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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鱼不许流眼泪

2017-01-12楚风歇图琛荃草草

南风 2016年25期
关键词:陈老板

文/楚风歇图/琛荃草草

深海鱼不许流眼泪

文/楚风歇
图/琛荃草草

他们挽着手离开,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上说不清的情绪。如果我选择相信顾言鹤,那我亦可得到无瑕爱情。然而,我没有,除了自己,我无法相信任何人。

我的青春,在那个瞬间,越走越远。这一刻,我突然无坚不摧。我的身后,再没有其他人了。

我有一个朋友,大家都说她疯了。

很奇妙,所有人都是从她社交网络上支离破碎的语言中,窥得她疯了的证据。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见过她。除却那些歇斯底里好似能听到声音的文字,以及不知所云灯光昏暗的照片,她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海里,悄无声息消失了。

我心惊肉跳地发现,最后一个在传说之外见过她本人的人,就是我。

这种感觉很糟糕,所有人都来向我打探,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将半年前见她时,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甚至鼻翼的翕动,都回忆了一遍。

我们一大群人坐在咖啡厅里面面相觑,像是在玩一个大家来找茬的游戏。试图将她的生平轨迹拼接起来,找到她疯的原因。

每次谈论起她,我们那种隐秘的兴奋都昭示着,在看似关心的背后,掩藏着一颗幸灾乐祸的心。她不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性格锐利敏感,爱慕虚荣,好逸恶劳,偏激且不懂看颜色,几乎集所有缺点于一身。

而且,她还带走了顾言鹤,大家替我鸣不平。

半年前,她约我出来喝茶。她和我是不同的类型,她面容娇俏,一头利落的短发,身材发育迟缓得像个高中生。那时候,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眼角快飞起来,竟然有几分妩媚:“顾言鹤说,要和我去天津。”

在那一瞬间,我心底的愤怒潮水一样涌上来。不知道是因为还对顾言鹤的占有欲,还是单纯讨厌输给她。

她是我的朋友,不对,是她非要和我做朋友。高中时,我是全班第一,她吊车尾,以请教我为由,变成了我的同桌。可是,她不喜欢我,她想接近顾言鹤。我没戳破她,一直忍耐。

在短短的刹那,我控制住情绪,亲切温柔地说:“真好,你一直喜欢他,祝你们幸福。。”

她嗤笑一声,似乎有些失落:“迟辰溪,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那又怎么样,不管你成绩有多好,工作多完美,未来有多光明,可你的未来将永远没有顾言鹤。”

我觉得可笑,我的未来,不缺一个顾言鹤,我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我有很多朋友,不管是不是真朋友。他们都说我对林晓湛太客气,并以一种很有预见性的口吻说,和那种女孩做朋友,是自降格调。

是的,轻易原谅了一个抢了自己男友的朋友,我看起来也像是疯了。

顾言鹤喜欢我很多年,像所有喜欢我的人一样喜欢我。喜欢我温柔懂事的样子,喜欢我落落大方的待人,喜欢我痴迷于学术的认真。这些喜欢,一旦变成了恋人,通通化为幽怨。

我不记得顾言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吵架,他一遍遍问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拿鸡汤里说的话作为例证:“他们都说,女朋友太懂事,是因为不爱你。辰溪,你爱我么?”

事实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轻吻他的额角。他讨厌我哄他,说那是敷衍。后来,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句话,一个女孩的成熟,是任何同龄男孩都消受不了的。

在黑暗的小卧室里,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吻了吻我的指尖。

“辰溪,我知道我还不够好。可我一直在试图追上你的脚步,你会在未来么?会在我的未来等我么?”

黑暗里,他的声音显得极其脆弱。我没来由得厌烦,那时候我在找工作,拼了命想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他却好像一点不在意,每天都拿着画笔,画我各种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守着他一个人的玫瑰。可惜,我不是他一个人的。

那天,我要准备一个面试,必须回学校。他求我留下陪他,我扔掉了他的画笔,几年来,我隐忍地不满全部爆发“顾言鹤,你成熟点好不好?我们不是高中生了,所有爱情,都必须发生在两个完整的成年人之间。我拿什么爱你,你拿什么爱我,在这个城市里,我们买不起一块砖。”

他站在闪着荧光的电脑屏幕前,凝固成一个雕塑。

好半天,我没有说话,只有不平稳的呼吸在黑暗里蔓延。他低低笑了一下,威胁我:“辰溪,你今天要走了。那我们的缘分就此结束,我不会再追着你跑,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去爱你了。”

我摔上了门。

我天性薄情,我和很多人说过。可没人相信,他们觉得我温柔善良,顶着圣母光环,不计任何人的仇。第一个窥到我本质,是认识不到十天的辛文苏。

辛文苏对我而言,注定是不同的。

我经历了五六层面试,闯过种种关卡,终于进入本地一家银行。辛文苏是我二面时候的主考官,也是我进行后的师父,我们部门领导。

我对他毕恭毕敬,他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信贷资料交给我,我加班加点做,第二天一杯黑咖啡,就能满血复活。

几天后,他笑了,满脸兴味看着我,交给我多一倍的工作。辛文苏比我大七岁,可是心智却好像比我成熟几百岁。

我有些沮丧,那种急切长大的心情,像是汽水里的泡泡一点点发酵,几乎将瓶子撑破。

辛文苏给了我太多的工作,我搞不定,熬夜几天后,终于发烧。第二天,我趴在工位上,有气无力地看电脑,觉得所有字,全部化成密密麻麻爬行的蚂蚁。

一杯开水从天而降,我抬眼,看到辛文苏似笑非笑的眼。我有刹那的怔愣,他的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药。

“吃下去,你提前半小时下班,去值班室睡觉。”

我心情有点复杂,下意识接过他手里的药,就着热水吞下去。他又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戏谑道:“你不怕我给你喂毒药?”

大概是发烧太严重,我脑子跟不上他的速度。

那一天,是我和林晓湛见面的第二天。我太珍惜这份工作,为了留下来,几乎每天都绷着一根弦,甚至没空去想,顾言鹤是真的和我分手了。

我下楼去药店买了药,吃了大剂量的感冒药后,睡在值班室。大部分人是不下班的,吃过饭回来继续工作,我吞了半片安眠药带着眼罩,在外面一片喧嚣里,睡得安稳。

下午退烧,我拿着资料去找辛文苏。他看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中午早退半小时,这个月罚款一百块。”

我愣了一下,一股愤怒从脚底烧上来,差点就要爆发,我实习工资只八百块。但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竟然控制住了,甚至没辩解,只淡淡说一句:“好,以后不会了。”

辛文苏笑弯了腰,笑意直达眼底。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动声色地忐忑不安。等他笑完了,却突然正色,对我说:“迟辰溪,你在这个行业,会做的很好。你对自己都这么薄情,你会走到顶峰。”

我警惕地看着他,就见他又翘起唇角:“我今天教你两件事。第一件事,做事量力而为,适当的弹性比超负荷工作更有效。第二件事,别信任同事。这个行业,你一旦对同事完全信任,就是给对方犯罪的机会。”

辛文苏面容白皙,唇角总带着一点职业化的弧度,说话的时候有理有据,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是他教给我价值一百块的道理。

我为了完成他布置的任务生病,因为他让我去休息而早退,可他却还扣了我的钱,温和而冷静的教育了我。

从那天起,我看到他,就会觉得心脏微微发烫。他那种似是而非的笑,一点点渗入我的内脏,变成了一种支撑我的力量,我怀疑他对我下了降头。

我也学会了那样笑,或许我算是聪明,很快适应客户经理的工作。实习期竞争无比激烈,我在百分之七十的淘汰率下勉强幸存了。

公布结果那天,留下来的人都很高兴,相约去喝酒。辛文苏来找我,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角,挤眉弄眼,像个调皮的孩子:“走,我请你吃饭。”

于是那天,我没和同批的人一起去喝酒,而是去和辛文苏吃了火锅。吃过饭,我要结账报答师恩,他一本正经对我说:“我来。这算是AA,里面还有你一百块的罚款。你要记住,我还是你领导,以后你犯错,我们还能出来吃。”

我气笑了,但还是虚伪地说:“谢谢师父。”

他很不要脸,立马骄傲起来:“嗯,乖徒弟,以后要记着师父的好。”

我忙天忙地终于转正,在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了林晓湛疯了的消息。我翻开久违的朋友圈,看连续剧一样看她的状态。

大家逼问我,她是怎么回事。

我一脸懵懂地笑笑,我真的不知道。大家张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指望从我嘴里听到一个跌宕起伏,洒满狗血的故事。可惜,真没有,这半年我忙成了狗,虽然我可能是最后的目击证人。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看表,已经清晨五点,索性起来去晨跑。我过去不喜欢运动,测试八百米,能让我死一回。可是辛文苏教育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点肌肉帮助消化酒精,我怎么能在酒桌上打下一片天地。

他也就那么说,其实十分有绅士风度,只要我们一起谈业务,他绝不让我多喝一滴酒。

但我真的开始晨跑了,可能是为了把喝醉的辛文苏抬回家。

我的预感很准,在失眠的这一天,我接到了林晓湛的电话。那时我在开会,手机放在进门的手机架上,生命是一只船的铃声拼命响,大行长坐在台上,我坐立不安,辛文苏频频看我。

最后,我还是顶着压力,走过去关机。我瞄了一眼,来电是林晓湛,未接来电十八个。

我知道,这事给领导留下坏印象。可惜无力回天,辛文苏倒是没训我,叫我出门:“迟辰溪,该走了。”

我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把回电话的事抛到了脑后。这些天,我们营销一个郊区的建筑公司,每天坐两个半小时车过去,再赶下班回到行里。

对我这种一上车就要晕车的人而言,在路上就是受极刑。

辛文苏看了我好几眼,眉头蹙起来:“你晕车这么厉害?”

他的声音在我耳际回荡,我恶心得五脏六腑全部移位,一张嘴就怕吐出来。我难受得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专注而认真地射向我。

下一刻,他就把我拥入怀中,大概是想让我靠着睡一会。他身上混合着薄荷香和烟草的味道,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涌入我的鼻腔。

我的心里一阵激荡,就那么义无反顾吐了辛文苏一身。我呕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但他没推开我,任由我将他的行服毁灭成了一堆散发异味的不明物体。

这个小插曲的发生,我们都没预料到。

吐完以后的我舒服了不少,辛文苏一脸冷漠地脱掉了上衣,光着身子展示他的八块腹肌。我很愧疚,但忍不住想笑。

辛文苏翻我一眼,无奈地说:“笑吧笑吧,都是你害的。本来想撩你一下,奈何你太会破坏气氛。”

总不能这样去见客户,我们找了家酒店登了房间,我飞奔到楼下的超市,花了几十块,给他买了个衬衣,又飞奔回去。

谁知道就这么点功夫,他就不见了。我来来回回找了一圈,他的脏衬衣也不见了。

正纳闷着,电话响了。

“辛文苏,你去哪了?”接起电话来,我语气不善。

那头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方说:“迟辰溪,是我。”

我一听这声音,浑身的血液瞬间结成了冰。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对于顾言鹤,我没想象的那么坦然。

距离上次听到顾言鹤的声音,已经过了七八个月。可如今想来,却感觉我们不过分开七八天。我和顾言鹤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从少年时期步入社会,时间在漫长的相处里被模糊掉。任何时候重逢,都好像昨日刚告别。

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巧,疯狂响起来的门铃拯救了我。

辛文苏穿着湿哒哒且还不干净的衣服走进来,蹙着眉头抱怨:“迟辰溪,我去给你买了晕车药,快吃。吃完了我们退房,时间太迟了。”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看着辛文苏,又看了看手机。

那头的顾言鹤好巧不巧,听到退房二字,立马脑补出一场大戏。冰冷的声音从话筒钻出来,像是要化成利剑把我千刀万剐。

“迟辰溪,我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我神情恍惚,营销客户的时候都心不在焉。客户姓陈,年近中年,但凡有钱人保养的都很好,看起来很年轻。

他和辛文苏聊一会儿,就看我一眼,眼神莫名意味深长。我一边心烦意乱,一边犯嘀咕,自作多情觉得人家想潜规则我。我算长得还不错,对我而言,这是一种负累。我从小比别人下更多的功夫,得到更多的成绩,才能得到应有的嘉奖。

哪怕考第二名,都会有一个人有资格对我说,她那个胸大无脑的家伙。

现在上班,不会像上学那样有清晰的排名,所以更要小心行事,否则一不小心名声尽毁。

“你叫迟辰溪?”

话题最后还是落在我身上,我笑了笑,礼貌而疏离地说:“是,陈老板,我是迟辰溪。”

那个男人笑了,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工作还适应么?”

我没来得及回答,辛文苏接过话头,话里骄傲满满:“迟辰溪是我徒弟,我带的她,十分优秀。她是我们行今年进来的新客户经理里学的最快的一个。”

过去陈老板和我们行有过合作,是其他客户经理的客户。后来那个人在我进行前跳槽走了,陈老板似乎有意终止和我们的合作,行长急得跳脚,这个活就落在辛文苏头上。

辛文苏这人很善于攀关系,他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是天生的,就是明明是要攀关系,却能表现得和多年好友一样。可惜俩人虽相谈甚欢,但陈老板老奸巨猾,合作还是没敲定。

我和辛文苏又白跑一趟,无功而返。我们离开时,陈老板突然叫住我:“迟辰溪,你和林晓湛是什么关系?”

我根本没想过他们会认识,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乱糟糟闪过好多念头,最后说:“林晓湛是我朋友。”

这句话说出来,我的舌尖似乎有点痉挛。

他微微笑了笑,送我和辛文苏出门。我嗓口发苦,魂不守舍,在一瞬间,我陡然生出一种惊惧感。就像一个人,在寒冬腊月里,被丢在冰窟窿里,外面没有任何人能拉我一把。

辛文苏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我想抽回来,他没放开。这一点温暖,让我的眼泪融化了,我哑着嗓子,倒豆子一样忏悔:“我和男友分手了,我却觉得甩掉了包袱,我心里还暗暗看不起我一个朋友。辛文苏,我坏透了。”

辛文苏叹了口气,替我擦眼泪,像是什么都懂,眼神满是怜惜:“特别坏的人,从来不会问这句话。”说完,他苦笑一下,“就像我,踩着累累白骨走到今天,对不起的人太多,根本不敢问自己,是不是太过薄情。”

他难得露出这么单纯的样子,这让我想起顾言鹤。

彼时,顾言鹤的目光总追着我,我一回头,他不管在做什么,总会先给我一个笑容。高考结束,他来问我志愿报哪里。我疑心他不怀好意,没说实话。

后来我们被双双录取,我才知道,他比我低一分,选择了我告诉他的那个学校。我去他学校找他玩,他看到我很意外,手忙脚乱将一摞叠好的画纸摔下来。我帮忙去捡,就看到那些画纸上,都是我的面孔。

那种窥得所有秘密且被人放在心间的感觉太好,我被迷惑了,欣然接受了这份爱。

研一的时候,我们考了一个学校。那时候最开心,我们俩性格的差异还没暴露。租很小的房子,我看书考证,他做菜给我吃。他话不多,面容温柔俊雅,像童话里那个小王子。我就是他的玫瑰,自私任性。

他对我的付出,足够感动所有人。

然而很可惜,最后不堪重负,心生厌烦的人却是我。如果这是一首歌,我就是歌里负心的坏女人。

因为路上出了小插曲,我和辛文苏都没来得及回行里,一起吃了炒面,然后各自回家。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我的社交软件消息多到直接卡死。

等我重启多次后,看到大家传递给我的消息。林晓湛在她朋友圈挂了我,痛斥我不要脸。

我吓了一跳,点进去看。她朋友圈里,最新的状态就在说我。

迟辰溪,你恃才傲物,从不把人放在眼里,表面伪善地假装关心所有人。实际上,你只爱你自己,别人对你的付出,你永远看不到。是,我成绩不如你,性格不讨人喜欢,可我对别人的爱坦坦荡荡。当初我接近你,就是为了顾言鹤。你看不起他,却利用他的好,发现他没利用价值,又狠狠抛掉他。

现在,我马上要接近幸福了,你却又惺惺作态。是,你成功了,你给他留一句言,就能将他的心要回去。你能得到一切,但我看不起你,因为你不要脸。

她平日的朋友圈,颠三倒四,每天都呢喃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可这一段针对我的评论,却逻辑严密,语言流畅,丝毫看不出疯的迹象。我拿不准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三天前顾言鹤发了一条晒食物的朋友圈,我随手留言说,看起来很好吃。

我没想到,这条留言会引发地震。再回想下午顾言鹤的电话,我又一次失眠了。耳边清晰地听到窗外的风声,我很痛苦,睡不着,头痛,难过,还有一种长期压抑的晦暗情绪疯狂蔓延。

这种感觉,多年来盘踞在我心口,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顾言鹤很好,为我付出了一切。他曾说过,他的生命里,除了我以外的地方,全是荒漠。我很感动,但同时觉得恐惧。他和林晓湛是一种人,为了爱可以燃尽生命的那种。

我考试,他会替我做好饭等我。我去面试,他等在外面好几个小时。哪怕是我和朋友出去玩晚归,他都会等我,等到趴在桌上睡着。可我觉得很累,我只需要一点点爱,我也只能回报一点点爱,不顾一切的付出,我注定还不起。

分手并不是我说出来的,可那么久,我不和他联系,是因为我下意识在逃避这件事。就好像,借由忙碌的工作,我就能忘记他,忘记我背后还站着这样一个人。我欠他的,一生都还不清。

我反反复复思考,天亮时终于睡着。醒来后,我化了妆,脸上的憔悴却没遮掩住。

辛文苏给我泡了咖啡,带了面包,又递给我晕车药,特意交代:“我们中午一点出发,还是去找陈老板。你事先做好准备,还有一点时间调整。”

时间一长,我已经习惯和辛文苏的相处方式。不远不近,不疏不亲,恰到好处。

我做一些琐碎的工作,磨蹭到快一点。辛文苏风风火火走过来,拉着我去食堂吃饭,然后盯着我吃完了药,我们才出发。

这个客户势必要拿下来,我让折磨得筋疲力尽,就连辛文苏也觉得烦躁。我精神不好,闭着眼睛养神,辛文苏突然问我:“你出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么?”

或许因为太烦了,还有对辛文苏莫名其妙的信任,我一股脑把顾言鹤以及林晓湛的事全部说了。说的过程中,还语无伦次地表述了自己对那种疯狂付出的压力。

我怕辛文苏骂我不知好歹,但他没有。

他很冷静地帮我分析:“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分开,你不明不白的处理方式,是错的。顾言鹤对你,就像林晓湛对顾言鹤,都单方面付出了太多,你们太小了,爱一个人从不知道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爱。所以等发现成本太大,覆水难收的时候,心理就会失衡。你要小心,你前男友或许会做出过激反应。”

我睁开眼睛,有点委屈地问辛文苏:“都是我的错么?”

“不全是。”他淡然而随意地安慰了我,可奇异的是,我的心却平稳了下来,就好像他就是神,只要他赦免了我,那我便是无罪的。

知道林晓湛出事的那天,离我最后看到她发朋友圈,已经过去一个月。她彻底被关进精神病院,我听说,她刺伤了顾言鹤。

这些事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联系了顾言鹤。

那头沉默很久,轻轻笑了。他说:“迟辰溪,好久不见。”

我和顾言鹤认识十几年,从幼年孩童长到成人,就算不是恋人,也不曾有过这样冷淡的对话。但我却觉得开心,他终于放弃我。他给我给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语气很急躁,像是急于甩掉一个包袱。

高中时,他第一次遇到林晓湛。为了安慰哭泣的她,他答应给她画一副素描。顾言鹤说,除了画我,他唯一画过的,就是林晓湛。我伤过多少次顾言鹤,他就伤过林晓湛多少次。

他给了她很多次希望,然后在我回头一笑时,就毁掉林晓湛所有希冀。

最后一次,他和我决裂,我没有理他。林晓湛说愿意为他实现一个心愿。他以和她去天津,好好在一起为条件答应了。可他人走了,却一直在等我。林晓湛在他长期悬而未决的答案里,终于崩溃了。这就是林晓湛疯的源头,长期的执念,终于将她精神压垮。

因为我一句看起来很好吃的评论,顾言鹤回来了,以为我们可以破镜重圆,以为自己就像是一根孤零的稻草挡在我们轰轰驶过的列车前面,被车轮压碎进泥土里,毫无挣扎的余地,她在那一刻,彻底疯了。

我记得那一天,林晓湛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也记得那之后,顾言鹤和我打电话,我和辛文苏在酒店。后来,顾言鹤失望而归,林晓湛刺伤了他,打算自杀。

这个故事俗不可耐,可我却泪如雨下。我强忍着哽咽,冷淡回复。

“顾言鹤,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别再缠着我了,否则,你会变成另一个林晓湛。”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吐字清晰,态度明确,没留任何余地。虽然我知道,我不是一点都不喜欢顾言鹤的。我只是不喜欢,他那么喜欢我。

时隔近一年,我终于用一句话,为我的青春,为顾言鹤的青春做了总结。很多努力都是无用的,就像密西西比河和墨西哥湾的水一样,因为密度不一样,永远不会交汇。我和顾言鹤,爱的密度差距太大,纵使用尽全力,也不过两败俱伤。

就像辛文苏说的那样,适度的弹性,远比超负荷的付出好的多。对林晓湛是这样,对顾言鹤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顾言鹤挂了电话,我听到他哭了。

我将这个结果告诉辛文苏,他沉默了好久,突然感慨:“你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都人。”

我笑了,说不出的难过,也说不出的轻松。

“那正好,我恐怕也缺乏热情。”

辛文苏盯着我看,好看的眉眼里有不一样的意味。我分明发现了,却不说,悄悄地享受这一点点暧昧不清。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营销,陈老板终于被辛文苏打动,准备继续和我们行的合作。我和他亦熟起来,不太像个客户,像是朋友。

但我从没问过他,为什么认识林晓湛。我想将过去扔掉,我凉薄得永远只想看到光明的未来,不愿去面对纠结的过去。

我屏蔽了林晓湛,也不再和顾言鹤联系,刻意不去听他们之间的消息。

熬过一无所有的青春,我即将无比强大。

开春时,我们新进员工要核算任务指标。这直接影响我们定级,我情况不算拔尖,犹豫了很久,打电话给陈老板。

他现在是辛文苏的客户,我希望能和他谈谈,然后让他成为我的客户,或者至少帮我完成一些指标。这种事是行里自己协调的事,不该影响到客户。

但我不愿去和辛文苏开口,或许是因为心虚,也或许是因为不想破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陈老板轻轻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我帮你是没关系,辛文苏知道么?”

我怔了怔,手指轻轻蜷缩。其实辛文苏迟早会知道,但能瞒一日算一日。我对陈老板说实话,我求他:“他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帮帮我。辛文苏那边,我去解释。”

“你和林晓湛,还联系过么?听说,她最近在北京看病。”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陈老板的话就在耳际,我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说:“我母亲心脏病突发,是林晓湛将她送进医院急救,像对亲人一样照顾她。我想给林晓湛钱,但她求了我一件事。她希望,我能在你面试中帮你一把。”

为什么?

我的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自尊陡然被撕裂,我的所有持重所有矜贵,在此刻像个笑话。陡然之间,我便想到顾言鹤的话,他说,他和林晓湛交换条件,才去了天津。

陈老板感慨:“你和林晓湛年龄差不多,你比她成熟很多。那个女孩很善良,但那种单纯很容易让她受挫,我让秘书去医院看过她,听说,她因为受刺激而疯。辰溪,辛文苏在你来之前找过我,我是他的客户,没办法帮你。”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汗像水一样从脖子流下。在遇到辛文苏的时候,我脸色苍白,抖得像个筛子。他依旧还是进行时,我熟悉的那个他,脸上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盯着他:“为什么?”

问完,我冷静下来。没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只信任自己,所以他提防我,我亦提防他。

辛文苏愣了愣,已经猜到我问什么。好一会儿,他笑了,眼神温柔坚定:“迟辰溪,我是欣赏你的。职场如战场,你是个战士,我也是,我不会把客户让你给,但我也不会因为你抢走我客户而崩溃。我们公平竞争,但不影响私交。”

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在这种时候,我突然想起,辛文苏和我说的那句话。职场深如海,我们都是深海里的鱼,每天忙碌地觅食,不懂悲伤,所以不会流眼泪。可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眼泪和海水一样咸,没有人知道我们流过眼泪。

我的青春,在那个瞬间,越走越远。这一刻,我突然无坚不摧。我的身后,再没有其他人了。

辛文苏亦师亦友,亦是对手。我不担心伤害他,他也不会伤害我。因为我们在对对方有好感的同时,都会保护好自己。

而顾言鹤同林晓湛,被我留在了身后。我在应该天真无邪无所畏惧的年龄,步步为营,终于一个人沉入了冰凉的海底。

尾 声

再见林晓湛的时候,她挽着顾言鹤的手臂,一只手在喂他吃冰激凌。俩人笑容干净单纯,一如当年。他们以爱为生,会永远留在纯洁的爱情里。

看到我的时候,林晓湛十分得意,眉眼都挑起来:“你还好么?我们要结婚了。”

顾言鹤眼角泛起笑纹,看她的眼神,温柔极了。

我心里一颤,有点艳羡他们的好,可这好,是我放弃了的。时光抚平了所有不不悦,我由衷祝福他们:“希望你们幸福。”

他们挽着手离开,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上说不清的情绪。如果我选择相信顾言鹤,那我亦可得到无瑕爱情。

然而,我没有,除了自己,我无法相信任何人。

“林晓湛。”

“嗯?”她回过头,可爱地看我,像个女高中生。

我笑了笑,眼泪突然涌在眼眶里:“谢谢你。”

如果没有她,我没有现在的平台。她很大度地挥挥手:“不谢。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笑了笑,转身离去。同时接到辛文苏的电话,他说,“晚上加班,我带盒饭给你?”

“好。”

我们不曾相依为命,相互斗争,却又并肩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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