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
2016-12-22杨淙文
杨淙文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山西孝义是一个黑乎乎的地方,黑乎乎的山,黑乎乎的水,和黑乎乎的人。那里的一切事物身上仿佛有洗不净的尘垢——就像眼前这方落满尘埃的匣子,连里面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很容易看出这应该是一张大的合照,但里面每个人都被很完整地剪了下来,变成一张张全身的独照。
我踉踉跄跄地端着盒子跑到爷爷面前:“爷,这是啥?”
爷爷抱过我,放在大腿上:“娃,想听故事不?”
我扑棱着两条腿,听爷爷讲着很久以前我未曾听闻的人和事,那个遥远的故乡有太多记忆无从诉说,就伴着昨日那老一辈人的离去,瞑目,永远封沉在了他们混浊的双眼。故乡被风干了血肉,变成静静躺在户口本上的一道墓志铭,墓前空无一人。爷爷的话语拖延着漫长的时间尾迹,那陌生的时间空间在一个人未亡的回忆里点燃了断点,死去的故乡,渐渐在浮现出模糊的轮廓——“从前啊,咱老家有一个可大可大的煤矿……”
他扒拉着一张张黑白的照片,空气中飘满了细碎的尘埃……
开席
“来嘞!青椒肉丝,辣子肉片,最后俩热菜了,马上齐活了!”
“老李头,你蒸的白面馍啥时候好嘛?”
“快了,莫急,莫催嘛!”
一个骨骼精瘦的老头腰间围着一方满是油迹的白方布,双手和胳膊上都落满了瓷盘子,里面的饭菜热气腾腾,如流水般,淌入满坐着乡亲老少的红漆剥落的木头桌上,一盘刚落下,一盘又离席。
他是村里的煮饭匠,手艺在家里不知传了几辈,方圆百里几个村儿不管红白喜事,要摆水席没有不来劳烦他的,这一天是老李最忙碌的时候,备料,煮饭,摆桌,上菜,他却也乐在其中,以至于终年奔波在别人家的苦辣酸甜里,倒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一碗白水,五六十了还打着光棍,无儿无女,村里的老人都笑他,说:“挣这么多钱,还不是要和自己这手艺一块儿带进棺材里……”
老李也总是笑笑:“能干一天就多干一天吧,反正老了,闲着还要得病嘞!”
这附近一片的庄子人越来越少,外地的人几年前还挤着想往这一片儿落户,能在山里的矿上谋个职。只是这两年,山上的矿难把人吓怕了,每两天都有从山上抬下的人,要么缓不过来就撒手了,要么患上种瘆人的怪病,瘫在屋里再也起不来。于是曾经机器轰鸣的山村只出不进,再也没那种火热的气象。倒是村里的人老的少的一个个地先后脚跟脚地离世,整日哀乐不断,水席不停,白活儿多了,老李的生意好了,可看着那一个个被送走的老兄弟,席办得越是热闹,他越是觉得村里静得可怕。老李真的怕了,不想再干了。
今天,老李总算接到个喜事的活儿,一大早特有精神,忙活到晌午头还不停手。
小小的院里低矮的两座土砖房,到处是被煤火熏黑的墙皮和满地零碎的麦麸,塌了口的断墙硬是被贴上了红纸,炮仗的纸壳还散着热烟,几首山西的老调子惊得房檐下的红幡子直晃荡,满桌的老头抽着旱烟,大声叫嚷着,呛得自己直咳嗽,嘴里喷出的烟气和炉上的飘起的油雾都白得透明,倒是在这灰蒙蒙低垂的山村天空下,化开了一小块净土。
老李把最后两盘菜端到小院北厢房正中央的桌上,桌前一个约么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满脸无奈地向一个个比他大几十岁的老头子们低头赔着笑,听着这些爷爷辈儿的人把自己夸到天上。
见到老李来了,少年赶忙接过盘子:“李爷爷,今儿一天真是让你受累了。”
“不累不累,说啥话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少年是矿上矿工的儿子,父母走得早,很早就撇下他和爷爷一起生活。今天他要去城里上大学了,全村人送行——在这个满是煤灰和烟尘的地方,祖祖辈辈都是矿工,建国30多年了,这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这可是村里最大的喜事。
“老薛,来来来,全村就数你的字儿最漂亮,你给娃捎上。”
“好。”一个头发黑白交杂的中年男人用袖口抹了抹浑浊的镜片,一脸羞怯地露出左手在红宣纸上写下烫金的大字:“一苦寒窗十年志,鸣鹤乘风不移气。”
“别整这些没用的,带点儿吃的多实在!娃,来捎上咱老王这包麦芽糖,刚熬的糖浆,甜着呢!”说着,一双嵌满煤灰的粗重的手扒开少年的背囊就往里塞了几大牛皮纸袋的东西。
祠堂里挂着宽大的红绸子,遮住了正中那鎏金座上破旧的龙王像,前面一张桌子横着端放着唢呐二胡,老张唱累了,正小口喝着灰瓷碗里的水,满脸慈祥地看着不远处小院里在席上穿梭的少年,拍了拍旁边一袭白短褂的儿子,他便会意地快步迈下祠堂并不高大的台阶,走到少年身旁,搭着少年和自己一样坚实的肩膀:“娃,你要走了,叔也没啥送你的,这点儿钱你拿着,多少是我们老张家的心意,你可不敢给推了。”
少年赶忙把手中这一沓沾着灰的票子塞回张叔手里,和他执拗了半天,还是收下了。
这时,院外又响起了那游荡在小村的声音:“磨剪子戗菜刀嘞——”
一个一脸冷峻的老头推着生锈的三轮车,蹒跚地走过屋口,没有回头往水席高桌子低板凳上看一眼,仿佛在晌午的日头下,这全村共襄的热闹喜事与他无关,或者说并不存在。
老李看到路过的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菜盘子,走上前去扯住他的袖角,拍拍酒桌前一个没人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老赵,今天可真有大喜事,别睡你那棺材板了,进来吃点儿热乎的……”
那老头挣开老李的手,倔得很:“哼!放开!活人准没好事儿,我宁睡棺木,不信人心!”
老头继续喊着不知说给谁听的:“磨剪子戗菜刀嘞!”声音渐渐飘远了,只剩下老李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摇了头……
“来嘞!可有口福了!第一锅白面馍馍出锅嘞!”
老李掀起大锅上的竹篾笼屉的盖子,雪白的馒头猛地吐出温热的水汽,升上低矮房檐上灰沉的天空,眨眼被吞没不见。
席上的人们满脸热切,在他们眼中只有灰与黑的世界里,时间的背景永远是冰冷与饥饿,这是他们惟一聊以慰藉的希望。
老李用瓷盘子盛着两个馒头,递给少年,说:“娃,去吧,总要道别的,把这个给你爷爷端过去吧。”
老李摸了摸少年的头。他转身走向西厢房爷爷的土炕前,拍了拍正在睡觉的爷爷。“爷,爷,起来吃馍了……”
“啪啦”一声脆响,院子里老人们热闹的交谈声霎时戛然而止。沉默了几秒,老王深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缓缓长叹:“唉——作孽呀,我们这帮老不死的是哪点儿对不住龙王爷了,要让娃娃辈的来偿,这怨咒,啥时可解?”
两个雪白的馒头,沾满了灰尘、麦麸、碎瓷片,缓缓滚下了门槛,带着村里的这绵软的一丝渴盼,在这遍地灰尘里冷却了,肮脏不堪。
“娃,别想这么多,有我们这老哥几个,指定把你爷送得风风光光的,你也别有啥想不开的,城里要是待不下去了,就回来,白面馍馍管够!你恁么机灵,我这门手艺还等着传给你呢……”
老李扶着满眼泪痕的少年翻上拉满矸石的铁皮车厢,偷摸往他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塞了一卷钱——上面沾满了油腥气,那是他几十年办水席攒下的,钱里卷满了一个村的悲喜离合。
老李干了半辈子水席,像是一个摆渡人,见惯了人间的假戏真情,少年坐在高高隆起的矸石堆上显得那么瘦小,风卷起一阵煤灰,这布满尘埃的世界,人事是那么轻小而又单薄,让人不忍看,也看不清。
火车的汽笛轰鸣,少年在这灰蒙蒙的天幕下远去了,滚烫的铁流冒着青烟,将他吹出了沉重的大山。老李高喊着:“别再回来了!”声音被颤抖的铁轨震碎,少年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站起来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
火车上,少年打开了背包,里面发现了那卷钱,里面还有一张黑白的照片,那是水席开席前老张的儿子照的,一个村里的记忆,便定格在了那段时空里。少年努力记着照片上每一个人的样子,不愿将他们忘记……
火车轰鸣着穿梭在无尽漫长的铁轨上,不知去向何方,他和这张照片上的人,也许像这车煤矸石一样,等待着自己的归宿,等待被时间粉碎,被这人世燃烧,成尘……
是与非
老薛是村里第一个准大学生,生在村里一个手艺人家里,自幼写得一手好字,工笔画炉火纯青。他家世代是漆匠,谁家盖房要去涂墙刷门,都要包在薛家身上。这两年,矿上出了太多事故,老人家都是些病退的矿工,尘肺像毒药一般无声而缓慢地侵蚀着整个村庄,带给人们的只有沉淀在骨髓里的煎熬苦痛,将一代人拖入死亡。于是,最用得着薛家的地方,便是给“生棺”涂漆。“漆要黄底白花,烫金的两条龙纹,生铁的楔钉,棺盖上一方青铜葵花作锁……”老薛自幼有天赋,棺盖上的龙纹绘得传神。
建国后的高考,老薛考上了城里的美院。在他等通知书的时候,文革如洪水一般袭来,美院被迫关闭,家里的漆棺手艺被认为是封建迷信,要被“破四旧”而被禁止,家里的祖传的家什被毁坏殆尽,也没人知道老薛的右手为什么再也不能握笔写字了。
村里人逢年过节喜欢找他写对联,他左手写的字依然细腻,走过村里一排排房屋,他手写的对联记录着人们简单的渴盼,但自己的梦,却早已无家可归。
老薛走投无路,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加入县里的宣传队,在村里残破的土墙上,漆下朱红的标语。从“大跃进,大生产,全民争先”,到“一心一意跟党走,除净牛鬼蛇神”,再到那时的“下基层,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代在他的笔下变迁,而他心中的渴盼却像是人耳听不到的低赫兹声波,与时光步步相错,在缄默中被人世扯碎。
三十年后,年迈的他来到村里焕然一新的陶瓷墙前,一如往日举起握住刷子的左手,一桶凝固的红漆,竟再也不知写些什么。他的岁月,也在这桶记忆般粘稠的红漆里窒息,被自己亲手扼死——满墙红字的村落,是他为自己漆的一口棺。
三十年前,那是一封等不来的信,收件地址是他活着的梦和即将到来的死亡。
一天,他在村口大字报上贴上一张白纸,上面是他亲手写下的自己的讣告,这是他最后一次提笔了。白纸下面是他曾经写下的低保名单,记录着这个村子最后的挣扎。
老薛坐在村口,伸出布满疤痕的右手,伸向这灰蒙蒙低矮的天空,三十年的是与非,等待着最后的归宿——死亡。
人与鬼
老赵,村里有名的木匠,给他一块儿木头什么都会做。
老赵做木活儿最讲究快锯子利斧子,三下五除二,物件儿的整体线条当下立成。
老赵最喜欢做的还是棺材,“人都死了,啥舒服不舒服也都不讲了,一块儿木料削出个坑,能躺人就行。”
矿上整日出事故,到处都有人患上尘肺生不如死寻短见。做棺材时,老赵总是不屑,“这么大个汉子,有啥想不开,死了就得了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憋不憋屈,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对于那些家贫的矿上家属,老赵的木活儿没收过一分钱。
村里的丧事儿越来越多,老李的木料不够用了,上山伐了两棵树,锯子稍下慢了一点儿,被矿上革委会的巡逻队发现了。老李辩解,说自己是木匠,这木头没想私吞,是给村里矿上遇难的乡亲打棺材用的,不信,村里的人可以作证。
全村的人早就被吓怕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
老赵斗大个字不识一个,却被整整批斗了三天三夜,被一棒子打在眼眶上,鲜红的血遮住了黑白的眼球。
老赵再也做不成木活了——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墨斗的线。
老赵变了,村里的人在他眼里仿佛都是死人,叫他他不理,喊他他不应,就每天推着辆三轮车走街串巷地磨剪子戗菜刀,“生活还得过……哼!人心可比刀子斧子锯子利多了……”
老赵用了十几年给自己精雕细琢了一口棺材。
“以前觉得最好做的是棺材!哼!就数它难做,再大的棺材也永远盛不满人心!”
一天,老赵把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剪子锯子斧子放到那口没漆的棺材里,锈迹斑斑。
“这世上,最锋利的还是时间啊,不管是人是鬼,时间面前不过都只是一块木头。”
老赵走了,最后喊了一句“磨剪子戗菜刀嘞”,就倒在自己做的那口棺材里,睡去了……
棺里落满了灰尘。
生与死
老张,人称“金嗓子”,一把二胡,一把唢呐,山西调子唱得出神入化。
老张早年在矿上干活就染上了肺病,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从来没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一点儿病痛的感觉。
老张从矿上退下来,操持起了自己的业余爱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双眼睛两眼放光,一看就让人觉得温暖和善。
老张整日小曲儿没离过口,逮着人多就要唱上一段。
老张是村里最快乐的人。
红白喜事都要老张去参加,没了他的声音就感觉整个村子缺了些什么。
矿难,尘肺……村里的人接连离去,老张唱的声音最大,心里痛得最深。
老张最疼小张,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小张学医归来,说是要医好村子里这场怪病,但大多数都是无力回天——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尘肺。所以小张回来能做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整理那些死去的乡亲的遗容,让他们风光地入殓,这是对一个医生最残酷的事。
老张劝小张回城,小张执意要救小村里的乡亲,直到最后一个患怪病的人死去,自己才肯离去。老张执拗不过,只有整日叹息。
老张爱吸烟,不是一般地爱,小张也知道,但这几年老张吸得尤其频繁,无时无刻不在抽着烟,一边抽一边剧烈地咳嗽。
小张担心父亲,替他偷偷丢掉了烟袋。
老张找不到烟袋,浑身僵硬,一口粗气卡在喉咙,喘不出,咽不下——和小张知道的那种怪病一模一样。
老张瞒不住了,告诉小张,自己也得了那种肺病,一直在靠抽烟麻痹自己的疼痛。
老张说自己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自己给别人送丧时吹得那么起劲,不能自己走得冷冷清清。
老张最后一次拿起了唢呐,山西调子唱得残破嘶哑。
老张问小张唱得咋样,小张说你唱啥都好听……
小张亲手入殓了老张。
全村人给老张送葬,可老张的老哥们都没能挺到送走他的那个时刻,老张作了最后一个人。
小张坐在往城里去的空无一人的火车上,泪流满面……
罪与罚
老王是村里最后一个种地的,村东头金黄的麦子是他家的。这两年矿洞越开越多,土地沉降,麦地面积逐渐缩水。
老王有一儿一女,儿子比女儿大十岁。儿子在矿上染上了尘肺,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农村,人们以为这种病只要到了城里的大医院就一定能治好。老王唯一救儿子的办法,就是将女儿嫁到城里,拿到彩礼钱供儿子看病。可城里男方的父母讲究门当户对,一定要老王拿出一百二十块钱当嫁妆,可老王卖光了地里的麦子,还是远远不够。
老王每日晚上到红瓦下的祠堂拜龙王,渴求多下一场雨,有个好收成。
后来有人给他指路,说上山挖矿来钱快。他去了,一干就是几十年,一身尘垢,尘肺病让他坏死了半个肺,一动就咳血。而他的儿子早已先于他撒手过世,女儿也一声不吭地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过。
女儿走的那天,他又一次从村口巴掌大的麦地里取回细米,做成麦糖供给龙王。
他忍住肺部的阵痛跪下:“龙王爷,我天天拜你,给你供麦糖以为日子过得就能甜,种地穷,挖矿也穷,活有余辜,死有余罪,你到底要啥嘛!”老王磕头倒地,蜡烛燃尽了,滚烫的蜡油像是垂下了这无悲无喜的村子第一滴泪。
村里人是在村口祠堂里捡回老王的尸首,半个身子浮肿,一按就流脓。下葬前,人们给他剃去了头发,白发飘在黑色的泥土上,格外刺眼。
他被埋在自家麦地里,被矿山碎石包围,巴掌大的麦地,金秋的麦芽在风里,摇摆得无力而滚烫。
席散
老李头做了一辈子水席,红事儿做,白事儿也做,三十年过去,城里的房盖到了农村,外乡人回老家结婚,外乡人回老家迁坟。
村里老一批人都走了,死于抗拒不了的尘肺。
三十年后的春节,老李头把老哥几个做成了面人,一个个放在三十年前那场饯行宴上各自的位置上。
今天是他给自己办的丧宴。他无儿无女,坐在椅子上,收音机里是老张生前录的绝唱:“想当年,叩古磬,丈三龙王庙台坐,枉教人磕头又烧香……
新年来了,远归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自己陌生的故乡。矿山封了,山脚下建了新城,远处鞭炮声阵阵,这几句山西调子一升到天空,便被时代扯碎。
天空下起了雪,黑乎乎的尘世,终将白头。
易,不易,时代的变迁在孝义用煤灰烙下火印,跨度大而无情。
老去的人们拥抱着,依偎着,却被时光越推越远,直至死亡。
孝义,带不走的是挣扎,埋入死者浑浊的双眼,留不下的是希望,散入火车轰鸣的汽笛……
“后来呢?”
“后来山被挖空了,故事也就完了。”
我摸着他的肚子:“还疼吗?”
“疼,但遗憾更让人疼,那是一个时代的绝症。”
一张张独照被爷爷拼成庆功宴上的合照——三十年,那场水席无人能离席。
“你还记得孝义吗?”
“记,在梦里记得,记得故乡的草房子,记得房檐的红葫芦——如果还有梦的话……”
三十年,尘埃落定。
[作者学校:河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点 评]北京大学副教授、著名评论家邵燕君:
如果被发表于文学期刊中,《尘世》可能被认作是一篇成熟作家的作品——不管是在故事的结构、人物的塑造还是情感的把控上,这篇作品的处理都是得体而老道的。
《尘世》这部作品的题目和切入点都很耐人寻味,也能看出书写者的斟酌。“尘世”,既可被看成是作品中所述的印象中故乡“仿佛有洗不净的尘垢”的外貌,也当然是挣扎地生活在其间的人们,更可升华为走出故乡的每个人——我们都生活在尘世间,无人得以幸免。这样一石三鸟的标题,确实很见功力。此外,整部作品叙述的视角都是走出故乡的爷爷对孙子诉说的追忆,而在他所叙述的每个故事中的所有人的结局不是死亡,便是离开。作为读故事的人,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断裂,而在这断裂中,我们仍能看到延续的希望。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尘世》都可被看成是成熟而精巧的,但这却不是这篇作品所带来的最大惊喜。我所感到惊喜的是,《尘世》中所体现的悲怆和大气、平实和高远,外表波澜不惊内心却惊涛骇浪。作者对生活的洞察、对社会问题的思索有超越了同龄人的深刻,更值得一提的是,当这些思考被转化为文学时,它又来得那样的冷静。也许在片段与全篇之间的处理上,在部分语、词的应用上,《尘世》还是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整体上来看,这已经是一篇难能可贵的佳作了。
湖北大学2016级学科语文研究生桂云飞:
这篇文章以一张爷爷保留的合照引出对故事的描述,由爷爷保留的一张黑白照片引发的对故乡老一辈的人和事的回忆,合照代表着故乡的一种大背景,而独照代表着故事里不同的人的生活经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煤矿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人们生存的艰难和不易,引发我们对生存和尘世的思考。干了半辈子流水席的老李,历经沧桑看透世事,而即将上大学的少年,不知未来是何模样,他在尘世等待着自己的归宿,但在这布满尘埃的世界,人事是那么轻小而又单薄,让人不忍看,也看不清。村里的第一个准大学生老薛代表着村里人对这种生活的抗争和反抗,但在那个有梦无法实现的年代,他最后走向死亡,依然无人懂得他对生活、尘世和梦想的渴盼。善良的木匠老赵在批斗眼瞎以后,对生活和人心深深地失望和绝望,对一切漠不在意,最后在棺材里沉沉的睡去,但在时间面前,所有人和事都是微小的尘埃。金嗓子老张也逃脱不了尘肺的折磨,他和小张父子情深,在那个医疗水平低和医学知识欠缺的年代,小张也改变不了全村人的命运,最后遗憾远去。种地的老王因为生活的无奈失去了自己的儿女,最终自己含恨离世。这篇文章看似在写尘肺这种绝症,实际上是写故乡的人们在那个时代对命运和生活的无奈和挣扎,三十年后尘埃落定,但故乡的遗憾仍然在每个人的心里,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