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何妨相守到白头

2017-01-07耿艳

台港文学选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宝镜天池长白山

耿艳

范柳原曾经对白流苏说,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渺小,但我们偏偏要说生生世世的诺言,好像自己做得了主一样。因此他觉得这是人生最悲哀的无知。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哪怕是世界末日,文明末世之际,他能付出的,也仅仅是一点的真心。这种凄厉的苍凉感一下子把我们冷到了。

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不一定吧。我倒觉得,誓言之所以永恒,或许不在于结局,而在于当时的山,当时的水,当时的岁月,还有当时的人。或许一不小心,我们就在对自然和爱人的依恋中,醉着,幸福着,过完了一世又一世。

长白山,与福建相隔千山万水,在没有去之前,我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只知道有这样一座山,山上有一个天池,看过的人都惊叹大自然的魔力。怀着兴奋,乘了两天的飞机和车子,终于来到了离长白山最近的一座小镇:二道白河镇。入住宾馆的时候,在大厅纷纷扰扰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醒目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些宣传手册,一下子就被封面上的一句话吸引了:长白山的寓意是长相守,到白头。多么美丽的一句话,一下子让这座山成了爱情的圣地,一旦人之心情注入山间,这山便不再是普通的山了。范柳原一定没有来过这里。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房间时,我们已经梳洗完毕吃完早餐,向长白山进发了。长白山不是拔地而起的一座山,她的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包裹着,守卫着,密密麻麻纠缠了上百年后,便再也分不出什么是长白山的树,什么是周围的树,一路的绿色,伴着云端的鸟鸣声,渐渐晕成了移动的世外桃源。远离喧嚣,远离纷扰,触目即天然风韵。天突然格外晴朗,白云像棉花糖一样丝丝缕缕地朝我们微笑,清晰到可以数出边缘的纹路,伸出手,透下的阳光将手背的绒毛晒得泛起金色的光泽。我索性摘掉墨镜,用肉眼直视那并不刺眼的阳光,暖暖的光一下子让心情变得特另0好。明明没有音乐,但是自然的音符好像在叫嚣着,唤醒体内的每一层活力。好天,对得起这次难得的相聚。坐在车里,路很平,加上凉爽的风,一段不短的路程竟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晕晕乎乎中,我们将去赴一场与自然的约会。

我们到了。在门口几轮检票后,在坐上景区大巴后,在几经周转后,我们终于,终于见到了她。

壮美,是第一印象。连绵的山峰被绿色笼罩,一片一片地冲击着我们的眼球,在这片绿色中,层次感极为丰富,有浅绿,有淡绿,还有深绿,慢慢铺开,堆积起绿色的海洋,争先恐后地朝你蔓延。在这个时候,即使是最敏感的诗人,也不会再怜惜一株小草的心情。柔弱的草木在捆绑一起后,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坎坷万年的相逢,漫天漫地的拥抱,诉说着自然的悲欢离合。没有哀怨,没有喜悦,没有死寂,只有平静中的淡然和幸福。沧海桑田,到了下一个万年,大抵这些草木就要天各一方,因为没有永恒,所以能相拥的时候,就不要放弃。

这些草木没有拒绝岩石的存在。岩石留给生命的机会很少,少到大多数的植物不愿意去挑战,那丝丝的岩缝不仅狭小,而且能储备和接收到的养分可想而知。但长白山的草木自有一种边塞的霸气,毕竟这不是它们第一次对抗大自然了。江南的水汽到不了这里,靠自己才是王道。不放过每一滴雨水,不放过每一次生的机会,它们竟然在石缝中一寸一寸地长成了参天大树。我甚至不敢上前摸一摸这样的树,好像我的触摸是一种侵犯。与人相较中,它们不必开口,以一种无声的存在,便轻易地打破了世间关于软弱的传说。柔软的叶子和并不坚硬的树皮,在绝处,创造了属于它们的辉煌。这是只有长白山才有的奇迹。

有山的地方少不了水。水的灵动缓解了山的威严,是绝佳的搭配。山因为水的滋润而生生不息,水也因为山的庇佑得以存在。配得上长白山的水,天池是无疑的。

据说,天池原是太白金星的一面宝镜。西王母娘娘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儿,谁也难辨姐妹俩究竟谁更美丽。在一次蟠桃盛会上,太白金星掏出宝镜说,只要用它一照,就能看到谁更美。小女儿先接过镜子一照,便羞涩地递给了姐姐。姐姐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越看越觉得自己漂亮。这时,宝镜说话了:“我看,还是妹妹更漂亮。”姐姐一气之下,当即将宝镜拋下瑶池,落到人间变成了天池。

我们今天还要感谢这位善妒的姐姐,嫉妒之心,竟无意促成了这难得的美景,大概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天池的前身是天镜,而镜子是最真实的存在,不被任何势力和权力左右,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这实在很有意思。人对镜子是又爱又怕的,爱它的纯粹,又怕它的真。因为真实,很多时候意味着无情。装饰用镜可以凭着人的心情而背过去,但天池就是这样直直地出现,照进了人的心底。我想那位天女姐姐看到这一幕,怕是又羞又愧吧。可不管人心如何流转,天地如何翻云覆雨,这静如镜的天池依然微笑着,看着,不曾改变也不会改变。天池有很多传说,仙人,水怪,恐龙,史前生物,处处透出一种神秘的气息,仿佛劈空从洪荒而来,未经人事沧桑。人类对于洪荒意境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因为未曾经历过,所以神秘至极。历代文人也不吝啬诗词,赵秉文著名的《长白山行》中说:“长白山雄天北极,白衣仙人常出没。王龙垂爪落苍崖,四江飞下天绅白。”将梦幻的色彩推向极致。一些很奇怪的人总是在纠结到底有没有仙人,莫说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得知,即使用再科学的技术能测出来,也美感全无。真是一项无味无趣又可恶的科研,硬生生折断了安琪儿的翅膀。我就是相信神话,相信在洪荒时期,伏羲出现过,女娲也还在不停地捏土。我们的历史中,不能缺少浪漫。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的臆想中,我终于看到了天池。眼前的天池呈现高贵的深蓝,不流子黑的边缘,自有一种平衡在其中。远看略呈椭圆,形如莲叶初露水面,自带妩媚。与天相接中,那色彩竟是渐变的,淡着淡着便成了天上的白云,没有哪十白一抹不和谐的色彩。天池的护栏极为简单,两条松松垮垮的铁链子极大地促成了我们与天池的距离,若有若无的云让我们终究看不清天池的真面目,构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天池地势极高,实际湖面高度为2194米,而为了看到她的全貌,我们必须站得更高,在这场较劲中,我们不知不觉离开了烟火气。云在脚下,路在脚下,仿佛如庄子一般在梦蝶中彷徨,不知身在何处。风是那么凌厉,又那么温和,吹着吹着,吹完了一生又一生的悲欢。满族称天池是圣女的化身,看中的不是这圣女的完美,而是宽容,宽容到每一个年老的满族人,都能在天池的温和中,安详地叙说一生,最后平静地死去。

在没来天池之前,谁能料想这天下难得之山水,会在这偏僻之地!忽然想起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塞上咏雪花》: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纳兰是满人,却对汉文化有着天然的敬畏和禀赋。他知道清冷只是一种寂寞,寂寞则是一种无奈。像天池之水,因在天际而知音渺渺,愈发凸显其清冷。或许本身就是奇迹,因此人王雕琢的痕迹很少,我们得以在这样壮美的池水前,看清自己的内心。冷处偏佳,佳的不仅是山水,也是那份努力过后自我赞许的幸福感。景本无情,只因人的深情,才如此缠绵。如果只能用一句诗来形容天池,我想纳兰的那句“不是人间富贵花”最合适不过了。热肠挂住,偏偏冷眼看穿,然而未能忘情,终究是在芸芸众生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美丽。

白流苏和范柳原还是在一起了,拥抱的地点是战火纷飞的城墙下,是在那文明末世的箴言发表后没多久。我倒是觉得那个拥抱适合在长白山,因为美丽的地方,才会有美丽的希望。

将长白山、天池、传说、传奇,全部汇在一起,再加上那些真实的世间事,留下的,就是“何妨相守到白头”的真诚。

(本文获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年度文学创作大赛散文类二等奖)

猜你喜欢

宝镜天池长白山
今夜的天池
吕蒙正拒收宝镜
黄天池
漫步四季,探索不一样的长白山
长白山册封始于金代
要文导读
星空遐想
探秘天池
天池
岚雾情吻长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