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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桃

2017-01-11罗光成

安徽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蟠桃簸箕篮子

罗光成

林场那里在卖桃子,全是蟠桃。

卖桃子就卖桃子,哪不要钱啊?

啊呀,巧得很,底下马店、河滩曹那里都有人去买,走在街心里一阵一阵的,买一半送一半,在那里吃还尽你吃。

那我们也去瞧瞧。母亲说着,把从地里拔回来的几棵豆荚放到码在屋檐下的蔸子上。

把你家这个馋猫也带着,我把我家翠兰也带着。

小贺子妈妈回去拿篮子,喊,小翠兰小翠兰。小翠兰一面答着,一面从屋角后面探出头来,我在玉莲家玩呢。翠兰是小贺子的妹妹,翠兰家的屋后面,就是玉莲家。走,我带你吃桃子去。听说吃桃子,翠兰的身子就倏地从屋角后面全部现出来。小贺子妈妈把篮子交给翠兰,然后对我喊一声,小馋猫走,我就先跑到翠兰一块。母亲从灶屋里拎出一只篮子,在屋廊边的青石板上磕了磕,粘夹在篮子篾缝里的细碎的青菜叶子就被磕到青石板上。在院角把土灰刨得直翻的两三只鸡,有一只翻毛鸡率先发现了青石板上的秘密,咯咯咯咯地奔过来,用尖尖的嘴把青石板上的菜叶愉快地拣进嘴里。

二姐啊,你们拎个篮子到哪去?小来子妈妈从小河边走来问。到林场买桃子去,听讲都是什么蟠桃,巧得很,买一半送一半,你这是做么事去?我就是到你这里来,我想给我家小玉芳做双鞋子,上次我自己出的样子,做得不合脚,你鞋样子出得好,这回找你帮我出个鞋样子。母亲接过小来子妈妈手里的纸,说那不要讲的,就对小贺子妈妈说,琴妹哉,你等一下子噢,我来带金秀子出个鞋样子,快得很,说着走进屋里去。小贺子妈妈说,哎,金秀喳,你哪不去买毫桃子给小来子他们吃,巧哎,买一半送一半。小来子妈妈想了想说,好,等下二姐把我鞋样子出好了,我也跟你们一阵去。

母亲、小贺子妈妈、小来子妈妈,带着我、翠兰还有小来子,从老姑子和来利家屋角之间,折向上街,去林场买蟠桃。林场叫戴公山林场,国营的。林场工人虽然也像社员一样背着锄头,扛着斧头,但他们是非农业户,不像社员是农业户;他们拿的是工资,不像社员拿的是工分;他们吃的是商品粮,国家配的,用很低的价格在大粮站里买,不像社员吃的是用工分直接从生产队场基上换回的粮食;他们穿的衣服是发的,叫工作服,鞋子也是发的,叫劳保鞋,夏天的草帽和擦汗的毛巾也是发的,下雨天的雨衣也是发的,还有手套,也都叫劳保,不像社员身上的一根纱也是要自己添置的。这就让这个戴公山林场成了远近闻名的地方,公社里的头头喜欢找林场人家的女儿做媳妇,更喜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林场。林场的人出来,大人小人,都是头抬得高高的,就是头不抬得高高的,脸上的样子也是心气高高的,挖山的锄头和砍树的斧头扛在他们肩上,比社员扛在肩上的锄头和斧头趾高气扬得不知有多少倍,仿佛他们扛的根本不是锄头、斧头,而是一面光彩夺目的非农业户拿工资吃商品粮的旗帜。哎,林场今年怎么有蟠桃卖,以前都没听讲呢,小来子妈妈问。听讲是前年在外面买了桃树苗,栽了几片山,桃三李四,前年去年今年,正好三年,就结了桃子了。蟠桃是什么样子嚷,小来子妈妈又问。小贺子妈妈鼻子里哼哼地笑笑,说蟠桃就是扁扁的桃子,新品种,像麻饼子一样。咦,他们呱古讲今的王母娘娘的蟠桃园,格就是这个蟠桃呀,母亲说。肯定就是这种蟠桃,小贺子妈妈说,不然怎么也叫蟠桃呢。我一听林场卖的蟠桃就是王母娘娘天上的蟠桃,兴奋就更加多了一些。记得有次卢为民、张思水他们来找哥哥讲故事,卢为民、张思水都是哥哥的同学,哥哥喜欢看书,记性又好,就有了一肚子故事。哥哥讲孙悟空大闹天宫,说玉皇大帝封孙悟空做了个弼马温。孙悟空不晓得弼马温是个多大的官,很高兴地接受了,后来晓得弼马温只是个看马放马的官,一点权也没有,就气得火冒三丈,跑到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把王母娘娘祝寿的蟠桃一起给吃掉了,真带劲。这林场卖的蟠桃怎么就是与王母娘娘吃的蟠桃一样的蟠桃呢。这蟠桃树又是怎么从天上搞到地上来的呢,哥哥说王母娘娘的蟠桃树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这林场的蟠桃怎么与其他的桃树一样,三年就结蟠桃了呢。我也不问母亲,问母亲还不如问哥哥,这些问题哥哥比母亲晓得的还要多些。我就揣着这些兴奋,一路在自己小脑袋里寻思着,跟在大人们后面,走向林场去。

啊噢啊噢,突然从茅山头那边的路上传来啊噢啊噢的尖叫声,思娣子打个赤脚,披头散发地在前面跑,她妈妈拿着扫把跟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这么带老娘怄气哦,早晓得这个样子,我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干么事噻。追了一会,思娣子越跑越远,思娣子妈妈估计也跑不动了,就顺势坐在田埂上,用手里的扫把一上一下地拍着田埂,哭着说:我怎么这么现世,养这么个不要脸的,我前世里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今世里要受到这个报应,啊哟,我的天来,你让我这张脸往哪里放,到哪里能见人哟。小来子妈妈说,哎,这个思娣子也是个不听话的,也不为家里想想。小贺子妈妈说,听说那个男的是个跛子,这思娣子也是个花一样的姑娘,哎,都怪家里太穷了。母亲说,我们过去劝一下吧。母亲说着就带头岔到左边的一条小路上,向坐在田埂上的思娣子妈妈走去。母亲把手里的篮子让我拿着,拽着思娣子妈妈的手胳膊往上拉,哎,大贵子妈哎,你也想开点,古话讲,男大不由父,女大不由母。这又不是哪一家的事,母亲一边拉一边劝说。大贵子是思娣子的哥哥。二姐哎,我哪不晓得这个理。思娣子妈妈边站起来边说,我哪想丢这个脸,我也是没得办法哦。说着又把两只手掌用力一拍,哭喊一般地叫道,你们带我评评哦,我前世里到底作了什么孽哦。母亲和小贺子妈妈、思娣子妈妈,慢慢向山坡边上破旧的草房子走去。草房子的屋檐很矮,苫着的稻草已变得黑腐而凌乱,一道大门,要弓着腰才能进去。门两边的墙上掏了两个圆圆方方的洞,算是窗子,外面的光线就从这两个圆圆方方的墙洞照进房间里。母亲与小贺子妈妈、小来子妈妈把思娣子妈妈送进屋里,我们也跟着进了屋子。屋里很暗,地上潮漉漉的,一个黑瘦的看不清脸上表情的老头坐在靠桌子的板凳上,一动不动,假人一样。思娣子妈妈喊着母亲和小贺子妈妈、小来子妈妈坐,但下来这么多人往哪里坐,就一面喊着坐坐,一面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地上团团转。母亲几个把一条板凳拖到离桌子远点地方凑着坐下来,思娣子妈妈就退到门槛上坐下来。一坐下,又一声长叹。你个娘的就会叹气!突然假人一样的老头发出了一声吼。小贺子妈妈说,大贵子大大你也不要气,哪家养儿女不淘气。老头就又不作声了。思娣子妈妈说,二姐哎,你们讲我有什么办法,家里就这个样子,大贵子都三十岁了,再不讲人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母亲说,大贵子妈,你们也不要急,婚姻事情命里注定,说不定明天就有哪家姑娘看上了大贵子。思娣子妈妈说,你二姐这是宽我们心呢,家里穷得没一样值钱的东西,哪家愿意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条件是要跟我家换亲,把思娣子给他家做媳妇。他家在楂子岭也算有头脸的,家里三间亮堂堂的大瓦屋,人家姑娘都答应了,就是我家这个淘气的思娣子死活不干,嫌人家男的又大又丑,还是个跛子,二姐哎,你们讲讲,女人生就是个菜籽命,你嫁人是吃饭过日子的,样子丑不丑有什么碍事,跛一点又不是不能做事,你到人家去瓦屋都是现成的,只要有好日子过不就行了吗。小来子妈妈张张嘴,最后好像把话又吞回到肚子里,只陪着长长地叹了声哎——。母亲沉吟了一下,说,姑娘家,还是要劝,思娣子也是个懂心懂礼的姑娘。哎——,思娣子妈妈又长叹一声,我还不算劝得很啦,什么话都说给她听了,她大大也是没办法,气得把她吊起来打,打也不中,先问她答应不答应,她还讲一声不,后来再打再问,她就一句话也不回你,任你骂任你打,哎,我也不晓得我是哪一辈子欠了人家的。妈的个头,这个不要脸的,回来老子还是要打。假人一样的老头又发了一声吼。母亲说,大贵子大大你也不要与小家伙一样见识,儿女再大也是小家伙,思娣子也十八九岁了,打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慢慢劝。哎,二姐你们恐怕不晓得,我都不好意思讲来,怪就怪那个下放学生,也不晓得两个人怎么搭上了,哎,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家思娣子也不会这么死犟喽,也不会把她哥哥的事一点也不当个事噢。啊呀姆妈,你又跟哪个在讲些什么东西嚷,我的事是我的事,怪小妹什么东西,讨不到人,一个人还不能过啊。大贵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把锄头往门边墙上一靠,对着他妈妈说。小贺子妈妈说,大贵哉,你家大大妈妈也是为你好哎。大贵子没答话,嘴里嘟嚷着,一天到晚瞎操心有什么用呢。这么说着,一闪就不知道又忙着做什么事去了。

我和翠兰、小来子跑到门外玩,土院四周都是矮矮的灌木丛,也有四五朵各色各样的花,草房后面是茅山头,有回母亲带我到茅山头的郑伯伯家,就是从这边路上走去的。郑伯伯是父亲的好朋友,那次是郑妈妈来叫母亲去她家摘茶叶。母亲带我去了,我看到了栽在郑妈妈家门前的茶叶树,有十几棵,母亲先是和郑妈妈两个一棵一棵地摘,摘好后又在锅里面烘炕,炕得锅里冒出一丝一丝的清香。郑妈妈让我吃了红糖打蛋泡炒米,又把炕好的茶叶分一半给母亲,我们就回来了。我望着屋后通往茅山头上的土路,嘴里就又有了一丝甜甜的味道。咦,大喇叭,小来子说。我一看,从一排房子上面戳出一截细木杆,木杆上一只铁喇叭,像一朵开放的喇叭花。这喇叭就是来利家屋角头的,现在从这里看过去,就有些熟悉中的陌生了。我远远地看着小街的背面,辨认着哪一个屋檐是纪伯伯的商店,哪一个墙头是收购站,哪一个屋角是小妹家。小街的背面像狗牙一样伸伸缩缩的,辨到最后,还是没有把握。翠兰左手握着野花,右手在花上面拨弄着,好像花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小来子捡起一个小石头,紧跑几步用力一甩,扑通,灌木丛边上的一口小水塘里很快有了回应。思娣子妈妈从门槛上站起来,母亲和小来子妈妈、小贺子妈妈一个一个从门槛上跨出来,又劝思娣子妈妈要耐心,就从边上的一条田埂抄近回到去林场的路上。唉,也真是没办法,小来子妈妈说。想想也不能怪思娣子,跟个三十多岁的人,人丑都不讲,还是跛子,不愿也是不能怪的,母亲说。

哎,二姐啊,你们格是去买桃子啊?对面路上小梅子阿姨问。小梅子阿姨是母亲的好朋友,正挎着一篮子桃子走过来。是呢,你也去买啦?嗯,她们喊我一块去,我就去了,她们还在那里吃,我出来时家里猪没喂,估计要饿得到处拱了,我就先家来了,你们快点,不然好的都被人家拣掉了。小梅子阿姨抓起三个桃子往我和翠兰、小来子手里塞,母亲说,不要不要,马上就去买了嘛。我本来想接,听母亲这么一说,也就忍住不接,呼啦一下跑到前面去。小梅子阿姨说,这几个小家伙,真少见,说着把桃子放到篮子里,说,那你们去噢,就匆匆往回走。

离林场还有一截,就看到进进出出的挎着篮子的人,大部分是走出来的。走出入口,就分散在通往不同方向的小路上,慢慢消失在田野或山坡后面。走进入口,右边是一口大水塘,水塘边上用水泥砌成一踏一踏的台阶,有一些人蹲在台阶上洗东西,她们都是林场的,洗东西的姿态以及水塘边的环境,都立即有了与别处不同的优越。我们望向水塘和她们,她们也偶尔回头望一眼我们,我们就对她们笑,她们好像没有看到我们的笑,脸上平静得就像倒在碗里的水,一点也没变化,就又回过头去,互相之间说笑着什么了。有一个穿得好看的花褂子女的,突然咯咯地笑着用手把水兜向一个女的,那个女的立即也笑着把水兜向这个花褂子女的。兜得花褂子女的抱着头站起来退到水泥台阶上,咯咯地笑着说,不搞了不搞了。什么不搞了不搞了,那个女的不依不饶,一面嘴里说着,一面又狠狠地兜了几下子水才罢休。

走过大水塘,上一个小坡,就是林场的场部大院。现在的院子里,用板凳架起一院子的簸箕,簸箕里堆着红红绿绿的桃子,挎着篮子的女人,从这个簸箕转到那个簸箕,往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挑拣着桃子。挑着挑着,又把已经放进篮子里的桃子拿出来,重新挑拣一个放进去。也有男人在买桃子的,男的不像女的,先是拿起一个桃子咬上一口,站在簸箕之间四处望一望,然后就走到一个簸箕跟前,把里面的桃子呼啦呼啦往自己篮子里装,装好后就提到过秤的地方称。小孩子们则手里抓着桃子,嘴里咕嗞咕嗞嚼着,绕着簸箕你追我赶,哈哈哈哈地疯跑。就有女人喊,吃东西不能跑,跑噎住了就不得了了。还有林场看桃子的人喊,只能吃不能带,带走就要买,吃要吃干净,不要咬一口就把甩掉了。母亲和小贺子、小来子妈妈来到一张簸箕前。母亲拣出一只红了半边的蟠桃,放在衣襟上擦了擦,递到我手里。小贺子和小来子妈妈也都拣了一只又大又红的蟠桃递给翠兰和小来子。我看着手里的蟠桃,再看看簸箕里的蟠桃,与李冲的周奶奶用篮子拎到小街上卖的桃子很不一样。周奶奶卖的桃子是圆圆尖尖的,这蟠桃是扁扁的。圆圆尖尖的桃子只有尖子上有一点或一圈红,这蟠桃是红了大半边,就像里面甜甜的汁要往外滴一样。我朝最红的地方咬了一口,桃肉软乎乎的,有甜甜的汁。我三口两口就吃掉了手里的蟠桃,这时母亲又拣了一个几乎全部红了的蟠桃给我。我一口气吃了三个蟠桃,小肚子就有点圆鼓鼓的了。母亲再递给我蟠桃,我就不太想接了。母亲和小贺子妈妈、小来子妈妈已分散开来,从这个簸箕挑拣到那个簸箕。我们吃饱了,打着甜甜的饱嗝,就钻到簸箕底下玩猫捉老鼠。簸箕下面是一条条板凳腿,簸箕之间是不断移动的挑拣桃子的大人的腿。小来子。小来子妈妈没看到小来子,就放声大喊。哎——,小来子在簸箕底下答应一声,急忙往外钻。小来子钻得太急,一下子把一只板凳挤倒了,呼呼呼,簸箕斜压在倒下的板凳上,簸箕里剩下的蟠桃滚了一小半到地上,小来子的一只腿也压在了簸箕沿口下面。小来子把腿一抽,从簸箕底下抽出来,站起来拍拍腿上的土。小来子妈妈赶紧跑过来,一面骂着你这个小讨债的,玩得都比人家出格,一面问,格把腿压痛了。小来子说没有。林场看桃子的人走过来,把脚一跺,说你这个小狗日的,这桃子都被你摔碎了,看你怎么赔。小来子一听,吓得往他妈妈边上躲。母亲说,人家小家伙又不是故意的,不就摔碎了几个吗,这么凶干么事。看桃子的拿眼睛看了母亲一眼,说也不就是吓吓小家伙呗,哪个真要他赔了,就托起簸箕,把倒下了的板凳重新扶好。母亲和小来子妈妈过去把滚到地上的桃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放进簸箕。看桃子的说,快去过秤吧,你看就剩你们几个人了。母亲抬头望一望,果然已没有别人了,就与小贺子妈妈、小来子妈妈拎着篮子里的桃子,到场部大门那边过秤去。十二斤半,算十二斤,六毛钱。称桃子的瘦子把秤钩从篮子襻上抽出来说。不是说买一半送一半吗?母亲问。你听哪个讲的买一半送一半,瘦子说。他们买了的都说是买一半送一半的,小贺子妈妈说。那是一开始巧卖的,后来称多少就多少了,瘦子说。那干么事一样的桃子非要两样卖呢,小来子妈妈说。就是,一开始桃子都是好桃子,任人挑还买一半送一半,你现在就剩下这些被人挑得不要的了,还称多少是多少,母亲说。瘦子说,你这几个大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蟠桃,就五分钱一斤,到哪里找,还吵。说着,望望边上一个头毛梳得向后背背的,手也背在后面的老头。母亲说,不是讲你卖得贵,你卖东西总要讲个公平噢。小来子妈妈说,那我们不买了,倒到簸箕里去。说着就做出要去倒的样子。手背在后面的老头把一只手拿到前面,手胳膊向上摆了摆,说,王三,你就按场里内部价卖给她们吧,这几个大姐都是戴家汇街上的,我们到街上买菜办事都见到过。瘦子听了,把眉毛皱了一下,说,哼,你们还真是运气好,碰到我们场长带你们讲话,让你们也当了回场里家属,把个大便宜给你们捡了,十二斤半,两分钱一斤,二毛五分钱。母亲一面把钱递到王三手里,一面对着双手又背到后面不让人看的老头说,老场长,得罪得罪。老场长又把一只手从背后拿到前面,手胳膊向上向前挥了挥,脸上很庄严地笑笑,好好,小事小事。

母亲和小贺子妈妈、小来子妈妈拎着桃子,我和翠兰、小来子蹦跳着走在前后。拐过大水塘,出了林场口子,小贺子妈妈就忍不住咯咯咯咯地笑起来。人家讲走运不要起早的,还真是的,人家早上来的买一半送一半,我们最后来的就二分钱一斤,买一半还不止送一半,咯咯咯咯咯。母亲说,我看你是应该笑,把你都当成了林场家属呢。小来子妈妈说,林场的人是快活,什么都比人家划来。小贺子妈妈止住了笑,说,那是人家的命嘛,该他们快活的,你有什么办法呢。

父亲晚上回来,母亲拿了蟠桃给父亲吃,又说起到林场买桃子讨价还价的事,说今朝这三毛五分钱真是捡来的呢。父亲笑着说,哪有你们这些女人会搅,然后咬一口蟠桃,说,嗯,好甜,留着你们慢慢吃。

责任编辑 江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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