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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亭落日

2016-12-20谢耀德

吐鲁番 2016年4期
关键词:岑参大唐唐诗

谢耀德

赤亭落日

谢耀德

公元八世纪中叶,一位身披征衣的诗人站在赤亭烽上。

时间应该是公元75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天边暮色渐起,凉风习习,落日的夕光撒在城堡上,城下发红的土地和东边广阔的绿洲,在血色霞光的映衬下灿烂而壮丽。诗人仰望着浩大的天空,激情满怀,思绪万千。

公元八世纪中叶,那是唐朝,确切地说是唐朝中叶。那是个非凡的时代。唐朝,这个公元618年建国,907年灭亡,统治中国近三个世纪的王朝,是五千年中华人文历史上一个鼎盛时期,是一个辉煌的朝代,是当时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也是当时国际文化交流的中心。西方学者称之为中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唐朝之所以伟大,原因是多方面的。而核心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灿烂的唐文化。唐朝建立后实行了“改革开放”,唐朝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开放的一个时代。打开中国历史,我们很容易发现,这个封建王朝的开放令人吃惊,相对于之前的朝代,唐朝实行了比较开放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政策。大量的中国丝绸和瓷器出口到国外,世界各地的珠宝、香料和骏马流进长安。除了佛教和道教文化,祆教、景教、摩尼教、伊斯兰教也在长安城并存,来自西亚、中亚、欧洲的商人在长安自由贸易,中西方文化交流荟萃。在推进唐朝发展的过程中,有几个出色的人物,唐太宗李世民和女皇武则天,魏征和狄仁杰。前两个是乾坤人物,是两个代表性的皇帝。后两个是当时辅佐朝政的轴心人物,是代表性的能臣。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统治能力和治国才能。“贞观之治”后,大唐步入昌盛。

唐朝的繁盛有三个巅峰:贞观时期、武周时期、开元时期,有一组数据为证。唐太宗贞观时期,全国户口不到400万户,应是初潮;武则天当政时期,全国户口超过600万户,步入中兴;唐玄宗开元时期,全国户口超过900万户,进入繁盛。那时候的大唐如日中天,那是唐朝中的唐朝,是真正的盛唐,史称“开元盛世”。时间在公元713年至741年。最能形象概括开元盛世的是杜甫的《忆昔》:“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具丰实。九州道路无豺狼,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说到开元盛世,还不能不重新提到武则天。这个绯闻较多名声不大好的女皇,治国方面却是位天才。她的称帝,史册多有微词,其实这是历史给了中国女性一次展示治国才华的机遇。她庸懦的丈夫、唐高宗李治死后,她相继废除自己的两个儿子,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女皇,实现了中国自进入父权社会以来女人对世界发出的声音。无论如何,国家需要振兴,她站出来了。其实早在高宗后期,她已经执掌朝政了,她废除两个儿子的皇位易如反掌。在她执政尤其称帝的那段时间,可以说功大于过。她重人才、重农业,国民经济快速发展,史称“贞观遗风”。国力提升又推动了文化艺术的提升,文化显示了魅力。

有一件事足以显示这位女皇的大气。就在她刚称帝时发生了一起叛乱,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写了一篇《讨武瞾檄》,措辞犀利,骂了女皇三代祖宗。令人奇怪的是,这个骄傲的女皇,她居然没有生气。她一边赞叹骆之文采一边说,这样有才能的人没能选进朝廷为官,是人力资源管理部门的失职啊!女皇派人前去劝降,不成。后来又免去骆的死罪。但骆宾王最终还是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死因。而史料上说,女皇武则天确实免了他的死罪。从这一点上,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诗歌辞赋的魅力;二是武则天是爱才的。

这是初唐,是大唐走向盛唐的关键时期,诗人一出手就震惊了皇帝,震惊了泱泱大唐,也震惊了我们的历史。这可能也是一个信号,一个文化的信号,一个历史的信号。

这个信号到底是什么呢?

骆宾王死于公元七世纪末。

骆宾王死后十多年,时间就踏进了八世纪。仅仅过了五年,女皇武则天就死了,中宗再次即位,恢复了李唐王朝。

阅读历史我们很惊奇的发现,女皇武则天生活的那段时期,也是唐朝文化非常了不起的时间段,一大批杰出诗人,或成长在那个时代,或出生在那个时代,比如,骆宾王、王勃、贺知章、陈子昂、张九龄、王之涣、孟浩然、李欣、王昌龄、王维、李白、崔颢、高适等等,他们几乎占了唐诗的多半天空。难道有什么历史机缘巧合吗?中国出了第一女皇,中国进入盛世,诗歌进入鼎盛,文化艺术进入繁荣。

到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大唐已发展了近100年。这一时期,大唐的政治经济正处鼎盛,而衰败的迹象从开元末年已慢慢浮现。而大唐依然富丽堂皇,依然物华天宝。诗歌在这一时期空前繁盛,李白、杜甫、王维、高适等一大批大师级诗人,他们像璀璨的星斗,装点了大唐的天空。也可以说,唐诗再一次擦亮了中华文明的眼睛,也照亮了我们的历史。也使这个正在走下坡路的朝代,在历史的天空里又延续了一段亮光。

在这群灿烂星光里,最明亮的,自然是李白和杜甫了。诗仙李白,不用多说。杜甫的遭遇特别值得一说。杜甫生前诗名不是很盛,没有李白那么出色。元稹在杜甫的墓志铭中给予他的诗歌以空前高度的评价,认为杜甫诗歌的艺术成就超过了李白,是一位集大成的诗人。诗人张籍喜爱杜诗达到痴迷程度,竟然把杜诗抄本烧灰服下,希望这样能够使自己写出好诗。晚唐诗人韦庄,也是杜甫的崇拜者,在成都浣花溪畔杜甫草堂旧址重修草堂,以此表达对大诗人的景仰。而对于杜甫的定位,直到200年后的宋朝才得以确定。

诗圣。他的地位一旦确定,就和诗仙比肩。一千多年来,他们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一个诗仙,一个诗圣,我们民族文化历史长河里两颗耀眼的星座,凝结着华夏古老文化的灵魂,抚慰着我们的心灵。这就是唐诗,这就是诗人,这就是大唐。

当然,除李杜之外还有一些杰出诗人,比如孟浩然、王维,并称“孟王”。王维的山水画和田园山水诗对后世影响很大。苏东坡称其“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他信佛,还有一个“诗佛”的美誉,而诗歌的思想却无法与李杜同日而语。

还有岑参,与高适并称“高岑”,都是著名的边塞诗人。

站在赤亭上的那位被八世纪落日照着的唐朝人,就是岑参。

公元751年,是大唐历史上一个关键年份。这一年爆发了唐朝与大食的“怛逻斯之战”。对于这场战争,唐朝是满怀期待的,诗人岑参也是满怀期待的。而他最终盼来的,是残败。诗人站在赤亭上眺望东方,内心漂浮着一片惆怅的云彩。

唐朝是继两汉后再次统一西域的中央王朝。唐朝对西域的控制始于公元640年,先后设安西和北庭两大都护府,统管西域军政事物。时间跨入大唐天宝年间,唐朝对西域的控制已经出现危机,西南吐蕃势力不断扩张,突厥人也在伺机而动,西亚的大食蠢蠢欲动,准备翻越葱岭向东拓展。归属唐朝的粟特、吐火罗、葱岭诸国陆续投向吐蕃或大食,向唐朝朝贡的属国越来越少了。当然,朝廷一定感觉到了。然而,被盛世的富丽堂皇冲昏头脑的最高统治者唐玄宗,正忙于享受盛世的成果,整日与杨贵妃莺歌燕舞,根本没有把这些国家大事真正放在心上。朝廷的日常事物由杨贵妃的兄弟和奸相李林甫把持着。

有一个敏感的军人意识到了这种危机,他就是后来担任“怛逻斯之战”的唐军主将高仙芝。高仙芝是高句丽人,身材魁梧,战功卓著,是唐朝在西域军事灵魂人物。

诗人岑参或许并没有预感到这些,这不奇怪。岑参出生在开元盛世,家族世代官僚。他的曾祖岑文本、伯祖岑长倩、伯父岑羲都以文墨致位宰相,父亲岑植官至晋州刺史。岑参10岁左右,父亲去世,家境日趋困顿,一直跟随哥哥生活。他刻苦学习,遍读经史。20岁至长安,献书求仕无成,奔走京洛,漫游河朔。天宝三年(744年),登进士第,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及第前曾作《感旧赋》,叙述家世沦替和个人坎坷。天宝八年(749年),他被朝廷派遣到安西都护府做幕府书记。三十岁的岑参初次出塞,满怀壮志,一心想建功立业,开拓前程。对于初到大漠的心情和军中野营生活,在《逢入京使》这首诗中可以体会: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另一首是《碛中作》,与《逢入京使》写作时间相近: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战争之初,朝廷任命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为主将、疏勒镇(安西四镇之一)镇守使李嗣业为副将,调度兵马两万。一时间,烽火朝夕传递,驿站昼夜忙碌。诗人在安西营中亲眼目睹了各地军队紧张集结,军旗猎猎,战马威武,士气震天。他写下两首著名诗篇,在《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他这样描写: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另一篇是《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诗人满怀期待,为战友送行,也期盼他们凯旋。

这场战斗十分惨烈,二万唐军翻越葱岭与大食十万军在怛逻斯河岸进行了一场生死决战。李嗣业是一位出名的陌刀将,当时唐军士兵都配一把陌刀。这里有必要提说一下这种叫陌刀的兵器。大唐进入盛世,政治经济文化空前繁荣,军事也极其强盛。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这种叫陌刀的双刃大刀,为唐朝开疆拓土发挥了巨大威力,也使唐军在几十年征讨中威名显赫。正是这种威风陌刀,在“怛罗斯之战”中使大食军受到重创。唐军奋战五天五夜,终因力量悬殊而败。“士卒死亡略尽,所馀才数千人”。战败的另一个原因是作为盟军的突厥葛逻禄部叛乱,隔断了唐军步兵与骑兵的联系。高仙芝本想收拾残部再战,李嗣业见大势已去,劝其退兵。倒戈的拔汗那部阻塞了唐军退路,李嗣业手持大棒连人带马打死了上百名拔汗那士兵,为唐军开通了道路。

诗人送别的这位封大夫,叫封常清,非一般人物。早在诗人到安西的前两年,他已经在安西安节度使手下效力。封初见任都知兵马使的高仙芝,立即被其气度倾倒,决定随从他,还慷慨陈辞投书一封,毛遂自荐。高嫌他相貌丑陋,不愿接受。他不气馁,早晚不离高府,如此等候数十日,高只好收留了他。后来,他的文才和治军才能得到高的赏识。高仙芝出任安西四镇节度使后,封常清为庆王府录事参军,充节度判官。高仙芝每次出征,常令封常清为留守使。“怛罗斯之战”后,高仙芝调入京城任右金吾大将军。一年后,封常清接任安西节度使。

而同为文人的岑参却没有像封常清那样出色,立军功,逐步提升。他一直默默无闻,做着一份简单的文职工作。

“怛逻斯之战”之后,他在赤亭上遥望东方,目送落日西沉。随后,他就回到了长安,与杜甫、高适等人交游,畅谈诗歌,倍受启发。

“怛逻斯之战”动摇了唐朝对西域的控制,也是唐朝失去西域的起点。

有史学家认为,“怛逻斯之战”是因为高仙芝好战喜功,对西域诸国民族事务在处理过程中多用军事手段,缺乏政治远见,引起一些属国不满而脱离唐朝,转而投靠或支持大食。也有史学家说是虽败犹荣,唐军的英勇气势震慑了大食,有效遏制了其向西域的扩展。

事实是:“怛逻斯之战”,唐朝将大食挡在了葱岭以外,大食军转身北去,一路占领了欧洲。而唐朝对西域的控制慢慢淡出了历史的视线。而大食,从俘虏的唐军士兵中学到了诸如造纸等东方世界的先进技术。

同时,这场战争也成就了一个人,就是那位著名的陌刀将李嗣业。在四年后的“安史之乱”平叛中,他做前锋,冲锋陷阵,为保大唐江山再立功勋。

天宝十三年,754年,岑参再次出塞,到北庭都护府作判官。在北庭,他留下另一首代表作《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第二年,即755年,爆发了震动朝野的“安史之乱”,唐朝的衰败已成定局。此时,距“怛逻斯之战”后不到五年。之前诗人并不完全了解,毕竟是盛唐,国力鼎盛,军力强盛。在他写给封常清的《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可以看出,当时大唐的余威。“侧身佐戎幕,敛任事边陲。自随定远侯,亦着短后衣。近来能走马,不弱幽并儿。”这只是余威了。

其实早在他未出塞之前,情况已经开始变化了。盛唐朝廷的奢靡,内政的腐败,边塞军营的奢侈,这是大唐走向衰败的信号。他是在驻守边塞后期才感悟到的,从一些诗文里,我们可以体会到他那时复杂的心情。在《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中,诗人这样写: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

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

功名祇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那时候,国家的富强冲昏了皇帝的头脑,贪欲享受,冷落能臣,奸逆当朝,盛世衰落,已经是落日了。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

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

在《北庭贻宗学士道别》中,他发出这样的感叹:

万事不可料,叹君在军中。

读书破万卷,何事来从戎。

曾逐李轻车,西征出太蒙。

荷戈月窟外,擐甲昆仑东。

两度皆破胡,朝廷轻战功。

十年祇一命,万里如飘蓬。

容鬓老胡尘,衣裘脆边风。

忽来轮台下,相见披心胸。

饮酒对春草,弹棋闻夜钟。

今且还龟兹,臂上悬角弓。

平沙向旅馆,匹马随飞鸿。

孤城倚大碛,海气迎边空。

四月犹自寒,天山雪蒙蒙。

君有贤主将,何谓泣途穷。

时来整六翮,一举凌苍穹。

为了平叛,朝廷从边关调回兵马。不到一年后,唐玄宗退位,肃宗即位。这一年,也就是756年1月,高仙芝和封常清受到诬陷被杀,使唐朝少了两位军事人才。

756年,岑参随军返回勤王。

“安史之乱”,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历史转折点。此后大唐就没有什么起气色了,后继十四位皇帝,都是平庸之辈。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后主李煜被誉为南唐最优秀的诗人,而这时候的天空早已不属于大唐了,这是题外话。

可以看出,诗人先后两次出塞,六年戍边,雄心壮志,未成大功,却造就了境界空前开阔、造意新奇、雄奇瑰丽的浪漫色彩的边塞诗,成就了著名的边塞诗人。《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和《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三首,被誉为岑参边塞诗的最高境界,在唐诗中栩栩生辉。

诗人岑参的主要思想倾向是慷慨报国的英雄气概和不畏艰难的乐观精神。他的诗气势雄伟、想象丰富、意境新奇、气势磅礴、风格峭拔、词采瑰丽,具有浪漫主义特色。他的诗在当时广泛流传,得到过大诗人杜甫的称赞,被后人整理成册《岑嘉州诗集》。爱国诗人陆游在《渭南文集·跋岑嘉州诗集》中曾称赞说,“以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可见岑诗感人之深。

岑参回朝后,由杜甫等推荐任右补阙。跟李白一样,他是个天才的诗人,他始终保持着慷慨报国的英雄气概,无意敷衍世事委屈求官。他不断上书反映时政存在的弊端,不断得罪当权者。由于“频上封章,指述权佞”(杜确《岑嘉州诗集序》),乾元二年(759年)改任起居舍人。不满一月,贬谪虢州长史。后又任太子中允,虞部、库部郎中。大庆元年(766年)官至嘉州刺史,人称“岑嘉州”。罢官后,东归不成,作《招北客文》自悼。770年,诗人客死成都旅舍。

赤亭是见证了大唐兴衰的:

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

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

不知阴阳炭,何独然此中。

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

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

这是诗人在赤亭留下的诗。

赤亭,就是赤亭烽,是唐王朝在高昌地区设置的最重要的军事要地,被誉为西域第一烽。这一重要性首先缘于鄯善的军事位置。公元640年,高昌并入唐朝版图,改为西州,设安西都护府,后移治龟兹,改为大都护府,与设在今吉木萨尔的北庭大都护府,成为唐朝管理西域的两大军事政治中心。鄯善是唐朝与西域交通的门户,西州到天山南北总十一道,鄯善境内独占七道,赤亭道位列诸道之首。赤亭又是直通龟兹的交通孔道,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赤亭烽燧的修建时间,大约是公元680年左右,设有镇戍和烽堠两级军事单位,赤亭旁建有赤亭驿,接待往来客商和行人。早在公元627年,贞观三年,玄奘西去取经,一定路过了赤亭古道。他匆匆走过,这里没有赤亭,也没有驻守,大约一些过路的人目睹了他的背影,他没有来得及逗留,就被高昌王麴文泰接了去,讲经去了。那是中午,阳光直射,天空明亮,大地一片赤红。

盛唐的衰落是从“安史之乱”开始的。“安史之乱”爆发的直接原因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激化的结果。由于统治者的腐败、中央与地方割据势力的利益争夺、人民生活不堪重负,社会矛盾一触即发。“安史之乱”之后,大唐辉煌不再,江河日下。

这位著名的边塞诗人,这位立志报国的岑参,他发现这一问题了吗?但他无能为力,只有写诗,一首一首的赠别诗,一首一首的边塞诗。在《日没贺延礋作》中,他这样说:

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没。

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

公元761年,半官半隐的王维因为安史之乱被降职留用,死在尚书右丞任上。762年,诗仙李白病死于安徽当涂。765年,高适死在任上,赠礼部尚书,谥号忠。770年4月,诗圣杜甫病逝于湖北昌江,葬于小田天井湖。

我始终怀疑赤亭下那片褐红的土地是被大唐的落日染红的,是被大唐的诗歌染红的,也是被诗人的满腔豪迈染红的……

那是大唐的落日,是唐诗的落日,也是诗人的落日。

赤亭,默默注视这这一切。

现在是公元二十一世纪,距大唐落日照着诗人岑参已经过去了1200多年。

天空晴朗,万物葳蕤。西南望去,那是库车,就是唐安西大都护府所在地。西北方向,是吉木萨尔,是唐北庭大都护府所在地。这是1200年前唐朝设在西域的两大军事中心。若是按照现在的行政军事管理级别判断,它们相当于两个特别行政省区或者两大军区,至少也是省部级单位。在那一百多年时间里,有多少高官厚禄的朝廷大员穿行于此,又有多少身披质坚的军人穿梭其间。就算是高仙芝、徐敬业、封长清这样的名将、大员,不查史料,我几乎记不得。而边塞诗人岑参,早在我的童年就记住了他。

是啊,唐朝远去,留下唐诗。诗人远去,诗句留存,被吟诵、被传唱。这是诗歌的魅力,这是诗人的精气神,这是人类古老文化的精魂。

而在那个时代,诗人又算得上什么呢?比如岑参,仅仅是一名随军的小文官而已,他没有如何可以炫耀的丰功伟绩,没有任何可以施展抱负的位置,只是仰望天空心系朝廷,只是送别战友坦露胸臆,只是遥望万里山川写下慷慨激昂的诗。

是的,唐诗。当我们提到那个伟大的时代,只有唐诗是最亲切的,也是最令人心潮起伏的。唐王朝近300年江山,24位皇帝,数以千计的文臣武将,数以千计的公侯伯子男,除了少数几位,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名声不好的武则天、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唐玄宗李隆基,还有魏征、长孙无忌、房玄龄、狄仁杰、张九龄等等,几乎说不出多少有名有姓的人物来,而诗人可以张开喊出一大串,还能够背出他们的经典名句。这又是为什么呢?谁能真正地回答这个问题。

唐诗的兴盛与唐朝的兴盛有关,而唐朝的兴盛一定与唐诗的兴盛有关吗?

确切地说,唐诗是伴随着唐朝的兴盛而兴盛,达到最高境界。但它最终没有挽留着唐朝的衰落,没有挽留着那个衰落的时代。这是唐诗的幸运,也是唐诗的不幸。

而唐诗确实像唐朝的血液,是唐朝的精气神,是那个时代文化的灵魂。我们诵读唐诗,感受诗人的脉搏;我们触摸唐诗,就能够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气象。我们感慨,博大超验、气象万千的唐诗,胸襟坦荡、豪气冲天的唐诗,悲伤离别、泣世婉约的唐诗,仿佛人世间的大悲大喜都被唐诗淋漓尽致地呈现了。

与其说唐诗是唐朝的气血魂灵,不如说唐诗是我们民族血脉里的一道长虹,是贯穿日月的虹,是最亮丽的虹,是历史的虹,文化的虹,永远的虹。

唐朝远去了,给我们留下了文化。诗人远去了,给我们留下了诗歌。远去的,只是历史,诗歌依然在我们血脉里激荡。现代诗人们正在努力打破时空界限,与千古诗人的灵魂沟通,让诗歌的光芒浸润世人的心灵。

在这片辽阔的天际里,我无意渲染远去的古代民族之间的纷争,历史的烟云已经散去,尘埃落定。华夏文明之光照耀着这片古老的大地。华夏文明,是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先民们共同智慧的结晶,是各民族优秀文化因子血脉融合的统一体。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责任有义务振兴我们的民族,振兴我们的文化,让它焕发出历史的光芒。这是我们共同的历史使命。

下午七点的鄯善,天大亮着,落日西垂,灿烂如昼,天边霞光万道,大地映红。突然想起王维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1200年前,大唐落日照着一个国力衰退而诗歌鼎盛的时代,而1200年后的现在,时间的巨轮依然推着落日西沉,新中国经历30年改革开放经济飞速发展,而诗歌却处在一种尴尬局面。

而大地未变什么,鄯善依然是鄯善,虽然经历了1000多年,虽然被改换了多个名字,它最终还是叫鄯善。只是道路多了,屋舍多了,人口多了,沙漠与城市的距离更近了,大地没有多大的改变。在鄯善,得知全县正在着力规划,打造文化产业,创建全国旅游文化县,民俗村、木卡姆艺术馆等项目已经初具规模,感觉到了新的希望,这是鄯善的希望,也是赤亭的希望。

文化之光希望之光再次照亮赤亭的时间已经不远了,长天作证。那远去的,是大唐的落日,是历史的落日。时间巨人推动的巨轮,必将划破碧空,送走旧时日,迎接新曙光。

巍巍赤亭烽,展翅欲飞翔。

是的赤亭,矗立在时间的界点上,仿佛一位诗人,向落日道别,向历史的云霞轻轻挥手。

赤亭烽下,一大片火红的土壤,像一首壮丽的诗篇,在辽阔的天空下放射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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