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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到学:学校需要哪些改变
——顾明远与佐藤学的教育对话

2017-01-09李鲁山

教育家 2016年45期
关键词:顾先生佐藤学校

文 | 本刊记者 李鲁山

从教到学:学校需要哪些改变
——顾明远与佐藤学的教育对话

文 | 本刊记者 李鲁山

编者按:北京明远教育书院不久前在北京师范大学宣布成立,这一机构旨在探索学校课程与教学改革的新路径,推进教育理论和实践创新,并服务于公共教育事业。在成立大会上,中国教育家顾明远先生与日本教育家佐藤学先生围绕终身学习、主动学习、合作学习和学习共同体构建等热点话题展开了讨论。

顾明远 1929年生,江苏江阴人,中共党员,苏联国立莫斯科列宁师范学院毕业,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教育管理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北师大珠海分校教育学院名誉院长兼首席教授、学术委员会主任。主要研究领域是国际教育比较、教育理论。

佐藤学 1951年生,教育学博士,日本教育学会原会长,东京大学研究生院教育学研究科教授。从事课程论、教学论、教师教育等领域的研究。

主持人:大家好,今天上午有一个重要环节——顾明远先生与佐藤学先生的教育高端对话。从20世纪开始,全世界的教育有一个共同的方向,即不让孩子掉队、创造性推进社会发展,这已经成为教育改革的主题。现在来看,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世界范围的教育需求发生了很大变化,社会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对话开始前,我向大家透露一个信息,顾明远先生今年87岁,是一位力行终身学习的教育家,顾先生在单位是玩微信和朋友圈最熟练的一个,那么问题来了,在面对新事物的时候,顾先生为什么能始终保持这么高的学习热情呢?

顾明远:人学习是生命的一部分,社会和时代都在变化,如果不学习会跟不上这个变化的要求。我在20世纪90年代参加教育技术专业委员会工作时,对教育技术和信息技术是外行,我在70岁时才学会电脑,现在好像是已经离不开电脑了。最近十年,我们都没想到,用一部手机就可以做很多事甚至是走遍天下,我的一个学生,他两岁的孩子就知道支付宝,这在过去是很难想到的。

主持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佐藤老师,您提出的“学习共同体”的教育理念与自己的名字是否有关系呢?

佐藤学:我姓佐藤,名字叫“学”,在日本叫这个名的人非常少。我的父母亲在“二战”时期都是反对战争的。我出生于1951年,在我刚记事的时候,我父亲对我说,每个人都要参加国家新的建设,你要好好地学习不断地学习,所以,我的名字佐藤学就是这样来的。我小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学校,也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为我取这样的名字,难道学校毕业后也要不断地学习吗?(笑)

等我长大了,到20世纪80年代,整个日本社会变成终身学习的社会,这时不光是我,每个人都要不断学习。这个时候我心态发生了变化,理解了父母,很感谢父母为我取这样一个名字,我为我的名字自豪,但这与我后来“学习共同体”教育思想的提出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主持人:感谢两位,我还有一个问题,顾先生是最早从国外引进“终身学习”概念的人,请您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顾明远:那是1974年,我作为中国代表,出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18届大会,共商国际教育的中长期发展。在各国代表的教育提案中,发展中国家多集中于“扫除文盲、普及初等教育”的议题,刚经历了“石油危机”的西方国家则提出了“成人教育、终身学习”理念。

当时,一个澳大利亚代表问我,中国怎样解决青年人的失业问题?我说我们没有失业,中学毕业生都上山下乡了(笑)。我对终身学习还是不理解的,回来查了一些文献,马克思在《资本论》讲到过这个问题,讲到大工业生产造成劳动的变化和工人的全面流动,社会如何应对?需要全面发展的人取代局部发展的人,需要把生产劳动和教育结合起来。有这样的人存在,工业革命才能发展下去。

我们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并没有体会到终身学习的重要性,一直到90年代才理解下岗工人的深层含义。人的能力不适应生产线的需要,是造成大批中国工人下岗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就有了“终身教育”的概念。当时随着社会发展,终身教育已经变成终身学习,终身学习是说每一个人都要把学习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人们有了丰富的物质生活后,还要有精神上的追求。

我们现在出去旅游,这也是一种学习,是一种非正式的学习,过去我们在学校是正规学习,现在包括在图书馆和书店读书都是学习,我们要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从这个角度说,这就不是终身教育,而是终身学习。

主持人:今天的对话主题是“教与学”,我想问一个问题,在20世纪80年代顾先生就提出学生“主动全面发展”,您为什么想到这个问题?

顾明远:“文革”后我们国家恢复了中等师范学校的招生,我当时在审核教材时 一直在思考,学生在教学中处在什么位置?最终目的是学生的成长。学习的知识一定要内化为学生的知识,因为学生不是被动的学习,像录像机和留声机那样被动复制,学生有主观能动性,教师讲得好就记下来,不好也会记不住。根本是学生主动地学习,当时关于学生主体争论了十几年,教师的主导作用在于发挥“启发学生自主学习”,在学习这件事上,学生一定是主体,主要靠他自己来学习。

主持人:今天这两位著名的学者,共同点是他们的足迹遍布各自国家的很多学校,几乎每周都会到各所学校去调研,顾先生去过的学校多得数不清,佐藤老师去过2000多所学校,从薄弱学校到先进学校都有,为什么去这么多的学校呢?

佐藤学:我经常想,如果没有国际目光很难解决教育的问题,要解决问题一定要有三只眼睛。一只是蚂蚁之眼,认真去观察学生如何学习,教师如何教学;第二只眼是蜻蜓之眼,用复眼从各个角度来观察;第三只是小鸟之眼,可以从高处俯瞰地面,这三只眼要结合起来,这也是教育问题难以解决的原因。

在中国我走访了200多所学校,我对学校实地考查是从1980年开始的,这个年代很重要,因为当时日本就从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转变,当时日本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是99%,高中升大学的升学率是40%,从明治维新开始的社会高速发展到这时放缓了,当时,日本与中国的现在一样发展非常快,所以问题一下就出来,高中学校的暴力问题层出不穷,离婚率上升,不愿意到学校上学的学生增多,可这个时代,正是终身学习时代的来临。

>> 对话现场

我当时没有研究亚洲教育,而是在研究欧美国家教育。我当时有一个预想,可能亚洲要进入到一个转换期,这就是我当时考虑把学习作为我们研究的时代背景。传统学校是讲台加课桌,是130年前产生的,这个也是19世纪全世界共有的,但在到了20世纪80年代撑不住了。与此同时,世界也在变,以美国和芬兰为代表的教育都在变,比如整齐桌椅摆成U字形了、不以教师为中心、以学习为中心、合作学习、由教的系统变为学的系统等等,但是这个到底怎么变,这就是当时我们的课题。我先讲到这儿,我想问顾先生,您当时是怎么想以学生作为学习主体的?

顾明远:我当过小学和中学老师,我当时在附中当教导主任,有的学生学得好,有的学得不好,有的在听,有的不听。我到一些地方去听课,发现他们不把学生放在主体地位,这个很难做好。我在1980年提出要以学生学习为中心,我们读到杜威的学生中心论,“文革”后重新审视,结合自己的教育经验,从教学中得到了一些体会。从教育史上讲传统教育,过去是在学习日本,但日本是学习德国的教育,杜威是以学生为中心,这是美国教育。我学习这些理论,我提出学生既是主体又是中心。

>> 顾明远先生为明远教育书院研究员颁发聘书

佐藤学:我也有相同的经历,20多岁我在教学中学习维果斯基和卡娅的教育理论,当时读的是翻译本,读不懂,所以我又学习俄语,读他们的原著,来发现日本教育的问题。我读了卡娅的教育理论后又读杜威,虽都是19世纪的学者,但眼光十分远大,我跟顾先生一样,眼睛终始看世界,这三个人的教育理论书我看了很多遍。

现在我回答我为什么去改造薄弱校?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对于贫困儿童,如果没有提供上学的支持,他们的未来是没有希望的。一方面要有外在保障和教育热情,参与后面的学习教育,这也许不能消除贫困,但可解脱出来。所以我到中小学校,我向老师们学习,否则我的教育学研究不会发展。我所尊重的教育前辈去的都是好学校,所以我与他们不一样,专门去他们没去的薄弱学校。

主持人:非常好,越说越热乎。下面谈一些关于学习本身的问题,比如说学习要不要快乐、要不要愉快,快乐学习和刻苦学习能不能统一,要不要合作学习和自主学习,为什么要探究性学习,关于这些问题,我想请教两位老师。

顾明远:学习是学习者自己的事,这个刻苦也好、快乐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事,都要从自己身上表现出来。在20世纪70年代,那时国内有几所学校,有的提倡快乐教育,有的提倡愉快教育,当时我看到他们的经验,我是很赞同的。快乐就是学习知识的喜悦,而不是吃了糖后的快乐,获得成功,有了成功的喜悦而愉快,对学习更有兴趣了,就会刻苦学习。愉快是一种情感,刻苦是一个意志问题。快乐和刻苦是相辅相成的,两者互相补充。

佐藤学:我到中国的很多学校,都挂着“学会学习”的标语,但我感觉其中有两个意思是合在一起的,可以理解为学习是痛苦的,但无论如何你都得坚持;还有一个意思,学习的海洋里有很多宝藏。关于什么是学习,我读了很多国内国际著作,发现一个共同点,在东、西方都用“旅行”来比喻学习,为什么?学习是一种旅行,从一个未知界到已知界,是一种相遇,与新的事物、新的人、新的自己相遇,相遇后还要对话,这就是学习。

顾明远:学习是一个共同的问题,个人学习很难成功,自主学习、个体化学习好像一个学习就行了,关在屋子里学习,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我们开一个座谈会,发言的过程中,产生一种新的思想,要有一个共同学习的环境,这样才能体会学习到的知识。

集体学习过程中,培养一种学习精神、谦虚的精神和互相尊重的精神,现在是一个合作时代,创造发明靠集体,光靠个人是不够的。对合作学习我们有一些误解,在实施过程中,比如小组讨论,很多是形式,我观察了很多课,学生参与情况不好。所以探索学习,让学生自己去思索和找资料就是学习,不是说只有个人做习题才是学习。

“学而时习之”有两种理解,一是在适当时候去复习,一种学了后要行动。这是一个世界性难题,如何来解决?也有老师问,低年级如何合作和探索,我也想问一问佐藤先生在这方面的经验。

佐藤学:顾先生讲的我很有同感,特别是对“学而时习之”很有感触。完完全全自己来学习不是什么问题,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不敢在外面讲话,父母说,不用与别人说话也能活下去,比如做一个修表匠,但现在看这是不行的。

我看到在十年前,中国的小组学习是一种热潮,但没有成功。这次浪潮来了,小组学习也可能成功,不要去定小组组长,每一个都是主人。五六个人为一个组不好,最好是三四个人,一讨论就会有意见,我们营造一个互相倾听的关系,中国小孩非常擅长合作学习和探究,只有共同探索,他就有快乐。

低年级段学生怎么办?当时我也很苦恼。可以这么说,全世界一年级学生的合作学习都失败了,我看了32个国家没一个成功的,这个低年级的全班共同学习,或者两人小组学习,教师要关照好,包括如何在一起、桌椅的摆放等等。一年级学生特别不稳定,大家一个是要注重互相倾听,另一个是两人一对的学习,我发现,这两招一用都能促进学习,一些不能进入状态的小学生也能进入了。

顾明远:小组合作学习,我同意佐藤老师的意见,小组讨论在低年级不好,要充分尊重学生的想象力,不要低估。让他自己发言,他会想出很多点子来,所以合作学习不一定两三个人一个组,要小班化,孩子在一块,提出问题都有想法,教师要照顾到不会发言的同学,在低年级也是可以的。

主持人:下面请问两位老师,在学校里如何促进真正学习?教师和学校教研应做什么改变?学校文化如何创建才能让学习真正发生?

顾明远:国际教育界都在讨论学习是如何发生的,教师不光要关心课堂学习,还要关心课外学习,才知道学生的学习是怎么发生的,这很重要。

佐藤学:我对中国教育满怀希望,我年轻时中国什么样?我做梦都想不到中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这十年,我每年都来中国,看到中国发展,我对中国很有信心,我可以说,我对所有中国教育者满怀敬意,很多年轻教师非常优秀,教育学者也很优秀,所有学校为这些人发挥才能创造条件。

还有一句话,教师让他一个人成长,恐怕成长不了,一个人学习很难发展,没有一名教师是孤立的,所以学校要有相互学习相互帮助的文化,中国教师在这方面非常擅长,在美国几乎都失败了,他们每一个都是孤立的。我们有这样的学校文化,我们不是教技巧,而是研究儿童学习,把孩子的学习当成教研的中心。

我补充一个观点,我觉得,有的学校的课例研究,有很强的连续性和重复性,一个课一个课不断地研究,反复进行研究,但是研究的核心是什么,他不去研究,这样老师怎么教?在日本不评老师上得好不好,不是去创造一个好课,而仅仅是学生通过课程对学习规律进行认识。如果不把学习放在核心,教研和学校的文化就不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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