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琴童都会成为巨星

王丹阳

练习、练习，成为最顶尖的乐手，是一条音乐之路。组织乐队，巡回演出，享受音乐，更是一条音乐之路。

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有这样一个常驻项目，每年在全美召集百来个中学生组一个临时的年度性交响乐团，进行为期三周的密集训练，然后世界巡演。这些相对不专业的青少年由此体验到专业而顶尖的舞台水准，视野大开。这个每年一轮的项目叫作“美国青少年交响乐团”（NYO-USA），今年它将在中国复制一个同样的模式，名为中华青少年交响乐团（NYO-China）。

首批中国小乐手将于明年7月赴美集训，澳门交响乐团首席长笛手翁斯贝是15名导师之一，她很赞成这个为中国琴童开放的机会，中国的孩子忙于考级，即使有机会进入音乐附小、附中，却没有乐队的基础经验。然而在国外，恰恰是没有附小、附中，却有很多青少年自发的乐队。“即使独奏音乐家跟乐队合作的时候，也不会永远都是主角，音乐不同声部都有独特的色彩，就像一个不停在转变的大自然。目前顶尖的钢琴独奏家也在拼命玩室内乐，国外的教育注重的是整个音乐氛围，让你打开大门，反而不是个体练习。”她说。

“如果是我，我情愿选择那些对音乐有激情的孩子。”中国项目的重量级顾问之一、耶鲁大学音乐学院院长罗伯特·布洛克尔（Robert Blocker）说。这位同样活跃在世界舞台的钢琴家，这次前来中国提供一些指导意见。耶鲁是美国常青藤大学中唯一拥有音乐学院的大学，该学院成立于1894年。

从布洛克尔的履历上来看，他是美国当代知名的古典音乐演奏家和音乐教育家，他担任耶鲁音乐学院院长21年来，大刀阔斧地制定出一系列享誉全美的专业课程，并以全额奖学金录取所有研究生。之前，他参与创办了加州理工大学洛杉矶分校艺术与建筑学院，并做了4年的院长。在他任上，耶鲁音乐学院接受捐款总额从2900万美元跳升为3.65亿美元，他再将钱投资于学院基础设施改革、课程创新和最重要的人才建设上，为音乐教育的造血生产机制缔造了完美的循环过程。

整个80年代，布洛克尔已经在北得克萨斯大学、贝勒大学、北卡罗来纳大学的音乐学院担任院长。同时，他还为美国电视台和广播录制音乐讲解课程，并广泛为教育机构提供咨询，亲身奋斗在普及古典音乐的一线并乐此不疲。布洛克尔属于在美国很普遍的学院派钢琴家，这些人深谙学习音乐的目的并非一味追求成名，而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喜爱，并在音乐化的一生中享受。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一个申请者最重要的资质是什么？你如何看待以往的成绩和奖项？

罗伯特·布洛克尔：演奏本身是最重要的，试听选拔帮助我们了解学生的演奏能力，我们可以通过视频看到及听到他们的演奏。更切实的一点是，通过他们的申请材料，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于每个问题都进行了深入的思考，看到他们的认真程度，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学生的表情，有些表情能让我认定“这个学生是我想要的”；但如果一个学生的申请材料不够完整，那我们可能会认为他对于这件事情没有足够的激情。我希望看到学生的激情，希望他们认识到这件事情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关注的是学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项目，举个例子，一个17岁的学生，在13岁时获得过一个大奖，这很棒，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演奏技巧如何，他有多大进步。如果你连续两年都疏于练习，那你可能就不合格了。

更重要的是项目将进一步培养他们对音乐的喜爱。不是每个人都最终会从事音乐，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可以通过音乐发现希望、感到幸福。最重要的是，享受音乐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利。

三联生活周刊：在中国，家长训诫孩子学乐器，总是期待有天可以上台独奏，你们怎么看？

罗伯特·布洛克尔：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独奏家，中国这么大，但可以数上来的顶尖独奏家不多，比如王羽佳和其他几位，但大部分人无法做到。音乐的领域很广，也许你可以当老师，或者有各种各样的表演机会。一些家长会担心孩子无法靠音乐生活，而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我经常会对有这种担忧的家长说，我没见过任何一个可以靠音乐就能维持生计的，但你必须考虑到音乐给一个人的幸福感。

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独奏家，是一种令人失望的文化。交响乐团让音乐家有机会尝试室内音乐，或者与歌唱家合作，形式有很多种。耶鲁的医学院其实也有自己的交响乐团，这些未来的医生甚至请了一位指挥系的学生担任他们的指挥。耶鲁的12个学院中，有8个自发建立了自己的乐团，一起演奏喜欢的曲目。这就是我强调的NYO-China的关键作用，在过程中让他们享受音乐的快乐。

三联生活周刊：我想告诉你一个中国的现状，很多家长送孩子读了专业音乐院校，当孩子毕业后，却无法进入正式的交响乐团，因为席位有限。

罗伯特·布洛克尔：我之前一直在强调的一点是中国的交响乐团数量在不断增长，虽然我没有确切的数字，但据我所知过去5年内就有30个新的乐团成立，中国古典音乐正在迅速发展。你要知道不仅是交响乐团席位有限，医院需要的医生也是有限的，但是我觉得你要认真想一想，为了工作岗位而竞争是非常不易的一件事。我们这个交响乐团为的不是制造这种竞争，是为创造一种精神。

三联生活周刊：在美国，是不是也存在不能成为顶尖的演奏家的话，最折中的路径就是当一名老师？

罗伯特·布洛克尔：我想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这条路。很多著名的独奏家、知名首席他们都从事教学，如果他们不教学，那他们最好是那1%、最顶尖的几个人。大多数人最后都会选择教学，我认为没有什么比教学生更让人享受的了，教学生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乐趣，老师可以给学生带来很大的影响。一个好的老师是可以从学生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的，这个是双向的。我和纽约爱乐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家黄欣合作过，我曾经看见他听学生练琴，他问学生“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要试一下”，这就是很好的教学方式。

三联生活周刊：你为什么已经是一个钢琴家了，还去教学？那如何在钢琴家和教育家之间取得平衡？

罗伯特·布洛克尔：在西方的传统中，通识教育有很多类别，回溯到柏拉图时代，最初的七类通识教育中，音乐教育是其一。当今的教育界也在不断重整这个概念，音乐可以帮助一个人发展认知能力，对纪律的遵守、创造力的培养，合作能力、个人独立性的建立等，这些能力终身适用。音乐甚至有治疗性，针对认知障碍。如果我生病了，我情愿找一个喜爱音乐的医生，因为他有创造性，知道如何团队工作，我觉得医生治疗团队也像个需要配合的乐队。表演可以成为教学的路径之一，并增强我的协调管理能力，我能理解这两者如何在我身上齐头并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