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你是我最温暖的手套

2016-12-20安宁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小混混摩托手套

文◎安宁

你是我最温暖的手套

文◎安宁

回忆总是温暖的

我讨厌冬天,我常常就在阴冷的天气里冻哭,并有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恐慌。可是,我唯一对他温暖的想念,却全在年少时那些呵气成冰的冬日。

那时他与母亲,尽管并不相爱,但在平淡琐碎的生活里,还是有些许的明亮。这样的光亮,犹如阳台上许久没有打理的一盆花,在晦暗里,悄无声息地开着小朵小朵纯白的花儿,你于忙碌之中,不经意间扫上一眼,会觉得心内欢喜。

我记得冬日里我步行回家,一路上瑟缩成一枚干瘪的枣。上唇紧咬着下唇,想要哭,却又怕那眼泪一出来,便冻成屋檐下的冰凌,砸过去,会将我的肌肤划出清晰的伤痕。

所以每每快到家时,最期盼的,便是可以看到他站在当街的路口,等我飞奔过去。那时的他,宛若课本里学到的某个英雄,在风雪中屹立着,有永不倒下的英勇与威风。同行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去,我则哭哭啼啼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用力地握着,将我像某个走丢的小猫小狗一样,牵回家去。

常常是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则放下手头的活计,做我温暖的“手套”。我喜欢将冰冷的小手突然放入他的脖颈,或者腋窝,听见他“啊”一声大叫,我便无比地得意且开怀。他则一边呵斥着我,一边迅疾地将我的手拿出来,放在唇边呵着热气,等到那手上的寒气,驱散了,这才放心地放入他的腋窝,帮我暖到掌心发烫。

这样冬日的一抹橘黄色的温情,被我记忆的长镜头探伸过去,便定格在岁月颗粒质感的胶片上。之后他与母亲争吵不断,在离婚的路上,不再顾及我的冷暖。而我,也在他日渐与我疏离的微凉中,生出恨意,甚至,刻意地将他忘记。

形同陌路的养护

那一年他买了摩托车,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我读书的县城拉散客赚钱。彼时我住校,恰好车站就在学校旁边,所以每到下课,我隔墙听见马路上穿梭而过的摩托,常常就出神,心想:是不是他又在马路上,因为争抢客人,而被人追逐厮打?

他极少在我与母亲面前,提起在县城所受的种种委屈。母亲与他一样脾气暴躁,并不怎么关心他在外奔波的辛苦,只一味抱怨他挣钱太少,连买一件漂亮衣裙的钱都没有。他每次听到,都要愤怒地摔东西发泄,甚至连我都不再避讳。

有一次,他正与母亲争吵,我周末放学回家,一推门,他便将一个杯子,朝我砸过来,我将头一歪,杯子擦着我的额头,在身后的门上碎裂开来。我与他,彼此注视着,足足有五分钟,没有一句话。我看见他双唇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我却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便抖一抖落在脖颈中的玻璃碎片,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我始终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他也不曾主动地找过我。我们在同一个县城,常常相距不过是几十米,这几十米的距离常常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我靠在校门口沿护城河无限伸展下去的栏杆上,与一两个不爱学习的小混混仰望着头顶深蓝的天空;而他,则载着某个客人飞驰电掣般地经过。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他会微微地歪头,将视线扫向散漫不羁的我。我依然骄傲地仰在栏杆上,近乎倒立着,看那大朵大朵的云彩,慵懒地,从上空飘过。

我总是这样假装没有看到他,假装他与母亲一次凶过一次的争吵,都与我没有关系。尽管,我不止一次地听到,他们在争吵中提及我的学业,和我未来的归属。

如果没有看到他与母亲签好的那份离婚协议,我与他的关系,会不会像那天空上飞机划过的尾线,清晰地延伸到无限美好的地方去呢?或者,我们是并行的两道铁轨,在最温暖的距离上,对望着彼此?

可是,我却在那个春天的午后,于抽屉中,无意中翻看到了那张无情的纸。他在上面写着:等到一年后我考入大学,他们将协议离婚,我将跟随着母亲生活,他除了供我读大学的费用,还会给我和母亲每月的生活费,直到我大学毕业后可以挣钱养活母亲。

我当着他的面,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而后我冷冷地告诉他,我不用他养活,如果他那么想要离开我与母亲,那么最好现在就从这个家里远远地走开,再不要让我和母亲碰到。

他第一次过来拉住我,说:“丫头,别这样……”

我不等他说完,便将那双有些陌生的粗糙的大手,重重地甩开去,头也不回地,拎起书包,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门。

找流浪狗回家

我在学校里,住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去找母亲讨钱。母亲劈头撂下一句“找那个要甩掉我们独自过的男人要去!”我一扭头,说:“我用不着你们任何人!”

我很快地找一个小混混,借了一笔钱,而后打算远远地离开这个小城。我不知道火车能够载我去哪个城市,但我却清楚,火车驶得越长,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便越远,远到我可以将他给予我的一切都忘记。包括那双手传递过来的温度。

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在邻城下了火车。陌生的环境,与离家的欢欣,让我有短暂的新鲜,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被人盯视的恐慌与不安。我随便租了一个地下的旅馆,买了一大堆零食,而后缩在隔音效果很差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翻一本书。

走廊里的钟表,敲响到十二下的时候,我听见前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焦灼地向睡眼惺忪的服务员,询问着什么。但随即,那个声音便低了下去,直至走廊里又恢复了宁静。

我捧着书,很快地在冷硬的床上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已经是天亮,翻一下身,觉得昏沉沉的,摸一下头,很烫,这才知道是感冒了。挣扎着起身去前台要一杯热水,服务员给我倒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你是邻城高中里过来的学生吧?”我毫无防备地点一下头,她若有所思地看我片刻,便又低头,去忙别的。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打开来,他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要逃开,却被他一把抱住。我踢他捶他,甚至想要像一只小狗一样地咬他,可他却像儿时在风雪中等我扑过来那样,丝毫不动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终于还是被他“挟持”着,踏上回家的旅程。是他骑着摩托车,载着我,但却让我坐在前面,用两只有力的臂膀,围拢着我,似乎我会像一只鸽子,他不过是一个转身,便扑啦啦地飞走了。

他一路上,始终没有提起他如何骑着摩托,顺着火车的方向,追赶着我,又如何找遍了邻城的每一个旅馆,并将一个公共电话的号码,告诉所有问过的人,让他们如果看见了我,一定记得打电话给他,他会守在那里,哪怕几天几夜都不吃一口饭,闭片刻眼。

他只是很讨人嫌地,一遍遍告诉我一句话:他再也不会和母亲签什么离婚协议,他们要好好地爱我,供我读书,看我念完大学,然后找一份稳妥的工作,嫁一个懂得疼我的人……

做我一辈子手套吧

我一直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得格外地热烈,路边的木槿与连翘,也孜孜不倦地盛放着。我在他刻意营造的幸福中,有些恍惚,似乎,我真的可以凭借这一次的出走,赢取我想要的未来。

可是我却忘记了,春天会很快地过去,那些怒放的花朵,也总有一天,会逆着春天的方向,枯萎凋零。

我在他许诺的美好未来里,安静地读书,并弃掉与所有校园小混混的联系,一心一意地,将自己投入书本里去。他在那一年中,像所有尽职尽责的父亲一样,在周末骑着摩托,载我回家改善生活。每隔两天,他还送来母亲炒的新鲜的蔬菜,或者洗得干净的水果。摩托开过的声音,在我听来,不再那样地刺耳,而是慢慢如一首曲子,我隔着校园高高的墙,听见了,觉得有一股暖流,漫溢过我的心田。

一年之后,我拿到了省城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同时得知他们离婚的消息。我依然记得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扭身过去,不敢看我的眼睛。是我转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他:“为什么骗我?”他这才坐下来,抱着头,沉默了许久,而后说:“丫头,是你妈,非要与我分开的,这一年,我们都隐藏得太累,如果你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勉强在一起,可是……”

我终于没有能够阻挡住他要离去的脚步。而他,也没有能够阻挡住我拒绝再与他见面的执拗。那一个暑假,他在县城租了房子,拼命地打工赚钱,为我挣取开学的学费。

我依然记得那个初秋的午后,我即将踏上去省城的火车,提了大大的行李包,在候车室里坐着,他突然就朝我走了过来,而后将一沓钱塞进我的书包。我等他开口说点什么,他却慌张地转身便要离开。我刚迈出一只脚去追,又在犹豫是否追上去;想冲他的背影喊一句什么,又只是在嗓子眼儿里咕噜了一下又咽了下去。没来得及继续构思我的心思,然后便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一边高喊着:“别让他跑掉!”一边朝他围拢过来。

那些人,使劲地踢他、骂他,说他这一个月,一次次厚着脸皮,违反行规,抢别人的活干,也不知道,挣那么多钱,究竟是干什么!

而他,则无声无息地抱着头,任由他们打骂,一直到警察赶过来,将那些人扣下。

我在人群的注视之下,径直地朝他走过去,而后,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将他紧紧地抱住。他手足无措地轻拍着我的后背,说:“丫头,爸没事,爸挺好的,爸只是想多挣钱供你读书,爸……”

我就那么默默地听他语无伦次地絮叨,没有流泪也没有阻止,只是眼前出现了母亲嘴里抱怨的世上最无用的那个男人像头愤怒的斗牛,又像许多年前的冬天,我们依偎在一起,他喊叫我的手太凉,我就嘻嘻笑着说:“我要让你,做我一辈子最温暖的手套。”

编辑/陶然

猜你喜欢

小混混摩托手套
棉手套
骑摩托的哪吒酷吗
小摩托参赛
这个世界,尼比打算和他的摩托一起丈量
我的怪同学(三)
做只手套好过冬
神秘的白手套
棉手套
My experience as a foreign teacher in China
来自小混混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