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往事二三
2016-12-20赵维
我是个在关中平原成长起来的女娃,十八岁之前没有出过陕西省。2002年9月,跟随高考志愿,我来到了令我魂牵梦萦的青海湖的面前,开始了在青海西宁长达七年的求学之路。如今掐指一算,在青海足足十四年矣。毋庸置疑,青海西宁已成为我的第二故乡。在这个异乡的城市,我完成了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业,考入编辑部工作,结婚生子,买房居家,一步一步扎下根来,这份缘分的深厚,是我所始料未及的。这是一片滋养我、让我感恩的沃土。寻找人生地图中可以停靠的精神地标,跟随直觉和热爱,专注投入,是很多人出发时的初心。寻找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需要穿越生命的层林和险滩,需要决心和定力,才能到达心灵的金色河流。有的人一无所获,有的人仍在路上。
一年九月,有个同学给我送来了一盆倒挂金钟的花,我把它安置在了师大南苑宿舍的窗台上。水红色的花朵嵌在绿色的叶子之间,有风时,灵巧的小“灯笼”忽闪忽闪,像是就要掉下来,不免让人怜惜。许是疏于照料,不久花的状态萎靡不振,枝叶干涩,花朵凋落,再后来枯萎殆尽。之后,我时常为此事自责,责怪自己不够用心,还连带伤了送花人的心。临近毕业,又是这位同学,提早找到工作,邀请我去吃饭。等我上完课赶到他在南川西路的住处,见他早已备好拿手的饭菜,并放置好了两副碗筷和饮料之类的。他说,好久没见,特意给你做了个四菜一汤,让你尝尝。我轻轻地笑了,心里却泛起无限波澜。世间可口饭菜难得,有心人更难得。帕慕克说,爱情就是一种巨大的关注和怜爱。我想是的。人年轻时,总是信心百倍地期盼着未来,全然不顾正在经历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总以为会有更好的下一次、下一个,也总是不以为然地错过或错失。短暂的精神愉悦常常让我们忘乎所以,但心底痛苦会如影随形。这种痛苦,会从我们最敏感的神经扎入,如刺一样牵动全身的神经,一旦被不经意地挑起,将会一发不可收拾,戳进一个人的一生。
2009年冬天,接到父亲电话,说母亲中风住院,速回。闻听此信,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嚎啕大哭,整个人沉浸在绝望的边缘。揣上刚刚领取的入职工资和向西宁同学的借助共六千多块钱,我归心似箭地赶往咸阳火车站。雪冰冷地敲打着人们的脸和衣衫,谁也不能阻挡住行进的脚步,一切皆是行色匆匆,混乱而有序。我听到父亲远远地喊出我的名字,那语气柔软中夹着一丝坚毅,似在传达突如其来的事实——母亲病倒了。我们沉默地钻进一辆出租。推开房门,我看到近乎虚脱的母亲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头上、左胳膊、左腿上均扎着针,右半身盖着家里的碎花被子。见我进来,平日好强的母亲开始抽泣,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面露愧色,不住地流泪。我趴在床头,抚摸着母亲的手,安慰地说,妈,咱不怕,都会好的。我带钱回来了给你治病。虽这样说,但我心如刀绞,拿上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资,本该有的荣耀却在瞬间化为连绵的悲痛和失落。生老病死,一个个面目狰狞,都会接踵而至。人生的困境真是让人不可琢磨,也无处逃离。病房里,母亲仍耷拉着脑袋,睡思昏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处境艰难让人可怜。几日来,她不能独自站立,必须要人搀扶才能行走。平日雷厉风行的父亲不堪打击,一下子瘦到了80多斤,看着几天的治疗无明显效果,他面露不悦,埋怨了几句,手一甩,低头出了病房。我和小弟背对着,软弱地哭泣。雪已开始消融,偶尔有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窗外飞来飞去,带给我们在沉闷与压抑之外的一点祥瑞之气。母亲的状态一天天见好,在家人的搀扶下学步前行,重新来过。我也满怀欣慰地回到了西宁,开始安心地投入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对我来说,幸福就是一日三餐,大家安好。聚散有情,离合有义。随着岁月流逝,人们会不再年轻,不再强壮,但对幸福的渴求是不变的。
尽管生活千变万化,我们总能窥探到其中最细小的感动。大二暑假,我们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一拍即合,决定暂不回家,勤工俭学。可对于究竟干些什么,大家意见不一。最后,生物系一位处事老道的王同学说给大家介绍一份卖报纸的工作,据他说这是愿意接受学生、又操作简单的短期活。我们几个人暗自商量了一下,觉得可行,便跟着他来到位于长江路的报社,乖乖交了押金,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一个新奇而难得的实践机会到来。陌生的工作让我们心头一阵狂热,但同时又有对现实的惶恐。第二天清早六点不到,我们就已经到达报社印刷处前。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一群翘首以待的卖报人。其中有年龄稍长的老师傅,但大多数还是和我们年纪一般的年轻人。天还蒙蒙亮,可这里已然熙熙攘攘,完全是另一世界。像这样喧闹的小世界何其多,它们隐蔽在城市的背后,朴实无华地暗暗打开,用一种朴素而绚烂的力量,点燃城市的华光。报纸来了,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大家纷纷凑上前去领取自己的份数,开始紧张的分类工作。有的人占了桌子边的位置,而大多数人干脆找一处空地直接蹲下来。沙沙沙,一份一份的报纸从人们逐渐变黑的手中穿过,最后一沓一沓地越垒越高。那几个手脚麻利的老师傅速度快得像台机器,让我们几个新手目瞪口呆,应接不暇。紧张的气氛似乎笼罩了一切,我们来不及抱怨,只能紧追慢赶。转眼之间,刚才忙碌的人们像接收了特殊的任务一样,陆续站立起来,径自朝西宁的大街小巷奔赴开来。一出大门,大队伍顿时消失不见,我们只能独自迈出第一步。我们羞涩地呼喊,像重新认识这个城市一样,认真地走过每一条街道。周边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快要将我们淹没。走过的人们神态自若,有意无意地注视起我们。这是一个微妙的,胜利的讯号,它把我们所经历的酸甜苦辣远远地抛却,只剩下前进的斗志。有天下大雨,一位同学淋了雨发高烧,好在同学们救治及时才得以好转。后来在报社偶遇法商学院的几个同学,我们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只是疲惫地点头问候,谁也没有走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我们如一阵风飘过静谧的街道,爽朗的笑声漫了一地,跟随我们很久很远。这段情景数次出现在我们共同的怀想中,每个年少气盛的脸上透着华丽的光彩,那是无人能敌的青春的力量,是再也不会有的如金子一样的回忆。我们的梦想由暗淡变得明亮起来,我想,有一天,会摇曳生花。
一个人眷恋一座城市,除了其独特的外在特征之外,我想,最关键的就是这个人与这座城市的亲密联系,他真实地生活在这里,他的生命在此鲜活地流动过,他的灵魂,他的身体都曾在此认真地逗留,这里有他的亲友、挚爱和谁也不能剥离的点点滴滴。现实总是庸常而又辽阔,我们时常看不到生活的幽深之处隐藏着什么,更无法想象究竟是哪种深邃的力量让我们勇敢而持久地活下去,甚至说不清深夜里真实的忧伤。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将会成为一个秘密,洒落在你所生活城市的角角落落,附着在清晨的泥土中,黏带于一丝一丝渐渐退却的落日的余晖里,最后将与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成为最柔软的记忆。
【作者简介】赵维,女,1982年生,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西宁市文联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