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共往事梦一场
2017-01-10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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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为五斗米折腰
如果不是万圣节那天心有灵犀的小插曲,应初禾大概还不会发现,她居然对傅景深了如指掌。
晚上七点钟,夜幕沉沉地垂下来,置于小路两边的数盏南瓜灯火光跃动,昏黄的光亮晕开一片朦胧的雾霭,在墨色里摇曳。
万圣节恰逢周末,乌泱泱的人群聚在操场的高台下,摇着荧光棒和灯牌呐喊,台上彩灯缤纷,音箱嗡嗡低鸣,女主持人的声音稍显尖利:“下面我们有请选手自己挑选搭档。”
这是Q大的校园歌手总决赛,主持人别出心裁设定了一个互动环节,十位选手从观众中挑选一名搭档,然后选手穿上相同的服装,以面具遮脸,坐在椅子上,每人清唱一句,由搭档辨认声音。
台下的观众一片沸腾,踊跃向前,应初禾抱着保温桶被推搡着挤到一边,她趁机拨开人群,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选……应初禾。”傅景深率先开口,他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字字笃定,如同一枚炸弹瞬间引爆人群。
这也难怪,傅景深,一个行走的男神标配,颜正智商高,尤其是曾经作为男主角参与拍摄了Q大的招生宣传片,画面的格调很清新,枝繁叶茂的绿树苍翠欲滴,他穿着白衬衣站在树下,转头浅笑,上传至学校网站上仅一下午,网站就因访问量过大被挤瘫痪,还有一些媒体以“校草”称呼他。
在那么多人里,大概也只有应初禾完全不把他当回事。
听到傅景深点名叫她,应初禾缩着脖子,假装没听见,奋力挥臂扒开人群,逆流而行。
“初禾!”舍友祝娇娇人高马大,鹰眼在人群中一扫,飞快锁定了目标,她一把抓住企图逃跑的应初禾,语气急切又兴奋,“我的天,你真是走了大运了,傅景深钦点你!仅次于中五百万啊!快上去!”
“中奖的机会留给你,我还有事……”应初禾垂死挣扎。
“少说废话,帮我要到男神每天的时间安排表,我要去守株待兔。”祝娇娇凑到她面前低声叮嘱,圆润的两颊激动地抖了抖,“报酬是两个鸡腿,东门郭记。你知道的,限时限量,每次至少排队两个小时。”
“四个。”
“成交。”祝娇娇咬咬牙,豁出去了。
应初禾愉快地为五斗米折腰:“快为我开路。”
祝娇娇从小习武,一进大学就在健身房兼职作教练,健硕的小身板将彪形大汉过肩摔也不在话下,一路势如破竹,把瘦弱的应初禾推到台上。
【二】 愿为某一人,洗手作羹汤
十个选手陆陆续续选出了搭档,台上立时显得热闹非凡。应初禾有点紧张,蹭到傅景深身边扯了下他的袖口:“如果一会儿我听不出来你的声音怎么办?”
她的手指轻轻敲在他腕间,有些凉意,傅景深刚想安慰她,又听应初禾试探着问:“那你寒假还会给我做桂花糖芋苗吃吗?”
果然是这样,吃货的心思他早该想到,傅景深瞥了应初禾一眼,视线又顿在她抱着的保温桶上,不冷不热地发出两连问:“你现在手艺真让人羡慕啊,还用得着我献拙?再说,削破手指也要熬爱心粥,这么不屈不挠的精神但凡用两分在学习上,你的高数会挂科?”
保温桶里装着山药红枣粥,应初禾蹲在寝室阳台上整整一下午捣鼓出来的成果,用小电饭煲把粥炖得浓稠黏糯,香气四溢,还添了冰糖,打算送给尚在养伤的邵亭遇。
看似简单的粥,对于应初禾来说可谓厨艺上的一大飞跃,虽然在准备食材的过程中搞得鸡飞狗跳,尤其是她处理山药时手滑没抓好,还被刀剐破了手指,几次想要放弃,但为了把诚挚的心意送给邵亭遇,还是贴上创可贴咬牙忍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傅景深最清楚,应初禾绝对是料理黑洞,十二岁那年偷偷下厨差点烧掉了半间厨房,即使多年后提起,应爸应妈还是心有余悸,所以严禁她私自进厨房,每当他们太忙来不及做饭时,都会让她去一墙之隔的傅家蹭饭。
“傅景深。”他明明大她两岁,应初禾却总喜欢连名带姓叫他,声音脆生生的,绑着马尾辫,像颗鲜翠的青苹果,娇娇小小地站在他家门口,“我可以来你家吃饭吗?”
得到傅景深默许后,她欢快地跑进来,在院子里逛一圈,觉得无聊,又来纠缠在山楂树下做题的他:“今天吃照烧鸡腿好吗?”
他懒得抬头,应初禾再接再厉,趴在石桌上凑脸过去:“蜂蜜加多一点可以吗?我喜欢吃甜的。”
傅景深一直怀疑,自己向来被称赞有耐心,完全是被应初禾这个小话唠那么多年磨炼出来的。
他们相识十几年,傅景深始终以为她还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小姑娘,他从来没想过,号称一辈子和厨房无缘的应初禾,现在竟也会为了某一个人甘愿洗手作羹汤。
台上台下嘈杂的欢呼声权作背景,傅景深心里还是深沉的静,他伸手摸了摸她食指上的创可贴,没再说话。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大喜庆的日子提什么高数煞风景?”应初禾屈起手肘抵了他一下,十分不满,“模拟题快帮我整理好,我要好好磨磨枪,好在补考时一鸣惊人!”
“既然都说了是补考,请问你语气中莫名的骄傲是从哪里来的?”傅景深淡淡地问。
“少冷嘲热讽,”应初禾撇嘴,“等给你做完搭档后下了台,我就要去给邵亭遇送粥,毕竟他是为我才受伤,做人要讲良心嘛。”
“讲良心还是有私心?”
应初禾两颊悄悄浮上一层红晕:“就你话多!”
【三】 世间风景千般好
其实应初禾和邵亭遇相识并不久。
自从大一起,应初禾就在离校不远的一家报社实习,偶尔会跑几个小新闻。秋末冬初,雾霾天气明显增多,天常常灰蒙蒙的,因此社里打算做几期关于环境保护的专题报道。
上周三,老师安排她去采访城西煤炭厂附近的居民,原本和她搭档的女生临时请假来不了,一时半会儿又抽调不出合适的帮手,应初禾只好一个人去完成采访任务。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回校的途中差点发生意外。
距离煤炭厂百十米处有一片空旷的地,零零星星挖了几个深坑,据说是为架电线杆而预留的,或许还未接到最终通知,当下这里无人施工,也没有设置任何警示牌。
天空飘起小雨,大风来势汹汹,应初禾撑着伞顶风前行,伞骨在抵抗狂风的过程中吱呀作响,她伸手抓住伞的边缘,避免被风掀起,正手忙脚乱间突然听到一声大喝——
“小心,看前面!”
应初禾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被猛地一推,她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而见义勇为的邵亭遇则摔进足有两米深的坑里。
“那个……你还好吗?”应初禾赶紧趴在坑边关心他的状况。
邵亭遇摔下来时扒住了一块石头稍作缓冲,伤势不算严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忘安抚她:“还活着,你别怕,快找人把我拉上去。”
十九岁的应初禾少女情怀总是诗,仍然沉湎在“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这类幻想中,邵亭遇横空出现,又以潇洒之姿出手相救,让她所有的想象顿时有了落脚之处。
应初禾找来人帮忙,把邵亭遇从深坑里拉上来,又陪他到医院处理伤口。
邵亭遇的下巴蹭在了凸出来的碎石壁上,流了不少血,伤口很脏,沾着泥土和煤渣,双氧水冲在上面起了厚厚一层白沫,应初禾在一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果然有铁骨,应初禾顿时肃然起敬。
半个多小时过去,伤口清洗完毕,两个人出了医院。邵亭遇下巴上贴着纱布,却依然眼角飞扬,得知应初禾是Q大的学生,热情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晚饭由他做东,地点定在一个街边小炒店,简陋的小棚子搭就,三盘小菜摆在桌子上,其中热气腾腾的辣酒煮花螺香气四溢,小指天椒浮在红油上,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吞了口口水,不敢动筷。
“怎么不吃?”有伤在身的邵亭遇丝毫不忌口,大快朵颐。
应初禾犹疑着解释:“太……太辣了。”
她打小就肠胃不好,饮食以清淡为主,再者,傅景深绝对不会允许她吃路边摊,现在傅景深不在身边,应初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这些。
“你尝一个,特别香。”邵亭遇夹起一筷子放进她碗里,诱惑着说,“少吃点没关系。”
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简直好吃到恨不得吞掉舌头,很快不再顾忌,挥筷子的频率越来越快,到最后完全放飞自我。
应初禾同邵亭遇边吃边聊,气氛火热,从交谈中,应初禾得知邵亭遇和她同级,是隔壁建筑大学的学生,今天是去城西观察几个有些年头的老房子,没想到还能英雄救美。
邵亭遇话很多,一讲到开心处就忍不住手舞足蹈,也很爱笑,右脸庞有个浅浅的酒窝,看得应初禾心头一动。
感情似乎从来不讲道理,犹如夏夜的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倾盆大雨将满天星辰兜住,然后一粒粒,悉数撒进人心里。
潮湿的风,明亮的星,温润的雨,世间风景千般好,也不及你。
【四】 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万圣节的这次听声辨人的互动过后,应初禾和傅景深的绯闻甚嚣尘上。
一切都要归咎于应初禾的表现实在是太抢眼,隔了几米远,灯光刻意打得很暗,一个个歌手面具、长袍加身,坐在椅子上,粗略扫过去看不出任何区别,可只要傅景深一开口,仅唱半句,她就能精确地指出来,从无失手。
甚至到最后,主持人加大难度,用了变声软件,经过处理后的声音连性别都听不出来,却对应初禾没有丝毫影响:“3号是傅景深,他唱歌的尾音比较特别,有点那种……总之一下子就听出来啦,大家应该也很容易听出来是他吧。”
台下的观众听得一愣一愣的,没人附和她,因为在诸位耳朵里,六位男选手的歌声都很动听,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更谈不上什么容易不容易。
“早看出应初禾和我们Q大之光的关系不一般,没想到这么不一般。”众人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如梦初醒,一脸恍然大悟状——
“怪不得,从那次听说傅景深大半夜背她去校医院,我就觉得不对劲,当时应初禾解释说他们只是邻居,关系比较好,这种鬼话我也信了!”
台上的应初禾对这些议论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这也太简单了”的喜悦中。
主持人宣布他们这组获胜,傅景深摘下面具,唇角轻微勾起,表情看起来很愉悦,应初禾眨着澄净的眼睛,一脸“快表扬我”的样子。
“桂花糖芋苗,回去做双份给你吃。”傅景深顺着她的心思说。
应初禾赶紧点头,眉开眼笑:“喂,我觉得我比你爸妈还了解你。”
“彼此彼此。”傅景深很快接话。
建立在桂花糖芋苗上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应初禾送粥给邵亭遇的第二天,接到了他的电话。
邵亭遇再三表达了谢意,正当应初禾打算斗胆提出一起吃饭的要求,他又在那端犹豫了一下,有些羞赧:“初禾,你可以帮我转交一封信给你们系的盛槿见吗?”
谁这个年头还写信啊,土死了!
尽管非常不情愿,应初禾还是勉强答应下来,邵亭遇的阳光率直,总是很难让她开口拒绝。
说实话,尽管在同一个院系,在邵亭遇提起盛槿见之前,应初禾一直对她没什么印象。
就算不拿挑剔的眼光来看,盛槿见也确实普通,性格安静,长相一般,成绩中上,唯一算得上突出的地方大概是善良,加入了南城的动物保护协会,经常拿传单来学校里分发,向大家科普有关动物保护的常识。
“你看,我是遇,她是见,这是天注定要我们遇见,再然后就是共赴美好未来啊。”邵亭遇诗兴大发。
“是是是,”应初禾无精打采地敷衍他,“祝福你,找到了上天给你开过光的灵魂伴侣。”
面对如此不走心的祝福,邵亭遇仍然很欢喜,看起来的确着了魔。
他把信交给应初禾的时候,又吞吞吐吐地说:“初禾,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帮我留心一下最近口碑不错的电影,我对这个不太在行。”
应初禾已经心力交瘁,扶墙怒吼:“大哥,你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要求?”
“因为喜欢,你有过喜欢的感觉吗?”
当然有,喜欢是什么感觉她太知道了,应初禾看着邵亭遇,他留着清爽的寸头,阳光跃动在发丝上,浓眉墨眼总是噙着笑意,美好得让人动容。
“你也帮我一个忙吧。”应初禾鬼使神差地说。
邵亭遇一口答应下来。
本来满腹缱绻,还没来得及成句就已经归作尘土,暗恋夭折的她感觉已经被掏空,整个人闷闷不乐,独不乐不如众不乐,应初禾总是跑去烦傅景深,完全把刚进大学校门时她警告傅景深在学校要减少往来的话抛在脑后。
【五】 身边的芳草在哪里
周六清晨的自习室,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窗户打开半扇,凉风裹着初阳的味道飘进来,混着淡淡的植物清香,气氛静谧。
只是这份安静很快被打破。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就是有爱心保护动物吗,我也可以啊!”应初禾不服气,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坐在桌子对面的傅景深正在看瓦尔拉斯的《纯粹经济学要义》,眼皮都没抬一下,冷静地提醒她:“你大概忘了,三年前,你执意要放生三只陆龟到海里,导致它们差点被淹死,被罚款两百块。”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所以应初禾,我建议你有精力就用来学高数,放那些动物们一条生路,毕竟大家活着都很不容易。”
所以说,拥有一个记忆力超群的竹马有什么好!
应初禾被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老实不少,不敢再说放肆的话,她趴在课桌上算题,准备周六的高数考试。
各种公式堆在纸上,应初禾看得头晕眼花,选秀似的挑出来两个顺眼的,硬去代入题目中的数据,结果当然不正确,她把笔一扔,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人要学数学?”
“原因很简单。”傅景深取下眼镜,拿过笔坐到应初禾旁边,“优胜劣汰,人类的文明进步才不至于被你这种头脑拖垮。”
笔尖在草稿纸上飞舞,他唰唰唰写下详细的解题步骤,然后耐心地讲给她听。
他的思路深入浅出,傅景深太了解她,所以也比老师更知道该怎么讲才能让应初禾听懂,片刻之后,她张大嘴,惊讶道:“哇!原来是这样啊,厉害!”
傅景深放下笔,腾出手来,一手按住她的鼻子,一手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嘴巴合上:“有没有一种智商被碾扎的感觉?”
“嗯嗯嗯。”应初禾忙不迭地点头。
他松开手,嘴角弯了弯:“真傻。”
“哎,傅景深,我发现你最近笑容变多了。”重获自由的应初禾像发现了新大陆,晃着脑袋仔细打量他,“这样多英俊啊,别总板着脸。”
傅景深伸手盖住她的脸,反问:“整天笑得像你那么傻也依然英俊吗?”
真是的,应初禾拨开他的手,拽过试卷继续做题。
傅景深在一旁看了许久,突然说:“既然别人已经心有所属,你趁早迷途知返,身边也有芳草,何必凑到他那里自讨没趣。”
应初禾撑着下巴,似懂非懂地问:“身边的芳草在哪里?”
他静默,半晌后,敲了敲桌面:“精力集中,这么简单的题还做错。”
【六】 天地间俱是明亮的绿
有了傅景深这个老师,补考相当顺利,等应初禾终于松了口气,才惊闻噩耗,邵亭遇和盛槿见的关系突飞猛进,两人甚至一起约看了电影,还约定以后每逢节假日,他们都要去街上分发保护动物的宣传单。
善良使者的浪漫方式到底别具一格,不是她这等凡人能够体会的。
邵亭遇春风得意,还特意打包了香草拿铁,跑到宿舍楼下感谢她,应初禾也不跟他客气,戳上吸管边喝边聊,突然发现他的额角有块淤青,应初禾小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打了?”
他揉了揉额角,毫不在意:“小事儿,情场得意,其他地方难免失意。”
短暂聊了几句,邵亭遇佳人有约,匆匆告别,应初禾回到宿舍,垂头丧气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失恋了?”祝娇娇正在练哑铃,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优美。
应初禾用被子蒙住头:“都还没恋过,失无可失啊。”
祝娇娇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哑铃扑过来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初禾,我才想起!傅景深每天的时间安排表到手没?你不会又忘在脑后了吧!”
应初禾黑起傅景深信手拈来,她有气无力地回答:“男神说了,他最不喜欢各种‘偶遇,如果有事可以托梦给他。”
太吓人了!饶是身经百战,祝娇娇还是不由得后退一步,没想到傅景深看起来冷淡斯文,实际上是个神经病,她又暗自庆幸,好在早就发现体育系学长的生活轨迹更好追踪,从此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傅神从名单上划掉。
“你和傅景深认识这么多年,他的神经一直这么……跳跃吗?”祝娇娇好奇。
“不,他非常沉稳,甚至可以说,太沉稳了。”
寝室里很安静,时间碎在圈圈走动的表盘上,应初禾闭上眼睛回想,和傅景深的过往岁月清晰如昨,他在回忆里轻轻一抬眼,天地间俱是明亮的绿。
曾经微博上有个热门话题,无数人调侃“我这条命是空调给的”,也有人说他这条命是WiFi给的,只有应初禾是个正经人,她承认自己这条命是傅景深给的。
尽管应家和傅家比邻而居二十余年,可直到傅景深十二岁时,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在十二岁之前,傅景深一直随妈妈生活,傅妈妈是个女强人,整天待在实验室,研究太阳高能粒子的发生和传播,预报空间天气,保障卫星及宇航员的安全。
后来她实在太忙,无暇照顾他,就把傅景深送到了爸爸身边。
应初禾非常喜欢傅爸爸,他总是乐呵呵的模样,开了一家零食铺子,物美价廉,一直很有人气。每次看见应初禾,他都会爽朗地笑笑,抓起一把梅子塞进她的口袋:“丫头要少吃糖,当心吃坏了牙。”
彼时的应初禾嗜甜如命,应爸应妈刚失业在家,两人合计做点小生意,起早贪黑地忙,常给她一些零花钱当早餐费,应初禾偷偷攒下来,兑些五花八门的糖果,美滋滋地吃着。
傅景深的到来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黑夜里泛着冷峭的气息,他穿着修身的黑呢绒大衣,站在傅家门前,已初初有少年挺拔的轮廓。
应初禾专心舔着荔枝味的棒棒糖,在一旁看他,银河颜色淡淡地挂在夜空,散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细碎的星光翻过山峦,填满枝叶间的缝隙。
傅景深经过她身边时突然顿住脚步,应初禾疑惑地抬头同他对视。少年的眼睛里像是住了一个清晨,绿叶层叠的树梢滑过鸟鸣,清脆的声响似乎在她胸腔里回荡。
“老吃糖容易长成歪牙,”傅景深用手比画着,认真地强调,“大歪牙。”
应初禾呆呆地举着糖,须臾,棒棒糖“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谁劝都不起来。
还是傅景深有办法,他蹲在她面前,用枯枝挖了一个小洞,把剩下的糖埋进去:“今天的牙不会长歪了,以后要少吃糖。”
应初禾泪水未干,伤心地噘着嘴猛点头。
【七】 他已经不愿再放慢脚步
关于应初禾吃糖无度的坏毛病,应家父母操碎了心,打了几次也不长记性,没想到被傅景深三言两句制伏,他们也放心地把女儿丢给傅景深,拜托他带着她一起玩儿。
大概是自小独立惯了,玩伴也少,傅景深少年老成,话不多,总给人深沉之感,不好接近,唯独应初禾没眼力见儿,整天软着嗓子跟在他后面:“傅景深,我想吃冰糖葫芦;傅景深,我想吃糖醋里脊;傅景深……”
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可就是不长肉,瘦得像只小猴子,穿着鹅黄色的连身裙坐在他家窗台上,藕节似的小腿一晃一晃,拖着长腔:“我好饿啊,想吃好吃的。”
傅景深最常做的就是桂花糖芋苗,他动作娴熟,洗净蒸好的芋头切块入锅,加入冰糖和藕粉慢煮,待汤汁清透黏稠后关火,再倒入适量桂花糖浆,搅匀装碗,最后以干桂花点缀,她在旁边守着,眨巴着眼睛,不停地问:“什么时候才能下口啊?”
应初禾百吃不厌,而且强烈认为只有傅景深亲手做的桂花糖芋苗才是天下最美味。
为了能经常品尝美味,她想出各种理由,考试取得好名次要吃,逢年过节要吃,升学要吃,连家里的小猫生了猫崽,她也提议不如来个桂花糖芋苗凑成锦上添花。
应初禾简直是傅景深的克星,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嘴上总说最烦唠唠叨叨的应初禾,却一再轻易地对她妥协。
尤难忘那个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应初禾得了重感冒,不停咳嗽,傅景深带她去打针,两瓶水挂完已到深夜,应家父母去邻市进货没有回来,他只好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带回家。
怕她夜里再发烧,傅景深不敢睡,守在她身旁。天快亮的时候,应初禾突然哭闹,她胳膊上起了数个红疙瘩,应该是对青霉素轻微过敏。
应初禾不停抓挠,傅景深给她戴上手套,系好围巾,顶着寒风载她去医院。
注射了一针抗过敏的药,应初禾总算满血复活。
她窃喜,这可是救命之恩,除了以身相许外还能怎么报答啊!
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纹是在她高二那年的秋天。
傅景深已经读了大学,Q大离家不算远,因为调课再加上周末有了一个五天的假期,他从学校回家,她照旧来蹭饭。
天空碧蓝,云朵叠出浓淡层次,看起来像湛蓝的果冻一般。应初禾心情大好,推门而入,一眼看见院子里的山楂树结了果。
红通通的山楂果簇成团挂在浓密叶间,红绿相衬,很是诱人,她摩拳擦掌,几下爬到树上,兜起衣服下摆,开始摘山楂,登高望远,一时感觉来了,她还“哩哩啦啦”哼起了完全不在调上的小曲。
“应初禾,你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傅景深抱臂站在树下,尽管他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但应初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怒气。
“摘……摘山楂啊……”应初禾心虚,“这么多山楂,我们不如做一些糖葫芦吃。”
“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傅景深罕见的严厉,“我听应叔说你这次考试成绩又有下滑,照这样下去,高三不用读了。”
应初禾一愣,松开手,原本兜在衣服里的山楂尽数掉下来,滚在镶着花纹的地砖上。
她难过地想,傅景深开始嫌弃她了。
老街坊没人不知道傅家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傅伯伯也经常炫耀给他增光添彩的傅景深,Q大里聪明漂亮的女生大有人在,不成器的她已经赶不上他的步伐。
或者说,他已经不愿再放慢脚步,等等她。
应初禾自尊心受挫,很少再去傅家,尤其不愿意和傅景深碰面。高三的号角吹响,她全心全意学习,努力程度足以比肩悬梁刺股,在狼烟四起的战场上最终搏杀出一条生路,考上Q大,成了他的学妹。
经过这一年,应初禾也真正成长起来,面对傅景深的主动示好不再故作无视,和他的关系渐渐破冰。
只是在临入学前,应初禾义正词严:“为了避免谣言,在校期间我们必须要保持距离。”
傅景深未作思索,立刻应承下来。
好像他早就巴不得如此。
【八】 是我
大学期间,他果然遵守诺言,和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应初禾一直觉得,傅景深太冷静,永远不动声色,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哪件事能让他动容。
直到前段时间,应初禾与邵亭遇相识,她从没见过有那么多笑容的男生,再加上他的出手相救,让她心生暖意,忍不住给他送粥,约他吃饭,甚至帮他给别的女生递情书、推荐看什么电影。
没有什么嫉妒与计较,应初禾只希望邵亭遇能够一直有笑容。
反而傅景深不能平静了,应初禾有晨跑的习惯,他一大早就堵在宿舍楼下,问她:“他有什么好?”
应初禾乌黑的瞳仁里像是浸着一层湿润的光:“可是我愿意啊。”
傅景深笑了,勾起薄薄的唇:“可是我不愿意。”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傅景深转身离开,再然后又是多日未见。
人果然不经念叨,枕边的手机响起来,应初禾摸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傅景深的来电。
“喂,有事?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到脑后了。”应初禾懒洋洋地说。
傅景深言简意赅:“下来。”
应初禾趿拉着毛茸茸的拖鞋下了楼,看傅景深果然站在楼下,闲闲地靠在墙上,右腿半屈抵住墙壁,惹来不少目光。
“叫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耍帅?”应初禾呵呵一笑。
傅景深将手里的热饮塞进她怀里:“拿着。”
“香草拿铁?”应初禾拎起来看了看,突然福至心灵,“傅景深,你中午是不是看到邵亭遇来找我了?”
傅景深冷哼。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他脸上的淤青,不会也是你的杰作吧?”
傅景深不以为然:“朝三暮四,该被教训。”
应初禾靠近一步,伸手撑在他旁边的墙上,质问:“傅景深,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我。”
“什么?”她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傅景深声音如雾,缓缓萦绕,“之前你问我那个问题,现在我可以回答了,你身边的芳草,是我。”
他终于说出了口,明明该开心,应初禾却渐渐湿了眼眶。
【九】 全都不及你
胡适在他的《梦与诗》里写道: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应初禾在同邵亭遇相识后才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尽管邵亭遇很迷人,只是她可以和他成为挚友,心甘情愿为他跑腿,给他祝福,却不会再有另外的可能。
因为应初禾的全部感情,早已给了傅景深。
为她遮风挡雨,数年如一日为她下厨,她吃辣酒煮花螺伤了肠胃,半夜时分,他急匆匆穿过大半个校园,跑来背她去校医院的急诊挂吊水,明明上一刻还是严厉的训斥,下一秒就紧张地张开双臂接住从山楂树上掉下来的她。
她对他了若指掌,也对他情意深重。
只是他什么都不说,应初禾不能确定傅景深是否和她有相同的心意。
所以那天,她才对邵亭遇说:“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邵亭遇爽快地答应和她做场戏。
好在,深情或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被辜负。
应初禾早就想告诉他——
潮湿的风,明亮的星,温润的雨,世间风景千般好,也不及你。
全都不及你,傅景深。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