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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衔一枝春

2017-01-12兰溪三日图心善则美

南风 2016年25期
关键词:阿狸狸猫

文/兰溪三日图/心善则美

虎衔一枝春

文/兰溪三日
图/心善则美

“我若是爱上一个姑娘啊,”狼牙棒抗在肩头,他御风而上,“即便她捅我一刀,我也依然喜欢她。”

楔 子

这场雪很奇怪,足足下满了十三日,依旧没有停的迹象。

“山君大人,”赶车少女向车门微微后靠,小心询问,“前边路中央躺着个碰瓷儿的,似乎是只人类的幼崽,您看该……”

大雪啪啪叩打车窗,车里很安静。

车帘下是一双美丽的手,素白长指,红绳绕腕,绳中悬着一颗金色桃核。

那人抬手,声染香寒:“碾过去。”

第一章

一百七十年前,白头山下。

大雪纷纷,一时间,皓鹤夺鲜,白鹇失素。

“巫祝大人,路中间有只小狸猫,也不知是不是冻死了。您看……”车夫扬着马鞭,迟疑着道。

车帘卷起,时玉顺目远望,雪地上果有一团凸起。微微错愕后,他忙跳下车将那小家伙抱上来,裹在怀里用体温一点一点地温暖它。

良久,小家伙喵呜一声醒来,先是抖了抖身上化掉的雪珠,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脖颈,像是表示感谢。

时玉开心之际忽地一阵吃疼,抬手一摸脖子,鲜血淋漓。

农夫与蛇,他救了它,它却咬伤了他。

时玉却也不气,只是从一旁食盒中取出鱼饼,喂到它嘴边:“小家伙,你饿了么?”

小狸猫看着鱼饼,双眸露出迷茫的光。啪嗒。鱼饼被它打落在地,尾巴一扫:“我不是小家伙,我叫阿狸。我不吃鱼饼,要吃桃子。”

兽吐人言,七分稚气,二分笨拙,一分野性。

时玉怔怔地摇头,旋即又点点头:“我现在没有桃子,不过家里有。”一只喜欢吃桃子的狸猫?

闻言,阿狸似乎一下子快活起来:“你带我回家,我愿意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

话音方落,砰地一声响,白雾散去,小狸猫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发少女。坐在锦绣方垫上,长发垂散肩背,身无寸缕,只于颈间系着一颗金色桃核。

时玉一呆,忙拿薄毯披上她的身子,别过头,脸红得要滴出血一般:“姑娘不必以身相许,我已有心上人了。”

燕国帝姬元妍便是时玉的心上人,若不是五年前的事,他们早就是夫妻了。

巫祝与帝姬联姻是燕国的传统,据说巫祝有半神血脉,联姻可保河清海晏,国祚昌隆。然而五年前,风雪夜,大婚的前一个晚上,巫祝时玉却主动提请退婚。国王震怒,以下狱威胁,可时玉态度坚决,就是不肯娶帝姬。帝姬在一旁哭着为他求情,国王无奈,婚事不了了之。

当时在山下茶楼,三条胡须的老耗子化成的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阿狸挤在一群听得如痴如醉的山鬼精怪间,抱着破茶碗,听得一愣一愣的。

帝姬元妍,她的人同她的名字一样,元为大,妍为美,元妍即为天下之大美。而燕国大巫时氏,非风流,非自得,非狂非狷,非执非淡。诵其文,想其人,便爱慕向往不能自己。

天定姻缘,青梅竹马。如此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时玉为何偏偏在大婚的前一天才提出退婚呢?

第二章

转眼间,草长莺飞,阿狸在时府住了小半年,每日好吃好睡,独享宠爱。

“阿狸,她就是元妍,”时玉指着一轴美人图,双眸含笑,“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

画中人眉眼弯弯,梨涡醉人,正临案描绘龙飞御天图,姿态万方,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也不比我好看。你们不是已经退婚了么,干嘛还留着她的画像?”阿狸喵呜一声跳上桌,尾巴扫翻石砚,好好的一幅美人图,被墨泼了个漆黑凌乱。

罪魁祸首先是一愣,旋即冷嗤:“这下倒是好看许多。”说完,她便要跃下高案,却被时玉拎着后颈拖了回来。

平日温柔和煦的男子,如今眉眼染霜:“道歉。”

阿狸并非有意弄脏画,可时玉这冷淡漠然的表情,分明就是恼了她。阿狸扭头,一口咬住时玉的腕子,又趁他吃疼,纵身一跃,跳出墙外。她决定了,时玉要是不来哄她,她就不回去。

可刚出门,她便后悔了。

燕国皇都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此时正是修仙之势大盛之际,街上行人,十中八九都背负长剑,腰悬法器锦囊,更有甚者还牵着灵兽。

一路上,她被大型灵兽踢来拱去,好不狼狈。

夜幕降临,阿狸饿到极点,蜷缩在墙角,昏昏欲睡。她在噩梦中惊醒,浓浓夜色中,隐约有兽类的哀鸣,待她竖耳去听,却又不见。

人们都说,是白虎山君在城中抓灵兽饱腹。

担惊受怕,似梦非梦。待阿狸再醒来,却是身在一个篮子里,被水蜜桃包围着。她从桃子堆里一冒出头,便看到了两轮皎皎的明月,在时玉的眼睛里。

春风熏,月光银,他拎着一只竹篮,装着毛茸茸的桃子还有毛绒绒的她。

“哼。”阿狸小爪子扒着篮子边,扭头不看他,却也没再跳出篮子跑掉。

时玉默默地无言了,他养的这只小狸猫还真是傲娇得很。他其实并没因她毁了画而生气,只是无法把她看成一只小兽,做人就要有做人的规矩,不是么。

她的身体比桃子大不了多少,混在毛茸茸的桃子堆中,一动一动的模样,把时玉的心都瞧得融成了桃花水。终于还是捧了篮子在眼前,勾过她傲娇的小脑袋:“调皮捣蛋的小家伙,可是会被白虎山君抓去吃掉哦。”

果然,一提到白虎山君,小阿狸陡然一惊,四处看看,小身子向篮中缩了缩。

时玉忍不住逗她:“不过,我家小狸生得这般可爱,被捉去当山君夫人也不一定呢。也不知将来你们的孩子,是小虎崽呢,还是小猫崽?”

这一句玩笑却惹毛了阿狸。

“我才不要生小虎崽!我,我要生阿玉的幼崽!”她这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既然他已没有婚约在身了,那自己是可以争取的吧。

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的救命之恩?因为他的桃子?因为他的安然温和?

爱情本就无可言说。只不过是,清眸暖玉,一见钟情。

可她没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一声轻叹,和月折花,消逝风中。

朝夕相处,点点滴滴,她那般可爱顽皮,却又对他一片丹心,赤诚无比。人非草木,其实她早就在他心上了。时玉之所以一直不回应,只是害怕罢了,他怕她是一时冲动,他怕她根本不懂人类的情爱,他怕她得到他的心后又弃如敝履……

第三章

帝姬元妍的生辰很快便到了。

禁宫大宴,火树银花不夜天。

庭前表演着火焰狮子,元妍盯着那狮子看得目不转睛。而抱着阿狸的时玉,温柔的双眸似有微光。

酒酣耳热之际,那火焰狮子忽地发了狂,连伤数人之后,直奔高台上的元妍。

“妍妍!”

时玉抱着元妍滚到廊下,眼看兽爪就要拍在他背后,却突然传来嗷呜一声,地动天摇。方才还凶猛得不可一世的火焰狮子,被一掌拍晕。银光大盛,站在它身后的是一只巨虎,金眸盏灯,毛色纯白如雪,项上系着一颗金色桃核。

白虎现世,君王大喜,群臣拜倒,皆言祥瑞。

银光渐渐散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从那银光里掉出一只小狸猫。时玉叫了声“小狸!”,神色焦急,把她稳稳接入怀里。

此时此刻,大家也不明白了,这究竟是一只狸猫呢,还是一只白虎?

元妍被宫人扶起,理好衣裙,这才走到时玉面前,莞尔一笑:“时哥哥,这是你的小白虎么?它可真乖巧。”帝姬没直接向时玉讨要阿狸,只是小心翼翼,爱不释手地抚着她的毛皮。

元妍面容娇美,身上却盘旋着一种奇怪的氤氲,这种氤氲叫阿狸害怕。她缩进时玉衣襟里,他则就势用袍子裹了她,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摸着她的耳朵,淡淡道:“这小家伙被我宠坏了,在家中就是个到处捣蛋的小霸王。”言外之意就是,我家的小猫若是进了宫,定要把皇宫弄得鸡飞狗跳,所以,我拒绝你的暗示。

“时哥哥还真是疼它呢。”眸光流转,元妍露出失望之色。

国君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拍着时玉的肩膀哈哈大笑:“朕新养了一只小孔雀,它不喜欢和鸟一起玩,倒是非常喜欢小老虎。时爱卿,就让你的小老虎陪陪朕的孔雀吧。”

时玉虽不愿意,可圣意难违,他只好抱了阿狸放在元妍怀里。

“你不要我了么?”阿狸仰头看他,大眼睛水汪汪地转。

她不想做受人敬畏的白虎,她只想当一只小狸猫,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顺毛。

时玉微怔,强忍住抗旨不遵的冲动,捏握着她的小爪子安抚道:“小狸乖,过些日子,我就来接你。”

这过些日子,一过就过了一个月。

她没有去陪国君的小孔雀,而是被元妍带回了寝宫。

自从住进元妍的宫殿,阿狸就一直保持狸猫的模样。起初,元妍还温柔可亲地拿桃子诱哄她,可迟迟不见她化形,元妍便开始抽她鞭子。奇怪的是,鞭子在要打在她身上的时候,总会被弹回来。

直到打断了第三条鞭子,美丽的帝姬才愤愤地将阿狸扔到黑屋里,不闻不问,也不给吃的。

每每深夜,黑暗的宫殿便盘旋起兽类的哀鸣,似曾相识。

她透过门缝,看到一批又一批的灵兽尸体,被士兵们抬着扔到火堆中。

蓝色火苗,妖异燃烧,有时还有未死的灵兽,也一并被扔了进去。凄惨鸣叫,撕心裂肺。而帝姬站在一旁,拿着一只琉璃灯,灯内是一团灰色火焰,吸聚着灵兽的魂魄。她唇角是奇怪的笑,似乎是什么愿望迫近实现时的忐忑与亢奋。

说书的耗子精讲过,凡人有一种法术,用琉璃灯拘住九百九十九只高阶灵兽的魂魄,炼就丹药服食,便可容颜永驻,不老长生。所谓高阶灵兽,自然不包括狸猫精这种小兽。

阿狸缩回墙角。

夏末初秋,五更微凉。

第四章

一转眼,秋花满地。京城外千丈渊中有黑蛟作乱的消息传到宫中。

元妍帝姬因阿狸不能化形的愁绪一扫而光,她派出好几队人马,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浩浩荡荡赶去千丈渊,实则是要为琉璃灯凑齐最后一个魂魄。

然而黑蛟极难捕捉,即便有巫祝时玉亲自坐镇,还是三番五次被它逃了。

有人献计,既然在水中不敌,不如用灵兽做饵,诱黑蛟出水,再一网打尽。

千丈渊中波涛汹涌,白浪滔天。阿狸同七八只灵兽被一同关在铁笼中,随着铁索左摇右摆。铁笼离着崖边很远,人群都像是小黑点。

黑蛟喜食灵兽,尤其是四条腿的中阶灵兽。之所以把阿狸这只无用的小兽一并扔进去,只因元妍看不惯时玉对阿狸的在意。

“阿玉!我在这儿!”她向着山崖大叫,可无论她喊多大声,都很快就被吞进风浪之中。

与此同时,崖顶的时玉心神不宁。不是没有去宫中想接她回来,只是元妍说,她在宫殿里过得很快乐,日日都有灵兽们陪着玩。

的确。与小狸长久的生命比起来,他这种凡人根本不值一提。于是,他的心意就像是为她准备的新鲜蜜桃,还没送出去,就烂在了秋风里。

时玉正左思右想之间,兀地脚下一震,“哗——”

官兵大叫:“黑蛟出水啦!”

百丈黑蛟,冲云而去,只是一口,就咬断了碗口粗细的铁栏。灵兽们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落入血盆大口。

电光火石之际,“铮——”,一把巨剑穿云而下,将黑蛟的尾巴齐齐斩断。黑蛟怒嚎着,一头扎进水中,巨大的水花将尚在垂死的灵兽们还有阿狸打向岸边草丛。阿狸倒霉,被压在了最下面。

“放箭!”元妍指着就快没入水面的黑蛟大喊。

“不可!”时玉慌忙拦住她,“小狸在那里!”就在方才一瞬间,他看到自家的小狸猫被甩上岸边。

元妍美目狰狞:“不过是一只四脚畜生!放箭!”她大喝。

素日里温柔娇美的元妍,此时只是陌生。时玉一怔,再想阻拦,已是不及。说来迟那时快,飞箭如蝗,铺天盖地。可奇怪的是,一道结界护在灵兽们的周围,挡住了长箭。

紫色光晕,是步天宫的结界。

瞧着云端骑鹤而去的男人,身旁的灵兽对阿狸道:“那是步天宫掌门叶流白,日后你见到穿那样衣服的,可要躲远一些,今日虽顺手救了咱们,下次可就不一定如此走运了,”说着,那灵兽一指颈上的疤痕,“当年我险些被他们的一个臭丫头砍掉脑袋。据说她是叶流白最小的入室弟子,冷心冷血,遇妖就砍……”

那灵兽正絮絮叨叨地说着,阿狸已被飞奔而来的时玉抱在怀中,他焦急地问:“小狸,你受伤了么?”

“阿玉……”不等阿狸说什么。呼啦,黑蛟入水引起大地动,一时间地表开裂,飞沙走石。

时玉抱着阿狸,一同陷进了深渊。

第五章

千丈渊下,流水淙淙,雾霭迷蒙。雾霭深处,似乎有怪兽的低吟。

化成人形的阿狸裹着时玉的外袍,凑在他身边,坚定地道:“阿玉别怕,我可以保护你。”她控制不住自己,总是会不分场合,莫名其妙地就化形成人。他们落在水中,顺流而下,除了弄得一身湿之外,并没有受伤。

他看着她笑:“也不知谁怕得尾巴都竖起来了。”

阿狸回头,斑斓的猫尾从袍子里顶出来,细毛迎风招展。

也不知是因为强扮勇敢被他拆穿,还是这亦人亦兽的古怪身形,她害羞得连忙捂脸转身,想找个树丛躲起来。可敏感的尾巴却被人捉住,一点一点地向回拉拽。

她红着脸:“阿玉,你摸我的尾巴!”

“是啊,”时玉偏头耳语,“我在摸你的尾巴,那又如何?”

“你……”向来温润谦谦的巫祝大人,竟忽然变得这般无赖。而且,他不是喜欢元妍么,他怎么能摸她的尾巴!

一想到元妍,阿狸就气得眼睛溜圆:“你喜欢元妍,就不能摸我的尾巴。”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时玉失笑,将阿狸禁锢在怀里。

经过千丈渊的险境环生,他发现比起恐惧她的一时兴起,心性不定,他更怕的是失去她。

他慢慢讲,她假装不在意,实则听得认真。

元妍与时玉的确是指腹为婚,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彼此却都没产生什么男女之情,兄妹之情更多一些。尽管如此,亲还是要成的。可就在大婚前的第三日,元妍游春落水,被路过的北海白龙王顺手救上了岸。

“惊鸿一瞥,情根深种。”时玉如是说。

对白龙王一见钟情的元妍说什么都不肯再嫁给时玉,她请求时玉主动提出退婚,因为若是她提请退婚,国王定是不会同意。对于这个请求,时玉倒是无所谓,即便是背上负心汉的罪名。

阿狸一鼓嘴:“可你说过,她是你的心上人。”

时玉弯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初次见面的姑娘就要嫁给你,换做是你,你不会惊讶?”他只是在错愕之间,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已。

阿狸心头忐忑,仰头问:“那,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一见钟情,就像是元妍对白龙王,她对时玉一样。

时玉低头,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然后看着她又羞又恼的样子笑道:“其实以前,我也不相信。直到——”

他说着,倏然间猛地吻住她的唇瓣,轻含慢咬。

那是一个桃子味道吻,浓烈的甜味,温暖的柔软,阿狸睁大的眼睛不得动弹。这个吻,似曾相识。她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喃:“直到,遇见你。”

时玉这个人表面温润和煦,他的爱却像是海底火山,平静无声中,炙热得要把你融化。

就在此时,哗啦——一旁深渊兀地水腾数丈。

黑蛟!

蛟身破风而至,阿狸下意识地掐起手指,却被时玉抱着闪开一旁。眼看蛟身回旋就要打在时玉背心,他护着的姑娘忽地翻身,反把他保护在身下。

阿狸猛一闭眼。

奇怪,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反倒是软软的,很温暖,一如那日白头山中被时玉所救时的温暖。

再睁眼,面前一双金眸,宠爱地望着她。

是一只白虎,雄风凛凛,不可一世,黑蛟在它掌下,如同黄鳝。

和阿狸那日幻化出的虚影不同,这是一只真正的白虎。额头闪电纹,背上风火翅,它是——白虎山君。

但它并不可怕,也不吃小猫,只是温柔地把阿狸拖于掌心,放在背上:“小狸,是我,莫怕。”

他是时玉。

然而时玉没有看到,骑在他背上的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暗淡成灰。

第六章

对于他自己是白虎山君这件事,时玉很快便接受了,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惊喜。他说,“小狸非人,我也非人,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真好。”更好的是,他有了保护她的能力。

那天大概是因为小狸有了危险,迫使他在短时间中恢复了妖力。他是强大的白虎山君,却没想过去征服妖界,一统六界。还是一如既往,隐瞒身份,安安分分地在燕国做个巫祝。只不过夜深人静时,他会现出原身,背上一筐桃子,驮着他心爱的小姑娘,飞入云霄,俯瞰九重天阙,人间喧嚣。

他有世人痴妄的力量,可他只想当个凡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有一把价值连城,镶珠嵌翠的金刀,你却只用它杀鸡一样。

白头山顶,阿狸附耳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做白虎山君时的事。

时玉摇头:“一点都记不起,也不愿去想。就像现在这样,和小狸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她跳下他的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明一片:“阿玉,我要做山君夫人。”

闻言,大白虎呆呆的,连眼睛就忘记眨。

自从遇见她,他的生活就充满惊喜。告白,甚至求亲,都是她先提出来的,真是让他无地自容,又欣喜非常。

白鸟振翅,叶落无声。

事情美好得难以置信。

第一场雪落的那天晚上,元妍找到了阿狸。

“人妖殊途,你不能同时哥哥在一起,你会害了他的。”高贵的帝姬,温柔地笑,假面具戴得久了,便是摘不下来。

凡人有时候很奇怪,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想给别人。

阿狸嗤嗤一笑,收起桌上的一叠黄纸,塞入怀中,不答反问:“琉璃灯中的魂魄都收集齐了?殿下还是动作快些的好,啧啧,岁月无情,美貌易逝啊。”

完美无缺的笑容裂出一丝缝隙,元妍恨极,口不择言地挑衅:“你也别得意,时哥哥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之间有你永远都参与不了的过去。”

阿狸转身,指尖拂过屏风上的大红嫁衣:“真巧,他与我之间也有你无法触到的将来。”

元妍大怒,拔出袖中银刀:“本宫杀了你这妖物,为民除害!”

阿狸不退反进,咯咯地笑出声:“可惜啊,一般兵器斩杀不了我呢。”

“走着瞧!”

望着帝姬怒气冲冲的背影,阿狸若有若无地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帝姬殿下若是再不明白,可就真让人失望了。

很快,就到了婚期。

阿狸头上覆着薄纱,被喜娘一路牵着,四下里的爆竹噼里啪啦个不停。

时玉站在台阶上,红色衣袂随风而动,手足无措地傻笑,很幸福的模样。

她有些发怔,不过旋即便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白皙有力,指腹还有细细的茧。

很温暖的手。

巫祝大婚,男俊女俏,天生一对,只是新娘子一头银发,让人窃窃私语,“这新娘子生得诡异,莫不是个妖怪?”

一拜天地,鸾凤祥。

二拜高堂,谢亲恩。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妖孽,纳命来!”随着尖厉的叫声,元妍已一个箭步冲到阿狸面前。

人群大乱,阿狸垂眸看了看插在自己胸前的水月刀,抿嘴一笑,便在元妍一脸惊恐中将刀缓缓拔出胸口。

“你,你怎么会没事!”元妍气急败坏地嘶吼。

水月刀,刀身为水,刀鞘为月。斩妖除魔,却对仙凡无害。阿狸在步天宫修仙三百余年,半人半仙,自是不会被伤到。

“帝姬大人,多谢赠刀。”下一刻,阿狸一个反手。

一刀穿胸。

血液鲜红,瞬间溢了出来,顺着刀刃流在阿狸手上,她在灯火中望着表情凝固在脸上的时玉,表情默然:“去死吧。妖孽。”

与此同时。

铛——铛铛——铛铛铛——

天地之间所有的钟声都一同响起一般。

十方诛妖阵开启,将整个时府笼罩在剑光之中。

第七章

谁都没有想到,那天笼子里灵兽所说的那个步天宫的冷血弟子就是阿狸,真名是顾太乙。

旁人都不知道,阿狸连叶流白都没告诉过,为何她要修仙。其实修仙只是幌子,她真正要做的是斩杀白虎山君。

三年前,她用罗盘算出,白虎山君这一世托生在时府。以人身接近自是困难,所以她便想到了化成狸猫,只可惜,在炼丹过程中,弄错了一味药。化成猫身的她,便以为自己就是一只猫。

那日在千丈渊见到叶流白,她的记忆便开始蠢蠢欲动,待到时玉为救她而化身为白虎的时候,她恍然想起一切。之后便将错就错,留在时玉身边,一边绘制符咒,一边想法子弄到水月刀。

步天宫的弟子都有水月刀,可阿狸的那把不在身边,所以她故意激怒元妍,让元妍对她产生杀心。

“重昏幽暗,永闭寒泉。欲请慧光,照破冥关。寒冰温和,炉炭息炎。刀山剑树,永断攀缘……”阿狸站在阵眼之上,红裙飘舞,长发随风猎猎。

除妖之咒,毫不犹豫地从她嘴里念出来。

苍穹中蓝光大盛,符咒漫天,雷火滚地。

兵荒马乱的夜晚,时玉的身体被黑暗裹挟着,他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吐出一口鲜血,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着温柔的光,爱怜地看着他心爱的姑娘。

他艰难地走到她面前。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却看到她嫌恶的眼神,满是鲜血的手尴尬地落下。

“小狸,为什么……”

“因为你是妖怪,妖怪都该死。”剑阵已经缩在他三步之远的地方,很快,他将被吞噬。阿狸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时玉苦笑着摇摇头,浑身如烈焰灼烧,骨头嘎吱嘎吱寸寸碎裂,却都比不上心头的难过。濒死之际,为妖时的回忆纷至沓来……他看上去还想和阿狸说什么,但来不及了,他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小狸,对不起,我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自此别后,山高水长——”

“太乙,且慢!”远远天边,叶流白驾鹤而来。

太晚了。

时玉高大的身躯缓缓化成一团模糊的白雾,被嚎叫的狂风吹散在火光中,大红喜衣慢慢飘落,落在阿狸脚边儿。

阿狸颈上的金色桃核,也从空中掉了下来。

啪嗒一声,碎成两半。

下一刻,剑阵归位,风住尘落。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第八章

三百年前,六界之中曾有个出了名的大妖,叫作拂玉。

面上谦谦君子,如琢如磨,实则放荡不羁,乖戾不逊。心上的佳人数不清,欠下的风流债如星辰。

那一次,拂玉看上了天帝的女儿,拎着狼牙棒去找她的未婚夫白龙王火拼。结果妖力用尽,被对方一尾巴扫到了凡间。威风凛凛的白虎,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狸猫。

“小猫咪,你饿了么?”

不等拂玉睁眼,嘴巴里就被塞得满满的。一团稚气的小姑娘,抱得他喘不过气,一脸紧张地向他口中塞桃脯。他没在雪地里冻死,也要被她勒死了。

他在她怀里默哼:“人类的幼崽果然愚蠢。”

随后,这只愚蠢的幼崽把他带回家,别人家的猫吃鱼,他一天三顿都是桃子。她似乎很喜欢小猫,晚上搂着睡,口水滴答他一脸,洗澡也要亲力亲为,差点没把拂玉君淹死。总之,他落在她手里,九死一生。

她叫顾太乙,乳名阿狸。

阿狸的生活简单又幸福,父母双全,兄长为官,全家人都把她放在掌心里疼。只等着她及笄,再找户好人家,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拂玉君在她身边十年,朝朝暮暮,时刻相随。阿狸及笄那一天,他的一身大妖之力也终于得以恢复。

就在当日傍晚,有个非常俊美的贵族青年带着三百牛车的聘礼来到顾府门口,说是想求娶顾小姐为妻。

洞房花烛夜,新娘子的小脸却恹恹的。

新郎官的手臂环在她的纤腰上,有力又缠绵:“娘子,你嫁给我不开心么?”

小小的新娘子又害羞又紧张。她不敢瞧他,只垂眸小声道:“我,我的猫咪不见了。我们在一起十年,都是同吃同睡。我有些担心,它会被坏人捉走么?它……”

砰。白雾散尽,金眸狸猫跳进阿狸怀中,歪头道:“娘子,你寻我么?”

阿狸有些发愣,直到他化成人,为她戴上一颗桃核项链,又变成大虎,驮着她排云而上,她才抓着他的颈毛惊呼起来。

天啊,她嫁了一个妖怪,她的夫君能带她上天……

然,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锵!

阿狸收刀入鞘,冷冷道:“若知道他是妖怪,当时就该让他在雪地里冻死,也就不会,不会……妖怪都该死!”

水月刀,以水为身,刀刃上可以显现出持刀者的内心。

“阿狸,”叶流白喟然道,“当年的事,我向白龙王求证过了。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不会说谎。是他在凡间作乱,扫断堤坝,使你一家亡于大水。

和拂玉君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重伤昏迷,是拂玉分了一半内丹,五成妖力给你,所以你可以化身白虎。而他也因为此法力不支,没抵住天劫,被劈到人间成了凡人。

一半内丹,五成妖力,封于金色桃核之中。其实他一直陪着你,保护着你。”

“不可能!”阿狸小脸煞白,猛然向后连退三步,“父亲临死之前分明说了是白……白……”

“是白龙王,而不是白虎,”叶流白定定地瞧着她,“阿狸,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因为他是妖,所以一有什么蛛丝马迹,风吹草动,你就全都能联想到他。”

叶流白知道他的小徒弟有心结,他去千丈渊找回了她封在那里的水月刀,知道了她的过往,可还是晚了一步。

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滴答落地。

一声长叹。

“阿狸,是你错了。”

尾 声

云卷云舒,潮涨潮退,花开花落。

往事烟云过,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这百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元妍河边湿鞋,被复仇的灵兽咬死,死前也没有集齐最后一个魂魄;白龙王与天帝之女解除婚约,遁出六界,无影无踪;叶流白突破大成,离成仙又近了一步;白头山新来的山君,正准备迎娶他的山君夫人。而阿狸受叶流白之命,前去白头山送上贺礼……

金椅上的男人,蜕却凡身,更显得风姿无双,俊美无俦。但,他似乎根本不认识阿狸。

阿狸屏住呼吸,心里不停喊着:“看我,看我,快点想起我。”

虽然不知他想起自己后,会不会气得一巴掌把她挥出去,她还是不愿他娶旁的姑娘。

遗憾的是,拂玉君略抬手腕,信笺遮住脸。

阿狸灰心丧气地垂下眼。她躺在雪地中央碰瓷儿,他的车轮碾上她身子的前一刻才停住。她那时就该知道,他们再无可能了。

但,还好当年元妍找来的那把水月刀,是步天宫流落民间的半成品。

肉身死亡,灵魂复苏。他能活着,便好了。

可她没看见,纸笺后的男子,嘴角勾着笑,满眼温柔,似是春暮韶光。

洒金信笺,只有短短六字。

“贤婿,善待吾徒。”

傻小狸,你带来的不是贺礼,是嫁妆呢。

曾经,白龙王敖铮戏谑道:“阿玉,你这么薄情寡义,究竟懂不懂何为情爱。”

“当然,我若是爱上一个姑娘啊,”狼牙棒抗在肩头,他御风而上,“即便她捅我一刀,我也依然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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