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伯林特的环境美学观与中国传统生态思想
2017-01-12岳芬
岳 芬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21)
阿诺德·伯林特的环境美学观与中国传统生态思想
岳 芬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21)
在当代众多的环境美学家中,阿诺德·伯林特是最为关注中国传统生态思想和生态智慧的学者之一。他试图在东方智慧中寻求某种路径来解决西方环境美学面临的问题,尤其是在环境美学遭遇悖论时,由东方生态智慧拓展环境美学的视野,重新建构自然的地位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他尤其关注中国园林中的美学思想,他认为:中国传统美学并不完全接受西方所谓的环境美学的概念,中国园林是中国传统文化对自然美的具化;中国园林更接近生态美学的理想,中国美学不仅是对环境美学的某种超越,而且也体现了一种综合的生态审美观。
阿诺德·伯林特;环境美学;生态思想;中国园林
美国学者阿诺德·伯林特(Arnold Berleant)是当今环境美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的环境美学观推动了环境美学的发展,他的参与美学理论为解决环境美学中人与自然的对立、人类中心主义等问题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在其环境美学理论中,他提出了明确的环境观,并重新定义了“环境”一词:“环境就是人们生活着的自然过程,尽管人们的确靠自然生活。环境是被体验的自然、人们生活其间的自然。”[1]11环境不再是一个外在于人类群体的审美对象,甚至鉴赏者也被囊括在审美对象之中,“我们通过自己的身体了解我们的环境”[1]168。鉴赏者的存在同被鉴赏者息息相关,原本被割裂的联系得到修复,身体上的每一种感觉都是审美的重要来源。伯林特消除了身体鉴赏者与环境(自然)之间的鸿沟,他试图通过参与的方式让人类重新回到自然当中,他的参与美学观因此带有投身自然的理想色彩。
一
在众多环境美学家中,伯林特是最为关注东方传统生态思想和生态智慧的学者之一,他对东方文化语境中人与自然关系的诠释持肯定的态度,“在一些具有很长的历史连续性的东方文化里,如中国和日本,成为审美鉴赏力的文化传播的例证,这种意识的扩展也是文明得以实现的一种方式”[1]165。就文化的关联来看,日本文化大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伯林特对日本文化(主要是园林美学)的赞叹可以被归入到环境美学家对中国思想的接受。
在面对东方生态思想时,伯林特的观点同瑟帕玛等环境美学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他们采用的研究方法都是将东方智慧同西方思想进行比较,进而从东方环境审美出发重新审视西方的环境美学思想,最终在东方思想中寻找到某种智慧来解决西方的环境问题及其相关的美学问题。
伯林特对中国的儒释道思想均有一定的涉猎,他在探讨参与美学的问题上,也借用了这些思想。例如,他将审美的感性认识同“气”的思想做类比,“佛教对于呼吸的意识,与之相关的是中国的气观念或日本的气观念”[2]47,他认为这是对感性认识的某种独特的审美模式。他还将中国传统文化同西方文化进行对比,“在中国文化里,道家思想的根本特征是认为人与自然是互相贯通的,儒家哲学则认为人与社会是互相贯通的——这与西方哲学思想迥然不同,因为西方认为,人与自然之间、个体与社会之间、主体性与客体性之间都是对立的”[2]47。
在探讨不同历史时期的自然观时,伯林特发现只有将自然与人结合在一起才真正富于生态精神。他认为,本土美国人心目中的万物有灵论思想、19世纪英国的浪漫主义诗歌、新英格兰的超验主义以及中国古代山水画等,均属于此类。他尤其关注到点彩画派和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的生态精神,“点彩画派把人物同化到风景中去,以及中国古典山水画把人画成大景致中很小的一部分,种种做法都表现出类似的态度。这一观点不光满足于人与自然间的和谐,而且自然把人吸纳进自己的世界”[1]9。在他看来,这些观点“多是人与自然间的理想状态”[1]9。在大多数时候,人与自然的关系并没有如这些艺术作品中表现的那样完美,但是,这些艺术却将人与自然统一起来,对于环境美学而言,它们不仅意味着人类对自然态度的转变,而且为建构某种合理的世界模式奠定了基础。
在解析不同历史阶段的环境美学观的基础上,伯林特还提出文化美学的概念,他认为环境审美与文化和历史传统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甚至认为环境也是一种综合的文化:
审美的环境,这一新概念将充实环境的内涵。它提醒人们去关注环境体验中时刻在场、却因某些文化原因而遭忽视的美学层面。我这里所说的文化原因,是指有意孤立美学的倾向,把它仅仅当作西方工业、商业社会中世俗行为及产品的华丽包装而已,尚未普及开去。事实上,这种做法与其他大多数文明传统背道而驰。如中国和日本的传统文明……都有许多可供借鉴之处。现在西方社会中美学的影子只能在如下活动中依稀看到:宗教仪式、精美的宴会、园林,和尚未被竞争压力破坏的户外运动,如散步、远足、野营、休闲游泳、划艇。[1]21
伯林特将美学研究扩展到文化研究领域,从东、西方文化比较研究的角度为环境美学提供了导向。通过历史和文化的回溯,伯林特发现美学在西方文化中逐渐被边缘化的趋向,自然也相应地被驱逐出人类文化的中心。在伯林特看来,西方现代社会中自然只具有象征性和装饰性意义,自然的存在对于西方现代社会的装饰性意义远远大于精神价值。而在其他文化传统中,自然的地位却完全不同。无论是中国和日本的传统文化,还是美洲原住民的文明,人与自然的关系都是社会文化的基础。
二
具体到中国文化传统而言,天、地和人的关系被当作社会思想的最高指引,在社会政治和文化艺术等领域,天、地所象征的自然都具有独一无二的意义,自然的存在及其运转的规律是人类效仿和遵循的对象。伯林特不仅看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环境智慧,而且还试图将这一思想推广到西方环境美学研究中去,“我尝试着将中国古代城市美学原则‘象天法地’介绍到西方学术界”[3]。应该说,“象天法地”既是中国古代城市建设的美学原则,更是传统生态智慧的体现,是中国传统社会对人类地位的客观陈述。
伯林特在《中国园林中的自然与住所》(Nature and Habitation in a Chinese Garden)一文中,专门探讨了中国园林中的自然观问题。在这里伯林特所说的“中国园林”应指中国园林艺术,区别于现代园林,以下皆同。他认为,中国园林超越了单纯的审美价值,它在沟通人和自然方面起到了比美感更重要的作用。在空间方面,中国园林利用建筑和植物将单一空间划分为多层次的多元空间,但是各个空间之间又保持着内在联系:
联系中蕴含着差异是一组相关的特征。当中国园林被划分为离散空间时,这些空间从来就不是完全孤立的,或者是彼此分离的。最小的小生境,门口或窗口打开,提供一个可瞥见的空间,在于超越到更广阔的空间中。覆盖的行人通道连接室内外场景,并且蜿蜒的路径与景观紧密结合。[4]139
故意混合的空间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宇宙观,借助门廊、窗棂等细节,园林创造了许许多多小的审美环境,并将这些系统巧妙地连接起来。从环境美学的角度来看,园林的艺术性在于它构造了一种完美的生态系统,园林中的各个区域犹如自然生态系统一样,各个区域之间相对独立又保持着关联。
在伯林特看来,中国园林是人类居所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的典范,中国园林实则是将环境美学家的理想付诸实践。伯林特进而认为,中国园林背后是道家思想和自然观的影响,“在中国园林中,道家的自然哲学体现了潜在的认知与感知”[4]140。作为观念基石的道家自然哲学,促使园林在很多方面需要兼顾自然与人的需求:
我们可能会问,这些园林是否能帮助我们理解在实现自然和人类融合的环境中,要努力创造什么样的环境?将中国园林描述为体现道家思想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点,意味着中国园林的传统可能有助于我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工自然与自然栖居方式的融合是否适用于其他的文化环境?[4]137
按照伯林特的理解,中国园林不仅继承了道家哲学思想,而且对于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说具有现实意义。身处园林之内,面对自然的人不再感到焦虑或恐惧,相反,园林中的自然物给予观者的心灵以安宁,即使凋敝的自然也能够带来感官的愉悦。
从方法论的角度来说,伯林特的参与美学等环境美学观在理解中国园林的美学内涵上得到应用:“中国的水边赏月的凉亭请人们静观,从这个环境里面静观容易唤起感情,不同于从远距离之外的无利害的静观。”[5]45置身于景致之中的思想是参与美学的精神所在,它区别于康德式的审美传统。在参与美学看来,中国园林消除了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距离,环境和鉴赏者在审美活动中实现融合,“这种交融形式给游览者提供的是富有对比的感知,一系列前后相续的景色”[5]45。中国园林象征人对自然审视的历史,借助空间的变换来隐喻时间的流转,鉴赏者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园林中观看到自然一年四季的变化,人与自然实现了真正的通融。
伯林特认为,如园林艺术这样的中国传统景观审美体现了中国传统美学精神与西方美学观念的区别,通过园林艺术,中国美学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审美形式,而且,中国园林还能够为西方当代环境美学提供更多的启示。在审美方面,中国园林是中国传统文化对自然美的具化;中国园林所展现的自然并不是环境美学所提倡的纯粹的自然美,中国园林更接近生态美学的理想。中国园林尝试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一种平衡,实现精神与自然的交融。在某些观念上,中国园林不仅是对环境美学的超越,还体现了一种综合的生态审美观。
[1]〔美〕阿诺德·伯林特:环境美学[M].张敏,周雨,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
[2]程相占,〔美〕阿诺德·伯林特,等.生态美学与生态评估及规划[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3.
[3]程相占,〔美〕阿诺德·伯林特.从环境美学到城市美学[J].学术研究,2009(5):138-144.
[4]Arnold Berleant.Aesthetics Beyond the Arts:New and Recent Essays[C]//Burlington.VT: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12.
[5]〔美〕阿诺德·伯林特.美学与环境:一个主题的多重变奏[M].程相占,宋艳霞,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 刘海燕)
On Arnold Berleant’s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Ecological Thoughts
YUE Fen
(School of Literature, Soochow University, Soochow Jiangsu 215021, China)
Arnold Berleant is one of the environmental aestheticians who pays close attention to traditional Chinese ecological thoughts and wisdom.He tries to find a way to tackle the problems of western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through oriental wisdom. Especially, in the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paradox, he tries to expand the perspective of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by exploring the ecological wisdom of the East, reconstruct the natural status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He pays particular attention to the aesthetic thoughts in Chinese gardens, and he believes that traditional Chinese aesthetics is not totally accepted by the western concept of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Chinese garden is the embodiment of natural beauty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Chinese garden is more closer to the ideal of ecological aesthetics. Chinese aesthetics is not only something beyond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but also a comprehensive ecological aesthetics.
Arnold Berleant;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ecological thought; traditional Chinese garden
2016-10-20
江苏省2015年度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KYZZ15-0340)
岳芬(1983— ),女,山西太谷人,苏州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博士生,主要从事文艺学跨文化研究。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1.017
B834
A
1008-3715(2017)01-008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