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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茶馆

2016-12-20

延安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小南半城凉皮

咿 呀

刘建超

夏花十三岁考上了老街戏校。

夏花的模样好看,身段漂亮,在一群孩子当中格外显眼。几年过去,唱念做打四门功课孩子们都基本掌握了,成绩好的还去老街剧团参加演出了,唯有夏花的唱功总是上不去。老师说夏花的嗓音先天不足,出不了宽音。老师让夏花离开学校改行算了。

那晚,一轮圆月挂在丽景门的檐角。学员们都跟着老师去剧场看名角梨花白的《红娘》,夏花没心思去,独自一人在梨树园里徘徊,听着远处剧场隐约传来的叫好声,想着自己多年的努力要付之东流,泪水朦胧了月光,情不自禁地喊出一声:咿——呀——

夏花的这一声咿呀,透过梨园在丽景门上回荡,惊到了正在丽景门上品茶赏月的老街戏霸洛半城。洛半城是老街剧团的团长,有名的铜锤花脸,唱功了得,嗓音亮丽,粗狂豪放,唱花脸能声穿半个洛阳城,故而被称作洛半城。洛半城下得丽景门,来到梨园,看到了月光下发呆的夏花。

小姑娘,刚才可是你在练声?

夏花认得眼前的洛半城,怯生生地点点头。

来,你再喊一嗓子。

咿——呀——

洛半城兴奋地拉起夏花的手说,走,去剧场。

剧场里的《红娘》已经接近尾声,懂戏的人都知道,最后一场戏已没什么高潮,不少观众开始起身早退,剧场里就有些嘈杂凌乱。饰演崔夫人的演员最怕这个时段上场。

洛半城让夏花在内台喊,夏花也不怯场,放开嗓子:咿——呀——

嘈杂的场子立刻被这一声给震住了,这本是戏里没有的啊,而这一嗓子清脆悠扬,韵味十足,戏迷们虽然一头雾水却也齐声叫好,掌声雷动。演出结束,演员几次谢幕,戏迷依然不走,叫好声不断。洛半城急忙把发愣的夏花推到台前,夏花头一次面对老街这么热情的戏迷,不知所措,只得又喊了声:咿——呀——

夏花就这样进了老街剧团。

在剧团里,夏花几乎就是个跑龙套的。但是,只要戏开场,必有夏花的一声咿——呀——乱糟糟的剧场里顿时安静下来。洛半城对夏花说,一个演员,除了唱就是念,观众认可你的一声咿呀,这也是最高赞赏了。有人唱一辈子戏,观众也记不住他一句。你这一嗓子,值了!

夏花就凭着一嗓子在剧团里呆了十年。夏花出落的更加俊俏了,团里团外追求夏花的人不少。团里唱武生的祥子模样一般,是洛半城的徒弟,死缠硬打把夏花追到了手,洛半城是他们的证婚人。

老街的生意场越来越红火,老街剧团的景色却一年不如一年。祥子在外地演出時出了意外,翻跟头掉下了舞台,两条腿失去了知觉,坐在了轮椅上。几年后,剧团解散,夏花也没啥失落,报了个中医按摩班,每天都要给祥子泡脚按摩。

洛半城来看望祥子,夏花正给祥子按摩腿脚。洛半城看着夏花娴熟的手法,建议夏花开个浴足店,反正每天要给祥子按摩,开个店还能维持生计。祥子虽说不情愿,可眼下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

夏花的浴足小店还真的开起来了,店名更有特色:咿呀浴足。

小店生意挺好,许多都是夏花和祥子的戏迷。也有来想歪使坏的人,泡脚时,说些挑逗的话,讲些让人脸红的段子。夏花只管做活,不搭理。有人做足疗时,故意抬脚往夏花的身上蹭,夏花就加重手法,疼得那人嗷嗷叫。夏花说,这儿是心脏反映区,先生你的心可是有毛病哩。

送走了客人,夏花打水给祥子泡脚,祥子气呼呼地大喘气,怪夏花对刺毛客人太迁就。夏花给祥子捏着脚,说,来的都是客,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不当真就行了。客人们的脚哪能都一个尺码?

祥子掀翻了水盆,水溅了夏花一脸一身。夏花没生气,她知道祥子心疼女人,心里憋屈。待夏花收拾停当,已是午夜。

夜色静谧,秋风习习,弯月如钩。夏花揉揉酸胀的臂膀,扭扭僵硬的腰身,望着无际的星空,轻轻叹了一声:咿——呀——

夏花第二天就关闭了小店,夏花说,我不能让祥子心里不痛快。有人帮忙,让夏花在车站的候车室里摆弄个书报摊,虽然赚钱不多,夏花却是干得蛮带劲。春节前,车站人格外多。一个抢劫犯被警察追着,躲进了人多嘈杂候车室。夏花听说了事情,一起身站到了报刊的书柜上,亮亮地吆喝一声:咿呀——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立即让杂乱的候车室安静下来,旅客还以为又是什么快闪活动哪。警察也逮住了正躲在柱子后面喘粗气的抢劫犯。

旅客知道了事情的缘由,用掌声鼓励夏花,候车室里响起了咿呀——咿呀——的赞扬声。

爱吃凉皮的男人

飞 鸟

周六晚九点,小南准时去街道拐角处的凉皮店吃一碗凉皮。小南在城南家具城当装卸工,没有节假日,请假一天扣一天工资,这点他倒喜欢,好像有事情做比闲下来休息要舒服。工友老黄和他相反,整天抱怨没有休息天,拉磨驴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他说这些话时,眼睛会四下看,有穿着白衬衣的市场管理来,他能立即闭口,哪怕刚吐出半个字,也能轻松自然地刹住车,不会像马路上那些紧急刹车,在路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迹。小南和老黄是好朋友,因为,老黄也喜欢吃凉皮。

乳白色的凉皮,拌着绿色的黄瓜丝、灰色的芝麻酱、褐色的酱油和调料,小南勾头哧溜溜吃。老黄夹一筷子凉皮塞嘴里,嚼着,开始说话,这凉皮不够筋道,芝麻酱也不够香,黄瓜丝也不够爽口。小南吃完凉皮,抹着嘴巴,老黄才闭口,呼噜噜把凉皮吞进肚里。回去的路上,老黄仰头望着小南说,这凉皮也叫凉皮,有机会让你尝尝我老婆的手艺,你会知道什么才是凉皮。小南笑笑不说话。老黄个子低,很壮实,黑红脸,薄嘴唇,眼里布满血丝,他来这里打工有大半年了。

老黄最喜欢给老婆微信聊天,有一次他儿子在微信上语音喊了一句爸,高兴得老黄从上铺跳了下来,光着脚举着手机哈哈地笑,眼里噙满了泪水。小南把头埋进书里,怕掩饰不住笑出来,四十好几的人了,儿子喊声爸,激动成这样。夜里小南醒来,发现老黄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看,这都凌晨两点了,老黄还和老婆聊天吗?小南好奇,在老黄身后悄悄探头看,老黄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侧影照片。老黄呆呆地看照片。小南暗自感叹,看不出老黄这么疼爱老婆和孩子。

小南不能入眠了。如果不是打伤人入狱,现在的小南也一定会有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幸福的家庭。当年,小南在超市当保安,认识了收银员莲花。两人周六晚上九点下班,会一起去吃碗凉皮。随着时光的流逝,两人的爱情之花芬芳娇艳。有次雨夜,两人吃完凉皮回宿舍,雨下得很大,只好钻进附近公园的假山里避雨。这夜,两人第一次有了亲密接触。小南紧紧抱着莲花,在她耳边说,莲花,我一定想办法多挣钱,我要娶你。小南第二天辞职了,去附近的一个城市找表兄。他表兄开了一家公司,主要业务是帮人要账。表兄给小南开的工资很高,可是第一次要账就闹僵了场面,最后打了起来,小南会拳脚,重伤了人,被判了四年。他觉得对不起莲花,更不想耽误莲花,就和莲花断了联系。在莲花那里,小南如同人间蒸发了。小南想到这里,眼泪从眼角滑落。小南出狱后曾打听过莲花,在超市人事部查了莲花的地址,买票去了莲花的家乡。他没敢直接去莲花家,在小镇住了几日,打听到莲花早就嫁人了。小南没有去找莲花,再找有什么意义呢,很可能会再次伤害莲花,见面不如不见。他坐车回来了,托朋友在家具城找了份事情做。两年来的每个周六晚九点,他都会去吃碗凉皮,好像这样做莲花还能回到身边,甚至有时候想,正吃着凉皮呢,突然莲花就会出现。

这年夏天很热,柏油路上常常蒸腾起一层白雾。老黄在外面租了套房子,他告诉小南,孩子幼儿园放暑假,他老婆要带着孩子来,在这里住两月。周六这天,小南他们卸完最后一车家具,老黄甩着脸上的汗,拍下小南的肩膀,兄弟,今天周六,我老婆做了凉皮,到我家去吃吧。小南看老黄一脸真诚,点点头。洗完澡,小南买了啤酒,想想老黄有孩子。又买了两袋奶糖,溜溜达达着去老黄家,老黄光着膀子坐在风扇下陪孩子玩,桌上已经有了两个小菜。小南进屋,把奶糖递给男孩。男孩迟疑着冲厨房喊,妈,妈。老黄咧咧嘴,家教太严,叔叔买的糖,只管拿着。老黄接过糖,撕开口,硬塞给男孩。小南呵呵笑,逗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啊?男孩一边往嘴里塞糖,一边回答,思南。小南望着男孩的眼睛,愣了愣。一个女人走出来,端着个细瓷盆子,凉皮好了,听老黄说你——呀!女人惊叫一声,盆掉在地上,哗啦一下碎了,凉皮洒了一地……

两个男人站在僻静的路边。夜露水下来了,俩人头发上湿漉漉的。老黄哑了嗓子,小南,你好好照顾莲花母子。小南凄然地笑,老黄,你这是说混账话。沉默了,时间凝固了一般。老黄忽然解开腰带,唰啦一下把短裤和内裤脱下来,你看!小南大吃一惊,路灯光照耀在老黄极度畸形的生殖器上。老黄提起短裤,转身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空 座

张 恒

路上堵车,等我赶到转乘站的时候,去龙桥新机场的大巴车已准备发动了。我连忙跳上去,见右边第三排靠窗户还有个空座,于是径直走过去,对外座上的乘客说:“请您让一下,我进去坐。”那人没动,也没看我,而是眼睛盯着那座上的一只布包,轻声说道:“有人。”

有人?哦,有包放着,准是临时有事下去了。我无奈朝后走去,幸好后排还有个座。

我刚坐定,车便开了。奇怪的是,空座旁边那人也不和司机說一声,若无其事的样子。原来他说“有人”是假话啊,我这就有些生气了

原先老机场就在市区,乘客一般都是坐公交车,或打的去,路程不远很方便。自打新机场搬到50公里外的龙桥镇,乘客则基本上都是统一乘坐机场免费大巴前往,如果坐公交车或者打的要多花不少钱。看来车上这些人都是不想多花钱的。

既然是不花钱坐车干嘛要多霸占一个座位?我越发对前面空座旁边那人有意见,一路耿耿于怀。

上了飞机,没想到那个占座位的人就坐我前面,稀疏的后脑勺对着我。

这边是双排座位,他坐在里面,靠过道这边又空着,仍旧放着布包。我暗想,飞机上是对号入座,你总不至于又占着吧?我就把眼睛盯着舱门,等着这个座位上人来,我想看看他这会儿怎么说?

他不看舱门,却不时的看着身边的空座,生怕被人坐了去似的。

这期间他回了一下头,我算是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个老人,应该有60多岁了,头发稀疏,脸色憔悴,神态显得疲惫。不过,从气质上看,像是个有涵养的人。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不愿让人挨着坐而占个位子?

空姐在向我们演示乘坐飞机安全常识了,可前面的空座上依旧没人。是乘客没来还是这座位票没卖出去?我好生奇怪,这趟飞往香港的班机机票很紧张的,不提前预定很难买到,怎么今天这航班有空座?我扭头前后瞅瞅,其他座位都坐满了,只有前面这座位空着。我再一次朝舱门望去,希望有人匆匆进来,并径直走到我前面,然后,听他们对话……

可是,没有,直至飞机起飞都没有。我有些失望。

飞机在爬高,机身明显倾斜,人往后仰。我紧紧扶住前座的靠背,把眼睛闭起来,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空间。忽然听到轻声问话:“害怕吗?”我以为是在问我,睁开眼一看,却是空座旁那老人侧着脸自言自语。

空座旁老人又在自言自语。声音依旧很轻,但我能听得见:“看见了吗?那云白极了,像堆在一起的棉花絮,反着太阳光很是刺眼。还有那天,碧蓝碧蓝的……”

我忽然觉得这老人有些怪异,从大巴车开始这一路走来,他要么神情凝重不说话,要么就是自言自语,与众不同。

空姐推着车子从前往后挨座位发饮料。

空姐很漂亮,有着那种人人都想多看一眼的美。我前面的前面也就是空座的前面那个小伙子,就是因为在接空姐手中咖啡时眼神专注在空姐脸上,注意力一分散咖啡倒了。随着“哇”的一声,一大杯咖啡湿了小伙子的裤子,也湿了他的座位。

空姐连声说“对不起”,忙拿纸巾替小伙子擦。小伙子一脸的愠恼,却又不好发作,他知道自己有错,只好沉默不语配合空姐。但咖啡的浓度和颜色似乎很难擦掉,空姐用去好几张纸巾仍旧不能除去小伙子裤子上的污渍和座位上的湿痕。

空姐一脸歉意,她朝前看看,便对小伙子说:“衣服暂时您将就穿着,下飞机我帮您洗,座位我帮您调换一下,您就坐到后面这空座上吧。”说着,她上前一步对空座旁那人说:“老同志您好,这布包是您的吧,请拿到手上让这位同志换个座……”

期盼的场景终于出现了。我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看老人怎么说?

“哦,这座位上有人。”依旧是这句话。

“不是没登机吗?”空姐说。

“在呢。”老人望着布包说。

“在哪?”空姐下意识的四处瞅瞅。然后说,“我们有记录,她没登机的。”

老人沉默不语,神情更加的凝重。稍停,他拿起那个布包,慢慢打开,抽出一方镜框,抬到空姐的面前,轻声说道:“她来了……”

空姐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旁边的人都看到了,镜框里面是一个妇人的黑白照片,年纪和这老人差不多。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对老人的怨怪一下子没了。其他人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机舱里一片肃穆。

看着众人依旧疑惑的目光,老人慢慢说道:“这是我老伴,一直想坐趟飞机去香港旅游,可是因为工作忙,我一直脱不开身。我答应她,等我退休了,一定带她去。一个月前,我终于退下来,于是,提前订好了飞机票。可没想到,上个礼拜她上街买菜遭遇车祸……”

说到这里,老人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也很伤感,不禁轻声叹息。

老人稳定一下情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飞机票,继续说道:“我老伴是个农村妇女,我在外面工作她在家操持家务,幸苦了一辈子,几乎没出过门。为了实现她的遗愿,我没有退票,带着她的照片继续去香港。一路上,我都在和她说话,我知道,她能听到……”

责任编辑:王雷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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