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旗
2016-12-27李佩甫
李佩甫
编者:11月11日,著名作家、河南省文联原主席南丁先生因病去世。南丁是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作家,是河南当代文学60多年发展历程最完整也是最重要的亲历者和领导者之一。南丁的小说语言简洁、沉稳、朴实而又闪现着智慧的光芒。他注重作品的思想性但寻求以文学的方式进行表达,以老到的叙事、扎实的细节和鲜活的人物来表现作品的主题。小说之外,他的创作还涵盖几乎所有的文体,特别是其散文和随笔,往往在不经意间显示出其深厚的文字功底、通达的人生智慧、开阔的个人胸怀和高尚的人格魅力。河南省文联主席杨杰这样评价他:“作为河南文艺界的一面旗帜,他用独特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为自己精彩的一生完美收官,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就是他——南丁,一个成就斐然的文学大家,一个积极有为的文艺界领导者,一个睿智幽默、可亲可敬的老人。”
他走了。
走得很平静。很安详。也很决绝。他走后,我们曾希望他能给我们托一梦,没有。他不愿打扰任何人。可我还是看见他了。我看见他在空中飘扬。
他在病床躺了五个多月,在北京301医院做了大手术,几乎切开了半个胸腔。可他一直在走,一直到他走不动的那一天。问他疼么?他摇摇头,说:不疼。
他是安徽人,1949年背着行囊来到河南。在河南生活了66年,在河南省文联大院里行走了60余年。自上世纪50年代起,他的作品《检验工叶英》《何科长》《良心》《被告》等就闻名全国,为此参加过全国的群英会;80年代以来,他的作品《旗》《尾巴》《两个短暂一生的编年史》等作品,被文坛称为开了中国反思文学的先河。可在这个大院里,无论年老年少、不分老幼尊卑,都称他为“南丁”。既如说他当了河南省文联主席、党组书记之后,人们仍然称他“南丁”。有了问题,人们说:“找南丁。”有了意见,人们说:“找何南丁。”于是,文联先是有了专门接待作家的“客房”,后来又有了招待所、食堂、浴池,等等。记得有一次,农民作家乔典运从南阳来,我们在省文联的招待所里神聊至夜半,聊激动了,老乔说:“我去给南丁说。”当夜就推开了南丁的家门。那时候,南丁的家门几乎24小时对从下边来的作者开放。凡有作者从下边来,有什么要求,会自豪地说:“我跟南丁说了。”那就是这个大院的“通行证”。他的微笑,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
1980年,作为一个年轻的业余作者,我有幸参加了一个河南文联举办的文学研修班。在这个班上,我们的辅导员作家徐慎先生告诉我说:“南丁想见你。你去见见他。”那时,我有点傻,羞于见他。我一个工人出身的青年,南丁在我眼里是“高山仰止”。过了一段,徐慎先生问我:“见南丁了么?”我嚅嚅地摇了摇头。他说:“去。你怕啥,去见见他。”可我自觉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作品,还是羞于见他。一个月后,徐慎先生再问:“见南丁了么?”我很为难地说:“我,不好意思。”徐慎先生即刻说:“张斌,你领佩甫去见见南丁。”于是,当晚老大哥张斌带着我去文联家属院见了南丁先生。这天晚上,由于紧张,我已不记得自己都胡说了些什么。好像南丁也没怎么说话,就那么默默地坐着。第二天,在一座谈会上,南丁手里提一黑包,慢悠悠地走来,把我从座谈会上叫出去,递给我了一张“调干表”,说了两个字:“填填。”此后,我就成了参与筹办大型文学期刊《莽原》的四个青年编辑之一。
在那个时期里,受到南丁先生关照的并不是我一个人。先后调入的专业作家有杨东明、张一弓、张斌、郑彥英、张宇、田中禾、齐岸青、孙方友。还有很多很多……也就不一一列举了。翻开改革开放后的河南文学史,就知道先生作为“文学园丁”的高瞻远瞩了。
在改革开放之前,河南文学在长篇领域里几乎是个空白:30年只有一部半长篇(据说一部是《黄水传》,半部是当时没出版的《差半车麦秸》)。南丁先生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河南文学改革开放后的奠基者。作为河南大型文学期刊《莽原》的筹办人,当年南丁先生曾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拉起一支中篇创作队伍,为河南的长篇创作打好基础。”也是在这个时期里,河南最美的避暑胜地——鸡公山一号楼(那是鸡公山上一栋风景最好的别墅),河南省文联包了十年。那是专门给作家、艺术家改稿子、开作品研讨会用的。于是,河南省文联有了七家供作者发表作品的刊物,有了一支四代同堂的文学豫军,有了每年上百部、集作品的涌现。
南丁先生退休后,仍是河南文学的“定海神针”。先生一直积极地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常幽默地称自己为“八○后”。他笑眯眯地往会场上一坐,会议的气氛就格外活跃、生动、热烈。
南丁先生走了。先生活得尊严,走得尊严。
南丁先生走了。他走向了大海。中原文坛痛失一代大纛,写下这些文字,何依?何依?我哭我疼。
南丁先生走了。这预示着一个文学时代的结束。那么,也或将预示是一个新的文学时代的开始。
愿南丁老师一路走好。上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