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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时期散文中个体生命意识构建的困境与超越

2016-12-23李文莲

山花 2016年14期
关键词:散文个体生命

李文莲

论新时期散文中个体生命意识构建的困境与超越

李文莲

新时期改革开放的社会进程与现代化发展的加速使个人的思想和情感等都渐渐凸显出来,相对于小说作者隐晦的表现形式,散文则直接将作者的本真的自我表现得淋漓尽致。新时期散文的发展,与现代社会中人对个体心灵的关注和自我宣泄的欲求有着直接的关系,从另一方面说,这也代表了社会物质和文化环境的解放及宽容。改革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和创作环境的相对宽松,给了散文作者自由伸展的空间。应该说,大众文化消费的时代也是一个文化兼容的时代,价值标准和审美标准日益呈现多元认同与选择的取向,在这种社会条件下,新时期散文中个体生命意识的张扬与对个体生命价值的重新审视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新时期散文中个体生命意识的张扬主要体现为自我意识的张扬,作者把“自我”看成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把“自我”的出生当作一个独特的世界观察视角的诞生及历史意义的重新理解:“由于我的出生,世界开始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角度被观察,历史以一个前所未有的编排被理解,意义以一次前所未有的情感被询问。尽管这对他人来说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对历史来说是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小小颤动,但那却是我的全部——全部精神际遇的严峻。佛家有一说:杀一生命,等于杀一世界。那么,一个生命的出生也就是一个世界的出生了,任何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世界。”①相对于战争年代对国家利益的强调,“文化大革命”中对生命个性的扼杀,新时期个体生命意识的张扬是不容置疑的,个体生命的价值重新得到认同。即使在个人与国家的关系上,个人也不再是国家机器上的一枚零件,无私地服从国家利益的信条被质疑和颠覆,个体生命被当作国家最珍贵的资源和最重要的保护目标:“如果说为了国家利益可以无条件地损害和贬低个体尊严,如果牺牲个体自由与权利的做法得到了宣传机器的大肆鼓吹和怂恿,那么,不管这种‘国家利益’被冠以什么样的‘崇高’光环或‘伟大’封号,它的本质都是可疑的。甚至干脆说,是恶劣、阴暗和反动的。个体永远不能沦为集体覆盖下的童工或奴隶,相反,每一个‘个人’都是社会的‘唯一性’财富,每一个‘个人’的自由和幸福都是国家最珍贵的资源和最重要的保护目标。也正是基于这种‘同构’‘互动’和彼此确认的关系,个人才可能成为国家最有力的支持者,才会滋生真正的爱国者和‘人民’的概念。”②个体生命在体验中复活,在交流中体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个体的价值还体现在历史的延续中,是一个个“我”组成了历史的过去、现在及未来:“‘我’在哪儿?在一个个躯体里,在与他人的交流里,在对世界的思考与梦想里,在对一棵小草的察看和对神秘的猜想里,在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眺望、在终于不能不与神的交谈之中。”“所有的消息都在流传,各种各样的角色一个不少,唯独时代的装束不同,尘世的姓名有变。每一个人都是一种消息的传达与继续。所有的消息连接起来,便是历史,便是宇宙不灭的热情。一个人就像一个脑细胞,沟通起来就有了思想,储存起来就有了传统。在这人间的图书馆或信息库存里,所有的消息都活着,来日在等待另一些‘我’来继续,那样便有了未来。”③

新时期散文还表现出了生命的关联性与整体性。作者把个体生命当作一个整体,不仅表现个体生命的理性,还重视个体生命的激情、冲动、本能、体魄、欲望等生命的全部内容,尽管也有偏颇,但作者们还是把个体生命当作灵肉一体的复杂的有机体,刘小枫说过,身体的沉重来自身体与灵魂仅仅一次的、不容错过的相逢,灵魂与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寻使生命变得沉重,如果它们不再相互找寻,生命就变轻。新时期散文作者因为追寻灵肉一体的生活而使自己的生命变得厚重,使自己的存在既实在又灵动。当然,生命的整体性还通过生命之间的关联表现出来,个体的生命是一个整体,这个生命又与其他生命关联,个体与他人、社会、自然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它们彼此之间又组成一个新的整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生命与生命彼此需要,个体生命需要独立,但不能孤立存在,只有在关联中才能显现出生命的个性,劳伦斯说过:“如果你切断一个人所有的社会关系,让他孤零零地以其纯粹、美妙的个人身份存在,你并没有得到一个真正的人,你得到的只是一堆残渣——犹如绳索散掉的末端。把拿破仑孤立起来,他微不足道;把康德孤立起来,他那些伟大的思想只能在他的头颅里嘀嘀嗒嗒地运转,除非他能把这些思想写下来与别人交流,否则,他的这些思想无异于蛀木器的小甲虫发出的沙沙声。就拿释迦牟尼来说吧。如果他当初被突然带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并让他盘腿打坐在菩提树下,而一直都没有人看见他或听他讲述过涅槃的话,那么我怀疑他能从涅槃里得到什么乐趣,他本人也只能是个脾气乖戾的非人。我怀疑在绝对孤立的情况下,人——任何人能有什么价值;或是否有必要拯救任何灵魂,乃至是否有必要拥有灵魂。‘我如果升华,将所有人拉到我身边。’但倘若没有别的人可拉,整出戏岂不是以惨败而告终。”“在相互关系中,我们得到自己的个性。让我们吞下这个重要而又刺人的事实吧。撇开我们同别人的关系,我们所有的人就只是个人,渺小得近乎虚无。事实上,正是因为我们互相之间,我们在同别人,同其他生命、其他环境的接触中,我们才有行动,才成为生灵。剥夺我们的人际关系,剥夺我们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同太阳的联系,我们犹如空虚的气泡。我们的个性亦毫无意义。一只孤岛上的云雀唱不出歌,毫无含义,因为它的个性像草丛里的老鼠,溜走了。但倘若另有一只雌云雀与它做伴,它就会引吭高歌,飞上云霄,从而恢复它真正的个性。”④新时期散文中对自然生命的体悟和关注、对他人的理解和同情就体现出了生命间的这种互相关联和彼此需要。独立的生命个体组成了生生不息的“类”的整体,个人的精神人格也理应体现出人性的全部意蕴,因此捍卫个人的尊严,也就是捍卫人性的尊严,摩罗的思索超越了“个”的局限,达到了“类”的提升:“正像我们的个体发育史演绎了人类发展史一样,我们在精神上也应该拥有着人类史上所有的欢欣和苦难,所有的光荣和耻辱。开始也许只是不自觉地拥有着它们,而当我们自觉地拥有这一切并担当起这一切时,我们就成了一位知识分子。就是说,这个时刻,就是我们个性生成的时刻,就是我们作为知识分子的人格诞生的时刻。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只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在生物意义上成为人类生命的全息体,而且以自己的精神人格全息着人性的全部意蕴,因而,捍卫我们的个人尊严,也就是捍卫人性的尊严。”⑤这样当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时就要保有自己的良知,以良知面对一个个心灵世界,以良知去关怀现实、关注社会。这份良知让人保持做人的底线,不去参与对别人的践踏和伤害:“即使一个人在乱棍之下死局已定甚或已经死去,但在那血肉飞溅之中,绝不应有我抡下的一棍,你没有勇气和能力救他也许是可以原谅的,但你如果积极参与,就无疑是帮凶,哪怕是为了掩护自己而虚晃一棍,也是对良知的践踏与戕害。”⑥有良知作底线,就不会为了一己的私利而损害别人,还能够去爱别人,使与自己关联的生命得到爱的温暖。

但是,新时期散文中的确有“无爱的显影”,身份歧视就是一种典型的表现形式。在一个专制历史悠久的国度里,歧视弱小者、无视他人尊严的做法常常出现,这是人的一种劣根性,在强调民主、法制、平等的新时期中国,歧视他人尤其是身份歧视不应该再有市场,在为人的尊严而呼吁奋斗的文学中更不该出现,非常遗憾的是,也许是历史的惯性使然,在新时期散文作品中,身份歧视有着真实的表达。身份歧视表现为通过对他人人格的扭曲、贬低和践踏,获取单方面的心理安慰。不愿真实地面对别人,也不愿真实地面对自己,是身份歧视现象中某些强势者或貌似强势者的心理特征,是缺乏爱心和同情心、缺乏人道情怀和人文素养的体现,它显现出作者人格构成中的“小”来。

张登堂 赤水河印象

李国文的散文以犀利见长,近年来他创作了大量的文化散文如《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等,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段痛苦的精神炼狱后,按说作者对人格平等应该有更强烈的要求和更清醒的认识,可惜,在其作品中,歧视依然存在。《李卓吾之死》一文尤其显露出等级偏见的市侩气:“来自穷乡僻壤的外省青年,更是生命力特强,存活率特高的一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敢于投机,敢于冒险,敢于钻营,敢于巴结,甚至敢于无耻的精神,比之那些优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同龄人,强上百倍。由于出身清苦,处于底层的原因,这些人对于财富的冀求,权力的渴慕,往往表现得非常贪婪,有时达到病态的嗜痂……这种干劲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城市人所不具备的。”这段话中的身份歧视显而易见:穷乡僻壤的外省青年与养尊处优的城市人在作者的笔下是不平等的,对外省青年的成功作者颇有愤愤不平之气,表现出看不得乡下人出色的偏激与狭隘思想。古人尚且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疑,在追求自由、民主的现代社会,更应懂得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何况来自“穷乡僻壤的外乡青年”,生存环境相对恶劣,他们抗争命运、发展自我,要付出数倍于“养尊处优惯了的城市人”的努力,不排除其中确实有不择手段者,但大部分人表现出的自强不息的精神应该得到鼓励,他们为平等、为自己的正当权利付出的努力应该得到肯定。李国文在这篇文章中所表现出的思想和胸怀有失一个现代人的水准。此外,作者对于草根阶层的农民流露出不屑,动辄以“小农”称呼,嘲笑农民的不实之词常常出现,《和绅跌倒嘉庆吃饱》说:“和绅,作为小农,鼠目寸光,作为穷人,惜财如命”,把出身贵族的和绅故意说成出身农民,背后的潜台词不说也罢;在《唐朝的声音》里,作者写道:“一般来说,出身于农民阶层的统治者,天一黑,通常就使出全部精力于室内的床上作业。”想当然的唯出身论;《假如阿Q当作家》说:“我们从历代农民革命起义首领的身上,也可以证实草根阶层的性事,更多缘起于动物本能。刘宗敏进了北京,第一件事就是找陈圆圆,恨不能当场按住,宣泄他的性饥渴。那个洪秀全还未打到南京,就弄了许多美人共眠宿,其性行为与踩蛋的公鸡无异。”对草根阶层的动物本能极尽嘲讽。

事实上,这种现象不是个例。写出巩乃斯马的精神、富有英雄情结的周涛去谈养狗了,其谈养狗体会的文章《包包趣闻录》不乏专制时代的专有词汇:“想我半生,咄咄逼人,恃才傲物,招恨同群,口出狂言,目空一切,视庸夫为草芥,以丑类为贱民,岂料竟对狗如此关爱仁慈,呵护备至?人之为人,实是非常奇怪的。”“庸夫”“贱民”这类蔑称显示出对平民大众的歧视,暴露出作者自己的粗鲁与霸道;而在《训话》中谈及自己当年的连指导员时,作者如此描述他:“看得出他是那类精明强干、头脑灵活的乡下佬”,周涛坦然使用“乡下佬”这一带有侮辱性的词汇,是其潜意识中身份歧视的自然流露,自己心胸的狭小也表露无疑。一向以平民作家自居的池莉在长达十万言的散文《怎么爱你也不够》中对保姆充满了露骨的歧视。对于十六岁小保姆秋的指责中充满了城市人对比乡下人的优越感,在秋与作者相处的日子里,作者抱怨道:“秋进入了我们的家庭,日渐随便起来,有了一种自家人的平等感觉。甚至还经常自作主张地摆弄家里的物件。”看来在池莉的眼里雇主与保姆之间是不可能有真正平等的。最后,作者直接将小保姆斥为万恶之源:“秋哪里知道,她才是万恶之源。人过日子是需要环境和气氛的,正是她,破坏了我们原有的环境和气氛。”当作者决然辞掉小保姆时,作者以漫画式的笔法,将对保姆的歧视推向极致:“秋蹲在地上,抱住桌子的腿,说我不走,你知道我不愿意回乡下,我讨厌我那个家,我和你们过得不是很好吗?”对于第二个相处比较融洽的小保姆冬梅,作者说:“冬梅还有一种优良的品质,即忠实,更是一般人少有的。”用忠实作为评价一个人品质的标准,带有明显的封建主奴关系的阴影,发散着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气息。对于冬梅的离去,作者虽然舍不得,但更多地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不能进行换位思想,因此作者对冬梅寻求个人发展的想法不以为然,一厢情愿地认定她只会料理家务:“冬梅是个料理家务的好手,做别的还不一定行。她如若能够安心待在我们家里,兴许与她与我们都是一种福气。年轻的姑娘就是在这一点上明白不过来,个个心比天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被社会上商业热潮煽动得五心不定。她想赚大钱,想开店,想发财,终于她还是走了。”池莉的等级观念如此深重,心中对保姆怎能有爱?同样张梅在《没有花伞的赛马会》和《绿薄荷酒》中,对那些“汗流浃背”的“劳苦大众”和为生活而奔波劳碌的下层民众充满了遏制不住的厌恶排斥及恶意嘲讽。通过身份歧视来建构自己的有闲认同,正是以张梅为代表的“小女人散文”惯用的手法,彰显出自以为是的强者对弱者的轻慢。列夫·托尔斯泰认为,“人的生命就是对幸福的追求;他追求的东西正是他给予的东西:不朽的生命不可能是恶的幸福。”⑦看来,这些散发着浓重歧视的文章得不到大家的认可是作者自身的原因,把自己的幸福感建立在对他人的歧视上,获得暂时的心理满足,不过显示出作者的狭隘,是一种“恶的幸福”。人处于“与他人共在”的“主体间性”,要使这“共在”的“主体间性”真有价值、意义和生命,就必须由爱己到爱人,肯定每一个生命都是好的,都值得用积极的感情来解述。

个体生命意识的张扬绝不仅仅是自我意识的张扬,“生命太短,我们的躯体也太软弱,可是生活的问题却不断地要求更丰硕及更完善的答案。我们不停地提出我们的答案,然而,我们却绝不会满足于自己的成就而止步不前。无论如何,奋斗总是要继续下去的,但是只有合作的人,才能真正地增进我们共同的情境。”[8]生命意识在不断地发展,只有在扬张自我生命意识的同时,才能张扬其他个体的生命意识,生命之树才能常青!

注释:

①史铁生著:《私人大事排行榜》,载《史铁生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4-125页。

②王开岭著:《精神自治》,台湾出版社,2004年版,第84页。

③史铁生著:《病隙碎笔》,载《史铁生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6页。

④劳伦斯著:《我们彼此需要》,载崔宝衡、王立新主编:《世界散文精品大观生命篇》,花山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10页。

⑤摩罗著:《知识分子:若隐若现的神话》,载祝勇编:《知识分子应该干什么》,北京:时事出版社,1999年版,第322页。

⑥摩罗著:《知识分子:若隐若现的神话》,载祝勇编:《知识分子应该干什么》,北京:时事出版社,1999年版,第324页。

⑦[俄]列夫·托尔斯泰著:《托尔斯泰论生命》,李正荣译,团结出版社,2004年版,第280页。

⑧[奥]阿德勒著:《自卑与超越》,李心明译,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年版,第51页。

李文莲,山东济南人,文学博士,潍坊科技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副院长,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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