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医药学中的医学伦理思想研究
2017-01-14张新和
张新和
(海南省平山医院,海南 平山 572299)
在神奇的“世界屋脊”—雪域高原,世代生息、繁衍着勤劳、勇敢的藏族人民。藏文字产生之前,藏族先民们已经通过生产劳动总结出大量实用的防治疾病和医疗用药知识,比如“调节饮食治病,融酥治伤止血,酒糟敷疗创伤”,[1]还有“最早的药是开水”[2]等。大唐时代,唐蕃联姻一度传为佳话。文成公主入藏,带去《大医典》等医学典籍和大量医工,将中医药知识传播到西藏。到金城公主时期,更是加快了汉藏医药交流的步伐。“据传,西藏现存最早的藏医著作《月王药诊》就是金城公主专门组织藏汉族学者翻译了她带到吐蕃的汉文医书,吸取西藏民间的医药学经验而撰写成的。这部医学著作比著名的藏文典籍《四部医典》(宇妥·云丹贡布著)早了将近1个世纪。”[3]。藏医在引进、融合汉族中医药知识的同时,还不断吸收周边其他民族的医学知识,逐渐形成独具特色的藏医药学。藏医药学不光有着丰富的医学理论知识和医疗技术经验,其中蕴含的医学伦理思想也值得进行深入挖掘。本文拟从医学伦理学角度,对藏医药学中的医学伦理思想进行初步探讨。
探讨藏医药学的医学伦理思想不能离开对藏传佛教伦理思想的研究。我们知道,松赞干布时期,佛教正式传入吐蕃。通过与西藏原始宗教苯教的长期斗争与融合,佛教在雪域高原深深地扎下了根。以后又经过了“前弘期”和“后弘期”两个阶段的发展,最终形成了独具特色、举世闻名的藏传佛教。藏传佛教经过千年传承,已经成为藏族人民的全民族信仰。正如包和平先生所指出的,“藏传佛教对广大信徒的思想意识、民族心理、生活习俗、婚姻家庭等均影响重大。”[4]藏医药学的形成和发展更是与藏传佛教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结合藏传佛教伦理思想方能更好地揭示和理解藏医药学的医学伦理思想内涵。
1 自我提高和自我约束思想
藏族社会有尊医重药的优良传统。早在吐蕃王朝时期,赞普赤松德赞就制定并颁布了《尊医十三法》,严令蕃民一体遵行。《尊医十三法》的具体内容是:医生坐首位;座垫要珍贵;迎送要骑马;程仪送黄金;所言遵从,不可违抗;命价倾国,也要奉送;药诊失误,死不偿命;药是灰粉,药价偿金;经常招待,茶酒肉食;崇敬医生,表里如一;家庭妇女,递鞋递带;叩头敬礼,起居问安;活命之恩,永远莫忘。[5]由此可以看出,藏医在吐蕃社会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受到全社会的敬重。藏民尊医的民族心理,代代相传,一直延续到现在。
藏族先民尊医重药的社会氛围给藏医的成长和施展才华提供了良好的社会环境和发展平台。藏族医生对自身的要求也很高,约束也很严格。他们肩负着救死扶伤的神圣使命,更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在学医阶段,他们不怕吃苦,不畏艰辛,深入钻研医学理论,虚心向师父求教,常年跟随在师父身边侍读侍诊。不少医生自幼就培养起了自觉提高、自我约束的道德风范。雪域高原这片神奇的土地滋润和培养了一代代名医和医药学者。藏族医药学界人才辈出,代不乏人。历史上,有不少名医传出了潜心医学、百炼成才的佳话。吐蕃王朝时期,藏族九大名医之首宇妥·云丹贡波最为突出,史称“老宇妥”。他5岁开始学医,聪明伶俐,勤奋好学,跟随父亲四处行医,救治病人无数。他55岁时着手创建了藏族历史上第一个专门培养医学人才的藏医药寺院,亲自言传身教。“在教学当中,他既抓学生的理论修养,也重视临床实践,更注重医德医风的培养。”[6]由此,开创了藏医药学界重视对医生进行医德医风培养的成功先例。医德医风培养进一步加强了藏医自我提高和自我约束的能力,从而在藏族历史上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既医术精湛又医德高尚的苍生大医。
2 关爱生命思想
藏医药学理论认为,人体的生理功能正常与否,由隆、赤巴、培根三因素能否协调平衡决定;三因和谐人体健康,三因失衡人体发病。藏医的诊断方法主要包括望、问、切3种,尤其对尿诊极为重视。尿诊时要看颜色、辨气热、闻气味,还要注意泡沫多少、大小、颜色深浅、消失快慢,同时观察尿中的沉淀物、漂浮物等。[7]治疗方法主要有饮食、起居、药物、外治4种。藏医药学对疾病的诊治特点要求医生除具有扎实的理论知识和熟练的临床技能以外,更要有高尚的医德和不怕脏不怕累的积极工作态度。“作为一个医生,要医好疾病,使病人的身体受益;手术时,要没有畏惧;对众生如同对父母一样地去保护。能这样,国王也会把医生崇敬为‘尊神’。”[8]医生应有崇高的理想和高尚的精神追求,要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利乐众生的人。正如《四部医典》所说的“对病人要有同情心;不要把病人的排泄物视为污秽…;要通晓所有医学知识,精通医学,仁慈为怀…;对病人要给予很好的照顾。”[9]老宇妥曾教导医生“要有博爱的思想;要爱病人,要有像猪狗一样的思想,不把病人的尿、粪、血等看成污秽物。”[10]
藏医药学中的“关爱生命伦理思想”筑牢了藏医医德医风的根基,使众多名医不计名利,走进群众生活,关心民间疾苦,为贫困藏民施医送药。这进一步密切了医患关系,促进了社会的和谐。毛继祖先生在分析医生的业果时说:“医生的业果是,辛勤地救死扶伤,为病人解除疾病是医生的最大幸福。取得这样业果的办法是,把自己的本领献给民众。对待民众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考虑别人的心情及有节制地适应别人的行为,从精通人情世故出发,进行治疗,则将获得自己的幸福和声誉。一个医生,有高超的医疗技术,有彻底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态度,有廉洁的品质,民众会真诚地尊敬他,他会取得安乐的业果。”[11]将医生的业果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结合起来,作为医生实现人生价值的崇高追求。这样的认识是何等地深刻!
近代名医俄希·强巴土旺是20世纪对西藏医药学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权威人物,对当时的医疗事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担任13世达赖喇嘛的正私人医生期间,仍不忘给下层劳动人民施药治病。有一次在对病人的病情轻重和净秽无法通过切脉观察进行辨别时,他通过亲尝病人尿味的方法查明了病情,最终治愈了患者的疾病。[12]还有为西藏和平解放事业献身的格达活佛洛桑登真·扎巴他那。他不仅通晓显密经典,还对医学有很深的造诣。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慈悲为怀,极喜帮助周边穷苦群众,经常用藏药为群众治病解痛。红军长征期间,格达活佛受到朱德总司令、刘伯承总参谋长和贺龙总指挥的亲切接见,为救治红军伤员、支持中国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13]西藏和平解放后,在建设社会主义新西藏的征途中,视众生为母、造福苍生、心贴群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社会主义新藏医更是比比皆是,举不胜举。
3 倾囊相授思想
任何一种医学的发展都离不开传承,离不开新老更替。藏医药学理论体系形成以来,代代不乏名医,在某些专科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以说,藏医药学的发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继有人。藏医药学成功地实现了伟大的历史传承。藏医药学的整体发展水平处于上升时期。现在,藏医药学已经走出雪域高原,走向全国,乃至向全世界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在认可并接受藏医藏药,并从中受益。
深挖藏医药学成功传承的原因,可以说,其所遵循的独特的医学伦理思想功不可殁!与藏医药学传承相对应的医学伦理思想,笔者概括为“倾囊相授思想”。历史上,藏医的培养模式以寺院教育为主。在很早以前,老宇妥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专门培养医学人才的医药寺院,招收规模为300人。[14]格鲁派创立以后,又在大多数寺院相继增设了曼巴扎仓,作为研究医药学和培养医生的医药学院。[15]新中国建立后,医学院校在西藏的发展更是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从古至今,无论是民间医师的师徒传承,还是医学院校成规模的课堂教学,师父和徒弟之间、老师和学生之间都有着一种和谐的默契。师父(老师)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徒弟(学生)废寝忘食,勤奋刻苦。老师教得真,学生学得切,再加上藏族群众世代相传的尊医传统为医学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这样的传承模式能不成功吗?老宇妥在《四部医典》中对老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一个好的医生对学生不要保留任何知识;要互相协作,互相帮助;不要偷懒,不应有自私心”。[16]他还提出学生“要永远牢记六戒:对老师像对佛陀一样尊敬,把老师的话当做医药经典言辞,…要履行宗教的道德、世俗的道德及两者结合起来的道德,还要懂得以恩报恩,勤奋地履行自己的职责。”[17]每代藏医都遵循着医圣的嘱托,苦修勤学,成名后又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传灯延智,泽被后世。大哉,藏医!
4 藏医药学医学伦理思想与藏传佛教伦理思想之关系
藏医药学属于藏传佛教“五明”之一,佛教寺院对医学知识的学习也极为重视。“值得说明的是,10世纪以后,西藏的医学人才基本上在僧人中产生。一个佛学知识渊博的僧人,同时也是医药历算的精通者。”[18]不难理解,藏传佛教的伦理思想对藏医药学的医学伦理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二者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藏传佛教伦理思想经过“前弘期”、“后弘期”的发展,到格鲁派创立时期,已经趋向成熟。其内容主要包括“人生唯苦,四大皆空”、“生死轮回,因果报应”、“慈悲行善,忍辱无争”、“佛法无量,乐于施舍”四个方面。[19]佛教伦理思想对藏人意识形态的影响是相当深刻的。佛教伦理已成为藏民族伦理的基本组成部分。在全民族信教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藏族医生不可能不受佛教伦理的影响,更何况相当数量的医生本身就是出家僧人。在历史上,藏医学教育几乎被寺院垄断。医学生学习医药学知识的同时也必须接受佛教的伦理思想教育。对于佛教伦理思想,我们应辩证地去看待。除去麻痹人民思想意识的负面作用以外,其所主张的“苦行戒欲”、“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等褒扬人性的一面,对医生良好医德医风的养成,是具有积极的建设意义的。正是由于具有这些“善根”,藏医在学习阶段方能苦学精进,尊师重教,做到自我加压、自我约束和自我提高。一旦学成之后,又能一心向善,追求果报,乐于奉献。因此说,藏医药学医学伦理思想与藏传佛教伦理思想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
5 结论
藏医药学是藏族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是藏族人民奉献给世界医药文化宝库的一朵奇葩。藏医药学中所蕴含的医学伦理思想更是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和耀眼的光芒,已引起国内外医学界的高度重视。对藏医药学医学伦理思想的深入挖掘,对当前解决医患矛盾纠纷,共建和谐医疗秩序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当然,藏医药学是伴随着佛教的发展而兴盛起来的,更何况,藏族医生和学者大多出自佛门,所以其受佛教的影响也是十分深厚的,其医学伦理思想既有精华,也有糟粕。[20]对此,我们应当加以批判地继承和借鉴。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把藏医药学中的医学伦理思想发展纳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体系,接受国家法律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调整和制约,并和爱国主义教育相结合,将会使古老的藏医药学医学伦理思想重新绽放异彩、走上更加健康发展的光明大道!
[1][5][8] [11] 毛继祖.藏医基础理论[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9:2;9;200;202.
[2][7][10] 丹珠昂奔·丹珠文存﹒藏族文化发展史卷一上[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465;467;468.
[3][6][9][14] [15][16][18][20] 克珠群佩.西藏佛教史[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38;635;643;635;637;643;637;643.
[4] 包和平.中国少数民族文献学研究[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227.
[12][13] 唐景福,朱丽霞.中国藏传佛教名僧录[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6:279;301.
[17] 王尧.藏学概论[M].太原: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山西教育出版社,2014:310-311.
[19] 丹珠昂奔·丹珠文存﹒藏族文化发展史卷一下[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732-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