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个春秋,聆听每一个音符
2017-01-06李国茂
李国茂
37年前高中一毕业,父亲就“胡搅蛮缠”地逼我回家当民办教师。
一个山村,半山腰里,破旧的三间草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石课桌石凳子,牛肋巴窗户,干打垒的墙体……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开学了,第一天,父亲早早地催我:“去迎接孩子们吧!”我背着铺盖卷,带着一周的伙食,提着沉甸甸的一箱子书,极不情愿地挪向学校。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从四面八方飞来,穿鞋子的,打赤脚的,吊着鼻涕的,披头散发的,围着那棵见证山村沧桑岁月、皮肤龟裂的佝偻着背的老榆树跑来跑去。
我拿起了把手磨得溜光的钉锤,迈向那挂在榆树上的锈迹斑斑的老钟,锤子敲在凹进去的地方,钟声嘶哑却浑厚。
拿着一个暑假挨家挨户动员来的新生名单,我开始点名了。
“李想!”半天没有应答。直到一个孩子怯生生地站起来:“我叫二狗,刚才忘了。”全班孩子就二狗二狗地叫喊着。
“程功!”
“老师,就是那个娃娃,他小名叫黑巴尔,大名可能还记不得。”
外面,围了很多家长,挤眉弄眼、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老师,您是帮您爸代几天课的吗?”
“老师,不会过一段时间就撂下我们的娃娃跑了吧?”
“我就看你这个娃娃有恒心!”
…………
“我是大山的儿子,我要带着孩子们一起飞,相信我!”我冒冒失失地信口开河。说完之后,我一下子蒙了,我曾经的理想,我曾经的抱负呢?
晚上,伴着煤油灯淡淡的微光,盯着学生名单,“代课”“敷衍”“跑”这些个词敲击着我的魂灵。躺在冰冷的床上,我蜷着身子,“布被秋宵梦觉”“归卧故山秋”。
每天,孩子们照样嬉戏着,绕着老榆树奔跑着。
一天,越越来到我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蛋:“老师,这是妈妈一早起来煮的,是我早上从窝里捡的!”他把鸡蛋塞到我手里,深深地鞠了一躬,跑开了。握着这枚还有体温的鸡蛋,我这个七尺男儿的心悄然融化了。
校长来了,他是我们乡的教育前辈,坚守在乡村几十年。“小李啊,山路难走还得走啊!我们的孩子需要你,家乡需要你,谢谢你了!”校长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临别时,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包着泛黄书皮的书,递到我的手里。望着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满头银发的校长,我有些哽咽。
夕阳西下,翻开校长送我的书,是苏霍姆林斯基的《把整个心灵献给孩子》。“要进入童年这个神秘之宫的门,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孩子。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孩子才不会把您当成一个偶然闯入他们那个童话大门的人,当成一个守卫这个世界的看守人,一个对这个世界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的看守人。”
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大山还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远处几点火光在通向学校的曲折山路上跳动,我躲进寝室,想看个究竟。
“哎,这娃娃不容易啊!一个人守在这荒郊野外!”
“我们前几天守了几个晚上,怕李老师害怕!”
“就怕他又跑了啊!”
听着三个朴实的老农的交谈,我的眼眶湿润了,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悄悄地离开了。
“父老乡亲,您需要给孩子们一点希望,我就做点亮希望的那盏灯!”我握紧拳头,像发誓一样对自己说。
我那不安分的心渐渐关闭了门户,冲刺高考的书箱子被尘封了。
我带着孩子们在知识的海洋里激情畅游,追寻着山那边的精彩。
“孩子们,家乡美不美呀?”我问。
“爸爸说,好好读书,跳出这个鬼地方!”
“妈妈说,待在这里,连媳妇都娶不上!”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
“好好读书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那我们出去就不回来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都飞走了,山村不就变荒村了!
“孩子们,我们这里现在确实很穷,今天读好书,是为了明天过好日子。但家乡是我们的根啊!”
春天,在山的脊梁上奔跑,让风筝高高飞起,极目远望山的那一边,我问:“孩子们,家乡美不美?”
“美!”
夏天,在山间小溪捉鱼,捞泥鳅,品尝着劳动的愉悦和欢畅,我问:“孩子们,家乡好不好?”
“好!”
秋天,跟孩子们一起欣赏着大山五彩斑斓的色彩,采摘野果,享受着大山的馈赠,我问:“你们爱不爱家乡?”
“爱!”
冬天,我们手捧着晶莹的雪花,痴迷地追赶春天的脚步。
夜晚,我独自一人守着油灯,在苏霍姆林斯基、陶行知、叶圣陶的智慧里寻寻觅觅。
寒来暑往,一晃就是37载,走过了从油灯到电灯的岁月,我在这儿一守就是13 500多天。
而今,漫步山间,看着我曾经的孩子们办的养猪场、种兔场、肉牛场,山村有了带着技术回流的致富带头人;葡萄园、珍贵苗木园、梨园,那是带着资金飞回来的山村孩子的成就。
山村美了,山村渐渐富了。两鬓斑白的我欣慰地去迎接又一批“野”孩子,去聆听每一个自然的音符。
我将继续快乐而幸福地坚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