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心相(组诗)

2016-12-23

山花 2016年14期

苏 鼎

心相(组诗)

苏 鼎

第一首

猎人,在经常出没的山里走失

密林深处打转。多么熟悉的山水啊

陡然变了脸色。头顶上那只怪叫的鸟

四处盘旋,挥之不去

衰草倒下又坚韧地爬起来一心一意

要还魂。刚才那条摸着石头走过来的河

又出现在眼前,这是第三次了!

一个被重复使用的镜头显得极不真实

那些石头比哑巴更坚强,闭紧嘴巴

任由诡秘地笑,蛇一样弯曲的水流

一圈,又一圈,冷静地散播颤栗

继续深入水浒地带,和那些草芥密谋

他曾经百发百中,在一只红狐的左眼

留下弹孔,把小兽们翠绿的胆汁涂在树上

此时,狩猎的人丢失了自己的路

一天零一夜的诅咒被一个并不规则的句号没收

无始无终,蚂蚁在一枚“臭蛋”的圆圈里

拼命奔跑。反复上演画地为牢的游戏

他无法祈祷,也不想祈祷

他的宿命里没有上帝和救世主。当然

在深山密林里迷失,还远远不等于死亡

做为一个身手不俗的猎人,无数次梦见过

那张躲在林子背后的脸。就要

和这个老友相见了。他们一度合作默契

互换眼神之后,饮水的母鹿就应声倒了下去

他拽走了肥硕的鹿体,另一个则欢快地

吸吮,血泊中无依无靠的一对精魂

天色越来越暗。他别无选择,为了前进再次踏进

那条波谲云诡的河里。松垮腐败的河床

越发不堪一踏,没有任何力量,连一块石头

都无法托举。

——他最后一次后悔,不该惦记另一只红狐

不该在去年瞄准了那张火红的狐皮

积重难返的双脚越陷越深。“没有谁能举起自己!”

老学究瓦窑洞的无端担心暴露无疑

柔软的河水逐步侵入,蚕食他的腰身,胸和喉咙

暧昧之手模棱两可地左右摇摆

一种彻骨的冷,嗞嗞地从枪膛里爬出来

四处张望。谁也无法想象最后的一枪朝向哪里

水?淤塞腐臭的河底?满脸狐疑的天空?

亦或是一个人的思想?

第二首

软弱的蘑菇,在阴历七月的午后

占领整个山坡。做为这个夏天的第二代

潮湿,面目苍白。一种菌类

最原始的心情,顶着雷声的和冲破石头的

次第而来。毕竟该有的还是有了

在那些酸腐的松树上恣意生长,成为

一节朽木最后的注脚。

“消亡,仅仅意味着一种开始。”

没有根须的家族,无法揣摸下一刻钟

资产阶级的口袋里卖出了股票还是火枪

犹豫,怯懦。富甲天下的私生子还在沿街乞讨

这些温室里的家伙,比白面书生更加可疑。

做为胸怀和胆量,并不仅仅指向未来

把火拼的尖刀和喉咙里的豹子头相提并论

一场打斗剧尚未开始。

——他蹑着脚,悄悄从现场的左边溜走。

第三首

群众涌上大街,举着镰刀锤子和火把

目标明确,愤怒染红了天空。地主的大院里

堆积着他们的粮食,钱和女人

上世纪早期,以暴力繁殖暴力

枪炮,血腥,充塞今晚日益宽大的电视屏幕

那场革命情节复杂,曲折。道理简单。

而下一频道的故事更加哀婉凄迷

进城的妇女跪在地上,为丢失的钱包痛哭

那是她全部的积蓄,孩子的书包

老爹拖了一年多的手术。无声无息

就不见了,她搞不明白

这意味着被偷盗还是一不小心的遗失

繁华茂密的城市森林里举目无亲

惶愧,污鄙,穷苦的羞耻从村庄的角落

倾巢而出向她包抄过来,寸步难行

宽敞的大街早已被飞快的铁器占领

毫无指望的脚趾软滑不已。过街天桥下

流淌的车速比家乡的河水还要着急

这样的洪流足够把她带走,到很远的下游

就像当年怀孕的秋秋一下河就没有出来

没人理会这些,没有人站出来承认或者指认

“马甲”里的人正和自己打着哑谜

街道上,虚拟的人群在一则广告里喘息

淡漠的尾气驶过,连一声轻叹的份量都不够

荒诞派的画,蒙面的蚂蚁阳光下熙熙攘攘

在白骨渐长的羊头上图谋搬运——

暴风雨来临之前,着手带走孩子备足粮食

第四首

一位画者,绞尽脑汁之后开始舞蹈

把濡湿水墨的笔一会儿当剑,一会儿当花

运气行功的伎俩连一个文盲都不能信服

那些并不形于色的人,貌似思想的人

他们的可疑,在一时手颤的遗墨里泄漏

一张上好的雪花笺被无端沾染。

更多的是五花八门的说辞,欲盖弥彰的诡异

与混合了尘嚣的风一起风行

来自寺院的僧人,与满席酒肉的居士论道

一心想要找到彼岸。鸡犬升天的神话一再传颂

少不更事的邻家小五手捧经卷不肯回头

道貌岸然的智者宣称:“可怕的是已经经历。”

比如吸毒,比如第一次男欢女爱的接触

一旦经历就无法剔除。

没谁能够让人忘掉一个美梦,没有谁

能让一个在神话里长大的人丢掉幻想。就像

上世纪最后一场革命,轰轰烈烈,对准文化的开火

回到家中,与灶台对话与老婆孩子疑惑的眼神

对话。唯物主义的精魄已经妇孺尽附

成为她们手中的丈八蛇矛。一会儿刺向书本

一会儿毫不留情地刺向虚伪惶惑的脸皮

细胞内部的战争有恃无恐,矛头直指

柔软的心脏,一碰就会热血迸现的那种。就像

一条吃饱喝足的青虫,在农人的脚下还原为菜汁

第五首

上帝之手的点化,遍地庄稼一夜之间易姓改嫁

与天外基因交媾。丰硕的果实裂开肚皮暴张

不再饥饿的人们开始盘算,富足以及传颂已久的情爱

另一种宗教伊始。豌豆慌张的秧子抓住了土地

棉桃一样开花吐絮,轻佻之语层出不穷

早已石化的枯骨爬起来,试图与形而上的学说

握手言欢。拈花微笑装饰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幕布正在拉启,下一个集体表演唱已经自动展开。

千年前输掉比赛的兔子大梦初醒

进入终点的老龟忽然丢失了观众,鸦雀无声的赛场

刹那间归零。就像一次不小心的按键

那些还没来得及保存的文字,无声无息遗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