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的都是不存在的

谢方儿

我相信喝白开水是抵抗感冒的有效方法，之前的感冒我都是这样抗过来的。当然，这种方法也有难以启齿的缺陷，那就是撒尿太过频繁。

大约凌晨一点多，我再次起床去卫生间，发现对面那幢房子有灯光。我们的小区不算大，大约有二十多幢五六层的房子，房子与房子的间距很近。我住在三楼，对面有灯光的房子也是三楼。

我睁大迷糊的双眼，靠近卫生间的窗口张望。对面亮灯的地方好像是间卧室，我看到有个年轻女人低头侧坐在床边发呆，她乌黑的长发把她的脸孔遮盖起来，像披着一层发亮的黑纱。

我的视力还算好，看到她身穿轻薄的奶黄色睡裙，似乎有七八成新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这个灯光下的女人还没有动，她像雕塑或者说像一具坐着的女尸，总之，她一直没有动弹。任何一个男人，深更半夜碰到这样的事，都会激发起好奇心。况且，我是一个有偷窥欲的男人。当然，如果这个女人长时间不动弹，我不可能长时间偷偷陪她，因为我的房间里有个女人，她是我的女朋友阿了。

说到阿了，我有必要说说这个女人，她和我同岁，是同一年离婚的。有一天下午，我们莫名其妙在一家小药店相遇，而且买同一种止泻药“诺氟沙星”。

我说，这种药便宜。

阿了说，是呀，才几块钱一盒。

在药店门口，阿了突然说，你也拉肚子了？

我说，没人烧菜，自己也不想烧，所以经常拉肚子。

阿了说，你也离婚了？

我说，别提它了，三年了。

阿了惊吓起来，天呐，我也三年了。

阿了看上去很有肉感，但不是那种胖得臃肿的女人，她有女人优雅秀丽的气质。我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因为我的前妻是骨感型的，抱着她像抱着一捆干柴。

我和阿了第一次上床时，她那堆沉重的肉，像一架锻压机，差点把我压砸得半死。那种感觉确实前所未有，就是有种爽死了就好的味道。当时，我对阿了的惟一遗憾，就是她包装下面的乳房有点瘦小松弛。

大约半年以后，我和阿了兴高采烈地住到了一起，就是通常所说的“同居”。我们没有去办所谓的合法手续，阿了说那个东西没有用，有用的是我们在一起的幸福快乐。不过这种幸福快乐似乎来得短暂和吝啬，估计不会满一年，我和阿了之间的热情渐渐冷却，主要表现在我们的语言交流更少了。之前，我们虽然经常敞开肉体，但也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

房间里的阿了咳了一声，她的咳声非常简洁，也非常响亮。

我准备离开窗口时，突然发现对面的那个女人动了动右手，她的右手好像在轻柔地抹着眼睛，难道她在哭泣？这样，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个为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先去张望对面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被印花窗帘护得严严实实。难道是一个梦？我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自从离婚以后，我的精神会不定期地恍惚。我去过医院，医生说，没事，你是睡眠少的缘故。

阿了走近我说，你昨晚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说到这个事，我的内心是虚弱的，就像偷窃被抓了现行。我说，我感冒了。

阿了说，你的意思是，感冒了就可以偷偷摸摸吗？

我辩解说，我没有偷偷摸摸，我在家里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

阿了继续追问说，我是说，你撒一泡尿要半个小时吗？

我真的慌张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但这个女人居然知道我撒泡尿的时间。我虚张声势地说，阿了，你真无聊，难道撒尿还要有时间规定。

阿了随意地摇动了几下长发，她的早晨都是披头散发的。以前，我不会留意她的这个样子，今天她这个样子让我联想到对面的那个女人。

阿了笑了笑说，你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否则你会累死的。

我是八点十五分从家里出来的，对面房间的窗帘还没有拉开，我估计那个女人还在睡觉，或者和一个男人在睡觉。上班后，我很快把昨晚的那个事忘掉了。我在一家科技发展公司工作，主要从事网络游戏的软件开发、软件维护和软件修改等，也就是一个电脑软件程序员。我每天都在和电脑打交道，累死累活地和屏幕键盘纠缠不休。我仿佛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台编好程序的冷冰冰的电脑。认识我的人有一个共识，他们都觉得我的脑子像电脑，有时候会“死机”。他们没说错，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喉咙好多了，但我还想多喝开水，目的是为了晚上多撒尿。我算了算，已经有一星期多了，我都能在夜里一点以后醒来撒尿，而且确实看到了对面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我看见的她好像每天都没有变化，就是低头侧坐在床边发呆，偶尔会动动右手抹眼睛。当然，那个女人每天也是有变化的，她穿的睡裙每天都换，奶黄色的，粉红色的，淡蓝色的，浅灰色的，绿叶色的。看到她变换的睡裙，我总要浮想联翩到美丽芬芳的花朵。

对这样的偷窥，我很想有个结果，但也存在着风险。现实确实如此，有一天凌晨，我被阿了抓了现行。

阿了拍了拍我的肩胛说，长矛，你看对面有个美女。

阿了说的这个“长矛”当然是我，我姓茅，阿了和我上过床之后，说我的那个东西比她前夫要长，就给我起了这个雄心勃勃的绰号。开始我觉得这个绰号够淫秽的，我和阿了干过几次后，我就乐意接受了。

我被阿了吓得半死，她怎么能不开灯，偷偷摸摸站在我的背后。我尖叫起来，啊——阿了，你像个鬼吓死我了。

阿了轻声说，你心里有鬼才怕鬼。

我说，我有什么鬼，我在撒尿。

阿了说，你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撒尿吗？

我说，你知道的，我睡前喝了很多开水。

阿了说，你说她为什么要在后半夜哭泣？

我说，你在说对面房间的那个女人吧。

阿了说，我觉得，她心里有冤屈。

我说，她失眠了。

阿了说，长矛，你怎么会知道她失眠了？阿了又拍了拍我的肩胛说，睡吧睡吧，想看明天夜里再看。我猜不透阿了在想什么，她对我偷窥女人居然没有大发雷霆，或者对我发出严厉警告什么的。

我不好意思再半夜起床偷窥女人，或者说我得给阿了女人的尊严，我们毕竟是一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或多或少还有性交关系的男女。当然，我对那个女人依然满怀好奇心，也就是说，我的内心对那种偷窥还在继续。

大约过了三天，我忍不住又启动了偷窥的程序。不过那个女人还是老样子，侧身坐在床上，她好像与生俱来只能动弹她的右手。

我正在浮想联翩地窥视那个女人，突然胳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的窗口，所以我只用手掸了掸胳膊。一会儿，我的胳膊又被碰了一下，这次比前一次重了，感觉有一些疼痛。我回头竟然看到了阿了，虽然她只是一个黑影，但她确实贴在我的身旁。我惊恐地张大嘴巴，然后我说不出话。阿了说，长矛，你偷看了好几天，到底偷看到了些什么？

我说，你——阿了——我没看到，她总是老样子。

阿了说，这么说来，她应该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还没有说过，阿了在精神病院工作，阿了对我说她是精神病院的护士长，阿了对别人也说她是精神病院的护士长。或许这是她生活里惟一的扬眉吐气。但我怀疑她只是精神病院的一名普通护士，有一次我偷看了她的手机，手机里有她和同事的聊天短信。其中，阿了在短信里说道，像我们这样的护士，工作马虎点没事，反正病人都是脑子有病的。偷看到这条短信以后，我认识到阿了其实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女人，因为她是一个和“脑子有病的人”打交道的女人。

我还要说些有关我和阿了的事。有时候，我和阿了在生活琐事上发生冲突，冲突到达高潮时，阿了就把我看成是一个疑似的精神病患者。她常说的话是，长矛，你要冷静，你再冲动，你就完了。她说的完了，意思就是我快要进他们的精神病院了。说起来不可思议，每次阿了说这样的话，我就感觉到有种力量在揪我的心，然后我会担心自己在精神上会不会真出什么问题？

说句心里话，我反感阿了把那个女人认定为精神病患者。我说，她不可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阿了说，你说了不算数，我说了才算数。

我说，她这样子就是失眠的样子。

阿了突然拿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胳膊说，长矛，我给你买了个望远镜。

我说，什么？什么？你给我买了望远镜？阿了，我不要。

其实，我心里很想要一架望远镜，问题是我不敢去买，即使买来了也不敢拿出来用。现在好了，阿了主动给我买了望远镜，这是什么情况？

阿了在黑暗中嘿嘿笑了几声，笑得我毛骨悚然。她说，你没有望远镜这样偷看，多累呀，拿着吧。阿了递给我一团黑溜溜的东西，我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它确实是一架望远镜，天亮时我才看清这是一架前苏联的军用望远镜。阿了简要说了几句望远镜的使用方法，接着说，长矛，你给我偷偷摸摸盯着她，记住了吗？我相信，那个女人最后也会是我们医院里的病人。

我有些莫名其妙，说，阿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着这个望远镜去偷看对面的那个女人？

阿了说，当然呀，你不是已经偷看好多天了吗？现在，你要给我偷看她的一举一动，还有她的面部表情，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有医学价值的病例。

我心烦意乱地说，阿了，你得了吧，你又不是医生，更不是精神病的专家教授，你充其量只是一个护士长，病例对你有屁用。

阿了说，你错了，长矛，我是一个喜欢钻研业务的人，我热爱我的职业。我告诉你，至今为止，我已经发表过四五篇专业论文。所以，你照我说的去做吧。

我搞不清楚阿了这话的真实性，我把望远镜放到眼前最佳的位置，说，阿了，你真损，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你。

阿了说，长矛，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接下来，我惊讶地发现，有了阿了给我的望远镜，眼前的细节更充盈了，我就像走进了那个女人的卧室。我发现她的乳房丰满挺拔，在睡裙里面若隐若现。她的卧室简洁干净，床上有两个漂亮的绣花枕头和一条大红真丝薄秋被。我感兴趣的是，落地衣架上挂着一件男人的睡袍。可是，我找遍卧室找不到男人，之前，我也没有看到过男人的影子。

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招唤阿了，我说，阿了，阿了，你来看，她的卧室里挂着男人的睡袍呢，可我找不到这个男人。阿了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我又说，阿了，我没说错吧，她失眠了，一定和感情纠葛有关。

我听到了阿了的鼾声，她是一个嗜睡的女人，可以这样说，自从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后，晚上先入梦的几乎都是她，所以我已经熟透了她的鼾声。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偷窥那个女人了。

我举起望远镜继续偷窥，靠窗的床头柜上有一只金灿灿的女表，表面朝墙壁看不到牌子，我估计是一只名表。一只钻戒躺在手表边上，还有一沓凌乱的百元钞，感觉这些东西都是被人随手扔在上面的。

床那边的一只床头柜，躲在卧室的里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望远镜，靠肉眼根本看不到上面的东西。现在，我把望远镜轻轻移了移，眼前就一览无遗了。我以为这只床头柜上也会有钱和贵重的物品，但我看到的是一盒面纸，还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四五本书。我再次看了看，眼前确实是一盒面纸和一摞书。我看清了上面这本书的封面，书名是《安娜·卡列尼娜》。

一面是物质的，一面是精神的，这个女人睡在其中。我闭上眼睛思绪万千，我甚至于想到要找机会上门探个究竟。突然，黑暗中嘎吱嘎吱响了几声，我睁开眼发现对面卧室的印花窗帘拉上了，很快灯也灭了。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两点整。

第二天早晨，我感觉脑袋有点晕乎乎，这是因为缺少睡眠。阿了先起床，似乎脸对脸地看了看我，其实我已经醒了，正闭着眼睛在想夜里的事。阿了低下头来看我，我的眼前好像黑暗了一下，难道她在观察我的睡姿？

为了争取主动，起床后，我向阿了陈述了夜里看到的情况，阿了只顾做自己的事，也没有说话。说到后来，我兴味索然了，我感觉我像一条跟来跟去的狗，而阿了就是我的主人。最后，阿了终于说话了，她说，长矛，你把看到的细节都记下来，我有用。我说，每天都要记吗？阿了不再理睬我，然后出门去精神病院上班了。

晚上，我想早点睡，我说，阿了，我昨晚睡得少，先睡了。阿了说，还早呢，我们说说话吧。阿了说这样的话我感到很意外，我已经说过，我们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

我说，你想说什么？

阿了说，长矛，你好像不愿意和我说话，我想起来了，你从来没有陪我好好说过话。

我说，阿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了说，长矛，我要听你先说。

我想了想说，阿了，你为什么要买望远镜给我？

阿了说，我不是说了吗，她是一个有医学价值的病例。

我说，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男人去偷看另一个女人呢？

阿了吃惊地看着我说，长矛，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她挨到我的身边又说，说真的，我还真另有原因呢。

我的睡意飞走了，我说，阿了，我们敞开内心谈谈吧。

阿了说，其实这个原因很简单，就是男人都是一样的。你想，因为这个事我离开了你，我的下一个男人还会这样。换句话说，我如果换了另一个男人，他也会偷看女人。所以，你想看就看吧。

我说，你的意思是男人都是坏人？

阿了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另一层意思是，女人也是坏人。再说下去没意思了，长矛，我们说说对面那个女人吧。

我被来了个脑子急转弯，这个时候的阿了真像一个精神病。我说，我们怎么说对面那个女人。

阿了突然坐到我的大腿上，说，长矛，我们打个赌吧。就是我们猜猜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我的大腿疼痛得哆嗦起来，我说，好吧，好吧——好吧——你坐疼我了。

阿了命令我说，你抱住我，我还没用力呢，你就喊疼了。

我想站起来，然而身上像压着块大石头，我咬紧牙关抱住阿了的腰，想把她丰满的身体提上来。我说，抱住了，好了吧。

阿了说，你先说，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我想快点摆脱阿了的压迫，她的肉体实在太有分量了。我说，她是一个小三。

阿了说，这是你说的，一言为定。我说她是一个妓女。

我用力推开阿了说，好吧，我们都有选择了，看看谁能赢。

阿了说，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我和你去办证；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五万块钱。阿了说完脸孔红彤彤了，好像很陶醉的样子。

我窥视女人的事发生之前，提出过去办证的要求，阿了说，等等，不急。我为什么要提出和阿了去办证，因为我们住的房子是阿了的，再说我也想透彻了，所有夫妻的生活都是一个样的。我没有想到的是，阿了居然把办证这个严肃的事弄成了她的赌注，这不是儿戏吗？当然，还有一个挺秘密的事，大约四五年前，我做过电脑生意，那个时候我技术好胆识过人，几年下来赚了二十多万，这些钱一直牢牢攥在我的手心里。我担心，这个秘密阿了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搞不清打这个赌需要多少代价，而且我说那个女人是小三也是随口说说，仅有的依据就是昨晚看到的那些事。我说，阿了，你和我办证是必须的。

阿了说，你这种男人真没劲。

算我没劲吧，我躺在床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阿了摇醒，她在黑暗中说，长矛，你醒醒，时间到了。

我睁开眼睛，感觉还在睡梦里，我说，你——我——什么事？

阿了翻转身没有理睬我，一会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她刚才说的是梦话。

我起床先撒尿，然后找到望远镜，这一次，对面这幢楼有好几个窗口亮着灯，那个女人的卧室居然漆黑一团。我举着望远镜偷看了几分钟，正当我的脑袋里浮现起N个为什么时，那个女人的卧室突然亮了。我终于看见了卧室里有个男人，他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

我举着望远镜的手在抖动，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说，阿了——阿了——我看见男人了。

男人和女人纠缠在一起，他们像疯狗一样舔着对方的脸。

我又说，阿了，你醒醒，好戏就要开场了。

阿了用鼾声回答了我，她似乎正在甜蜜蜜的梦境里。我看了看手机，马上就到十二点整了。突然，那个男人推开女人就走。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是个有职务的领导，可能是处长，也有可能是局长，当然市长书记之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接下来，那个女人侧坐在床边，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结束。我想，在开灯之前，他们一定疯狂过了，我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尾声而已。

那个女人拉上窗帘灭灯后，我也悄悄回到了床上。我开始梳理那个女人的事，我是这样猜测的，首先那个女人肯定是小三，也就是说是刚才那个男人的情妇。男人和女人偷情后，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去，然后女人独自伤感，这种伤感的代价是每天夜里发呆流泪两个小时。

如果真是这样，我和阿了的打赌就赢定了。

早上，我还恍惚在现实和想象之中。我坐等阿了起床，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昨晚看见的事告诉她。阿了晚上睡得踏实，脸色红润发亮。她披散着长发坐在马桶上撒尿，我站在她边上说，阿了，我昨晚看见那个男人了。

阿了没有抬头，我听到下细雨一样的撒尿声。我又说，那个女人肯定是小三，我说的是对的。

阿了仿佛患上了健忘症，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看着我。我又跟在她的身后陈述昨晚我看到的一切，而且把我的猜测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最后，我忍无可忍地说，阿了，你在听我说话吗？

阿了说，你所见的，你确认吗？

我怒气冲冲地说，去你的确认吧，阿了，我看你的脑子有问题了。

阿了提起她的宝贝包包，踩着漂亮的高跟鞋走到门口说，长矛，你要冷静，你再冲动，你就完了。

我上班也在想那个女人的事，这对我的工作来说是危险的，可以这样说，我的思维程序被打乱了。许多年以来，工作日的中午我都是不回家的，今天我想要回家去做一件事，确认我夜里看见过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中午，初秋的阳光干净利落，给人秋高气爽的明媚。我没有回家，走进小区直接去找那个女人。我对这个小区印象有些模糊，仿佛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经过几次辨别和反复上下楼，我终于锁定了那个女人的住房。手敲在铁门上的声音特别清脆，整条楼梯都惊醒了。

我敲了多次，这扇门没有反应。我站在门口发呆，脑袋里开始浮现夜里偷窥到的画面。这个时候，门缓缓打开了，一个女人说，你找谁呀？她的头发盘在脑后，应该也是披肩的长发，她穿着一条V形的奶白色裙子，一条乳沟很深很白。还有更刺激的，我也想说出来，这个女人居然没有穿内裤，或者是穿了一条透明的内裤。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这个小区一样有点陌生，但她的大胆和性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甚至于立即有了妄想，如果她是我的情妇就好了。

女人警惕地把门掩上一半又说，喂，问你呢？

我说，不好意思，我是对楼的，是你的邻居。我赶紧掏出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我是电脑软件程序员。

女人接过名片看了看，脸色柔和起来了，她说，你是黑客吗？

我说，我不是黑客，我的工作是和电脑软件打交道的，混饭吃。

女人说，这么说你是电脑高手，以后电脑坏了能找你吗？

我说，当然可以，我们是邻居，名片上有联系电话，需要我打电话。

女人说，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我想不起敲门的理由了，我的脑袋像电脑在高速运转，遗憾的是有些程序总是无法打开。我结结巴巴地说，你——我——我想借个手电筒。

女人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一个妖精，热情放荡。她说，哈哈，你看你，又没有黑灯瞎火，外面有大太阳呀。

我实在不忍心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夜里独自伤感的那个女人联想成同一个女人，所以我的思维再次混乱起来。现在，我不用偷窥了，我可以直接盯着她的肉体看。后来，我感觉自己在肆无忌惮地意淫这个女人，我抱住她，把她拖到床上，床上有两个漂亮的绣花枕头和一条大红真丝薄秋被。

隔壁出来一位老太太，她用敌视的眼光盯着我，我突然发现眼前的防盗铁门是关着的，我朝左右看了看，惊讶地说，真奇怪，她刚才在的，现在她不在了。

老太太懒得和我说话，她谨慎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了遍，然后一声不响下楼了。我像做了一个梦，还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防盗铁门确实关得严严实实，门上贴着零碎的纸片，都是关于催讨欠费的，电费，水费，煤气费，有线电视费。还有一张书本大小的黄纸，已经变色了，用透明胶布贴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看什么看，你他妈的，变态呀。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好像是刚才的那个女人在骂我。

我似乎受到了深度打击，感觉自己身上哪里出了一点问题。

晚饭后，我赖在沙发上看电视，阿了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她的屁股很大很结实，把沙发压出了一个深坑。阿了说，长矛，你昨晚偷看到了什么？

这个女人越来越诡异了，早上我跟她说了那么多，她都无动于衷，现在主动来问我这个事了。

我说，你想听吗？

阿了饶有兴趣地说，想听，当然想听呀。

我懒洋洋地说，我告诉你，我看见的都是不存在的。

阿了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骗你，我看见的都是不存在的。

阿了说，这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你的脑子一定出了问题。阿了直接爬到我的身上来，这次我没有反感她的淫荡，反而有了激烈的反应。我们在沙发上短兵相接，很快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潮。

事情做得非常完美，我们的内心似乎都打开了。阿了说，长矛，你把我看成了她吧？

我说，我把她看成了你，所以我看见的都不存在了。

阿了说，我们说说我们的事吧。

我赤裸着下身去倒了两杯开水。几年前，应该是我离婚以后，我热衷于在家里裸体，那种一丝不挂的感觉妙不可言。后来，阿了和同事在电话里聊精神病患者，其中说到不分场合地喜欢裸体，就是有露阴症的嫌疑，也属于精神病的一种。这样看来，我确实有精神病的前科。

我说，阿了，我们去办证吧。

阿了说，你又没赢我，你连看见的都不存在了，我想你还能看见什么？

我说，算我输了吧，我给你五万块钱，明天去办证。

阿了说，我听你的，不过要等这个病例做好后去办。阿了又爬到了我的身上，这一次我力不从心了。她在我身上转动了几圈，把我当成了柔软的玩具。最后，阿了自己翻倒在沙发上，赤身裸体展示她自己亲爱的肉体。

阿了说，长矛，我想知道你离婚的原因。这确实是一个我们相处以来没有涉及过的问题。阿了坐起来套上内裤又说，你说完，我也会说的。这些烂事烂在心里不舒服，长矛，你说呢？

阿了的屁股很有女人味，浑圆肉感，容易激发男人的性欲。我情不自禁抱住阿了的屁股，说，我离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一件小事，想不到最后闹到离婚。起因当然是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反正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一次，不，有好多次吧，我偷窥女人，后来被我前妻发现了。她一口咬定我和那个女人有不正当的关系。我当然打死也不承认，结果你都知道的。其实，我也不是说对偷窥女人有好感，因为我的工作真他妈的太累太刻板，想找点刺激。阿了，我说完了。

阿了说，你前妻真是一个傻逼，傻到可以进我们精神病院了。现在，该说说我的离婚原因了。我离婚完全是我的过错，你听了不要崩溃，因为我有情人了。长矛，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说的是真的。你应该知道，在情爱上，女人如果陷进去，比男人更死心塌地。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既然说了，我想把我和那个男人的一些事都说出来。我们每次幽会，说得通俗明白点就是上床，那个男人都要吃一颗“伟哥”，后来发展到要我喂他。

我忍无可忍地说，恶心！

阿了说，确实恶心。还想听下去吗？后来，我换成感冒药给他吃，他妈的，他照样坚挺。你一定不会知道，他是个老头子，五十一岁了。你惊呆了吧，他确实有这么老了，不过他看上去很年轻。真的。

我说，他妈的真恶心，阿了，你想逼疯我吗？

阿了迅速穿戴完整后，说，长矛，如果你真想疯，我给你吃“伟哥”，这东西我有。

我大声说，我又不是五十一岁的老头，我才三十一岁。

阿了扭着大屁股出门去了，我躺在沙发上回顾一天发生的事，思维真有点飘忽，一上一下地像浮在水面上。过了很久，我突然从熟睡中惊醒，居然是早晨了。我说，阿了，我怎么睡在沙发上。

阿了在卫生间化妆，她说，问你自己吧，死猪。

因为做了一夜的死猪，我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还想起了许多的问题。我把我想到的问题一个一个提出来，阿了一个也没搭理我，好像我们是陌生人。我最后的一个问题是，阿了，那个女人的家门口贴着一张小黄纸，上面写的是这样几句话：看什么看，你他妈的，变态呀！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了说话了，估计是忍无可忍才说的，她说，长矛，你脑子真有病呀，这说明偷窥那个女人的男人不止你一个。

我惊讶地看着阿了，然后说，哎呀，我的妈，要是真这样，这个世界上脑子有病的人真是太多了。

我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是隔天夜里来找那个女人的，而那个女人不管男人是来还是不来，夜里十二点到两点都要侧坐在床边伤感。还有那个女人似乎在精神上也有些毛病，她喜欢一个人不拉上窗帘开灯坐在床边。这些我都记录下来了，如果阿了真的在搞病例，那么她一定会搞出一个新鲜的结果。

我觉得，夜里偷窥那个女人的基本情况应该就是这些了。

至于阿了要我记录下来的内容，我每天都记了。

男人来的时候，我是这样记录的：今天男人来，偷情交欢的细节看不见，因为室内灭灯了，有望远镜也看不见。灯亮后，事情已经做好做完，只看见一个尾声，他们抱了又抱，吻了又吻，看多了觉得恶心。十二点前，男人急着跑回家抱老婆去了（这是我的猜测，或者他还要去搞另外的女人）。十二点后，那个女人就像我第一次看见的那样，在灯光下侧坐床边两个小时，开始猜测她在哭泣，因为头发长看不清脸孔。后来，有了望远镜就看清楚了，她确实在哭泣。到两点整，她拉上窗帘睡觉。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我估计，她的脑子或许真有病了。

男人不来的时候，我的记录要简洁得多：今天男人不来，或许他去别的女人那里了？这是有地位有金钱的男人必须的。十二点后，内容和前一天类同，没有变化。

就在我接近记满一个月时（阿了要求我记满一个月），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包括我自己也想不到的。

那天夜里，或许是凌晨一点左右，我开始哈欠不断，说真的，偷看那个女人也有些厌倦了，因为男人想看的精彩部分看不见。然而，我突然看见一幕比看不见的还要刺激的内容，那个女人不在床边，她在床上，而且还是裸体，两只乳房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兴高采烈，还有她的下体正面对着我。

我的思维能力急剧下降，而欲望却在迅速膨胀。想不到的是，我看见有个男人把床头柜上的钱物装进了一只袋子，难道是有人在抢劫？那个女人的手枕在脑后勺上，也可以理解成她被捆绑了。

眼前的灯光是一下子熄灭的，我没有听到那个女人的呼救，或者是她根本喊不出声来。所以，这个夜晚很安静。

我放下望远镜，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蹑手蹑脚出门去了。我跑步直奔对面的三楼，发现那个女人的家门半掩着，这更加让我确信那个女人被抢劫了。我按了几下楼道灯，但灯没有亮起来。我心急如焚地举起菜刀，满脑子都是英雄救美的快感。卧室里有一缕柔和的灯光，我站着愣了愣，看见有个女人躺在床上，她确实是裸体的，但我没有看见那个男人。

我把菜刀放在地上，慢慢走近那个女人。

这个时候，我完全把她看成了阿了，她丰满的裸体极尽诱惑。我的脑袋终于像电脑的系统一样崩溃了。在我扑向那个裸体女人时，我的耳边又想起阿了经常说的话，长矛，你要冷静，你再冲动，你就完了。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