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有画”说点染
2016-12-22张其俊
张其俊
中国古代诗歌和国画有许多技法是相互借鉴的,有所谓“诗画本一律”之说。尤其是山水诗和山水画更是如此。点染就是其中之一。水墨画中常以着墨的浓与淡来点染画意。古典诗词中也很讲究诗情画意,因此画家的点染法亦为诗家所借鉴。画家有些地方用点,有些地方用染;而诗词家则是用表意语来点,尔后再用表情语(包括以景染情语)来染。表意语在前,表情语在后,先点而后染,便觉余韵悠悠,颇耐回味。当代著名词学家夏承焘先生曾说过“在诗歌里,凡是把表情语放在表意之后的易见精彩;若倒置,便减色。”这里所说的“表情语”便是“染”,而“表意语”则是“点”。先“点”而后“染”,“易见精彩”。
清人刘熙载有云“词有点染,柳耆卿(柳永)《雨霖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请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艺概·词曲概》)且看刘熙载所论及的柳永《雨霖铃》原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月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词描写词人离开汴京(开封)去外地飘泊时和他心爱的歌妓难分难解的离情。词人设身处地地从歌妓送别情人的角度抒写,是柳永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宋元时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词的上片是实写都门送别,即景生情抒写临别时的难分难舍之情;下片则是虚写别后苦情,因情设景抒写送别后的“千种风情”。上片从点明时间、地址到设宴饯别、难舍难分。其中尤以白描离情的警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最为动人!下片一开头,就用到了刘熙载所说的“点染”。其实,刘熙载在这里还只说到了一重点染,即前二句是“点”,后二句是“染”(以景染情)。实际上,这四句还是双重点染,即还有一重点染是在前二句之间“多情自古伤离别”是“点”(表意语),“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是“染”(表情语)。若以“双重点染”而论,则前二句之间先构成一重点染;前二句与后二句之间再构成二重点染而这两重点染之间,又有层层加深的关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乃是送别情人离去后、凶情设景之词,上承上片之末“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下启下片别后歌妓一直在挂念着他,更设想当他酒醒时分、将对着“杨柳岸、晓月残月”的冷清凄凉之景,情何以堪!这就是点染法的艺术魅力。收尾更进而设想别后经年,“好景虚设”,这对“露水夫妻”“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真写得细细切切,一往情深。
点染之法,不仅可用于词,亦可用于诗。不仅可用中间,亦可用于开头和结尾。用于结尾的,或许更多一些,用于开头则较为少见些。即如毛泽东的《长征》诗的开篇“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前一句表意语,是“点”;后一句表情语是“染”。先“点”而后“染”,更突显出长征中红军之胆气豪情。点染用于结尾的,往往能给人们留下更多回味的余地。例如南宋末词人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首抒写词人于宋亡之际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中的心灵之歌。上片以江南水乡明媚的春光来反衬“一片春愁”。美景反衬愁情益倍增其愁。这是流离中的客愁,是船过吴江时词人油然而生的“春愁”,欲借酒浇愁而不可得,更难排解,一路上行踪不定,“江上舟摇”,望中“楼上帘招”,船儿摇过了“秋娘渡”,又摇过“泰娘桥”,这些水乡胜景烟雨楼台,却无心观赏,“风又飘飘,雨又萧萧”,风雨飘摇、行踪飘泊、更添客愁。下片抒写离情归思。即以双重点染着浓墨重彩。过片“何日归家洗客袍”即以“表意语”“点”明流亡中急切盼归过上安定生活之念,紧接着即以“银字笙调(调弄吹奏着镶饰有银字的笙),心字香烧(点燃制成篆字“心”字形状的香)”,设定虚拟归家后与“笑涡红透”、“软语灯前”的妻室团聚的温馨生活,来渲染归思之情;进而又以“流光容易把人抛”再次“点”明流光易逝、青春难再之意。末尾更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春归夏至之景着意“染”情。大自然的春秋代序,周而复始,而于人事、家国则是青春难再、国亡难兴了。以景染情之中,用颜色的转换来暗示时序的更替极为生动鲜亮,极富有特色,又一次用物候特征来以景染情。这里也用了双重点染。值得注意的是点染之中,以景染情乃是点染常用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