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图书馆员们
2016-12-26SeanO’Brien于琰
Sean+OBrien 于琰
美丽的图书馆员们已经死了,那时候,她们刚毕业没多久,在寂静的夜里坐在服务台前,留着弗朗索瓦丝·哈代般的长发,肩披开襟毛衣,忙着给一本本书盖戳,从未抬头注意到正站着仰慕她们的我。
一次,我瞥见她们在休息室里抽烟,可能还像小说写的那样,正在谈论男人。现在我还能看见蓝色的迷你宝马,她们会开着这种车回到公园边上的公寓,欣赏着迪儿莉,喝聚会剩下的红酒,我永远也参加不了那种聚会。她们的房间俯视暗淡的石灰小道。我和她们同住一个地段,却融不进她们从容闲适的世界,也和她们私下写的小说毫无交集,那些文字最后都变成了儿女眼中“妈妈的旧东西”。
从来不会飞速从你面前经过,不过还是对她们保留些信心,这些黄金国度里的冰雪皇后——书打发了本就会流逝的时间。一本又一本,我在别处信守往昔的诺言,尽管她们早已离去,恢弘的藏书也被卖尽。
评介
不久前刚摘得罗汉普顿诗歌奖(Roehampton Poetry Prize)的肖恩·奥布赖恩(Sean OBrien,1952—)是英国当代知名诗人、剧作家及批评家,其获奖诗集《美丽的图书馆员们》(TheBeautifulLibrarians,2015)的标题取自这篇同名短诗。在英国赫尔(Hull)长大的奥布赖恩在新书中向故乡的著名诗人兼图书馆员菲利普·拉金(PhilipLarkin,1922—1985)致敬,缅怀图书馆内人头簇拥的辉煌年代,批评政府对相关公共设施缩减财政拨款的做法,哀叹图书馆的衰落和公众教育信仰的消逝。这篇核心诗作回忆了他童年时“仰慕”的女性图书馆员:这些上世纪60年代文艺青年的追求和抱负早已被岁月遗忘,但她们激发了奥布赖恩的文学梦想,并得以在“信守诺言”、潜心阅读的诗人笔下再现韶华。
中国古人为激励学子而虚构的“颜如玉”、“黄金屋”,在奥布赖恩的眼中皆成了翻版现实,只是少了味功利心,多了份人文关怀。图书馆中的海量藏书被喻为“宝藏”,在这一知识宝库中勤勉工作的“美丽的图书馆员们”自然就成了“黄金国度里的冰雪皇后”。她们与世隔绝的冷漠姿态,诚然是诗人因年幼自卑、满心崇拜而产生的错觉,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精神追求与世俗社会的格格不入。她们对于音乐偶像的模仿和热爱,独具一种理智、低调的优雅风范;她们默默实践自己的文学抱负,却得不到社会乃至家人的认同。随着公众图书馆因资金匮乏而被迫变卖资产、闭门关张,文艺理想在金钱的冲击下愈发显得苍白无力,以诗人为代表的新一代读书人也只得在记忆中重寻“颜如玉”和“黄金屋”,以诗意想象再现其昔日辉煌。
奥布赖恩的这首自传性诗作,真实再现了赫尔城貌,其形式和用语都模仿该城最负盛名的市民——诗人拉金,对图书馆员群体特征的把握也与拉金本人低调、内敛的性格十分切合。第二、第三诗节描写了市郊皮尔逊公园地区(Person Park)的公园和街道,以及周边绿阴掩映下的中产宅所。建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皮尔逊公园旨在为该城的工人阶级提供休闲娱乐场所,周边的高档住宅则是为吸引赫尔的富裕市民而建,这一设计目的充分体现了平等主义思想(egalitarianism),但这一理想显然和其他精神追求一样被后人淡忘,即便是“同住一个地段”的诗人家庭和图书馆员们也“毫无交集”、“融不进”各自的世界。岁月流逝和心灵孤寂,恰恰是拉金诗作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他在诗作《多克里及其子》(“Dockery and Son”)中以奔驰的列车比喻自己飞逝的孤子生活,并写道:“生活起初是厌倦,随后是恐惧。/不论我们是否善用光阴,它总会流逝”(“Life is first boredom,then fear,/Whether or not we use it,it goes”)。奥布赖恩将其改写为“书打发了本就会流逝的时间”,并将拉金的八行诗节减为七行,但格律和音韵较拉金更为松散,且大量使用跨行句,寓意大众的精神追求随着时间推移而涣散消逝。
继大段篇幅感慨公众图书馆的没落和图书馆员们的失意之后,奥布赖恩在诗末恳请读者对于文艺理想“保留些信心”。倒数第四行,打发时间的“书”(“It”)既可指阅读、也可指创作,奥布赖恩以自身的诗歌成就极好地证明了投入与产出间的密切联系,全诗的惆怅情绪也得以消减。有此积极意义为参照,诗末的人去楼空、宝藏卖尽,在感怀之余更平添了些许针砭时弊的辛辣,以及对政府不作为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