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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石词色彩描写的艺术价值

2017-01-09姜晓娟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姜夔李贺白石

姜晓娟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论白石词色彩描写的艺术价值

姜晓娟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白石词中含有大量利用明艳色彩描绘景物的句子。这种设色方式与描写方法不仅使白石词中很多抽象景物具体化,为读者留下合理想象的空间,也让白石词情感的抒发更为典雅中正,从侧面折射出江湖文人自在随性的生存状态。从姜夔的设色方式中,后代可以窥探南宋普通百姓的生活气息与江湖文人不同于仕宦者的独特心境。

姜夔;白石词;色彩描写;艺术价值;江湖文人

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姜夔词:“神游象外,如白云在空,随风幻灭。”[1]意在说明姜夔作词时善于将神韵游离于物象之外,令人捉摸不透。历来对白石词研究多注重从意象、典故入手,探究其清空、骚雅的艺术风貌与江湖文人复杂的精神世界,但白石词中丰富的色彩表达方式对姜夔“神游象外”“随风幻灭”词境的建构作用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本文拟从分析白石词中色彩运用入手,探究姜夔独特用色对整体词风建构与内心情感传达的重要艺术价值。

一、白石词用色概况

在姜夔存世的84首词中,涉及具体色彩描绘的有60首,占总数的70%多。出现这样一个比例不是偶然现象,这说明姜夔作词习惯并善于借助颜色来临摹物态、抒发或是暗喻自己内心情感。白石词中具体颜色使用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白石词色彩运用统计

从表1中可以看出,白石词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是红、绿二色,可见,姜夔对这两种颜色有着格外的偏爱。除此之外,黄色与金色的使用在词中也占有一定的比例。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文人经常会借助不同色彩表现自身个性。如李白对白色情有独钟,他的诗中用的最多的色彩就是白色,其次是金、青、黄、绿、紫等颜色,这说明李白天性开朗,喜欢明丽的色调,不喜欢灰暗色。[2]227

白石词中的色彩基本也是以明丽为主,这些明艳色彩的使用与姜夔个人清高耿介的个性和江湖布衣的身份密不可分。作为一个终身布衣的江湖清客,其艺术品位不同于辛弃疾等有过仕宦经历的文人。当时南宋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境况中,以姜夔的社会身份不便更不敢直截了当地对统治者发出批评之声,他内心压抑情感抒发所能借助和寄寓的无非是带有典型文人色彩的意象,或是在人生屡屡不得意时以自我麻痹方式纯粹歌咏景物,再或是对个人坎坷情爱的追忆与对恋人浓郁思恋之情的婉转倾诉。在这些复杂情感表达过程中,姜夔巧妙地借助明艳色彩,或是描绘曾经繁华、蓬勃江南之景,以期与现实形成鲜明对比,或是通过对儿女情态的描摹呈现对曾经温柔乡的留恋与不舍。相比于其他单纯的景色陈述式的表达方式,色彩的使用更易于帮助读词者在脑海中迅速建构出当时当地的情景,更快地融入到词人想要表达的情感之中。

姜夔的一生并不完美,空有满腹才华,却只能在词作中留下只言片语。按照这样的逻辑,白石词中似乎不应该出现红、绿、青、翠、黄等鲜艳的色彩,即使出现,也该像李贺般,写红多用“冷红、老红、愁红”,写绿有“凝绿、寒绿、颓绿”等颜色表现自身哀愁,塑造诗歌病态美。[2]268但这正是姜夔作词不同前人的高妙之处,它代表了古代知识分子仕途无望时故作豁达的心态,也折射出江湖文人独特的审美方式。王国维批判白石词“有格而无情”,[4]101意在指出姜夔作词爱用意象、典故堆砌而缺乏内心真实情感的抒发,这种批评显然有失公道。王国维推崇北宋雄伟壮阔的词风,却没有看到姜夔在细节处理上的真情毕现,正是因为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颜色描写,使得白石词中清空、骚雅词风表现得更为透彻。

应该指出的是,白石词中的色彩虽然鲜艳明丽,但通读之后不难发现,姜夔对色彩的把握似乎只局限于个别几种而缺乏必要的变换。这与其个人视野大小有关。李白才大气豪,性格中充满浪漫因子,所以作诗时可以肆无忌惮地生发无边想象,以多种多样的色彩彰显盛唐雍容华贵的山河气象。姜夔虽有才气,一生也游历多地,但政局的动荡与经济条件的窘迫使他不能像李白般将自己旺盛的生命力投入到歌颂大好河山的诗歌创作中。这种遗憾是时代洪流下的必然反映,也是姜夔词作在色彩方面的独特之处。

二、色彩在白石词风建构中的艺术贡献

根据上文的统计分析,姜夔作词多用明艳色彩。这种设色方式对白石词的内容和形式均产生了一定影响。

(一)颜色是对景物或事物的进一步描绘形容

姜夔对常见事物的描绘既不是从大处着墨,也非工笔细描,而是用看似不经意的常见色加以阐释,这样处理的最大好处就是将抽象的事物具体化。姜夔清空灵雅、虚处见性的词风更多是针对其所选意象与典故而言,后人对白石词中意象与典故的解释多是仁者见仁,难以确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词中通篇都充斥着抽象的景物与情感隐喻,未免有炫技堆砌之嫌而缺乏耐读性。作为调和,姜夔故意用一些常见的色彩描摹物态,留给读者合理想象的空间。如《小重山令》中的“九疑云杳断魂啼哭。相思血,都沁绿筠枝”[3]19一句,化用“湘妃泪尽”之典故,这本是一首咏梅词,在此主题下拉扯进这样一个典故看似不合时宜,但仔细品味后发现,姜夔实际上是将绿竹的红斑比梅花之红,而绿竹上的红斑恰好是湘妃血泪,表面上在写梅花,实际上是为梅花赋予了人的思想感情,究竟是单纯地写梅花之态还是借梅花怀念故人,不同读者有不同看法。“相思血”与“绿筠”两种色彩的插入,使得整幅图画凄艳迷离,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白石词清空的意境。再如《淡黄柳》中名句“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3]66此时的合肥城因地处抗金前线,昔日繁华之景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衰败颓唐。本应是最美的草长莺飞时节,在姜夔笔下,“鹅黄嫩绿”却只是常见之景,并无新意,反而是“鹅黄嫩绿”之外的景色与以前的强烈对比使他的黍离之悲更深一层。最后,仅用一个“碧”字便烘托出清冷之境,这里的清冷,既是外物的衰败造成的,也是词人内心孤寂的真实反映。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姜夔将这种语言的艺术通过独特设色方式与感觉相结合,为清空词风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二)白石词的用色表现出柔和中正的典雅之美

白石词中情感表现方式并不激烈,姜夔所有情感的抒发也都是缓慢沉稳。实现这种情感表现方式的手段除了典故的拉扯和意象的迷离外,还有颜色运用的不温不火。前文已提过,姜夔与李贺在自己的作品中都喜欢选用红、绿二色增加作品画面感。不同的是,李贺笔下的红与绿是冷僻的极端。原本明艳的颜色,到了李贺的诗中反而成了衬托其不得志心境的冷隽描写。尽管与李贺同为失意文人,但姜夔并不似李贺般个性尖锐。李贺所不满的,更多的是因自己一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才华不得施展的怨恨,而姜夔除去仕途失意外,南宋腐败的政局与残破的山河同样是他所痛恨无奈的。在这种背景下,作为一位无权无势的江湖清客,如果像李贺般毫无顾忌地抒发愤懑之情,极有可能为自己招来祸端。加之对当权者的失望,姜夔心态反而平和了不少,所以,白石词中的色彩偏向柔和。通过表1可以看出,姜夔在颜色之前很少像李贺一样附加形容词加以形容描述,多数情况下是直接使用颜色描景摹物。这样,我们便很难单从颜色上窥探白石所要表达的情感而必须结合具体物象。如“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疏影》)[3]94、“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水龙吟》)[3]101、“柏绿椒红事事新,鬲篱灯影贺年人”(《鹧鸪天》)[3]135等句中,“翠”“红”“青”“绿”等色彩并无实际含义,只是单纯的颜色描绘。这里颜色所起的作用不是像李贺诗中那般“在关键色彩上加以哀伤的字眼”[2]268以期加深诗歌所要表达的哀怨情绪,只是为了构建整体画风,为自己所描绘的图画涂上颜色,进而使画面更加生动而已。这种“白石式”的颜色使用方式展现出了一个个性柔和、情感温雅的词人,人情之冷落、景色之美丑均蕴含不露,表现出白石词的典雅之美。

(三)白石词中明艳的色彩折射出江湖文人随性自然的生存情趣

南宋末期,科举腐败愈发严重,大批饱有才学文人仕途无望,只能布衣终老,这就衍生出了以姜夔、刘过等为代表的江湖文人群体。姜夔作为江湖词派的代表人物,其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个群体的审美标准与精神世界。白石词中常用的诸如红、绿、碧、翠、黄、金等色彩很少有额外装饰,用色方面的不事雕琢恰好反映了姜夔乃至江湖文人率性自然的生活情趣。“碧玻璃”“碧藓花”“红衣”“绿筠”“朱门”“绿野”“金壶”在生活中随处可见,这些颜色也是寻常百姓都能形容出来的,用这些色彩入词,使得白石词读起来带有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尽管色彩普通,却丝毫不影响白石清雅词风的形成,姜夔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他善于变俗为雅,这些尘俗之物经过拉扯典故与迷离意象的处理,具有“言志”的重要任务,也变成了姜夔幽微情感的寄托。

三、白石词色彩运用的意义

姜夔对色彩的把握使得白石词无论是写景状物还是抒情言志都多了一份色彩美,这种色彩美的形成对诗词的发展具有两方面重要意义。

首先,姜夔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为日常生活中平凡的景物上色,使宋词在表达抗金爱国之志、描写宏大山河之景、抒发婉转哀怨的儿女情长中有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气息。白石词的可贵之处在于,虽然色彩描摹的都是普通之景,但其宏大的才气并没有使词境落入俗套,反而带给人清空灵雅的感官体验,虽然这种词境不单单是色彩渲染的结果,但能将世俗之物与普通色彩使用得如此雅致,确是姜夔的一大创新。色彩使用在前人的诗词中有很多,除去前文所列举的李白、李贺外,王昌龄《闺怨》中的“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苏轼《赠刘景文》中“一年好景君需记,正是橙黄橘绿时”等佳句,均是在色彩的点染下开拓出新的诗境。姜夔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化繁为简,将荠麦恢复其本来的青色,叶子不加任何夸饰点缀地形容为“翠叶”,初春时将要抽芽的柳树直接描述为“暗黄千缕”,这些景物意义平平,平凡到姜夔对他们所费的笔墨都是寻常,但这些寻常的遣词造句最后能反俗为雅,使姜夔成为后世公认的南宋骚雅词派的代表人物,可见姜夔对色彩把握的炉火纯青之境。

其次,在白石词几乎随处可见的色彩运用上,可以窥见姜夔这样一个江湖清客的些许心性。任何一种文学体裁,其首要任务便是为读者构建出创作时的基本图景,然后才能向受众表露心境。如果一部作品读罢,读者想象出的画面是片段的、零碎的,就很难进一步探讨作品的深层意蕴。所以,作者必须做到景情之间的自然融合或转换。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语:“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4]314在王国维眼中,客观世界的一切景物均是创作的材料,但并不是所有词人都能将这些材料有效地组合利用起来,一个优秀的词人,必然是将自己对生活昂扬的热情融入到创作中。姜夔便是这样一个极具热情的词人,他不惜笔墨描绘生活中平凡之景物,透过对景物的描写为后代展现一个色彩斑斓、真实的南宋末期江湖文人生活图景。他们可能在鹅黄嫩绿的时节形单影只地窥探战后的满城荒凉,以一己之悲照见全天下江湖布衣之悲;也可能在暮鸦啼叫的千缕细柳暗黄处思念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子;亦或是与情志相同的友人在交游过程中抒发自己不为外物所扰,自爱“绿香红舞”的情趣。总之,姜夔笔下,这些极具生活化的色彩为后世勾勒出一幅幅江湖文人的众生相,也为后代了解这一特殊政治历史时期所产生的独特诗人群体提供了些许证据。

综上所述,姜夔通过对寻常可见的明艳颜色的使用,为其清空灵雅的词风添加了具体的想象空间,也让白石词情感的抒发多了一份典雅之美,反映出江湖文人独特的生活情趣。在这样的审美背景下,后代可以更为清晰地了解普通百姓的生活气息与江湖清客们的布衣人生。

[1]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全编[M].北京:中华书局,2013:150.

[2]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 姜夔.姜白石词笺注[M].陈书良,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

[4] 彭玉平.人间词话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2014.

责任编辑:张彩云

2016-11-23

姜晓娟(1993—),女,辽宁丹东人,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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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6)06-007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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