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橘子树
2016-12-20陈若鱼
文/陈若鱼
1998年的橘子树
文/陈若鱼
她从来没想过要等他回来,只是她还不知道有谁可以被她放在心里,这么深,这么久。
只是想回来看看你
大雨几乎是和飞机一同落地的。
许如清在玻璃窗前看着雨势,方才还提起的一颗心瞬间落下。她穿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板上,蹬蹬蹬地走向机场国外航班的出口,原本普通的外表却因为一身橘红的裙子,在人群里显眼了起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的脑海中开始涌现大量的回忆片段,却怎么也拼凑不完整了。那大约是1998年的夏天,忘了是一天24小时中的哪个时辰,她泪流满面地从三元桥走到国贸,然后蒙头窝在寝室睡了一天一夜,似乎她的整个青春也在这一天一夜里快速度过了。大学四年里她读完了所有的世界名著,看完了王家卫所有的电影,直到毕业典礼时,她才知道她为了缅怀一段三个月的爱情赔上了整个青春。
从1998年到2007年,她也依然缅怀着那段虚无缥缈的感情。昨天下午,她在办公室的茶水间泡茶时,突然接到一个跨洋电话。
“是许如清吗?”对方声音很好听,但普通话却不甚标准。“是。”她像平时接电话时一样的语气。“我是骆远歌。我要回国了。”听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才说,“你什么时候出国了?”“五年前吧。你,还好吗?”“挺好的。”“我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你会去接我吗?”“会。”
这对白很简单,看似两个曾经萍水相逢的路人,但在挂完电话之后长达10分钟的时间,许如清都没从刚才的对白里挣扎出来。
回忆在她脑海里快速翻转了几遍之后,骆远歌已经从出口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许如清,也许是因为记忆里的红裙子,也许是因为她的气质太出众,总之他像个绅士一样款款走向她,叫出了她的名字。
雨下的很大,似乎把许如清的回忆都淋湿了。他们并坐在出租车的后排,谁也没有说话,出租车司机正在听广播电台,电台里放的是辛晓琪的《味道》。歌声似乎把他们都带回了1998年,那时,这首歌正火遍大街小巷。辛晓琪唱完最后一句,许如清才从回忆里醒过来。
“这么多年,你还没变。”骆远歌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变了。”许如清深呼吸后才直视他的眼睛,“你回来有事?”
“我分手了。”
骆清远说完这句话后,车里又陷入了沉默,许如清不知道是笑还是应该安慰,或者转移话题,但她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在司机把车停下后,他才又开口了:“我是专门回来看你的。”
许如清还是没回应他,他又添了一句,“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而已。”
从来没想出过答案
许如清请了假,以旧情人的身份带骆清远逛北京城,从北锣鼓巷开始走,贯穿了整条南锣鼓巷,然后走到了后海。
在这期间,他们一直不间断地说话,大多都是骆清远问,许如清答。和许多年前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骆清远就是不喜欢她总是沉默,而现在,他却对她的这种沉默寡言感到惊喜,他也终于明白,许如清是特别的,至少在他这些年里认识的姑娘中是这样。
他告诉许如清,他离开北京,离开她之后,遇见了很多姑娘,也爱过很多姑娘。但其中有很多姑娘他都不记得了,然而一直没忘记的只有许如清。
他们并肩走在后海的岸边,带着啤酒味道的风吹在他们脸上,带着苦涩又夹着时间发酵的年代味道。听着他的话,许如清忽然就湿了眼角。当年他说分手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那时她已经高考结束,也就是像现在这样快要入秋的时候,她和骆清远专程跑去通州吃一家老店的四喜丸子。可是,吃完之后,骆清远走在她前面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许如清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自己走。在骆远清看来,他说这句分手就像一个月前追她时说“我们在一起吧”一样轻松简单,看着独自走远的许如清,他也没察觉出她有任何难过,便也放心大胆地走远了。那天,许如清也是穿着橘红色的裙子,所以昨天她去接机时,刻意穿了橘红色的裙子。她还记得当年他说过,她的裙子就像一棵橘子树。
“别说我了,你怎么样?”骆清远再次挑起话题,这是他们在一起的习惯。
“我……我可能春节订婚。”许如清说。
“这样很好。”骆清远双手插进口袋,似乎有些失落。
在歌声此起彼伏的后海,两个人又沉默了起来,骆远清开始回忆起,他当年和许如清分手的场景,以及原因。他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大概是她太喜欢沉默,而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是喜欢活泼可爱的姑娘吧。
“你为什么分手?”
“因为她是澳大利亚的女人。”这是骆清远的回答。
那个女人是他在去往澳大利亚的飞机上认识的,交换了电话号码之后,那个女人便对他展开了猛烈的求爱攻势。兴许是初到异国,男性荷尔蒙过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寂寞,于是就和她在一起了。
这是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一次,7个月。分手的原因是,她实在太爱自己,爱到无法关注他是否剪了头发,是否换了领带和香水。
“那其他呢,为什么分手?”许如清问。
骆清远看了她一眼,又仔细回想起来,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只记得其中一个。
“她太聒噪了。”
也许是许如清的太沉默寡言,才让一个正常的姑娘显得聒噪,这一点骆清远从来没怀疑过,但他依然受不了。于是,就说了分手。而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当你失去一个东西之后,总以为有很多东西可以弥补,但是却只有那么一个东西能完美地镶嵌在你的生命里。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喝啤酒。唇齿间都是苦涩。许如清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的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手臂变得粗壮了,发型也变得男人了,总之变得很多,唯一没变的是他的声线,温柔好听的声线。她想,这是他能够俘获许多女人的地方吧。就像当年俘获她一样。
1998年的暑假,她刚参加完高考。她在双井的卡瓦小镇咖啡馆做暑期工,在那里遇见骆清远。他点了一杯摩卡,在书柜上拿了一本Colleen McCullough《荆棘鸟》坐下来。许如清把咖啡送给他的时候,帮他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谢谢。”他说。
“你也喜欢《荆棘鸟》?”许如清在这个里上班一个星期,第一次见人读这本书,这是她最喜欢的书之一。
“不,我随便看看。”他的回答让许如清有些失望,她回到吧台继续煮咖啡。
他在傍晚的时候离开了,第二天又来了,第三天也是,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左右。在许如清给他端咖啡的时候,他忽然跟她说了话:“我知道你7点下班。7点10分会走出店门。”他边说话边观察许如清的表情,而许如清的表情没有任何眼神,出于职业要求对他笑了笑然后回了吧台。
在他第八天下午过来的时候,对许如清表白了。理由是,她与众不同。许如清答应了,答应得干脆利落,一个问题都没问。这倒让他很诧异,以为她是情场老手,在一起后才知道他是她的初恋。
后来,许如清也想过很多次她那时喜欢他什么,却从来没想出过答案。
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在许如清仔细把当年回忆一遍之后,她的心底已经被泪水湮没。一旁仍旧不停喝啤酒的骆清远,眯着眼看着酒吧里缤纷嘈杂的人群,也开始回忆起他和身旁这个姑娘的细枝末节来。
也许当初和她在一起太过草率,但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在国外游荡多年,却时常想起她,在他被抛弃后,他觉得他需要一个人安慰,哪怕是安静地待在他旁边就好。显然,他没能在国外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所以他想起了许如清。联系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于是当天下午就订了机票回国。
骆清远喝完了四瓶啤酒,许如清的黑樱桃也见了底,但两人没有丝毫醉意,许如清笑他酒量越来越好,他笑许如清这么多年来都还是只喝黑樱桃。在灯红酒绿的年代里,注定了许多事都要靠酒来解决,他们也不例外。大脑神经被酒精熏染过后,许如清不再像开始那么拘谨,她脱掉了外套,绑起了头发,白皙小巧的耳朵上露出两枚绿色的耳钉。
“你什么时候回澳大利亚?”
“明天晚上7点。”
“这么快?”
“嗯,公司只给了3天假。”
许如清点点头,骆清远喝掉了最后一瓶啤酒,他们出了酒吧,才发现已经12点了。
骆清远送许如清回国贸,在出租车里差不多50分钟,他们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许如清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霓虹灯,心里一阵酸楚。从她十八岁之后的人生里,她没想过还会遇见他,这措手不及的见面令她陷入一种失措的状态里。
下了出租车后,两个人站在路边,仲夏夜的风吹起许如清的裙子,她无措之下看见他正看着她的裙角。
“我只是正好买了这条裙子……”许如清慌忙掩饰。
“嗯,很好看。”骆清远说。
许如清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原来他并不记得这条裙子,她还以为他也许会记得1998年的那棵橘子树。
“明天,你要上班了吧?”骆清远问。“嗯。”
“那你可以再陪我走走吗?”骆清远说,许如清点点头。北京的凌晨依然热闹非凡,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默契的一问一答,偶尔有风吹过,带着汽车的尾气,两人一直走去双井站。卡瓦小镇咖啡馆依然营业着,从橱窗外可以看到里面一盏盏亮起的台灯,就像当年一样。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默契地离开了。兴许是都不太愿意提起当年的事,但走在一起却分外自在,似乎多年前一场萍水相逢,如今又再见面的游人。
再见是再也不见
骆清远回澳大利亚的前一天,许如清还是请了假陪他。他们徒步在雍和宫附近散步,穿过一条巷弄走去了国子监的喜鹊咖啡馆。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也许是太无聊,也许是马上就要离开了,两个人的话倒比之前多了起来。
“不打算把你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骆清远呷了一口摩卡。
“我想,没有人愿意见前任吧。”许如清说。
“那倒是。”骆清远说,“其实,我不应该算是你的前任。”
许如清沉默了一会儿说,“难道一定要上了床才能算?”
骆清远显然被她的话震惊了,愣着没说出话来,他以为她没变,其实她还是变了,只是气质还如当年。
骆清远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他们从前似乎连拥抱也没有过。他看着自己对面这个姑娘,没有化妆,薄薄的单眼皮,一双远山眉是她整张脸上最美的地方。当年,他追她的原因,他已经不记得了。
傍晚时,他们出了喜鹊咖啡馆,他们走在国子监的路口。
“我要去机场了。”骆清远说。
“嗯。我就不送你了。”
“好。”骆清远点点头。
“下次回来再见。”
“好。再见。”
骆清远往左走,许如清在背后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她说了谎,她并没有男朋友,这些年也从未有过。她一直记得在那个带她去吃四喜丸子的男人,那个说她像一棵橘子树的男人。纵然没有过刻骨铭心,没有过撕心裂肺,但却淡淡的一直都在,他装在她心里,不是爱,却又比喜欢更多。总以为下个星期就会忘记他,却没想到就这样推迟了八年的时间,她的心里依然还有他。她从来没想过要等他回来,只是她还不知道有谁可以被她放在心里,这么深,这么久。
许如清一直到看不见他了,才忍不住潸然泪下。
骆清远坐在候机室里,心里隐隐地难过。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这个他没有吻过,没有拥抱过的姑娘。像一朵安静的白蔷薇,高贵优雅地活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时间怎样消磨,都以最美的模样存在。
如果不是她快要结婚了,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在怀里。不嫌弃她沉默寡言,只是,她再也不可能属于自己了。
所有人都知道,再见,是再也不见。
编辑/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