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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的试验体

2016-12-29霍雨佳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王安忆解构意识

霍雨佳

解构的试验体

霍雨佳

在长达三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王安忆一直在不断变化,不论是创作风格还是主题内容,都难以归类和统一。同样,近期新作《匿名》,也展现了新的内容风格。无论主题内容还是叙述形式,都充分展现了“解构意识”,《匿名》就是在长达35万字的叙述中,开始消解和组合既有世界的秩序,展现出了对“解构”的讲述和探索。

首先,从表面内容来看,整部小说讲述的就是一个人从文明世界逐渐“隐匿”的故事,充斥着“解构意识”。故事开始于一起阴差阳错的绑架案,主人公遭遇了绑架,家人开始寻找,紧接着主人公失忆,被抛在荒野深山,而家人的寻找也越来越扑朔迷离。至此,主人公的“存在”在小说构建的世界中开始模糊。一开始,家人还在费尽心力地寻找,按照逻辑慢慢地沿线索挖掘真相,然而,看似一环套一环的线索并没有使家人靠近谜底,反而陷入了更加复杂又无意义的状况中。与此同时,原本生活秩序的不断冲击,使得被“失踪”扰乱的正常秩序慢慢恢复。在刚刚失踪时,我们还可以在女主人公杨莹瑛的回忆里看到主人公原本生活的“碎片”,如:接送外孙、两人年轻时的事迹、主人公的生活习惯等,然而到了后面,在线索的扑朔迷离和现实生活的双重夹击下,杨莹瑛的意识叙述便开始在当下的日常和过去的回忆中恍惚,仅能存在于回忆中的主人公的印记开始逐渐消解。除此之外,不仅在他人的意识中,连主人公的自我意识,即感知到自我存在的意识也被消解了。在被绑架的过程中,主人公的自我意识由清醒到模糊到消失,最终呈现出了“失忆”的状态,只剩下原始人类的本能。而杨莹瑛在上部的最后也决定注销主人公的户籍,将主人公在社会秩序中的记录也抹去了,重新“正常”生活。至此,作者展现了一个人的“失踪”过程,也呈现了一段“存在”的解构过程。但这个过程也不是单纯的直线型,主人公后来又被人带回了人类社会,然而存在感却一直十分微弱,没有身份也没有形象,所有的名字也都是代称,“老新”和“吴宝宝”等称呼将主人公本体挤压得严重变形,直至最后落水溺亡,终于隐去了存在。

主人公的“存在”在作品中慢慢消失,消失的表象之下是对城市和现代文明的解构。一方面,主人公的“退化”现象是对文明的消解。一名六十多岁的退休人员,生活在最具现代化的城市——上海。正常上学,正常恋爱,正常工作,结婚生子,退休,有一个外孙,家庭幸福和睦。即使是时代的动荡也幸运地躲过了,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在现代秩序中“扎根”了一辈子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彻底“文明化”了的人,却由于遭到绑架而莫名地失忆,退化到了原始人类的状态,并迅速适应了山林里的生活。长久以来的文明习性仿佛只是脆弱的表象,只消轻轻的一击,人类的原始本性便会苏醒。另一方面,家人的寻找过程也是瓦解城市与现代文明的过程。当主人公以一种超常规的方式失踪,作为城市机制之一的警察却没有任何帮助,要寻找线索,还须去往城市的郊区,追踪生态系统般的“关系网”,然而寻到的线索也是盘根错节,线索的指向也背离了常规逻辑,层层相叠的线索之下,真相的所在地显示的却是巨大的虚空与迷茫。起初看似严密的逻辑与社会机制便这样被消解,惘然的情绪充斥了文本。

与内容相对应,《匿名》这部小说本身也是一个“解构”的系统。整部小说都弥漫着絮语般的意识的流淌,情节、信息的展现大多是从人物的眼中看去,时间、空间的感知和叙述,也突破了传统小说中的线性、有序的时空状态,信息几乎完全由人物的意识透露,少有外界的补充。以至于当主人公遭遇绑架,被绑架者意识的模糊不清,读者也完全没有办法知道时间和地点,当他被抛进山林,也仅能从他眼中模糊的景色、气温等细节来判定季节,至于时间的跨度和空间的感知更是一片模糊,即使到了最后,主人公落水溺亡的时刻,也仍然确定不了具体的时空状态。有序的时空是使小说世界成为整体的基本手段,传统的小说也正是通过对原本混乱的时空加以整合和控制才能将小说导向一个终极本质,使作品整体意蕴的产生成为可能,而《匿名》却通过描写意识的手段,将时空的秩序加以打乱,使得作品首先在整体的叙述框架上支离破碎,让小说本身无法形成统一性与整体性,也就难以成为蕴含本质性意义的结构。和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相仿,消除了小说中“逻各斯”的存在,作品的中心、真理、终极本质也就无处可寻。在小说的情节方面,主人公遭遇绑架和后续的寻找是故事的主线,然而作者却用了大量的笔墨叙述了许多与之无关的事,如哑子和二点等人物的故事,还有难以计数的、只有模糊印象却没有确切身份的人物。这些错综杂乱的信息都对故事主线造成了挤压,使之越来越不明显。即使是表面上与主线相关,到后来也可能偏离原本的走向,有头无尾,回不到主人公的绑架事件中,例如,在杨莹瑛在和萧小姐的对峙中,原本期待萧小姐能够带来案情的转机,但带来的结果却是更可怕的信息爆炸:“猪头三”、津巴布韦、浙江四明山的毛竹、不明所以的 “阿诈里”……之前仅存的有序信息被彻底打乱,寻找的逻辑线索也被彻底摧毁。而这些人物和事件也像是快递盒里的杂乱填充物,使物品外壳看来饱满完整,却对物品本身没有改变作用。不仅是话语对情节的挤压,作者还在小说中玩起了文字游戏,将语言的能指和所指的差异发挥到了极端。小说中有这么一段对话:

收拾了纸笔,女儿流露出释然的表情,说一句:再等等!本是自语,却让杨莹瑛捉住,问,等什么?女儿说:等人回来!杨莹瑛说:不是一直在等吗?女儿说:谁说不是一直在等?杨莹瑛说:那又何必“再等等”?女儿反问:难道不可以?杨莹瑛回敬:谁说不可以?

这串对话,原本应该是要讨论“等不等”的问题,但母女二人的对话焦点却并没有关注到问题的本质,而是转向了单纯的文字游戏,正如一位学者所说:“语词、能指之间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所指被无限期延搁了,语词和能指在一个平面的网络之中互相嬉戏……”①汪民安:《解构主义与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社哲版)》,1993年第4期。此时的语词已经到达不了它本应表达的意义,只能停留在表面,破坏了小说语言的表达功能。至此,小说自身也构成了一个自我解构的系统:破碎的时空和错综复杂的信息破坏了传统叙事的统一性,即使竭力思索和整理一个笛卡尔式的格局,也难以统一主题和叙述走向,主线和情节的发展被不断挤压,能指的指涉功能被减弱,整部小说逐渐倾向于一片毫无意义的词句的汪洋大海。

关于王安忆创作中的 “解构意识”,自1990年发表的《叔叔的故事》便已显露端倪。一方面,作者改变了创作形态,在小说的讲述上用了崭新的叙述方式,以叙述者“我”为桥梁,将读者也带入了故事中。另一方面,叙述者“我”在小说中不断对“叔叔”的光辉形象进行颠覆,并且借用“我”的主观性,展现事件的多种说法,混淆了所谓的真实,同时也打破和消解了真实。像这样对写作方式的探索和对解构意识的展现,在后来的创作中也没有中断,例如《弟兄们》《遍地枭雄》等作品。纵观王安忆的创作生涯,她本就是一位具有探索精神和创新意识的作家,潜心于说故事,不仅致力于研究说什么样的故事,更是执着地探索怎样说故事。在创作初期,《雨,沙沙沙》《本次列车终点》等作品,展现的是对细腻心灵的探索和对人生价值的思考,从《小鲍庄》开始,作者的视野开始由“自我”转向“外界”,对民族文化心理展开了探索,同时在小说的叙事方式上也做了革新。后来的《锦绣谷之恋》《叔叔的故事》等作品,更是将这种对小说本体和创作手法的探索发展到了新的高度。之后几十年,她也一直不断探索新的主题,展现新的思想深度,在写作技巧上,也不停地尝试新的叙述手法。因此我们可以说,不仅仅是作品本身,王安忆的创作生涯也是一个不满足于稳定状态,想要不断突破和解构的过程。而《匿名》中对解构的展现,是一次试验和探索,也是王安忆“创作风格”的延续和渗透。

【责任编辑 付国锋】

霍雨佳,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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