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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学科化趋势前瞻*

2017-01-14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船山国学学科

梁 枢

国学学科化趋势前瞻*

梁 枢

建构当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国学的学科化建设是一个关键性环节。国学学科化是国学能否于当代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标志。国学学科化的方式将是渐进式的,饱受诟病的文史哲分科实际上正是这一历史进程的开始。以“两创”为基本方针的课程设计以及相关的教材建设,是国学学科化的核心环节和主要抓手。其“两创”性集中和具体地体现为五个基本原则,并据此自然地形成五大课程群。课程群的自然形成,正是国学作为通学,作为完整的古代学术体系,在学科上的体现。学科化与国学自身的整体性是可以相向而行的。

国学; 学科化; 渐进性; 课程群

今天谈论国学学科化问题,与八年前由《光明日报》国学版发起的那次讨论有很大不同①2009年11月27日,《光明日报》国学版邀请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武汉大学校长顾海良、山东大学校长徐显明、厦门大学校长朱崇实,于中国人民大学逸夫国际会议中心,就“国学学科问题”进行高端访谈(参见《该不该为国学上户口?——大学四校长“国学学科问题”高端访谈(上)》,《光明日报》2009年12月21日,第12版《国学》;《国学学科可从试点做起——大学四校长“国学学科问题”高端访谈(下)》,《光明日报》2009年12月28日,第12版《国学》),引发了学界关于学科问题的热烈讨论。《光明日报》国学版先后拿出六个专版进行递进式报道,近百位学者以不同方式参与讨论,并推动国家有关部门先后两次进行问卷调查。。这种不同,主要缘于2017年新年前夕,新华社刊发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

随着《意见》的出台,国学的生态发生了重大变化。第一,《意见》的发布,从根本上改变了兴起于新世纪初的“国学热”的原有格局,即在以民间为主体的自下而上的思想运动之上,叠加了政府为主体的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第二,《意见》明确要求坚持“两创”方针,即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两创”是传统文化回归当代中国的合法性所在,也是国学能否找到适合新时代之新存在方式的关键。“两创”要求我们把国学的研究、普及工作与当代中国的文化建设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第三,《意见》明确要求“构建中华文化课程和教材体系,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国民教育全过程”。在这样的生态下,国学学科化成为大势所趋。

在国学学科化问题上,现在最需要的是国学界自身解放思想,尽快地从纠结于“该不该设立国学学科”的问题,转到积极思考“开什么课”“建立什么样的课程体系与教学体系”“培养什么样的学生”等等问题上来。

大学是国民教育的基本样态,而学科是大学的细胞,是大学的基本话语方式。没有学科就没有大学,大学的各种功能活动都是在学科中展开的。离开了学科,不可能有人才培养,不可能有学术研究,也不可能有社会服务。

自近代以来,中国国学的命运始终是与学科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百年以来的中国思想家对古代传统学术文化之诠释、阐发,近代学术形态之形成,都是以学科为依托的;以经、史、子、集为代表的国学经典也是通过学科化这一环节转识成智,积淀为国人之精神世界的。学科化见证了古代学术体系伴随着国家积贫积弱,一步步走向解构的文化之痛;而于中国重新崛起的今天,学科化也将承载实现国学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之时代“新命”。

建构当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国学的学科化建设是一个关键性环节。国学学科化是国学能否实现“两创”的重要标志。如果国学学科化不能顺利实现,国学于当代的“两创”就缺乏“结构性支撑”,传承与发展体系、文化自信等等就是盖在沙滩上的大厦。

国学进入学科,将是一个渐进式的过程。八年前的讨论,至少有两点是我们今天应该反思的。第一,我们的呼吁与诉求,其实是在期待有关部门自上而下地给个“政策”,从而使国学学科问题“一蹴而就”或者“毕其功于一役”,一下子得到解决。这无疑于期待“天上掉馅饼”。第二,学者们在论述国学学科合法性时,不约而同地都把文史哲分科作为国学之“对立面”来看待。有了这样的对立面,学科化无形中便成了一个负面的东西。我们在强调国学是通学、整体之学、博雅之学的同时,把国学与学科化对立起来了。学科化意味着国学被肢解,而这种肢解正是从文史哲分科开始的。故国学学科化的思考,始终伴随着对文史哲分科的批判与声讨。相应的,学者们普遍认为,要保持国学整体性,就要拒斥学科化。这种价值观在许多学者那里,常常会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国学可以学科化,但为了维护国学作为古代学术体系本身的整体性,应不做拆分,保持经、史、子、集原有的分类,“照搬”式地原样移进学科内。可是这样一来,原有的文史哲分科的合法性便会成为一个愈益尖锐的问题。我以为,这样的观点失之片面。

在国学漫长的发展历史上,每当时代转换,生态发生巨变之时,国学都要做出大的调整,以便找到适合新时代的新的存在方式。简而言之,所谓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所指称的就是这个调整的过程和结果。因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在国学史上曾多次发生。面对新挑战、新问题,选择直面而不是逃避,保持开放而不是封闭,与不断变化的生活实践与时偕行,这是国学在其数千年发展中所一直秉承的基本品格。国学史上的每一次思想巨变,其实就是国学在那个时代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每一次思想巨变的发生,都焕发了国学的生命力。据此我们可以说: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国学发展的基本动力,是国学实现自身发展,保持生命力的内在要求。

百年以来国学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调整期之长,调整幅度之大,震荡程度之烈,都是前所未有的。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国学发生了重大转型,其内涵与外延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形成了“近代国学”的概念。这也构成了上世纪90年代以及21世纪初发生的两次“国学热”的思想史背景。在这个大的背景下,有学者提出“新国学”概念,也有学者提出“大国学”概念,等等。这些思考都是当代学者对“近代国学”的反思,也是一种“接着讲”。这其实也表明,国学于近代发生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至今尚未完成。

国学的学科化正反映了这一历史进程。这一历史进程的起点正是文史哲分科,分科迈出了国学学科化进程的第一步。这一步走得很艰难,却是国学于近代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具有实质性的一步;尽管今天看来这一步走得歪歪斜斜,但它不应被视为国学之“对立面”,而更应看作是一个渐进式的历史过程的起点。同样,它也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我们今天继续推进国学学科化的基础。

学科化本身确有很多需要反思的地方。现代教育的发展正从分化走向综合,走向汇通,走向跨学科。我们应该促使学科化积极地体现和推动这种趋势,从而不断地改进与进步。但是,对学科化存在问题的批评,不应指向学科化本身,不应过分地贬低、排斥学科化,甚至否定学科化本身的合法性。实际上,学科化不等于“分”,整体性也不等于不分。没有分就没有通。通就是把不同的东西打通,把各个部分通起来才有整体,没有分也就没有整体之学。让国学进入学科化,就是分的开始,也是走向整体的开始。古代传统学术体系基于西学传统的学科化被肢解,这是国学面临的新挑战、新问题。抱残守缺是一种选择;主动适应,由学科外的生存适时地变成制度下生存,这也是一种选择。通过学科化,使自己成为现代教育的重要内容,形成新的学术生产力,构成当代文化建设的重要一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古代传统学术体系被打散了,通过学科化,又重新以新的方式凝聚起来。这就是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随着国学学科化的推进,国学与现有的文史哲分科体制,在学科设置、课程设计、教材建设、教学开展、人才培养、学术研究等方面,必然产生“溢出”效应,而怀疑、否定国学学科化合法性的声音也会一直伴随其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摩擦,甚至冲突,渐进式地而非“一站式”地推进国学学科化,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在这方面,《意见》以工程的方式推进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富有智慧,是很有启示性的:我们先干起来,等干得差不多,我们再来讨论该不该干的问题。

课程设计以及相关的教材建设是国学学科化的核心环节和主要抓手,最能体现渐进式原则。我们于2017年2月正式启动的《国学“两创”教材》编写工作,就是按照这一思路进行的。它以“两创”作为课程设计及教材编写的基本方针和主要特色,并具体体现为:

第一,古今通用,兼顾中西。时至今日,原典阅读仍然是中国人学习国学主要或基本的方式。在西学东渐的问题背景下,近代以来时有学者强调先学原典并列出书单。如黄侃说:“吾国书籍之要者,不过廿余部。《十三经》而外,益以《国语》、《大戴记》为十五,言小学益以《说文》、《广韵》为十七,言史益以《史记》、《汉书》为十九,言诸子益以《荀子》、《庄子》为二十一,言文学益以《文选》、《文心雕龙》为二十三。此廿余书中,若深研而详味之,谓之专门可,谓之博学亦可,如此则不致有主伴不分之失。”*黄侃:《黄侃国学讲义录》,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43页。与此读经式的教学方式相适应,原典的今注今释便成为国学教材的基本形态。

高校国学院这几年的教学实践表明:国学院的学生原著阅读能力远远高出其他院系的学生;但与优点同样明显的是,由于难免被注释、原典拘束、固化,很多学生缺少理论框架,文章写作能力相对不足。这也从反面表明,源自西学传统的概论式学习,实际上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如何走出这种两难选择呢?解决之策在于以“两创”精神,把中西打通。原典阅读是从老祖宗传下来的学习方式,承载着以性善论为精神内核的历史文化传统,其背后深厚的哲学理念,在于强调对文化基因的“唤醒”与“激活”,所以丢不得。与此同时,我们要积极汲取概论式学习的长处,用概论的方式于原典的基本信息、义理阐释、思想影响等方面给予学生以思想框架,用以校正原典式学习在学科化背景下所表现的局限性。不妨就以黄侃所列书单为蓝本,我们用概论+原著选读=指要的方式,如《论语指要》《孟子指要》《庄子指要》之类,将中西两种方式之优长会通融合。

第二,古代为“道”,当代为“学”。这一原则所指称的,于古代是“坐而论道”的思想或学派,而于当代则将通过学科化,成为学科之“学”,甚至成为原创之学。

我们以炎黄文化研究为例。日前,会长许嘉璐、首席顾问徐光春在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会上指出:两办《意见》发布以后,对炎黄文化研究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炎黄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总代表,是根,是源;而儒学则是中国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现在学界讲儒家、讲孔孟之道讲得多,炎黄文化讲得少;从半截儿讲得多,从根子上讲得少。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虽然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学术积累,但总体来看,炎黄文化研究很大程度上还是处于碎片化、孤立化的状态和水平,没有形成系统,没有走出“疑古”,没有建立起完整的民族与国家的文化“道统”。这个问题不解决,文化自信就不能从根本上建立起来。

怎么办?我以为出路在于:我们要建构“炎黄学”。我们要用“学”来梳理出学界关于炎黄文化的基本脉络,我们要用“学”来凝聚几代学人关于炎黄文化的研究共识,我们要用“学”来打造炎黄核心学术生产力,我们要在“学”的旗帜下建立起文化自信与自觉。

与炎黄文化研究现状相类似的,还有屈原文化研究、黄河文化研究等等。碎片化的研究状态,背后一定有一个碎片化的研究方式;而当我们提出建构炎黄学、屈原学、黄河学之时,于学科建设上与此相匹配的,是应尽早于高校成立研究院或学院,开展学科建设。

衡阳师院的王船山研究基地,多年来在开展和推动船山思想研究方面,做了很多富有成效的工作,编写出版了很多论著。从这些成果,以及基地负责人关于未来研究的规划与设计中,一种学科的气象与轮廓已隐约可见。实际上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有知名学者呼吁建立船山学,并就船山学的相关问题进行了论证与设计。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们也不敢言“船山学”,而只敢说“船山思想”。仅限于“思想研究”,使得船山思想长期处于一条腿走路的窘境,科研与教学相分离,学术成果无法转化成教育生产力。事实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类似船山学的境遇是相当普遍的。

我们要改变长期以来优秀传统文化被排斥于学科外的局面,船山思想、阳明学说、稷下学宫等优秀传统文化将转化为船山学、阳明学、稷下学等。在“船山学”“阳明学”“稷下学”的学科框架下,我们要有教材建设、课程建设、教学建设、科研建设、人才梯队建设;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可以系统地学习这些思想;教与学的统一会形成核心的学术生产力; 通过传播学的“涟渏效应”,“船山学”“阳明学”“稷下学”也会不断地走向大众,为国学的普及源源不断地提供源头活水和思想养分。在这个过程中,古代思想家的思想就会深入人心。有了这样的学科支撑,相关的学术研究就会跃上一个新台阶。古代思想家的思想,以及以他们为代表的优秀传统文化就会持续地“在场”,而不会沦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阵风,走过场的“宣传资源”,文化建设就会出现一个新局面。我想,这才是对《意见》真正的落实,这才是中国式的文化建设。

第三,中国独有,基本国情。中国传统文化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独特性,如科举、书院、宗法、礼、孝、谱牒、家训等。这些文化形态,围绕“中国文化独特性”这一核心概念,形成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从多个侧面或角度展现着中华文化的恒久魅力。在21世纪的当代中国,这些文化形态仍然“活着”,并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们代表了文明进程的中国路径,承载着中国人的文化方式与价值理念。这是基本国情,理应通过课程设置实现学科化,当代大学生对此应有自觉的学习和系统的了解。

第四,东西共有,中国学派。较之上一点以中国文化独特性为核心概念的课程群,语言学、宗教学、伦理学等课程乃东西方共有。多年来,在这些国际性学科中,一批富有文化自信与远见的中国学人一直在为建立中国学派而努力。这个课程群的建设,难度很大,但其价值非同一般。其目标,是要建设一批体现和代表文明进程的中国路径、中国精神、中国价值,可以与西方主流思想平等对话的学科。把国学学科化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正是“两创”方针的根本要求。也只有获得学科化这个支撑,我们的文化才能真正走出去,我们在国际舞台上才能真正讲好中国故事。

第五,地域国学,理一分殊。学科化进程中的国学,不仅要反映古代传统学术于时间向度上呈现出的波澜迭起的思想进程,同时还要关注空间向度上所表现出的形态各异的诸如鲁学、徽学、关学、湘学、蜀学、浙学等地域性学术传统。后者以自身存在生动地演绎了国学于不同地域是如何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地域性国学与总体的国学“理一而分殊”,相反而相承。

小 结

上述五点,既是“两创”方针的具体体现,亦是在课程建设过程中所应秉持的基本原则。

第一,以每一个原则为核心,自然地形成一个课程群。五大原则形成了五个课程群。显然,在同一个课程群的每门课之间,有一种内在的有机联系。课程群的自然形成,正是国学作为通学,作为完整的古代学术体系,在学科上的体现。课程群的形成,使得国学作为中国固有之学术,其思想精华、价值观念、思维方式、文化方式乃至学习方式,于学科化进程中并没有被否定、曲解、挤压,而是得到完整保留,且有所彰显,有所强化,有所升华。这表明:虽然学科化进程中的国学一定会经历由合到分,但最终却并没有落入被肢解的境地;相反,其整体性在学科化的过程中以新的方式与面貌显现出来,作为结果重新出现。学科化进程与国学的整体性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可以相向而行的。

第二,五个课程群共同的特征有二:一是时代性。每个课程群都以时代为尺度,积极回应时代要求,坚持古为今用,努力彰显传统文化之当代价值,使之成为为时代所需要的重要思想资源。二是主体性。每个课程群都始终以中国文化为本位,以国学为主体、主词。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所带来的不是国学的碎片化,更不是国学的衰败,而是国学于当代的繁荣,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性于今天的灿烂绽放,是中国价值、中国精神、中国气派的充分彰显。

第三,按照渐进式进入的思路,每个课程群以及所含课程的设计,尽量兼顾各方面的诉求,尽量体现最大公约数。课程设计所呈现的“课程表”,对于各个高校来说,至多只是一个参考性“菜单”,其出发点:一是有得选总比没得选强,二是与既有的“菜单”尽量不交叉。简言之,五大课程群只是国学学科化进程的阶段性产物;面向未来,国学的课程设置一定是一个不断开放的体系。

【责任编辑:杨海文;责任校对:杨海文,赵洪艳】

2017—06—12

梁 枢,中国孟子研究院(邹城273500),光明日报社(北京100062)。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5.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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