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提高顺应力
2016-12-24玛丽亚库尔尼科娃MariaKonnikova
玛丽亚·库尔尼科娃(Maria Konnikova)游 忆/译
如何提高顺应力
玛丽亚·库尔尼科娃(Maria Konnikova)
游 忆/译
选自美国《纽约客》杂志 2016年2月11日
认知对顺应力(Resilience)很重要:你把某个事件看作心理创伤,还是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诺曼·加梅齐(Norman Garmezy),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的一位发展心理学家和临床医师,40年来研究过几千名儿童。但有一个男孩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他是个9岁的小男孩,没有父亲,母亲是个酒鬼。他每天都带着同样的三明治来学校:只有两片面包,中间什么都没夹。他家里没有其他食物,也没有人帮他做。加梅齐后来回忆,即便如此,男孩决心“不让别人觉得他可怜,也不让别人知道他母亲不靠谱” 。每一天他会面带微笑走进学校,包里塞着一份“只有面包片的三明治”。
这个“面包片三明治”男孩属于一群特殊儿童。他们是首批被加梅齐认定为无论环境多么艰苦,都能成功甚至是卓尔不群的孩子,这个男孩就属于这批人。他们表现出加梅齐后来称之为“顺应能力强”的特质(他被普遍认为是第一个在实验环境中研究 “顺应力” 这个概念的人)。很多年来,加梅齐访问了全国很多学校,尤其关注了经济不景气的地区。他采用一种标准方式,和校长以及学校的社工或护士谈话。他问这样一个问题:有没有这样的孩子,他们的家庭背景一开始使你警觉,他们似乎很可能成为问题儿童,但结果却令人惊奇,他们让你感到自豪?加梅齐在1999年的一个采访中说:“我当时问,‘你能在学校里找出压力很大但仍然成功的孩子吗?'他们沉默好长一会儿才给我回答。如果我问,‘学校里有没有看上去压力很大的孩子?'他们就会很快回答我。但是,问到适应力强、但出身很差的好学生,这似乎是个全新的问题。我们就这样开始探讨这个问题。”
顺应力的研究对心理学家来说是个挑战。一个人有没有顺应力,不取决于某项心理测试,而是取决于他的生活如何展开。如果你很幸运,从来没有经历过逆境,我们就无法知道你的顺应力有多强。只有在你面对障碍、压力和其它外来威胁时,才看得出你有没有顺应力:你是去战胜逆境,还是向它投降?
环境威胁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有些来自卑微的社会、经济地位和家庭条件,即加梅齐所研究的状况。有心理或其它方面问题的家长、遭受暴力或虐待、父母有离婚冲突等等,这些是慢性的威胁。也有急性的威胁,例如经历或目睹了暴力而受到心理创伤,或经历一场事故。关键是压力的强度和时间长度。急性压力通常强度很高。加梅齐写道,慢性逆境带来的压力通常强度比较低,但“施加的压力重复积累影响人的心理状况和适应能力,往往持续好几个月,甚至更长久” 。
在加梅齐研究顺应力之前,大部分有关创伤和负面生活事件的研究都有相反的关注点。这些研究没有审视人们的坚强一面,而是关注薄弱的一面。它们研究的是使人们易于遭遇生活逆境的那些经历,或者把孩子引向歧途的经历(用加梅齐的话来说)。加梅齐的工作为防护因素的研究打开了大门。防护因素是一个人的背景或性格中使他在面临挑战时仍然成功的要素。因为得了早发性老年痴呆症,加梅齐的事业中断了,他还没有得出决定性的结论就退休了,但他的学生和追随者们确认了两种类型的防护因素:个人的心理因素(或性格),以及外部的环境因素(或机遇)。
一位名叫艾米·沃内(Emmy Werner)的发展心理学家,于1989年发表了她历经32年的纵向研究结果。她记录了卡乌艾易岛(Kauai,是美国夏威夷州的第四大岛)的698个儿童,从出生前开始记录了他们30年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她搜集记录了孩子可能受到的所有压力,包括在子宫里时母亲的压力、家庭贫穷、家庭矛盾等等。跟踪对象的2/3出身基本稳定、成功、快乐,1/3被形容为“高危儿童”。和加梅齐一样,她很快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高危儿童对压力作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2/3的孩子“在10岁前就有了严重学习或行为障碍、犯罪纪录、精神健康问题、青少年(18岁前)怀孕问题。” 但其余1/3的孩子成为 了“有能力的、自信的、会关心别人的青年”。他们在学习、家庭和社交上都很成功,总是能做好准备抓住新的机会。
是什么使顺应力强的孩子不同于众?30年来,沃内持续跟踪并测试研究对象,掌握了大量的数据。她发现有好几个因素能预测顺应力。有些和机遇有关:一个顺应力强的孩子可能和某个照顾支持他的人有很亲密的关系——父母、老师或一个良师益友。但另一种是心理层次,包括很多方面,和孩子对环境作出的反应有关。顺应力强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以自己的方式面对世界”。他们很自主、自立,爱寻找新的生活经历,并有“积极的社会取向”。“这些孩子虽然智力不是很高,但他们会有效地使用自己所拥有的任何技能。”沃内写道。更重要的是,顺应力强的孩子有一种心理学家称作“内在控制源”。他们相信,决定成功与否的因素是他们自己,而不是环境。顺应力强的儿童愿意自己去安排命运。在衡量“控制核心”的尺度上,他们的得分比标准人群高出两个标准差。
沃内还发现顺应力会随时间变化。有些顺应力强的孩子的机遇特别差,在脆弱的时候经历了很多个强烈的压力后,他们的顺应力就消失了。她解释说,顺应力处于不断的演算比较之中:公式的哪一边更强大,顺应力还是压力?强烈的压力会压垮顺应力。总之,大部分人都有一个断裂点。另一方面,一些小时候没有顺应能力的人,会通过某种方式获得顺应技能,他们能在年纪较大时克服逆境而取得成功,好像他们从来都是顺应力很强。自然,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问题:怎样学习提高顺应力?
乔治·伯纳诺(George Bonanno)是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Columbia University's Teachers College)的临床心理学家。他是“失败—创伤—情感实验室”的负责人,研究顺应力有25年了。加梅齐、沃内等人指出,有些人对付逆境的能力比其他人高很多;而伯纳诺是在力图找出这个差别的原因。伯纳诺的顺应力理论来自一个观察:我们每个人都具有同样的压力回应基本系统,那是我们和其它动物的共同点,几百万年以来进化而成的。大部分人都很善于运用这个系统来对付压力。顺应力的问题是:为什么有的人比其他人能更频繁、更有效地运用这个系统?
伯纳诺发现,顺应力的关键因素是“认知”:你把某个事件看成心理创伤,还是一个学习、成长的机会?“一个事件,只有在我们感受到创伤时,它才是痛苦的,”伯纳诺告诉我说,那是去年12月,“把一个事件称作‘带来心理创伤'是在歪曲事实。” 他新造了一个术语:PTE(“有可能带来心理创伤的事件”),他认为这个术语更准确。他的理论很明确:每一个令人恐惧的事件,无论在旁人看来是多么负面,都可以为当事人带来心理创伤,也可能不带来创伤(伯纳诺特别关注给当事人带来严重伤害的急性负面事件,而加梅齐和沃内的研究比较广泛)。举个很可怕的例子,一个好友的突然死亡,你可能很悲伤,但如果你能找到一种方式,把它看作一个富有意义的事件(比如,他的死亡提高了人们对某个疾病的认知,或使你加强了和社区的关系),你就不会认为自己受到心理创伤(确实,沃内发现,顺应力强的人更有可能得到精神和宗教方面的支持)。经历感受不是事件本身固有的,而是人们对该事件的心理认知。
伯纳诺告诉我,由于这个原因,“压力大的”或“带来心理创伤的”事件,本身没有能力预测一个人的生活结果。“流行病预期数据表明,遭受痛苦的事件并不能预测以后的功能,” 他说,“只有负面的回应能做出预测。” 换句话说,无论是一种环境中的地方病还是一个急性的负面事件,你所处的逆境并不意味着你将来一定会受到痛苦。关键是这个逆境会不会成为创伤性的。
可幸的是,对事件的积极认知是可以学会的。“由于对事情的认知不同,我们可以很脆弱,也可以一点都不脆弱。”伯纳诺说。哥伦比亚大学神经科学家凯文·奥科纳(Kevin Ochsner)的研究表明,人们学会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对待同一个刺激因素,可以获得不同的感受,并对该刺激作出不同的反应。例如,如果一开始的反应是负面的,你可以用积极正面的语言去重新描述这个事件;或者,在一开始的反应带有强烈情绪时,你去把事件的情感成份减轻一些。这样可以训练人们更好地调整自己的情绪,而这种训练似乎有长期的效果。
也有关于诠释方式的类似研究,即我们用来解释一个事件的技巧。我以前写过宾州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曼(Martin Seligman)的研究,他创建了积极心理学领域的大部分。塞利曼发现,训练人们把诠释方式从内在转换到外在(“出了坏事并不是我的过错”),从广义转换到狭义(“这是一件小事,并不是我生活中的大错”),从永久性转换到暂时性(“我可以改变这个情况,而不去假设它是个永久的情形”),这些做法可以给人们带来较顺利的心理状态,可以更好地避免忧郁。“控制源” 也一样,内在化的核心会使你看到较低的压力、让你表现更积极。而且,核心内在化会带来心理上的正面变化,以及更客观的工作表现。这样看来,认知技巧是顺应力的基础,是可以学会的,即使你以前没有顺应力。
不幸的是,这个情况反过来也成立。“我们的顺应力会减低,或者说减低的概率比增加大,”伯纳诺说,“我们可以在脑子里制造压力,或把压力夸大,这是人类的危险的一面。”人类是能够产生焦虑和进行沉思的动物,我们可以在脑子里把一件小事夸大得很严重,一次又一次地去感受,最后把自己逼得发疯,一桩小事就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大事件。在某个程度上,这是一种自证预言:如把逆境看成挑战,你就会变得灵活机动、有能力去对付,翻过一页、吸取教训、获得成长;如果盯住逆境不放,把它看作威胁,一个只有潜在创伤可能性的事件就会变成长期的困境,你也就会变得固执僵化,形成负面的影响。
2015年12月的《纽约时报杂志》(New York Times Magazine)发表了一篇文章《高深又空洞的“顺应力”》(The Profound Emptiness of “Resilience”)。文章指出,现在人们到处使用这个词,经常丢失了它的涵义,模糊地和 “人格”搭上了关系。但顺应力不应该是一个空洞或模糊的概念。确实,几十年的研究已经揭示了它的机能,表明它最终是一套可以学会的技能。最近的几年里,我们草率地使用这个术语,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词没有实用和准确的定义。现在,我们应该多花一些时间和精力去理解“顺应力”的真正涵义。
原文标题:How People Learn to Become Resili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