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面子工程让我很压抑

张良长

一

在我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母亲的前夫，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有了外遇。为了和那女子生活在一起，父亲便以父母包办婚姻没有感情为由和我母亲提出离婚。母亲不同意，父亲就用暴力强迫。离婚的时候，父亲那个外遇向父亲明言，她不想当后妈，原本还想把我留下的父亲便不要我了。

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回到娘家。那个年代，对许多父母来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波出去的水。母亲离婚了，还抱着一个孩子回来，外公外婆，尤其是外公觉得母亲和我是他的累赘，急着要把我们母子甩出去。

于是，母亲回娘家不到一个月，外公便在邻村给她找了个未婚男子：一个因儿时得小儿麻痹症，造成一只脚残疾的年近三十的大龄男青年，也就是我的继父。

母亲并不喜欢继父，虽说继父有一门修理钟表的手艺，可继父不仅腿脚残疾，看上去还非常瘦弱。可是，住在外公外婆家的那些日子，母亲深深感受着寄人篱下的滋味。外公给母亲说他相中了这么一个他认为不错的人时，母亲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继父有个哥哥，早已结婚。因为是邻村，继伯母非常清楚母亲的经历。母亲第一次婚姻因遇人不淑，不得不离婚，外公一点都不怜惜母亲，还惦念着母亲再嫁可以找个再捞点钱的人家，把母亲嫁给了她的小叔子。母亲，可以说是非常可怜的人，可是，继伯母没有因此同情母亲，相反，还非常厌恶她。

那个时候，我们和继伯母他们住在同一栋房子里，进进出出，都会打照面。继伯母动不动就甩给母亲一张冷脸，要不就是说一些难听的话，讽刺母亲。为了我能有个安稳的居所，母亲默默地忍受着，埋头做活，种田、砍柴、做零工……

母亲和继父结婚的第五年，她拿着攒的一些钱，批了块地，盖了栋砖瓦房，从那个老木屋搬了出来，这个时候，母亲再也不必每天对着继伯母那轻视的眼神及那张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的嘴脸了。

继父和母亲结婚不到五年，便在母亲操持下，有了自己的房子。包括继伯母在内的那些不同情母亲反而轻视母亲的人，对母亲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由冷脸变成了笑脸，从懒得理母亲变得主动和母亲说话了。母亲扬眉吐气的同时，更加意识到，一个人要被别人瞧得起，在他人面前有足够的面子，就得做出点大事来。

那时，家里若是出个大学生，是非常风光、有面子的事，因为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跳出农门，捧上铁饭碗。房子有了，母亲便决定好好培养我，考上大学，给她脸上挣光，让她在村人面前更有面子，因此，自我入学后，母亲便对我寄托了厚重的希望。

二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对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给妈挣口气。那个时候，我对这句话没有什么感触。贪玩，不好好做作业，上课时不认真听老师的话，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只达到及格的边缘，对此，母亲非常不满意，经常训斥我，这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

记得二年级下学期一次数学检测，我只考了46分，母亲看后，气冲冲地去找来一个布袋，里面装了几件衣服，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吼吼地说：“既然你这么不爱读书，甘愿做个没出息的人，妈要你这个儿子也没用了，你走，你自己去讨饭去……”那一刻，我吓坏了，大哭着说以后会好好读书，让母亲不要赶我走。

见此情景，母亲这才没有再赶我走，说给我机会，如果还不好好读书，以后就自己去讨饭，她再也不管我。生怕母亲不要我，生怕母亲会赶我走。从那以后，我一改以往的贪玩，非常认真地读书了，我的成绩一点点提上去，记得到四年级，不管是语文，还是数学，我在班里都能排到第一名。因为成绩不错，我顺利上了初中。后来，我又以年段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我们市里的重点高中。高考的时候，我虽然考试失利，没有发挥出最好成绩，不过，也考上了本科，去了省里还算过得去的学校就读。

三

我大学毕业时，虽然国家对大学毕业生不再包分配有几年了，不过，有大学文凭找工作并不是难事。我毕业没多久，就顺利进入一家公司上班。虽说大学生不再意味着铁饭碗了，不过母亲为我是个大学生，在城里能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而感到骄傲。所以，在我的婚事上，母亲也就有了些挑剔，比我学历低的，长相不怎么样的女孩她都不同意。

工作三四年期间，我先后谈了两个女朋友，都因那些问题，母亲坚决不同意，导致我和她们分手了。在步入三十后，我还没有结婚，母亲开始急了，催着我要抓紧找个女孩结婚。此时，母亲对女孩的学历长相都无所谓了，只要女方愿意和我结婚就行。母亲不再以我是大学生为傲，相反，因为我一个大学生，都三十多了连个老婆都没有，让母亲觉得很丢人。她只想着我快点结婚，解决面子问题。

我早前谈的那两个女朋友，不在乎我的家庭背景，不在乎我在城里有没有房子，愿意和我在城里一起打拼，一起买房。之后，我再也没能遇上这样的女孩了，不管是朋友介绍认识的，还是自己去追求的，她们都非常现实，有的要在城里有房，有的要有房还得有车。我虽然在城里工作多年，可是对于一个工资不是很高的工薪阶级，要想凭着我个人能力在城买房真的非常难（我10岁那年，继父过世。母亲为供我读书借了不少外债，母亲需要替我还那些债，已经很不容易了，如若要在城里买房，只能靠我自己。）那些女孩得知我在城里没有房，便不愿意和我交往下去了。

母亲托人介绍的那些女孩子，首先也问在城里有没有房子，一听说我没房子，便没有了下文。这让母亲又气又恨，说那些女孩子咋都那样，说她们那个时候，男方就一破房子，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么。之后，便是恨恨地骂我，说我没本事，谁谁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便在城里买了房子娶了老婆，我工作那么些年，在城里连套房都没有。又说村里谁谁，和我都同龄，人家孩子都多少大了，我一个大学生连老婆都娶不上，让她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每每听母亲悲愤地说那些话，我心底就会非常郁闷。

为了在城里买上房子，顺利娶上老婆，给母亲把面子挣回来。我尝试创业，和同学合伙开过超市，也和朋友合伙办过公司，可是，都因为经营不善导致失败。辞职创业——失败工作——又辞职创业，折折腾腾下来，钱没赚到，倒欠了一笔钱。

如今，我重新上班了，在城里买房的希望越来越渺小，娶老婆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假若真是那样，就把心态放正，好好过好自己的人生，其实也挺好的。

可在母亲那根本说不通，我只那么一提，母亲便会气恼地吼吼道：“面子都给你丢尽了，还怎么好好过日子……”如今，母亲每天都沉浸在没有面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悲伤中，除非我结婚。结婚不是考大学，我想要达到就可以通过努力来达到的，可母亲偏要把这个问题归结于我身上，动不动就说我是个大学生在城里混得连个老婆都娶不到，真是给她丢尽脸面……我的婚姻成了母亲的面子工程，沉沉地压在我心头。我越来越害怕面对母亲，可那是我的母亲呀，我又不可能不去面对她……每次面对母亲那哀怨的苦脸和那悲愤的抱怨声，我心里就非常压抑非常痛苦，可我却无力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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