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里的美国企业
2016-12-24游忆/译
游 忆/译
温室里的美国企业
游 忆/译
选自英国《经济学家》杂志 2016年3月26日
利润过高,美国企业急需竞争刺激。
美国航空公司因两件事著名:糟糕的服务和混乱的财务。虽然当今飞行过程中的隐形收费、飞机晚点、机盖擦伤、机器故障、糟糕的食物并没有改变,但是,图1显示利润点已有变化。去年美国航班取得240亿美元收入,超过了谷歌的母公司Alphabet集团。即便是随着石油价格下跌,飞行的主要支出——燃油——价格下降了,消费者也没有因此而享受到降价的福利,航空公司的收益依然没有上涨,保持持平。过去10年,产业经过重组之后,该行业主要由四家公司称霸。它们财务政策严格,并拥有大量平民股民。其资本收益与硅谷相似。
航空业的现状越来越体现美国整体经济状况。过去10年,大部分富裕国家航空业利润上涨,但是上涨部分大多都是美国的航空公司。随着股权集中度上升,经济增长的成果被集中起来。这也许是为什么在皮尤研究所(Pew)的一次调查中有2/3的美国人,其中包括大部分民主党派人士,认为美国的经济“偏袒权力阶层的利益”。 这意味着,当民主党派总统竞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和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称“经济舞弊”时,他们说的是实话。
因为美元走高以及石油价格影响了能源企业,所以去年整体收益稍有下降。但是利润与GDP比值接近历史最高(见图1),资本投资减少后金融资本增加,自由现金流增长显著。资本回报也达到历史最高(根据商誉调整)。过去20年里,大部分企业利润增加。许多企业甚至利润可观。
图1.更有利的经营环境
机 遇
并购高峰推高了企业利润。自2008年美国企业卷入国家历史上最大的并购潮以来,利润值达10万亿美元。与以往以建立全球霸业为目标的并购不同的是,此次并购潮侧重巩固美国国内企业。并购的企业得以增加市场份额并缩减开支。那些出问题的企业常常直接将通过并购获得的利润返还给消费者。比如说,美国并购在面额和利润方面预计增长率会再推高10%或更多。
利润是资本主义的基本成分。利润能够回报投资者,鼓励创新,指出值得投资的资源。资本积累使得大胆的新企业获得投资。利润较低的国家的经济会陷入一潭死水,例如日本。
但是整体经济体现出高利润可被视为社会病态。这意味着有的企业可能经常消耗社会财富,而不是再创造财富,比如说那些垄断资源开发的企业。如果企业不将手里的利润返还到社会,就会导致市场需求短缺。这是美国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不是因为美国企业正缺乏投资。实际上,资产、销售、GDP等方面的投资都属于正常水平。但是国内现金流如此之高,导致企业经过投资之后,还有约8000亿美元的资金残留。
高利润会从各方面加深社会不平等。员工分到手的收入可能会减少。消费者为商品付出的价格过高。在美国这样规模的市场中商品价格本应低于其他工业化经济体。总体上来说,美国并没有做到。虽然美国企业海外收益只有1/5,但是它们的秘诀是国内股本回报率高出国外40%。
对美国高利润的解释大多基于国家账目的数据,数据显示,过去10年里员工薪资支出下降约为国内税前利润增加的60%。学者们提出三个有代表性的解释:技术的进步,使得企业能够用机器和软件替代人工;经济全球化,使得企业能够将产品转移到低成本国家生产;以及工会会员的减少。
虽然如此,但这些账目并不能解释美国利润的主要问题:持久。商业理论认为企业充分利用“竞争优势”敛集大量钱财不能持久。该阶段一过,新企业看到钱来得这么容易,大量涌入争夺利润,导致价格下降,雇佣和投资成本上升。这就是亚当·斯密(Adam Smith)所谓的“看不见的手”。
但是在美国,这只手却没有起作用。2003年一家利润很高的美国企业(税后资本回报率在15%~25%,除去商誉),有83%的概率在2013年保持高利润。根据麦肯锡咨询公司(McKinsey)的调查,资本回报率超过25%的企业也一样能保持较高的回报率。在过去10年里企业保持高回报的概率为50%。观察结论就是:对于现有企业来说,美国经济环境过于舒适。
图2.由多到少
图3.广泛影响
1998年,乔尔·克莱因(Joel Klein)在司法部倡导反垄断行动,称“我们的经济比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更加具有竞争力”。他很有可能是对的。在战后繁荣时期,美国企业成长为巨大的综合性大企业。20世纪60年代,一位左倾经济学家,J. K. 加尔布雷斯(J.K. Galbraith),预测美国将是一个企业和政府共生的“工业国家”,大型企业与政府合作密切。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国家撤销管制规定一些行业开放竞争,例如电信和铁道行业。产生了以股东价值为导向的新信条。因此一些大型企业分崩离析,例如雷诺纳贝斯克(RJR Nabisco);各种分散的综合企业开始合并。20世纪90年代,美国企业面临一大波外国低成本竞争者(相应地,它们也花了更多精力拓宽海外市场)。
自那之后,局势迅速扭转。长期以来让美国大型企业担心的竞争问题并没有产生更大的危害。2014年,前500强企业的利润占全球美国企业总利润约45%,和20世纪90年代晚期一样。和大型综合企业不同的是,其他企业则变得更加集中。这个策略可以看作是两个具有影响力的商业人物的商业哲学的混合体。通用电气(General Electric)20世纪后20年的总裁杰克·韦尔奇(Jack Welch),建议企业走出其不具优势的市场。21世纪著名投资人,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则提倡企业建立一个“护城河”,一个能够维持其稳定地位和决定价格能力的壁垒。
美国企业通过逐渐合并,单向地巩固了壁垒。《经济学家》(The Economist)杂志根据五年一次的经济普查将美国分为900个行业。2/5的企业自1997年到2012年(见图2、图3)变得更加集中。每个行业的前四强企业的加权平均份额从26%增加到32%。
奇 迹
这些数据让我们可以区分零散、集中或寡头的经济成分,以及体现每个部分的收入情况。收入零散的产业(前四强企业控制市场份额不超过1/3)从1997年总数为72%降到2012年的58%。利润集中的产业(前四强企业控制市场份额在1/3~2/3)收入份额从24%上升到33%。前四强企业控制市场份额超过2/3的产业发生变化的不到10%。这样的经济垄断区里包含有利可图的行业,例如狗粮、电池和棺材,以及电信、医药和信用卡。
利润集中并不一定是企业有意勾结。也可能有其他因素,例如有些政策规定阻止了竞争对手进入市场。所以现有企业为了形成有利于自己的政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游说政客上。无形资产,尤其是专利,变得越来越重要。意味着管理行业监管部门和避免打官司的能力愈发重要。
大企业影响和操纵比赛规则使得游戏越来越复杂,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国小企业创造的财富接近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最低点。不过,近期考夫曼基金会(Kauffman Foundation)提供的创业指数显示了波动的生命迹象。一般情况下,小企业不仅缺乏运作资金来处理繁琐的公文手续和冗长的诉讼程序,也没有实力获得规则的青睐。缺乏游说能力和法律意识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外资企业势头不足。20世纪90年代,国外投机商涌入美国,在美的外资子公司产出稳步上升。但现在它们已经失去了好运。自2003年起,它们的产出在私营企业的6%点位上保持持平。
另一个保持利润持续高涨的因素是大型法人股东的影响力增强,例如黑石集团(BlackRock)、道富银行(State Street)和资本集团(Capital Group)。它们总共拥有大部分美国企业10%~20%的股份,包括竞争对手。称它们操纵游戏规则有些牵强,尤其是因为它们之中许多都是指数基金。它们买和卖的决策都是为自己做的。但是它们也能影响基调,例如要求首席执行官遵守定价规则,限制新增效益投资。这些行为产生的整体效果能够减少竞争。
如果要对美国企业的“防御工事”的效果进行定量很困难。利润不能代表整体框架。在某些行业(银行业就是恰当的例子),竞租行为会导致雇佣精英成本上升。但我们可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理解为所有企业通过利润分配形成“普通企业”和“龙头企业”两种类型。过去的50年里,平均资本收益达10%(除去商誉),这也是投资者们所期望的,所以这就代表了“普通企业”目前的利润。有超出的部分可能是因为杰出的创新、历史上对无形资产做出明智地投资(例如品牌)或者缺乏竞争,才形成的特例。目前标准普尔(S&P)前500强企业这些超常的利润冲向每年3000亿美元大关,相当于1/3的税后营业利润, 或GDP 的1.7%。
波动的利润水平
美国大部分行业有1/4的利润异常。经济体许多领域的资本回报、集中度、价格都在上涨。有线电视行业被严格控制起来,美国人的供应来源被垄断了。过去5年里,物价上升是通货膨胀的两倍。巴菲特最喜欢的行业之一——铁道部合并之后,运输费按实值算上涨了40%,2004年后资本收益几乎翻倍。2015年12月,陶氏化学公司(Dow Chemical)、杜邦公司(DuPont)宣布合并,体现了产业集中的趋势。合并之后,公司计划分割为三个专营公司,每个公司的市场份额都比合并之前有所上升。它们称,合并计划能够节省30亿美元成本。自2008年以来,从行业分类账目上看,美国兼并的企业已经减少周期年度成本1500亿美元。几个非公共事业公司公开表明要将这些收益返还给消费者。
产业集中是会传染的。随着企业强大,相关消费者和供应商也会相应增长。谷歌在飞机航班和酒店的互联网搜索方面主宰了市场,迫使在线旅游机构主导品牌艾派迪(Expedia)在过去两年里收购了两家竞争对手。大型旅游网站主宰了酒店订购,导致酒店行业也开始合并。比如,万豪集团(Marriott)本月同意收购喜达屋国际酒店集团(Starwood)。(中国企业安邦可能要做出还盘。)
另外1/4的异常利润大致来自于医疗卫生行业。一群制药和医疗设备企业合并后资本回报率高达20%~25%。这个行业充满了特殊利益,而且专利法规允许企业暂时垄断新药和新发明。美国许多医疗卫生采购最终还是由保险公司决定。其中四大保险公司,安信(Anthem)、信诺(Cigna)、安泰(Aetna)、哈门那(Humana)计划兼并成两家巨型公司。
剩下的反常利润来自科技行业。像谷歌和脸谱网占据市场份额的40%或更多。硅谷的账户统计显示这样的高市场渗透率反应其出售的产品的普及程度和创新力,而且其中很多产品是免费提供给用户的。不过,今天主宰市场的公司在明天可能就变成诺基亚(Nokia)或黑莓(Blackberry)。苹果公司现在的收益只有投入的11倍,投资者们能够预测到利润将会下滑。像优步(Uber)和空中食宿(Airbnb)是经济体中少见的异军突起,与现有企业竞争激烈。
但是以上观点也能换个角度看。谷歌母公司Alphabet集团、脸谱网和亚马逊当下不被投资者看好,仿佛投资它们具有高风险。但是它们的市场份额仿佛能够持续,其网络影响和数据积累最终能够让它们获得垄断利润(Alphabet集团现在是最大的政治说客,去年在此项上花费1700万美元)。科技行业的衰退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微软的营业利润比起2000年已经翻了一番,当年还被克莱因以反垄断的名义起诉。而且,“股份经济制”的启动资金被某些非常想要主宰市场的投资者过高估价。它们现在这样大量地烧钱,只有到了最后成功获得高市场份额和利润才能证实自己的决定没错。
过去持续高利润的时代已经结束。1967年加尔布雷斯先生作出舒适、协作的商业世界的预测之后,仅三年该预测就失败了:经济衰退导致利润GDP比值降低了1/3。当下的利润也可能比实际的看起来还脆弱。如果工资上涨,利润则下降。虽然美元走高、石油收益下降能解释大部分收益下降,但是过去几个季度上市公司的每股收益仍然稍有下降。一些股市观察员认为这已经散发出进一步下降的信号。普通股票收益率和政府债券收益之间的差距表明所有企业股都陷入前所未有的高风险,公债利息反常地低迷,利润面临周期性下降。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很难找到一个机制将利润降到正常水平。投资者和管理层依然投入大量资金到具有“护城河”的企业。像奈飞公司(Netflix)和亚马逊金牌会员(Amazon Prime)这样的有线电视行业本来应该面临巨大压力。但是在2015年查特传播公司(Charter Communications,一家有线电视公司)以其现金流26倍的价格——790亿美元——收购了时代华纳有限公司(Time Warner Cable)。这意味着它认为这样的收购能够抬高其股价。2015年,亨氏食品(Heinz,巴菲特控股)以其现金流31倍的价格收购了卡夫食品(Kraft Foods),短时间内削减了开支并提高了利润。表明它感受到了竞争对手对其市场份额的威胁。
核查垄断与反垄断
反垄断监管部门可能会采取行动,迫使利润降低。相关责任机构主要在司法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简称FTC),然而有的行业也会有自己的监管部门,例如铁道和电信业。司法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正忙于监督并购潮。他们不会每笔交易都去监督,而是选一些案例作为先例,并且在法庭中讨论。2005—2014年间的15000笔交易中大约3%受到密切关注。
两大机构管辖范围非常宽。司法部已经下令限制了国内交易,例如限制了2011年美国电信(AT&T)接手德国电信美国子公司(T-Mobile USA)。还限制可能会导致全球产业集中的跨境兼并,例如2015年两大芯片制造商应用材料(Applied Materials)和东京电子(Tokyo Electron)的兼并。而联邦贸易委员会花了大量时间监管医疗卫生行业。委员会限制医院兼并,并阻止医院为了防止专利期满之后竞争对手加入竞争而进行“有偿延期”。司法部对航空业也提高了警惕。
然而该体系有两个弊端。一个是宪法限制。两大机构的职责是通过法院来保护完善成熟的法律主体免受侵害。该体系完美的避开了政治干扰和政治游说,但是也限制了它们的权利范围。许多重要主题不在它们监管范围之内。在产权如此重要的前提下,它们考虑不到专利在某个阶段是否超期或者过于安全。它们也无法深入思考是否大型科技平台的商业模式长期依赖其大量无法复制的隐藏数据来获取垄断租金,例如谷歌。它们只能想到是否大量在企业都有职位的法人股东能够引导它们避开正面竞争;或者想到为什么小型企业处于困境。它们的职责是监管非法行为,而不是重构世界。它们还欠缺眼界。
第二个弊端是知识缺乏。美国的反垄断机制经历过温和时期(1915—1935)和严格时期(1936—1972)。20世纪80年代芝加哥学派的自由市场理论兴起。它们坚持认为,即便法院施加影响也不能去除大型兼并带来的高效利益。反垄断政策认为,任何一个涉及市场份额超过35%的企业的兼并,原则上应考虑是否有预留支持更细微的方法的嫌疑。监管部门要更加密切地监管交易的具体影响。为了弄清交易是否能够减少消费者的选择或让企业抬高价格,它们会对某些具体领域的微观市场进行研究。
为什么有先进的方法不用,而用老办法呢?事情过于复杂,所以监管部门需要机敏的补救方式,例如处理子公司。但是,它们一头扎进数据研究和建设法规设立先例,导致这些反垄断专家回避了一些棘手的问题。如果市场真的竞争激烈,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企业将大型兼并交易创造的成本协同效益保留在手中,而不是反馈给消费者?为什么投资者对它们这么有信心?为什么资本收益能够全面上升?
反垄断机制这些法律和知识上的不足向政治领域提出了竞争的问题。目前的政治领域是一个充满了过时方法、杂乱无章、毫无目标的领域。美国人对美国经济体系以及在其中赚了大量金钱的企业产生不信任,目前甚至呼吁贸易保护和政府干预。医疗卫生企业应该被严格监管。薪资和企业税率都应有所提高。
对未来的记忆
目前没有人提出确切的改变方法,可以发动一轮激烈的竞争,刺激美国舒适的现有企业。我们应努力减少扼杀小型企业和限制新市场进入者的繁文缛节和职业资格制度,
审查给予知识产权过度保护的松散的管理制度。我们应加强反垄断行为,尽管这可能有些粗暴。我们还应认真讨论少量大型企业控制国家大部分数据是否合理。重新审查整个企业的游说机制也是必要的,因为游说机制已经成为现有企业自我保护的重要机制。
大型企业不再雇佣那么多美国员工:标准普尔500企业采用的国内雇员只有美国全体雇员的1/10。新企业能够引入更多投资,提供工作机会,迫使现有企业为了增加竞争力而增加投资。如果你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想一想过去10年的页岩革命。新企业正蒙受石油价格走低带来的损失,但这也是一个具有企业家精神的普通行业造福所有人的罕有例子。美国经济亟需乐观情绪,加入竞争的承诺能够成为乐观的源头。毕竟,这是一种健康的欲望和对美好未来的信仰。它促使人们愿意白手起家,努力冲破美国现有企业挖掘的“护城河”。
原文标题:Too Much of A Good 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