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种一棵树(外一篇)
2017-01-11白梦
白梦
是春天了!绿色最初染上杨柳的枝头,那绿其实不是绿,是一种偏向绿色的鹅黄。当鹅黄的芽苞绽放出叶片时,绿便会一点一点的深起来,于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古诗里的二月是农历,换成现在的公历,便是3月了。3月里有个节气叫“春分”,春分时节,是春天的正中间,所谓“仲春”是也。初春太早,乍暖还寒,人们还未脱下棉衣,树木也还不敢长出嫩叶。到了春分时,春天才真正到了!温暖的地气沿着树木的根系上行,顺着树干达到枝头,这时,你若随手将一根树枝折断,会看到断口处有汁液流出,那就是树木的血液呀!
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树木苏醒了,汁液在枝干中循环,生命的气息冲破枝条,长出叶片,开出花朵……你不能阻止一棵树发芽,就像你不能阻止春天的到来。
所以,春天,是生长的季节。也是种植的季节。没有种植,拿什么来生长?
所以,人们在3月安排了一个节日——植树节!为的是提醒你,春天到了,该种一棵树了!
我喜欢种树,不仅因为种树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而是因为我喜欢树,因为喜欢而去做的事才是最有意义的!
一般女人都喜欢花,我却喜欢树。这是否意味着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花,无非是它的美丽,可供人欣赏。树的用处就多得多了。除了经济价值,树的审美价值也丝毫不逊于花,何况有些树也会开花的,不仅开花,还开满树的花,不仅开满树的花,还结满树的果。对,我说的是果树!
喜欢树还因为它简单,你只要将一粒种子或者一根枝条种下,然后细心呵护一段时间,等它长出根须,便植根于大地,自己去吸收阳光雨露,自己去生长。而花,却需要你时时刻刻地打理,稍不留神,便枯死了。所以,树,叫种树;花,叫养花。
喜欢树就去种树。国家规定每个年满11岁的公民,除老弱病残外,都有植树的义务。我第一次种树,恰好在11岁左右。那是小学三四年级的事,老师给我们讲植物课,不光在课堂上讲,还带着我们在校园里植树。告诉我们植树的技巧:坑要挖得不大不小,树苗放进坑中,要扶直了再填土,否则树会长歪;土填上后,要踩实,然后根据土壤情况浇水,水浇得太多会将树苗淹死,浇得不够会让树苗干死。我们两人一组,种一棵树,为的是培养协作精神,比如放树苗进坑后,一人负责将它扶直,一人负责填土。
第一次植树就爱上了植树,天天惦记着给它浇水。记得那次植树成活率并不高,但我植的树成活了,这让我颇有点自喜。
此后,逢到植树活动,我总是积极参加。似乎树木也喜欢我,因为我植的树都成活了!
事实上,万物有灵,树的灵性或在一般植物之上。常见乡下村庄里,有些老树被人称作神树,树上挂满红绸布条,那是人们向神树祈求许愿,愿望达成之后,给神树的感恩。
我没有向神树祈求过什么,因为我喜欢将树视为朋友,而不是神明。我也不去探寻神树是否真的有神性,能够帮助别人达成愿望。
我只知道两件发生在我身边的事,足以证明树木是有感情的。
第一件事发生在20年前,单位搬迁,新址的办公楼前要栽植一排水杉,树苗是统一采购的,我们五个人各自承包一棵树,从挖坑种植到浇水灌溉,一条龙服务。最终五棵树活了四棵,其中一棵树没能成活。结果就在当年年底,种植那棵树的同事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大家哀悼之余,想起植树的事,都觉不可思议。你或许会说,这是巧合吧?可是,若干年后,水杉长成了大树,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每个人栽的树,竟长得和栽种它的人很“像”:个子最高的同事栽的树也长得最高,身板最直的人栽的树也最挺拔,有个同事气虚体弱,他栽的树也瘦瘦弱弱的,显得无精打采……
我是多么喜欢树啊!这排水杉就在办公楼前,我常常注视着它们,盼望着它们茁壮成长,每每想着它们竟和栽植者长得“神似”,便不禁哑然失笑。后来,我调出了那个单位,也就没再见过那排水杉了,不知现在,它们长成了什么模样。
第二件事还是水杉。单位新建宿舍楼,我们搬进来时,绿化已经完成。楼下栽植了一排水杉,我住三楼,天天盼着水杉长大。水杉确实争气,不过六七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我的卧室窗外有一棵,书房窗外也有一棵,每天早晨,我拉开窗帘,一眼就能看到它们。我常常跟它们对话,感谢它们给我浓荫,给我绿色。有时,我还忍不住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拉住它们的枝条,跟它们握手言欢。
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书房外的那棵水杉开始落叶。寻常水杉要到秋冬之季,叶子经霜之后,变成赭红色才开始凋落。这是夏天,根本没到落叶的季节,这棵树为啥开始落叶了呢?何况那叶子还碧绿青翠的,怎么就纷纷飘落了呢?而且别的水杉都生长正常,为何这棵树要提前落叶?难道是病虫害?我急得到处问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三天工夫,那棵枝繁叶茂的水杉树,便将一身翠羽般的秀叶落尽,只剩了一具光秃秃的枝干。我正揪着心,忽然听到楼下有斧头砍树的声音,伸头一看,果然是几个工匠在伐树,伐的正是那棵落尽了叶子的树。我问:是不是这棵树病了,所以要伐去?伐木者说:不是。楼下这户人家要砌个院子,这棵树正在院中,嫌碍事,所以让伐去。
我心头一震,不禁喟然长叹,为那棵树伤心不已!它分明预知到自己的命运,提前为自己致哀了呀!
两件关于树的奇事,都是水杉,不知是否只有水杉才这样灵验?因为水杉是来自远古的树,被称为植物中的活化石。它的历史要比人类早很多。人,自封具有高等智慧,是地球上的主宰者。但,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我们真的都认识到了吗?
比如植物,我们种植它,真的只是为了保护环境,为人所用吗?不,我愿当它是朋友,是可以相互进行情感交流的朋友!
春天到了,去种一棵树吧!然后你就多了一个好朋友!
晚 菘
白菜乃凡物,然而若称它为“菘”,则立马显出高大上来!
常在古籍中见到“晚菘”字样,当时不知为何物,知道是一种菜蔬,便想当然的以为是一样贵重物产,或者已经失传也未可知。
待到知晓“菘”原来就是大白菜时,不禁哑然失笑了。
可是,为何叫晚菘呢?为何不叫早菘、中菘、下午菘呢?我是个好纠结的人,书中说“早韭晚菘”,形容一种简朴的生活。我又想当然的认为是:早饭吃韭菜,晚饭吃白菜。反正不吃鱼肉,只吃蔬菜的意思吧。
吾乡先贤、清大学士张英有一本小册子叫《饭有十二合说》,后人将其编入《父子宰相家训》,算是一种治家格言,传世条训。讲的是十二条饮食原则,其中第四条讲蔬菜:“古人称:‘早韭晚菘,山厨珍味。城中鬻蔬者,采摘非时,复为风日所损,真味漓矣。自种一亩蔬,时其老稚而取之,含露负霜,甘芳脆美,诗人所谓‘有道在葵藿耶。颂曰:蔓菁芦菔,其甘如饴。美胜粱肉,晚食益奇。菜根不厌,百事可为。”
这里不仅提到晚菘,甚至蔓青芦菔,也是晚食益奇了。蔓菁是一种类似于萝卜的大头菜,芦菔就是萝卜,这些古代的书面语言已经与我们如此隔阂了。为什么萝卜白菜都要晚食益奇呢?再纠结下去,终于纠结出了个究竟。原来这“早韭晚菘”不是指早餐和晚餐时间,而是指季节的早晚。早春之韭菜、晚秋之白菜,乃是应季之菜。不仅白菜,萝卜和大头菜也是晚秋之后的才好吃。
这样的结论一出来,我才真正释然了。
古人用文言文写在古书里的,看似古雅高贵的道理,其实就是民间寻常遵守的风俗。谁都知道春天的韭菜肥嫩味美,而白菜需是晚秋之后才爽口味佳。民间传统说法:经霜的白菜才好吃。
白菜是一种寻常菜蔬,常年都有种植,春天的白菜长得细小,茎叶柴瘦,口味也柴巴巴硬邦邦的,夏天的白菜基本上是虫子的食物,那菜叶都被小青虫吃成了网状,百孔千疮的,丝瓜瓤一般,如何入口。若是那白菜嫩幺幺的没被虫吃,则一定是在生长过程中打了一遍又一遍农药,民间说法:药水泡出来的。而霜降之后,天气渐寒,小青虫不耐霜冷,早已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此时的白菜,在夜间的霜露和白天的艳阳双重照料下,长得肥肥壮壮,所谓“含露负霜,甘芳脆美”是也。张英贵为大学士,却推崇一种“蔓菁芦菔,其甘如饴”的简朴生活,追求“菜根不厌,百事可为”的精神境界。他晚年退休后,在龙眠山中打理山园,自号“乐圃”,他当然不是因为贫困才自耕自食,而是真正体味到了“有道在葵藿”的乐趣。
“葵藿之道”即饮食之道,也即“早韭晚菘”之道。遵道而循,便得了生活真味。这“道”并不神圣,非是圣贤才享得。普通百姓同样深谙其理,也同样可以在生活中享受这饮食之道。
比如“晚菘”,老百姓不以这样古雅的名字来称呼它,但却知道晚秋之后的白菜是饮食珍品。晚秋之后,冬日将临,许多瓜菜都不耐严寒,菜蔬的品种少了,可白菜却在此时大显身手,怎不令人心生感动。
为了表达对它的感激和热爱,民间竟将农历十月十三日定为“白菜生日”。此时正是小雪前后,万木萧疏,白菜却壮硕肥美。我的家乡桐城,有腌渍大白菜的习俗,过去是因为冬天没有绿叶蔬菜,家家户户都要腌上一缸白菜过冬。如今虽然有大棚种植技术,大雪纷飞时节也不担心没有绿叶菜蔬,但腌渍大白菜已经成了一种传统,或者说是一种“饮食之道”,仍被许多人坚持着。
立冬之后,人们就开始选择晴好天气晾晒、清洗、腌渍大白菜了,我也着急起来,可母亲不急,她必得等白菜过了生日才开始腌渍。这也是一种对白菜的尊重和爱惜吧!
晚菘晚菘,它不怕晚。而是像王羲之的书法,越晚越佳!
责任编辑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