书》,参见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71页。韩愈指出“言”与“气”的关系,强调言之有物,不发空论。不难看出,柳、梁、韩三人对“气”的理解,主要着眼于文学创作。“气”的内涵,大致包括作者的才性、气质、器识、阅历等内容。白居易也以“气”论文,他说:“天地间有粹灵气焉。万类皆得之,而人居多,就人中文人得之又居多。盖是气凝为性,发为志,散为文。粹胜灵者,其文冲以恬。灵胜粹者,其文宣以秀。粹灵均者,其文蔚温雅渊,疏朗丽则,捡不扼,达不放,古常而不鄙,新奇而不怪。”*白居易:《故京兆元少尹文集序》,顾学颉校点《白居易集》卷68,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424—1425页。白氏认为气分粹气和灵气两种,粹气大致相当于作家的阅历见识,灵气则是指作家的才学。他认为粹气和灵气相互作用,使创作呈现出三种不同的风貌:见识深广者,其文冲恬;才学积厚者,其文宣秀;粹气和灵气均匀者,其文收放自如、雅俗共赏,达到最上乘境界。据上述可知,柳、梁、韩、白诸人所论之“气”,最终指向是具体的作家和作品。而刘禹锡所说的“气”,则是从宏观层面解释“天道”与“文道”的关系,所探论的不是具体而微的文学活动,而是古今文学演变规律和发展趋势。可见,刘禹锡虽也以“气”论文,但却与柳、梁、韩、白诸人不同。刘氏所说的“三光五岳之气”,是指天“气”、自然之“气”。天“气”的运行和变化,形成“天律”*刘禹锡《唐故尚书主客员外郎卢公集纪》:“心之精微,发而为文;文之神妙,咏而为诗。犹夫孤桐朗玉,自有天律。”参见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5页。,亦即天道运周、否极泰来。“人道”和“文道”,与“天道”同样有其运行规律。“天道”与“人道”不是两条平行线,而是相互作用。“人道”受“天道”支配,但“人道”也作用于“天道”。因此,刘禹锡说“人道”(政治、土地)破坏,“天道”(三光五岳、太音)也跟着遭受破坏。“天道”坏致使“文道”病。“三光五岳之气”恢复完整,“文道”也跟着兴盛。“文道”兴衰是“天道”“否极泰来”的表征。“文道”兴衰的周而复始,体现出文学发展的周期性。

第三,刘禹锡文学史观的另一个表现是重视个人作用,体现为一种英雄史观。他认为文学发展的重要动因是帝王对文学的喜好。比如,他将汉代文学之兴归功于汉武帝以对策选人。又把唐代文学之发达归因于唐太宗等帝王的右文政策和个人喜好。因此,他赞赏汉武帝“以贤良文学征有道之士”*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称誉唐太宗“以神武定天下,群慝既詟,骤示以文”*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他说贞观时期以文章跃居重位者有魏徵、马周、岑文本等人,而这些文人无汗马之劳,位置反在功臣之上,可见“唐之贵文至矣哉”*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继唐太宗之后,武则天与唐玄宗亦能发扬右文之风,先后以对策得张说和张九龄*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唐宪宗以中兴之主自许,重用文臣,先后得元稹、韦淳、牛僧孺、李宗闵等人*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刘禹锡对唐德宗最为推崇,认为其与中唐文学兴盛有直接关系。他说安史之乱后文学不振,原因是朝廷重武不重文*刘禹锡《董氏武陵集纪》:“兵兴已还,右武尚功。公卿大夫以忧济为任,不暇器人于文什之间,故其风寝息。”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17页。。但这种现象到贞元时发生改变,德宗本人特别爱好诗歌创作,因此“天下文人,为气所召”*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争执所长,与时而奋,粲焉如繁星丽天”*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出现了以文跻身大位的姜公辅、韦执谊、裴垍等人*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

以帝王喜好与否来论文学兴衰,也是一个传统论调。刘勰论汉代文学,说汉惠帝、文帝、景帝以经书取人,辞人勿用,故贾谊、邹阳、枚乘等人沉沦不得志。又说汉武帝“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竞骛”*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第399页。,开一代文学之盛。唐初史官因沿此说。李百药论齐梁“变风”、“变雅”,并为亡国之音,“盖随君上之情欲也”*李百药:《北齐书》卷45,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602页。。李延寿也说:“时主儒雅,笃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焕乎俱集。”*李延寿:《南史》卷72,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762页。可见刘禹锡所论渊源有自。但要注意,刘禹锡将唐文之兴归于诸帝,与刘勰及初唐史官有本质不同。刘禹锡文学演进的英雄史观,与其哲学思想是相一致的,而统贯二者的还是“气”的概念。如论德宗朝文学之盛:“天下文人,为气所召,其生乃蕃。”其序李绛文集:“天以正气付伟人,必饰之使光耀于世。”*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序吕温文集:“五行秀气得之居多者为俊人。”*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485,479,479,485,485,508,513,485,479,508页。在刘禹锡看来,“天”乃自然万物之主宰,帝王乃社会人类之主宰。帝王是“天”之子,两者是统一的。所以,刘禹锡认为帝王之“气”能感召万物,也就是说,帝王对文学的爱好和提倡与否,决定了一个时代文运的兴衰。这与其论文学周期性在理论上是相通的。

第四,刘禹锡的文学史观典型地反映了中唐文人的远祸心理。相较而言,初唐文集序对于文学史叙述,多呈现为感性的价值判断,往往以是否“雅正”作为文学“好”、“坏”的评判标准。中唐以降,特别是刘禹锡等人,则从哲学范畴来思考文学发展规律,体现出逻辑推演的特点。比如权德舆所撰文集序,多从纯学理角度展开具体作家作品的评述,但议高下,不说是非。刘禹锡同时代的韩、柳诸人所撰文集序,同样也是如此。这些变化,既有文体自身发展因素的作用,同时也受此期文学生态影响,反映出“迁客”的远祸心理。众所周知,贞元、元和时期贬谪力度加大,文人动辄得咎,多有贬谪遭遇,其中刘、柳都经历了长时间的谪官。因此,畏言避祸成为当时文人的共同心理。其形成机制,柳冕说得很清楚:“古之作者,因治乱而感哀乐,因哀乐而为咏歌,因咏歌而成比兴。故《大雅》作,则王道盛矣;《小雅》作,则王道缺矣;雅变风,则王道衰矣;诗不作,则王泽竭矣。”*柳冕:《谢杜相公论房杜二相书》,《全唐文》卷527,第5354页。既然文学是政治的一种表征,评价文学自然就是间接评价政治。中唐文人对政治持一种谨慎态度,不敢随意褒贬。因此,在涉及到具体作家作品评价时,也就只能是以文论文了。上述中唐以“气”论文、以“道”论文风习的形成,究其实质,都与此背景有一定关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中唐文人生存技巧在文学生活中的体现。这是研究中唐文学思想应当注意的。

三、文献学及史料学价值

刘禹锡所撰集纪文具有丰富的文献学价值,可从目录学和书籍编撰等方面来认识。

其一,目录学价值。唐人文集在后世流传情况较复杂,有的亡佚,依赖刘禹锡集纪文可略知当时面目;有的虽存,但卷数和版本发生变化。欲溯其本来面目,当充分利用刘氏所撰文集序。以下以撰文时间为序,逐一考述。

董侹:《新唐书·艺文志》载“董侹《武陵集》”,下注:“卷亡,侹,字庶中,元和荆南从事。”*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董集虽亡,但据刘《纪》可略知其面目。该集系董侹生前自编,“凡五十篇”。编撰方法是“以地为目”,亦即按写作地点分类。此点尤可注意,与按文体分类来编纂文集的通行做法不同。

吕温:《新志》载“《吕温集》十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刘《纪》但云“凡二百篇”*⑨ 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8,480页。,未记卷数。两者可互相补充。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吕温集》10卷,又说:“刘禹锡为编次其文,序之云:‘古之为书,先立言而后体物。贾生之书首《过秦》,而荀卿亦后其赋,故断自《人文化成论》至《诸葛武侯庙记》为上篇。’今集先赋诗,后杂文,非禹锡本也。”*⑥ 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卷1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885,880页。由此可知南宋10卷本《吕温集》已非刘编本原貌。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亦记为10卷,惟改题为《吕衡州集》。《四库全书》收录《吕衡州集》10卷,第6、7卷已残缺。孱守居士(常州冯舒)尝据《文苑英华》、《唐文粹》以补。篇目数量以刘《纪》所载200篇为依据。由此可见序文在保存文集篇目上的价值。

柳宗元:《新志》载“《柳宗元集》三十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此与序文所言“编次为三十通”同。晁《志》著录30卷,又“《集外文》一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陈《录》载“《柳柳州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并按:“刘禹锡作序,言编次其文为三十二通”,此“三十二通”与刘序不合,不知何据。又按:“今世所行本皆四十五卷,又不附志文,非当时本也。”*陈振孙著,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1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76—477页。柳集至宋传抄刊刻版本不一,刘禹锡所编30卷者乃其祖本。

李绛:《新志》载“《李绛集》二十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与刘《纪》同。晁《志》、陈《录》、《四库》均未收录。刘《纪》称:“肇自从试有司,至于宰天下,词赋、诏诰、封章、启事、歌诗、赠饯、金石、飏功,凡四百余篇,勒成二十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据此可略知20卷本的大致内容。

僧灵澈:《新志》、晁《志》均不载其集。《四库提要》云陈《录》载僧灵澈诗1卷,笔者检今本陈《录》未载。《四库全书》“总集类”收录“《唐四僧诗》六卷”,中有灵澈诗1卷,并按:“禹锡《序》其诗,凡十卷,兹仅一卷,则亦吉光片羽,非其完书矣。”*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86,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690页。按刘序,灵澈诗2000首,删取300首勒为10卷。又有与词客闻人唱酬诗,别为10卷。据此,《僧灵澈集》当含《诗集》10卷,《别集》10卷,共20卷。此可补目录书之未备。

韦处厚:《新志》载“《韦处厚集》七十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此与刘《纪》所称其子韦蕃“编次遗文七十通”合。晁《志》、陈《录》诸书均未著录。《四库全书》亦无。

卢象:《新志》载“《卢象集》十二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与刘《纪》同。晁《志》、陈《录》、《四库》均未收录,大概南宋已亡佚。赖刘禹锡所撰集纪及《新唐书》著录,知其原书卷数。

令狐楚:《新志》载“令狐楚《漆奁集》一百三十卷”*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6,1605,1606,1606,1607,1603,1606页。,与集纪所云其子令狐绹“集公之文成一百三十卷”合。此书晁《志》、陈《录》、《四库提要》均未著录。

其二,图书编纂学价值。刘禹锡一生纂辑图书多种,于承继之外,亦自创新法。以类相从是唐人编纂文集的基本方法。所谓类,主要是指文体。各文体之下,又以写作时间先后为序。这是文集编纂的正体。刘禹锡在编令狐楚文集时,对此略加改变,以楚所撰《宪宗圣神章武孝皇帝哀册文》置于卷首。此从王珣、崔融等文集之例。东晋王珣曾撰《孝武帝哀册文》,崔融撰《则天哀册文》。集纪云:“今考之而信,故以为首冠,尊重事也。”*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刘编《吕温集》,以《人文化成论》至《诸葛武侯庙记》为上篇。并解释如此编排的原因:“古之为书者,先立言而后体物,贾生之书首《过秦》,而荀卿亦后其赋。和叔年少遇君而卒以谪似贾生,能明王道似荀卿”*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故以立言之论为首,体物之赋为末,援贾谊、荀子之例。

此外,刘禹锡所撰文集序还具有多方面的史料价值。

比如集纪文可补正史人物传记、唐代官制等阙略。刘禹锡与文集作者多有交往,又深悉唐代典章制度,故序文所述作者生平事迹,于别传(碑志、行状)之外当有所增补。这些材料,具有补充正史阙略的史料价值。如李绛事迹,集纪称其“五为尚书”*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检两《唐书》本传,李绛任礼部、吏部尚书各一次,兵部尚书二次。据集纪,本传当漏载。再如令狐楚长庆四年(824)秋授检校礼部尚书兼汴州刺史,充宣武军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集纪称“玺书劳之,就加大司马”*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两《唐书》令狐楚本传均无此记载,此亦可补正史之阙略。《唐故中书侍郎平章事韦公集纪》所载韦处厚任翰林承旨学士一段,可增进对唐代翰林学士制度的认识:“内署故事与外庭不同,凡言翰林学士必草诏书,有侍讲者专备顾问。虽官为中书舍人,或他官知制诰,第用其班次耳,不窜言于训词。至是上器公,且有以宠之,乃使内谒者申命,去侍讲之称。虑未谕于百执事,居数日,降命书重举旧官以明新意。寻真拜夏官贰卿,由是,内庭词臣无出其右者。凡密旨必承乎权舆,故号承旨学士。”*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此段重点是翰林学士与翰林侍讲学士的区别。韦处厚虽以经术任侍讲学士,但侍讲学士专司讲授经史,不预政事,不掌词命。故敬宗去其侍讲之名,改任翰林学士,始得参与朝政,专掌诰命。《唐六典》及两《唐书》职官、百官志于此均无详载,故可补唐代官制。

再如诗歌史方面,据集纪所载,包佶、李纾并称“包、李”,曾一度成为中唐诗坛领袖。《澈上人文集纪》:“皎然以书荐于词人包侍郎佶,包得之大喜。又以书致于李侍郎纾。是时以文章风韵主盟于世者曰包、李。以是上人之名由二公而扬,如云得风,柯叶张王。”*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董氏武陵集纪》:“尝所与游者皆青云之士。闻名如卢、杜(原注:卢员外象,杜员外甫),高韵如包、李(原注:包祭酒佶,李侍郎纾)。”*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此点通行文学史教材都略而不叙,当据此补述。

复如由经学与文学之关系论文章风格。刘氏指出吕温文章“微而富艳”,认为与其“始学《左氏》书”*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相关。吕温尝师事陆质,专研《左氏春秋》。范宁指出:“《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范宁注,杨士勋疏:《春秋谷梁传注疏序》,十三经注疏本,第2361页。韩愈亦云:“《左氏》浮夸。”*韩愈:《进学解》,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卷1,第46页。吕温文章风格富艳,与其经学研究有关。刘禹锡似乎不大喜欢这种类似于纵横家的浮夸风格,故序文末云“余之素交不相索于文字之内”*瞿蜕园:《刘禹锡集笺证》卷19,第500,509,480,498,486,519,517,509,509页。。由此亦可知刘氏的文学审美取向。

【责任编辑:张慕华;责任校对:张慕华,周吉梅】

2016—10—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唐代书籍活动与文学之关系研究”(14XZW014)

吴夏平,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阳 550001)。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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