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不一样的烟火
2016-12-27
对你的依赖早成了我的一种情结,一种症状,那是我整个青春期的一种病
卢比利和我相处很好,我们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因为我俩无论看书看人总是能看到有趣之处,经常兴致勃勃一起分享我们遇到的路人啦,邮递员啦,驾校教练啦的性格特点,并且乐此不疲。卢比利总是以性别和年龄优势发沧桑感慨,说什么众生相,众生苦之类的言论。别看卢比利一副站在世外俯视众生的样子,其实,他就是以我佛为幌子,表达他的厌世言论。因为他现在过得不好,从一个意气书生变成一个整日为生计奔波、被老婆骂的中年男人,他一直意难平。
评测地域、追溯族谱、按资排辈,我妈说我应该叫卢比利小叔,虽然是无比遥远的远房亲戚。
鑫源贸易公司有二千多名员工,卢比利是个朝九晚五的业务总监;
回家到家里时,卢比利是会计师金秀的丈夫,苗苗托儿所两岁半小朋友崽崽的爸爸;
在网络上观察股票指数时,卢比利是精打细算的投资人;
进了遇见酒吧,卢比利则是个风流无比的流氓老板……
佛说,我相,人相,众生相。
一个卢比利在不同的情境中可能是数百个不同身份的卢比利
卢比利擦着手里的高脚杯探过身来问:如此类推,那么我还是我吗?所以说在爱这件事情上,你千万要看透本质啊。
一
我叫做苏桃朵,新调到晋阳市近郊县城教书,科目语文。近郊小学缺少副科老师,我有时会兼美术课,我喜欢画画,左手都可画简笔人像。
我一周有五天时间待在学校,周末晚上辗转三趟车回市区的家里,生活水波不兴。有时候,卢比利会在我妈的央告下帮我张罗相亲。卢比利很讨厌,他自己被一个恶俗的媳妇管制,被一个闹翻天的小崽子拖累,但还是乐此不疲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我要走上婚姻。
我说我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子精神上自给自足地活下去,衡量一个女人是否幸福的标准,非得是她嫁了一个良人吗?我再也不去相亲了,受够了……
卢比利打断我,你是不是又要举例《肖申克的救赎》了,安迪在监狱里被关了一个月小黑屋,狱友问他怎么度过这么漫长的时光,他说,有莫扎特陪着我。你又打算用同样的回答来解释你不婚的原因吗?别和我说这些精神富足的话,门房丁大妈和广场舞郝阿姨都不知道莫扎特是谁。你不能坐实自己要当老处女的事实,还拿莫扎特说事,这样不道德。你不害怕舆论压力,也得给你妈,我的表表表姐李玉女士留条活路吧!
我听从了卢比利的话去见我的新相亲对象高志远,忍受了对方三个小时的高谈阔论后铩羽而归。
卢比利黑着脸站在柜台里擦杯子不理我,我坐在高脚椅上讪讪喝了两瓶锐澳鸡尾酒。我说,卢比利,你要是觉得这个对象合适,那我就和他好吧。
卢比利有点不忍心,说,你不要挑剔,小高这个人是缺乏花花公子那种混蛋样,那种致命的吸引力,他简历清白、家世清白整个人寡淡无味,可他存款却不是一清二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贫贱夫妻百事哀,看我和你小婶就是失败典型!
我说,既然你属于婚姻失败者,为什么还质疑我不婚的合理性?其实吧,我也不是不想结婚,我喜欢聪明又自谦的男生,一直没碰上啊。
卢比利从柜台后伸过手来拍拍我的头顶,用的是菩萨摩顶受戒的慈悲语气,桃朵,虽然你年轻漂亮,可咱们现在工作地点太远,现实点来说,这样的条件在婚恋方面只能算得上是一般。高志远挺中意你,这样条件优越的男人已然是个宝了,你要听话。
他这样轻轻的巴掌差点拍出我的眼泪,我受不了他这种骂中带宠的语气。就这样,我听从卢比利的过来人劝媒法则,和我的相亲对象高志远开始谈恋爱。
高志远一米八六,但身高远没有他的鸿愿高远,吹的牛很高远,画的愿景很高远,行动力却不高远。
我告诉卢比利,高志远和我从第次一见面到现在,已经从四人帮倒台谈到薄熙来犯罪潜逃,从普京访华谈到奥巴马旧事了,然而谈论事情有姿势无水平,很让人讨厌。
卢比利说,你就是太挑剔了,不要老抱怨小高,类似的牢骚你隔一天发一次,你才是比较讨厌的那个。
又过了一星期,我和卢比利又委婉提了一次,高志远有一次借着酒劲儿竟要解我的胸衣。
卢比利很震惊,他有些暴怒地问,这小子竟然这样?他还干嘛了?说完后又有点尴尬,不自在地转过身子擦杯子。他咳了一下,其实桃朵,谈恋爱也就默许了这些事情……他毕竟是年轻人嘛,男性和女性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对一个年轻男孩子来说,与其哄姑娘开心,还不如去和哥们踢球打游戏来得吸引人……我也是个男人,其实我也觉得……和女孩子在一起好像只有动动手脚才是比较感兴趣的。
我咂咂嘴,不用以你为例跟我说人性本色的道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和酒吧里穿低胸装的美女鬼混了。
卢比利痛心疾首地地摇摇头,桃朵啊,真没想到,连你都不理解我,酒吧每天凌晨四点打烊,每天早上我九点到公司上班,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实在是太困啊,没点够味儿的东西让我怎么提神啊?
你别把无耻解释得这么冠冕堂皇啊。我翻个白眼背起包走了两步,又转身说,还有你别老熬夜,白天上班晚上就别调酒了,要累死自己啊!
卢比利从柜台后扯住我的背包带子,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块削成小兔子形状的哈密瓜。他说,桃朵,上周五你去新学校报到时候,我看见你在县城站牌下等211。你穿得那么漂亮,左一件丝右一件麻,像个过气名媛,在人堆里显得那么鹤立鸡群,又那么尴尬。穿着漂亮衣服的姑娘总是心比天高,心怀远方的美丽姑娘总不愿意一辈子做个郊县农民,哦不,郊县名媛吧……所以你不要否定小高嘛,再相处试试,他家的状况那么好,不可能是没教养的人,他可能是真的喜欢你,情不自禁……
你怎么又偷偷跟着我!我突然暴怒了,还有,你怎么这么像个拉皮条的?
二
我来到秋水县第二小学已经两周,因为学校即将要搬新的教学楼,所以在旧教学楼里没有给我安排自己的办公桌,我只是暂时坐在某个座位上办公。
其实卢比利说的对,这样的办公状态也恰巧是我的生活现状,我在郊县确实显得有点异类,不尴不尬不上不下地支棱在那里。卢比利明白我,他疼爱我,在我来这边报到的第一天,他就放心不下要来送我。他工作太累,我不想让他疲劳驾驶来送我,可是他还是偷偷跟着我去报到。
周一早上,我从855路公交车上下来,准备换乘211路车去秋水县。站在站牌底下等着211驶来,我的心情不好不坏。211是从市里到郊县的车,我喜欢这趟车,车上的人品流复杂,状态各异,我一路暗自品评众生,自娱自乐。
早上七点的这一趟211大多数是赶车的老师。
先上来一个女老师,四十多的年纪,敷着粉,文着眉毛眼线,村漂亮村漂亮,土摩登土摩登,呢子外套熨烫得很平整。我猜想她年轻时候也是秋水县某小学校一枝花。她坐下的时候,旁边的几个中年男性的眼睛里显然多了一点光亮。
两站过后,又上来一个人,这是个年轻人,五官清秀接近羸弱,有种楚楚的风姿。黑色裤子,藏蓝外衣,打扮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我盯着他的腰,心跳莫名抢了几下拍,他的腰肢很细,小腹很平坦,走路时有点弓着背,腰窝看着很空,在我看来,有种别样的性感。我盯着他的腰带扣目送他到第三排挨着一枝花阿姨坐下。
中巴车上的人一路上上下下,那个年轻人从始至终没有回头。他看着很内敛不爱说话的那样子,旁边的一枝花阿姨大概是他的熟人,侧头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只是微微点点头。倒数第三站的时候,他起身了,我留意到他个子虽然很高,但给人的感觉却温和雅致没有一点压迫感。
我有点失望,没有电光石火的故事,我等不及和他四目相对,他就要下车了。他座位里边的一枝花阿姨紧接着也站起身了,他腼腆地和一枝花摇摇手。车门开了,一枝花阿姨走下车,留下一股工业制造的兰花香味,他在淡淡的兰花香里又坐回原位。
我松了一口气。
终点站的时候,他下了车。我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了,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好像害羞似的转开眼睛走了。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高志远的声音经电话的电波一传递竟然有种动听的感觉。我错觉觉得电话那一头是一个腰瘦瘦的男人,就认真地停下来和电波里那个声音交换了几句甜言蜜语。
收了线的时候我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办公楼的楼道里孟校长迎面走来。孟校长是个亲切又客气的小老头,他招呼我,小苏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明天搬新教学楼,让程主任安排一下你的办公室。
我点点头尾随着孟校长来到办公室,他朝着里间叫,一川,你出来一下。
里间的人应了一声走出来,藏青色外套,空空的腰窝。他看着我,有点诧异,随即又笑了。
孟校长指着我对他说,新来的同事,小苏老师,苏桃朵。小苏老师来了已经有半个月了,之前你在外公干,小苏就一直在你的桌上办公。我们要搬新楼了,你忙完了带她看看新办公室吧。
他点点头,腼腆地伸出手说,你好,程一川。他的手干燥温暖,声音不动听,但是语速很慢,很有涵养的样子。
我跟着他一起去新办公楼,一路无话,有点尴尬。他忽然回过头来说,小苏老师,你的小和尚画得很生动啊!
诶?我瞪大眼睛不明就里。
他说,是这样的,我刚才发现自己桌上几本书里都长出了形态各异的小和尚,刚才校长一介绍才知道,原来画卡通小和尚写真集的是你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笑说,我观赏了一遍,感觉页眉画满小和尚才是暖和的书本。女孩子嘛,对生活都有一种幼稚的情趣。对了,你的小和尚为什么都是小眼睛啊?
三
进驻新教学楼之后,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我就在程一川左手边的桌子上安家落户了。
程一川是个存在感不强的人,安静温和,除了日常上课之外最喜欢玩游戏。办公室里大家在闹闹哄哄聊天时候,他端着手机在一边静静玩日本游戏大江户之城,屏幕上的小人儿很会规划,建一个集市,凿一口水井,护城河边是规整的麦田,小人儿去田里忙活,春种秋收,勤勤勉勉。我探过头去问,程老师,下一条商业街的街口可以建一间小狸猫奶茶店吗?有卖柠檬茶,酸酸甜甜很好喝,你下地回来的时候可以喝一杯。
他从屏幕上抬起头来看着我,很快又笑了,嗯嗯,想得很周全。不过地头有井,我随便喝喝就好啦,省钱吧。可以建一个小阁楼,古代闺秀的绣楼都很美,你喜欢吗?
我拍拍手,哈,绣楼好啊,建在你的田边,靠着山脚风水好,房前要有小溪,屋后有水车,还要有个小花园可以私会书生。
程一川被我逗乐了,好,建一个花园!原来每个姑娘都有个游园惊梦的理想啊!花园建这么大,你觉得合适吗?
他把手机递给我说,那现在我开辟一片空地给你,你自己可以规划。
我捧着手机有点惶恐地说,不知道我这样的智商可以规划好吗?
他是个很寡欲的人,对什么似乎兴趣都不大,唯独对游戏热衷。竟然很热心地凑过头来说,不要紧,你来玩,我在旁边指导。
他身上有淡淡的橄榄香皂味道,我忽然感觉自己走进了某个过去的场景,周围都是熟悉的波频,一个小眼睛的青年说不要紧,你拣自己喜欢的吃,吃剩的给我,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一定要多吃。
和程一川一起建房子之后,我发现,我们俩精神上契合的地方好像越来越多。就连每周一的211路公车都变得生动起来,我期待车子停在万达花园站,期待那个高个子的男人上车。开始时候我等待他对我展开大大的笑脸,后来变成对着他时不知道该怎么放置自己的目光。我经常花痴一样满眼欣赏地暗自观察他,连他的高低肩都变得可爱起来。
最先发现我情绪不对的人是卢比利。他八卦模式全开,贼兮兮凑过来问,桃朵,最近和小高相处不错啊,满眼含春!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应。卢比利狐疑地看着我。
果然,又一个周一早上我下楼时,高志远的别克君威停在楼下。他笑嘻嘻地说,桃朵,我来送你上班。
我知道这又是卢比利的主意,小高在我脸上搜索感动的表情。很抱歉,让他失望了。
在我的审美里,男人的美跟沉默有关,跟安静有关,跟头脑聪明有关,跟不合群有关,跟温文尔雅有关,跟喝茶的样子有关,跟空空的腰窝有关,跟在公共场合不吵不闹有关。所以,一路上我总是精神恍惚,我想着211路公车上那个男人,仿佛驾驶坐上高谈阔论的小高与我无关。
到了学校后门,我起身要下车,高志远探过身子按着我的肩膀,我说有事吗?他说有啊。他垂下睫毛寻找我的嘴唇。车里没开暖风,他暖洋洋的胸膛烘着我。我有点动容,伸手抱紧怀里的热源,他腰肢遒劲挺拔。我忽然有点失望,他没有小小的眼睛,瘦瘦的腰肢。
上午九点的时候卢比利打电话过来,他声音很严肃,桃朵,那位姓程的老师是怎么回事?
你又偷偷查我。我气急败坏,你为什么老是干涉我,我们只是一起玩游戏而已!
卢比利似乎是在单位说话不大方便,他压低声音吼我,你知道的,对方是有家室的人,这样有意思吗,苏桃朵?只是和他在手机游戏里盖房造城,你倒是说得风轻云淡。画饼充饥的爱情有意思吗?你的脑子被猪啃了啊!
四
“卢比利,你老婆让我帮他看崽一小时,她却直接消失一上午。崽崽一直哭着要妈妈,你俩的电话均接不通,我只好忽略他腹泻喂了他半盒冰激凌。现在他在卫生间玩得很嗨,摔烂了你的进口剃须刀,正试图啃一块香皂。你俩也别急着往回赶,家里至少还有电冰箱没坏嘛,ipad也只是被他丢在水里泡了一上午,晒晒还能用。崽崽弟弟才三岁,总不至于拆了房子。对了,他错把黑鞋油当牙膏刷了一次牙,很酷炫哦。”
我的长篇信息发出去很久,卢比利没有回音。对于我的夸张威胁他总是不放在心上,他和金秀都知道我爱崽崽,所以才经常放心地把孩子丢给我。
我把崽崽捉到怀里,给他擦掉小花脸。我说崽崽,据说你爹卢比利小时候特别乖,捧一本字典也可以安安静静看一天,特别惹人疼。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他啊,你像你妈,急躁又不讨喜。
崽崽不太明白我说什么,瞪大黑眼睛看着我,想了想说,桃桃,出去玩泡泡?
我亲亲他的小脸颊,好,玩去!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崽崽圆乎乎的小身影在广场上吹泡泡。有个人坐到我身边,问我,小苏老师,你一个人吗?
我转过头,正对上程一川深邃的眼睛,一个小婴儿舒适地窝在他怀里好奇地盯着我。
我有点兴奋,说,我和你一样,也是带孩子。喏,就是那个穿牛仔裤吹泡泡的小家伙。
程一川笑着说,很酷的小牛仔啊,谁家的孩子啊?
我说,是我小叔的孩子,你知道吗,你特别像他当年的时候,身子瘦瘦高高,腰窝空空的,安安静静温文尔雅。可是他现在变成一个啤酒肚的男人啦,他在酒吧当老板,喝酒熬夜,已经衰老成大叔了……
提起卢比利,我就有说不完的话。可程一川坐过来的目的似乎不是听我聊家常,他有点心不在焉地打断我,小苏老师,那个,你可以替我抱会儿孩子吗?他妈妈在对面商场里买东西,去了好一会儿不见出来,我进去找找她。
我把小一川抱在怀里,他伸出细瘦的小手捧着我的脸观察了一会,然后咯咯咯笑了。我知道他喜欢我。
我的眼睛湿了,我说小一川你需要女朋友吗?比你大二十多岁的这种?你们这类孱弱温雅的男人真是让我心动啊!
小一川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我的脖子,我闻到淡淡的奶香。
程一川和他妻子从马路对面慢慢走过来,小一川从我怀里挣扎着要去找妈妈。一川妻子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她用普通主妇的热络语气向我道谢。
两口子和我道别,夕阳把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一川妻子抱着宝宝,程一川在旁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抱着大包小包的特价商品。我的眼睛有点湿,原来所有人一旦回归斤斤计较的世俗生活姿势都不大美妙啊,许多壮志凌云的故事就那样草草收尾、尴尬结束,到后来才子美女都迫于现实归于平庸,都没有用多长时间。
崽崽玩累了,腻在我的怀里睡了,我百无聊赖盯着广场上一家香奈儿出神。小店橱窗里展示着一件裸色的长裙,光泽温润,很有垂感,价码不菲。
卢比利的尼桑停在路边,他下车走过来,从我怀里抱走熟睡的崽崽。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这件裙子确实不错,线条流畅,视觉上,把模特的腿至少拉长了三公分。
五
酒吧晚上的生意不错,我进来时,卢比利正坐在吧台外和一个辣妹攀谈,笑得满眼春色。他的左手试探地放在辣妹的膝盖上,女孩没反应,那只手就大模大样地一点一点上移。他的手法娴熟,我有点恍惚有点空荡荡的失落。
我坐在一边和酒保阿东聊天,两杯血腥玛丽下肚,心事拱上来。我说阿东,我做惯了良家,人生中太需要些壮丽的点染,不是吗?我还没有极致的爱,我不爱小高,年轻教导主任才可以把我的爱推向极致!
阿东来劲儿了,啊?那你和教导主任到什么程度了?
我说,三个月了他还只是隔着桌子望着我,眼神有内容,热度一般,时近时远。玄机太深了,读不出什么意思。
阿东想了想说,这个人不是君子就是个猎艳高手,现在大家都这么忙谁会没事找事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泡妞手段,有耐心的男人都是好猎手,这是个高人啊……
阿东的话没说完,不远处的卢比利突然从辣妹的短裙里收回手,他跳过来,皱着眉头把我拖到后厨休息间,桃朵你疯了吗?你说你还在和那个已婚男人暧昧?
我说卢比利你是昨天刚入党还是怎么着,觉悟一瞬间提高这么多,你的价值观不是一直很多元嘛!
卢比利生气地打断我,桃朵,你在干什么!佛说,一人千种相。别以为他表面温文尔雅就是什么好人,已婚男人的空虚我太明白了,桃朵,你相信我。
我转过身不看他,屋子的墙上挂满装模作样的佛偈:
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归西,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说,你别跟我扯什么我佛的话,在爱情里,这些通通都是扯淡,真能做到,就是我在那儿佛曰了!我是俗人,就是舍不得万丈红尘,我就是看不开,我就是舍不得放下,有个念想在那里摆着,我的心里才有个寄托,才不会那样没着没落。你懂吗,卢比利?
他看我的神情还是那样深情和理亏,他叹口气说,桃朵,我也一样。造化弄人,我比你大十岁,我们认识得不是时候。可是缘分天定,我们既然有缘相识,就得念阿弥陀佛,能陪着你,我就觉得十分开心了。我不能害崽崽妈,也不能害你,可是我必须确定你在我身边的某处健康平安自己才安心。你要好好的,成吗?
我说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啊,我的记忆里你总是很年轻,直到现在,看到类似你那样瘦瘦高高的温润男人,呼吸也会加重。对你的依赖早成了我的一种情结,一种症状,那是我整个青春期的一种病,到现在我画的任何一个人像都是小眼睛,因为我心里只有一个小眼睛的卢比利啊。
卢比利苦笑着说,算了吧你,我打算撤出你心里,驻地太小已经放不下我的啤酒肚啦!
我摇摇头,对于一个心思细腻特别敏感的女孩而言,没有爱情毕竟还有日本偶像剧可看,但是想到没有你在我的生活里游窜还真的会在日常中引起一阵子混乱。虽然你现在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聒噪又流氓,琐碎又贪财,可是我还是想着你。
卢比利隔着沙发抱着我,他的啤酒肚尴尬地挤在我们之间。
他说,别想我了,这个你放心,我总是在你身边的。你先想点别的吧,如果不能立刻找到代替品就必须找到一种新的态度。从此以后你可以把虚妄的爱转换到实际的物质上来啊,爱漂亮裙衫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嘛。
我捏捏他腰间的肥肉,鼻子有点发酸。我说是啊,卢比利,你早就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文弱俊秀的男人了,我就当是和自己的想象谈了一次深情的恋爱。我说你放心吧,我觉得小高的腰围还行,和我的臂长挺合适,今天晚上我要去参加他朋友的派对呢!
卢比利转身把一个大包扔到我怀里说,喏,打扮漂亮点,让他朋友们惊艳一回!
我打开包,里面是那件香奈儿天价长裙子。
六
高志远和我并肩走进酒店里,侍应生过来问了他一句什么,他说了一句话,听起来情绪得意,发音像吐痰,应该是法文。
这时,一个穿斗篷的女孩子突然咯咯笑着冲过来和高志远热络攀谈。她姿态傲慢,从眼角里上下打量我,我有点底气不足。
高志远的几个朋友从包间迎出来,看着我们三人,有点疑惑,确定不了哪个是女主角,措辞格外迂回。
那女孩挺起胸膛走在前面,她的个子不高,名牌斗篷像个可笑的鸟笼罩子把她罩在里边。我发现我的腿比她至少长了七公分,长裙穿在我的身上袅袅婷婷十分动人。我忽然镇定了,有卢比利的天价裙子撑腰,我整个人的腰杆立刻硬起来了。高志远绕开那个喧宾夺主的鸟笼罩子,过来搂着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各位,这是我的女朋友苏桃朵,漂亮吧?
饭后,高志远去了洗手间,我站在落地窗前品一杯甜酒。餐厅外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台黑色尼桑,一个啤酒肚、高个子中年男人倚在车边抽烟。
卢比利这个臭毛病还是不改,他总是偷偷跟着我。走远路时他总担心我迷路,约会时他担心高志远对我不规矩,和陌生人相处时他总是担心我会被人骗,他总觉得我蠢,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心我吃亏。
其实,我们都有被害妄想症,就像我总担心他老婆欺负他,总担心他喝酒太多会脑梗塞,总担心他开车打盹会撞车死掉一样。
幸好现在我们都安然地活着,感谢造化弄人,感谢缘分天定。不管怎么样,知道彼此都平安地活在世界上,我们就阿弥陀佛了。因为,我们都明白,如果彼此的世界里缺少了对方,那该多孤单多无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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