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生物链
2016-12-20李月亮
文◎李月亮
爱情生物链
文◎李月亮
就像狐狸无论如何吃不到老虎,胡萝卜也永远无法得到小白兔一样,在这条生物链里,我们的位置早就固定了,所以结局也早定了。在这里,爱情的生态是不平衡的。
老子要表白
罗达深夜1点给我打电话,劈头说:“不管了,老子要表白。”
我哆哆嗦嗦摸开台灯,深呼吸,稳了半晌,问他:“跟谁表白?”
“跟菇菇啊!难道跟你?”罗达大着舌头说。
“你先醒醒酒再说吧,舌头这么大,能表明白吗?”我冷静下来,冷静到了沉痛的地步。
“我没喝大。不是,舌头大了,头没大,清醒的。”
电话那边传来酒吧特有的喧闹。我拿5个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罗达一定又是被大灰灌大了。大灰这厮没别的本事,唯一拿手的就是灌醉罗达,然后怂恿他表白。
“让大灰接电话。”我说。
“好。”罗达痛快答应,但足足停顿了一分钟后,他告诉我,大灰没在。接着就把电话挂了。我用另外的5个脚趾头想到了大灰一头扎在吧台底下装鸵鸟的死样。
于是我拨了大灰的号码。拨了三遍他才接。那边的背景声跟刚才罗达的一模一样,但他还哼哼唧唧地装蒜:“干嘛啊,睡觉呢。”
我瞬间十二窍生烟,继而火冒三丈:“大灰你能不把罗达往火坑里推吗?你这么一次次陷害人家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不觉得。”大灰嗫嚅着说,“我为他们俩好,他们俩好了多好。”
“你想得美。菇菇不可能看上罗达!”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了万一不成呢?”
“你是怕万一成了吧?”
“你闭嘴!”我吓坏了,气急败坏地吼住他。罗达就在旁边,就算醉了,有些话也万万不能让他听到。
四个人的世界
如你所见,我们的世界一共四个人。菇菇、罗达、我、大灰,我们组成了一个不能循环的生物链,就像老虎、狐狸、兔子和胡萝卜,一个站在一个身后,都以无法抗拒的被宰割的姿态,被前面那个吃得死死的,也都做着春秋大梦,幻想有朝一日溯流而上,吃到前面那个。
光荣地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菇菇,我把她比作老虎,但罗达唤她女神。事实上我们俩的看法都严重偏离真相,她只是个幼儿园老师,一个纯美的、温柔的,弹得一手烂钢琴的幼儿园老师。
我和菇菇都在少年宫兼职教钢琴。一年前的某天,罗达去找我蹭饭,他去得太早了,围着楼转了五圈我还没下课。于是他爬上来,挨个教室找我。我在四室,但罗达找到三室就停住了,一停就停了整整20分钟。
到我提早下了课,迫不及待出来找他时,他还玉树临风地守在三室后门口,掉了魂似的往里看。
我喊他,他听不见。我走过去拍了他一巴掌,他没搭理。我凑到窗口一看,原来菇菇在里面。
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那天我们找的餐馆很烂,菜又咸又慢。但罗达一点儿都没计较,他目光飘渺、心不在焉,不时地对着盘子里被炖得面目全非的鲶鱼露出羞涩的笑,鱼汤滴在衬衫上都没发觉。
认识罗达八年,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他这副“老房子着火”的德性。
我多想兜头几盆冷水把那火扑灭呀!可他一开口说“你隔壁那个女孩儿,弹钢琴的样子真好看”,我就老老实实地把菇菇的情况都招了。无条件地顺从配合,想他所想、急他所急,是我这么多年养成的“恶习”,改不掉了。
第二天罗达打电话给我,说:“晚上请你吃饭吧。”我说:“好哇!”他说:“我也把大灰喊来。”我说:“好呀!”他又说:“你叫上菇菇好吗?”我说:“呃,好吧!”
其实我完全可以,或者说实在应该把他最后那个要求“咔掉”,晚上大摇大摆去吃饭,然后告诉他,“菇菇跟男朋友看电影去了呢,她男朋友是富二代呢,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呢。”
——我倒真希望有那么一回事,可事实上没有,所以我也编不出那样的情节。我乖乖地约了菇菇,她也乖乖地来了。
罗达是个寡言的人,但那天他的话奇迹般多了起来,而且趣味横生、妙语连珠,逗得菇菇一晚上都在笑。“好开心,跟你们在一起。”她说。罗达听她这么说,自然也好开心。大灰就不用说了,他一贯都好开心。
只有我不开心。我痛心。痛心疾首。
这世界多不公平。有的人,凭着一个弹钢琴的侧影就能赢得另一个人;而有的人,肝脑涂地、浑身插满刀都不能换来一丝一毫。
那天以后,我们就频繁地凑在一起鬼混。多半都是大灰先约我,说出来耍吧。我说行,喊上罗达。然后罗达说:“行,喊上菇菇。”
我们的三人组就这么扩充到了四个人,一下子丰满了,也一下子混乱了。
越聪明的人越不被爱
有必要说一句,其实我是学美术的,虽然钢琴也过了八级。从这个角度说,我也算多才多艺。我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想把我打造成一个艺术界的双料翘楚,她成功了。但我并不成功,我除了琴棋书画,样样都不通,尤其不懂人事,呃不对,人情世故。
我这才知道,那些我只收一百块的画,被大灰精心装裱后挂在画廊最显眼的地方,用镭射灯照着,卖五千八。
大灰看到我,仿佛见到财神下凡,恭敬谄媚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其实我看到自己那些破画受到这样的优待,心里也感激得不行,但这感激被大灰的低三下四破坏了,他越奉承我,我越看不起他。
回去后罗达问我:“你觉得大灰人怎么样?”我说:“能看上我的画,说明他眼光不怎么地。”罗达连连点头说“:还真是。”
但其实我们都错了。我那些在画室里扔一地的画,在他手里总能卖出好价钱,有一幅居然卖到了五位数。而且他会给我方向性的指导,说你画什么什么,用什么什么画法,达到什么什么意境……我照着他的要求画,屡获成功——我说的成功是:被人高价买走。
有次我去给大灰送画,正赶上他跟一个客户推销我的一幅向日葵。这厮口吐莲花把那幅画夸得“体无完肤”,顺带着还夸作者,说那是个多么美丽动人心思细密才华横溢的女子,我在一旁听着,羞愧得腿都软了。结果客户拍下一万块,把那画带走了。
他一走,我立刻严正抗议,说:“大灰你这是坑蒙拐骗。”大灰说:“我哪骗了?句句都是实话!”我说:“你还说作者多么美、多么优秀、多么……艾玛你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学。”大灰拽着我的一只胳膊把我拉到镜子前头,说:“你自己照照,不美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面红耳赤的脸,顿时悲愤交加,我说:“大灰你再涮我咱俩就绝交。”
大灰也生起气来,说:“你为什么老这么妄自菲薄!你多优秀你都不知道。以后你的画不要卖给别的画廊,他们都坑你。”
“都给你,让你坑我。”我气呼呼地背起包,想走。大灰堵住门,态度缓和下来,说:“今儿这笔赚了,咱去‘嗨皮’下吧。”我还想走。他说:“我喊着罗达一起。”
我立刻没脾气了。
那天晚上,我们胡吃海喝了一通后,转去K歌。我最爱听罗达唱歌,他右手拿麦左手插裤袋的样子比王力宏还迷人。他唱《大城小爱》、唱《穿越人海》、唱《菊花台》,我听一万首也听不够。
而我唱得比罗达还多。因为唱太多,所以根本不记得唱过什么。还是在很久以后,大灰告诉我,那天我唱过《等你爱我》,唱得情真意切,眼泛泪花。而他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了我。
大灰说,他早看出我对罗达的意思,也因此一直竭力忍着不对我产生妄想,但那天我蜷在沙发上撕心裂肺地唱“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的样子,彻底冲破了他的防守。他知道自己悲剧了,可他无法阻挡悲剧的发生。
大灰是多聪明的人呐!但是不是越聪明的人越不被爱呢?
不满足的爱最浪漫
春天的时候,我心血来潮画了一幅两个小孩儿在花间嬉闹的画。大灰看了,很喜欢,隆重地裱好,高高地挂在画廊最重要的位置,说这幅不卖了,当镇店之宝。据他说,好几个客户想高价买走,他都没卖。
我压根儿没信。
直到有一次,我们四人组正在画廊打牌,一个油头粉面的南方人走进来,扫了一眼店里的画,指着我那幅《双童嬉花图》,问:“那幅多少钱?”
大灰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老板,那幅是我镇店的,不卖,您看看别的画吧。”
南方人又扫了一圈,说:“就那幅吧,你开个价。”
大灰说:“真不卖。”
罗达瞪了大灰一眼,放下牌站起来,说:“老板你开个价吧。”
南方人想了想,摇头晃脑地说:“六六六六,怎么样?图个吉利。我媳妇怀了双胞胎,我看你这画挺喜庆。”
我很满意,冲着大灰拼命点头。菇菇和罗达也都挤眉弄眼地表示这是个可喜的价格。但大灰依然很有气节地说:“多少钱也不卖。”
南方人皱起了眉,说:“八千。”
大灰说:“八万也不卖。”
罗达捣了大灰一拳,小声说:“有病吧你。”
南方人又涨到“一万”,“一万二”,“一万三”,大灰还是不停摇头。到“一万五”的时候,罗达扛不住了,大手一挥说:“成交。”我和菇菇立刻默契地搬着板凳要去摘画。
大灰厉声把我们喝住,生气地说:“干嘛呀你们,我的画廊,我说不卖就不卖。”我也生气了,说:“我的画,我说卖就卖。”然后我们四个七嘴八舌一起说他,大灰眼见自己势单力孤,急了,抓住我们一个一个往外推,说:“都走都走,我要关门了。”
把我们都轰出来后,他立刻锁了门,自己在里面抽烟。我和菇菇拍着门说:“我们的包还在里面呢。”他把门开了个小缝,哗地把俩包扔出来,接着又锁上了。
这人。
我们仨义愤填膺地往回走。一路赌咒发誓说再也不跟他玩儿了。
时间尚早,我们转去罗达家看电影。他家有一套巨牛叉的音箱和大屏幕,有数不清的电影碟片,都是正版的。用大灰的话说,他赚那几个臭钱都糟蹋到这上面了。
我曾把在罗达家看电影视为人生最高享受,但以前并没有太多机会来。还是在菇菇出现以后,罗达才好客起来,说他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我们。
菇菇在一大堆碟片里翻了半天,挑出《午夜巴塞罗那》,说:“看这个吧。”罗达说:“呦!真有眼光,我也正想看它呢。”我很想说这片子我都看过三遍了,但我没有发言权,只好跟着看第四遍。
我没想到的是,同一部电影,一个人在家里的电脑上看,和在暗恋的人家里跟他暗恋的人一起看,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很多之前完全没留意的台词,比如“只有不满足的爱最浪漫”、“经过数千年的文明,人们依然学不会怎样去爱”都给了我新的感触。
是的,我们都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你看罗达,他本来是个多坦率自在的人啊!可一旦有菇菇坐在身边,他就变得那么谨小慎微、无所适从。
他也不会爱呢!他也要看菇菇的脸色揣摩菇菇的心思呢!
电影结束后,我们讨论起了旅行。罗达说:“要是能一起去一趟西班牙多好。”菇菇说:“是呀!”我说:“那你们俩就去吧。”菇菇大笑:“我俩?”罗达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脸忽然红了,他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掰着手指结结巴巴地说:“四个啊,咱们,当然是。”
罗达那个蠢萌蠢萌的样子太撩人了。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可爱的大男孩儿,多希望令你情动的人是我啊!
“还是别做梦了,”菇菇说,“我们四个穷鬼,连铁岭都去不起。”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骂起了大灰。这个死心眼的,到手的钱不赚,真卖了那幅画就够一个半人去西班牙了。
“做了好几年生意居然还这么轴,卖了那幅再画一幅一样的不就得了吗?病得不轻!”罗达咬牙切齿地说,好像是大灰毁了他的甜蜜爱情之旅。
我决定给大灰打电话,痛痛快快骂他一顿。摸出手机,却发现一条来自大灰的短信早就到了。
他说:“对不起,那幅画我真不想卖,因为画上的小孩儿很像你也很像我,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那是我们俩的孩子,卖那画,我就觉得是卖我们的孩子。很抱歉,这话我没法说出口,希望你理解。”
我拿着手机愣在当场。
罗达催我:“打啊!”
我说:“不打了,他也怪不容易的。”
谁也等不到谁了
第二天,大灰请我们喝酒赎罪。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履行头一天的誓言,屁颠屁颠地全去了。去是去了,也没轻饶他。罗达和菇菇整整骂了他俩钟头。大灰找了八十个理由给自己辩解。我在旁边紧张得要死,生怕他说出那个真正的理由来。
还好他没说。这方面他是有分寸的。但是他灌了罗达好多酒,还不停赞美菇菇,说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跟罗达多般配。这个时候,只要罗达稍微一努力,窗户纸就捅开了。
可惜罗达舌头大了,话说不利索了,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把话说明白。
我很生大灰的气,把他拉到外面,直截了当地说:“你以为把罗达跟菇菇攒到一起我就会死心吗?”大灰说:“你得明白他心里没你。”我说:“我心里还没你呢。”他愣了一下,说:“那不要紧,我心里有你就行了。”
我无语。
就在上个月,菇菇有了男朋友。是她的大学同学,追了她好久的。得知这个喜讯,我比自己找到了男朋友还开心。
菇菇特地把男友带到画廊跟我们见面。罗达和大灰看到他,脸上都有难以掩饰的愤懑。
三个男人聊天时,我和菇菇去买西瓜。她一路都在讲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我在最后那一刻终于鼓起勇气问:“要是罗达也追你,你会考虑吗?”
她想了一下,说:“不考虑,完全不合适。”
原来是这个答案。我舒了一口气,真是的,白白杞人忧天这么久。
“要是大灰追你,你考虑吗?”菇菇忽然问我。
我立刻摇头:“不考虑,完全不合适。跟你一样。”
我们俩都乐了。
乐过之后,我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悲苦:如果同样的问题抛给罗达,他对我的答案,也一定是“不考虑,完全不合适”吧?
那天晚上,我们五个去K歌。罗达、大灰和我——两个不被考虑的男人和一个不被考虑的女人,每人都凄凄惨惨、撕心裂肺地唱了一遍《等你爱我》。
而我们心里其实都清楚,我们谁也等不到谁了。就像狐狸无论如何吃不到老虎,胡萝卜也永远无法得到小白兔。在这条生物链里,我们的位置早就固定了,所以结局也早定了。在这里,爱情的生态是不平衡的。
当然,我知道一定还有另一条爱情生物链存在,在那里,我会找到另一个人,他是老虎也是胡萝卜,我是狐狸也是小白兔,我们彼此征服,也彼此臣服。
好吧,唱完这首歌,我就要去找他了。
编辑/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