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好诗（外一篇）

◆ 乔 叶

一首好诗（外一篇）

◆ 乔 叶

五年级

我当上红小兵连长

工宣队组织批斗会

要我带头

向王荇老师开火

她参加过三青团

她的“路线”

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

她的慈祥

是“克己复礼”

我的发言

被一阵口号打断

糟糕

我忘了背好的词

讲台前

弯腰赎罪的王老师

微微侧过深埋的脸

用气息低声说：

“孩子，慢慢想，别着急”

这首诗的题目为《弯腰赎罪》，作者是陈超。

每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就想落泪，也都会惭愧。前些时，因为某事和人有了争执。本来是公事，按程序进行即可，但对方许是觉得我比他稍有名声，应该惧怕炒作，就通过各种渠道散播起不实之词，试图使事件的影响扩大化，给我造成压力。我当然很生气，试图回应，但很多朋友和师长劝告，说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风波终会过去，应该静下心来做更有价值的事。我便默默。也可能是我没有回应让对方索然，也可能是我的名声不够大的缘故，事情并没有炒起来，不久就进入法律程序，有了让我心安的结果。我便继续默默，想着事情就此过去了。对方却很生气，某天质问我，说听人议论，他大败，我大胜，如此云云。此时的我，内心真的已经很平静了。便劝他稍安勿躁。说我不会参与议论。起初最该说话的时候我既然没有说，现在就更不会说。请他淡定些，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当时觉得自己表现得足够得体大度，每当读此诗时，还是觉得惭愧。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应该告诉他：不必生气。你完全可以告诉别人：我大败，你大胜。

我也可以这样告诉别人。只要你觉得这样会舒服一点儿。

真心觉得，自己境界和修养很差。如果以前不宽容，那该宽容。如果以前宽容，那么就该更宽容。如果以前不慈悲，那该慈悲。如果慈悲，那该更慈悲。

人生不易，人人不易。我无原则地祝福：祝所有人都好好的。

所以，这首诗，是好诗。好的人，好的作品，我有一条判断标准便是：他们总有一种让我去变好或者更好的渴望。

说实话

“说实话，当时我对你很担心，就怕你不小心走歪路……”

“说实话，我对你那个男朋友当初是不看好的……”

“说实话，根本没想到你能进步得这么快……”

经常听到这样的“说实话”，在熟人之间。

陌生人之间因为毫无情分，说实话很容易。但熟人之间，“说实话”的人还有几成？

每当听到这样的所谓实话，我就觉得，这些都已非实话。

当初如果说出，也许还有资格冠以实话之名。但是当初若没能说出，此刻说出，那就必然不是实话。若要更深的追究，这时甚至已经是一种虚话，一种变相的恭维甚至趋奉，不过以实话为名，披上了一件矫饰的外衣而已。

实话是有保质期的。真正的实话应该在结果没有到来之前说，在事情进行中说。无需以未来的结果证明自己的眼光睿智，心性澄明，只忠实于彼时彼刻的判断，和内心的责任感，这时的实话，才是真正的实话。

“说实话……”这一般都不是好听的话，都不是人们爱听的话。因此说实话需要勇气，需要胆量，需要没眼力，需要豁出去。——搜罗一下记忆，我听到的最实话的实话是来自七岁时的儿子。有一次，我们一起下楼梯，他先蹦跶下来，站在楼梯拐角处回首看我，突然道：“说实话，妈妈真胖。”还有一次，一个女友来访，开玩笑让他称呼自己大美女，他回应：“说实话，阿姨你真丑。”

“说实话……”这基本已经堕落为某些人外交辞令的常用开场白。

“说实话……”你以前说的都不是实话么？

“说实话……”说实话，作为中国人，其实都不怎么会说实话了，当然，除了孩子。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