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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之光

2016-12-17王心怡

美文 2016年22期
关键词:亲生父母人性

王心怡

废假孝 有真情

大道废,有仁义。

智慧出,有大伪。

六亲不和,有孝慈。

国家昏乱,有忠臣。

——《道德经》第十八章

与儒孝不同,道家对孝的产生有这样一番论述:“大道废止了,人们才强调仁义;智慧的人出现了,人们才变得狡诈;六亲不和,人们才提倡孝慈;国家动乱,于是才有了‘忠臣’的概念。”

于是长久以来,我一直有一个颇“惊世骇俗”的质疑——作为中华文明百善之首的“孝”,究竟是不是一种伪概念?爱父母是源于感恩之心,这种感恩的品质放诸四海而皆准,本该是人类真情最朴质的流露,何以到了父母子女之间就变得为孝而孝,假孝不穷呢?

“孝”字在甲骨文中,原意为一个孩子跪在一个老人面前。这种造字的方法直接带来了与孝形影不离的另一个字,即为“顺”。这种根植于中国人本能中的“顺”像毒液一般侵蚀中国人数千年,直到今日,我们也不难从某些父母口中听到类似于“父母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孩子是父母生养的,打骂几次又怎么了”以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样的言辞。据我所知,这样的思想大抵源于宋人应俊的《琴堂论俗篇·孝父母》的续篇:“虽然,父母慈爱而子孝,此常事也;唯父母不慈爱而子孝,乃可称耳。”“盖天下无不是底父母。父有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应俊先生通篇大论薛包侍亲的故事,(薛包好学品行诚实,失去母亲,以孝出名。父亲娶了后妻憎恨薛包,让薛包离开家庭分居。薛包夜晚哭泣,不想离开,直至被殴打。不得已了,在屋外搭了一个棚住下,早晨入家打扫。父亲愤怒,又赶薛包出家门。于是薛包就在里巷搭棚住下,一刻不停地劳作。过了许多年,父母渐渐死去。后来又为父母守了六年,丧事很悲哀。 此后不久弟弟们要就分财产搬开住,薛包只能取荒废的田地,坏掉的东西。)以爱为名,美化“一切”父母——原来一个人的伟大,只是因为他能够生育,竟与他的品行无半点干系!也就是说,中国的尊老,尊的只是他的年龄,而于他的品行则无半点思量的必要吗?难道年龄是一种值得尊敬的东西吗?量变就一定可以带来质变吗?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请看中国古代之“孝”吧。前有西汉时期匈奴头曼单于的儿子冒顿鸣镝弑父,后有广为人知的唐皇李世民弑兄逼父,如此事例可谓层出不穷。上行下效,为上位者尚且护不住自己伪孝的面皮,为下者则更是丑态百出。为什么中国孝道唱了数千年,但家庭暴力不断?那是因为孝的后面其实掩盖的就是将家庭暴力与虐待行为的合法化。被美化了的《二十四孝图》常常让中国的父母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在子女面前可以为所欲为。事实也是这样,孝的权威发展到“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时候,家庭暴力与虐杀就不仅合法化了,而且成为固定的道德模式。既然父母可以这样做,那么为子女的又能够怎样呢?只能够一边表演孝道,一边虐待自己的双亲。晚清小说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往里面偷看:原来符老爷和符太太对坐在上面,那一个到我们家里讨饭的老头儿坐在下面,两口子正骂那老头子呢。那老头子低着头哭,只不做声。符太太骂得最出奇,说道,‘一个人活到五六十岁,就应该死的了,从来没有见过八十多岁人还活着的。’符老爷道,‘活着倒也罢了,无论是粥是饭,有得吃吃点,安分守已也罢了;今天嫌粥了,明天嫌饭了,你可知道要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是要自己本事挣来的呢。’那老头子道,‘可怜我并不求好吃好喝,只求一点儿咸菜罢了。’符老爷听了,便直跳起来,说道,‘今日要咸菜,明日便要咸肉,后日便要鸡鹅鱼鸭,再过些时,便燕窝鱼翅都要起来了。我是个没有补缺的穷官儿,供应不起!’说到那里,拍桌子打板凳的大骂。……骂够了一回,老妈子开上酒菜来,摆在当中一张独脚圆桌上。符老爷两口子对坐着喝酒,却是有说有笑的。那老头子坐在底下,只管抽抽咽咽的哭。符老爷喝两杯,骂两句;符太太只管拿骨头来逗叭儿狗玩。那老头子哭丧着脸,不知说了一句甚么话,符老爷登时大发雷霆,把那独脚桌子一掀,匉訇一声,桌上的东西翻了滿地,大声喝道,‘你便吃去!’那老头子也太不要脸,认真地爬在地下拾来吃。符老爷忽的站了起来,提起坐的凳子,对准了那老头摔去。幸亏站着的老妈子抢着过来接了一接,虽然接不住,却挡去势子不少。那凳子虽然还摔在那老头子的头上,却只摔破了一点头皮。倘不是那一挡,只怕脑子也磕出来了。(第七十四回)。”如此孝道,实在是裹不住血腥味的虚伪。

再来看当代社会之孝道。最近,在浙江卫视播出的《中国梦想秀》节目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令很多人震惊的事情:一位出生后因为家贫便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女孩,这两天陪着刚相认的姐姐去参加节目的录制,看着姐姐表演才艺。但她不知道的是,姐姐瞒着她和节目组私下安排,将女孩的亲生父母请到了节目现场,在姐姐的才艺表演结束后,突然表示希望妹妹和亲生父母相认。妹妹选择了拒绝,因为在过去20多年里,亲生父母和她就生活在同一个镇子上,却一直没来看过她。妹妹一方一再拒绝,认为“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很感谢养父母,但不愿养父母与亲生父母相见,免得养父母尴尬难过。本是人之常情,要求更是合情合理,没想到遭到节目主持人周立波的不断阻挠。面对周立波的咄咄逼人,妹妹立场坚定,依旧不愿意认亲生父母,并表示养父母也不愿自己认亲生父母,又引发周立波一顿言语尖利的诘问:“生命就是一种角度!如果你缺乏这种角度,你就不会幸福!” “这个不愿意的话他们未免太自私了。”节目刚一播出,立即引来无数网友的谴责声,周立波和该节目也受到质疑被指“道德绑架”。

女孩全程在周立波胡搅蛮缠大义凛然的鸡汤语录下满脸嘲讽和无奈,抛弃她二十六年的母亲在煽情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泪流满面高呼“妈妈对不起你”然后嗷的一声就把二十多年没见过的“女儿”扑倒在地,女孩表情如江姐就义,我看着视频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记得我上一次看央视的寻亲节目时,也曾见到一位老爷爷捡了一个小女孩,一辈子未婚将她养大,供她读书,可当女孩找到亲生父母和哥哥当场相认的那一刹那,我只看到老爷爷孤身一人站在一边抹眼泪,又一个人走向后台。

爷爷好可怜。我想。

他不过是少了一份血缘,多了一份孝的绑架。政治書上常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最天然的人类感情是一种本性,可我却常常觉得并非如此美好。我有许许多多至亲至密的朋友,都是单亲家庭,有着奇异的家庭组合,我最好的朋友说,很多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父母的确没有那么爱自己。当我们处在一段恋爱关系中时,如果对方没有表现出爱,我们决不会去欺骗自己。然而这种情感关系到了父母子女之间,却变得自欺欺人,于是可以对父母的一切语言暴力、肢体暴力忍气吞声,这真的合理吗。

爱,是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好,希望你平安喜乐,是我对你深情的感触,是我对你无以言表的感恩。既是感恩,则恩自然要分深浅。正如我无法要求遭受着家庭暴力的朋友去像一般孩子一样爱父母、关怀父母,我只有一声叹息。如若说这个社会有人不爱生他养他的父母,那么只是这个人教育出了问题,人格有了缺失,是他不懂得感恩,是他泯灭了良知;而这于是否孝顺,则无半点儿关系,这只相关于人性,相关于善。孝顺,实在是封建文化的一大怪胎,孝顺之于父母子女,犹如上访制度之于政府监督,都是寻常路走不通了,才另辟的一条不合常规的路。政府合法办公、两院严格执法,哪里有那么多冤屈需要越级上访?父母懂得关爱子女,人人都懂得感恩,双方共同修缮关系,又何须“孝”来绑架人履行义务?如此何以得真情,如此何以绝假孝。

我提出要淡化孝的概念,是为了要突出感恩的概念。这是为了真情的回归,而非道德的冷漠。

皆是妄言,聊以笔记罢了。

极天地无心,生万物于混沌,滋之以雨露,赐之以自然,付之以逍遥。然其万相幻生,困斗于欲壑孽林之间,浮沉在静谷空楼之外,非天地本意,却在极善极恶之沟堑跌宕出人性大观,是以叹极之可味。

我们讨论极,却应考虑到极也有极。人之骨骸腐朽与否乃天地运行气数,若不考虑唯心主义者的心外无物论,笔者便认为心理上的极是要浅层一些的。

禅悟有语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将军白首,美人迟暮,从彩的一极踱步到黑白的一极,是苦;穷兵黩武,人间萧疏,从和的一极流离到动荡的一极,是苦;功高震主,蚌病成珠,从满的一极跌落到匮存的一极,也是苦。众生跌宕在大喜与大悲之间,而无欲无求的人却最为长寿,因此避世的人与入世的人相互鄙弃,这是因为两者都走向了极,却不知极并携着苦。这并非人性之蠢,反而是人性之无助。兵临城下之际,县丞选择杀以立威,赦以立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概莫非常之际,无需严苛至此。常言道人心之险,胜于山川,推而广之,万物之本性皆有律可循,非然,斗兽者何须钳其手足,蒙其口鼻,刺其腹心,方得驯化。“治乱世,需重典。”这便是“极”刻出的人性简貌,名为无助。

第二重“极”,超脱了虚拟意念,便是客观存在于宇宙中的个体生物。人人都有过极渴的时刻,口咽干燥,肺胃有热,津液耗损,食道每一寸都在呐喊着水的名字,其喊声响遏血流,甚至主导意念。这时若有水在侧而不得,全身便尽为焦灼,情绪暴躁,无法自抑,直待喝下,其势如奇药,利气血通经脉荣肌肤,达于五脏六腑,人从未比这一刻更容易被满足。人亦有极饿之境,极困之境,极痛之境,乃至醉生梦死之境。邱少云的故事一再被质疑,质疑的并非赤诚热血,而是极烈之火中何以维持神智的清明,那时的人性如何谓高尚,那时的平凡个体如何被神化。“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说的便是客观存在的人性的无奈,即“极”的不现实性。

最后一重“极”,是死亡。这一重“极”是“极”的“极”,再没有一种真理揭示了比它更真挚、纯粹的道理。死亡似乎使“极”的存在变得没有意义,因为都是虚无,都是须臾,但意义这种东西,又是否有意义呢。

一位出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种植烟草农户家的普通黑人女性海拉,生育了5个孩子,在1951年死于宫颈癌,但她的名字却永远为人们所铭记。这是因为,她的本体死了,置她于死地的宫颈癌细胞却被提取出来,永无休止的在世界各国进行着无限增殖。如今,与海拉细胞有关的论文数超过了65000份,已经有5个基于海拉细胞的研究成果获得诺贝尔奖,迄今为止培养出的海拉细胞已超过5000万吨,其体积相当于100多幢纽约帝国大厦。她的墓碑上镌刻着这样一行字:“她的细胞,将永远造福于人类。”

这使我感到恐慌,继而是无尽的消极。许多哲学家在顿悟之后选择死亡,人们却难以判定他们是在逃避社会道德责任的束缚,因为在人性根源上,死亡似乎可以被看做是自由的终极。哲学家思考人性,思考万物客观真理,最后发现一切索然无趣,因为人性以人为载体,而人渺如沧海一粟。海拉已经死了,但海拉的宫颈癌细胞却永存了,一个是短暂到极点,一个是浩瀚到极点,人的意义究竟存在于精神层面,还是物理性的客观存在?整容是否应该因为修改了人的物理定义而被谴责,人的精神又是否真的存在?世界十大思想实验似乎都围绕着对存在性的证明和对人性极端时刻的考究,然而即使有了“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定义,人们仍然无法回答“缸中的大脑”的永恒疑问——永远无法被回答,因此成为永恒。

中国传统文化有一智慧结晶,名为中庸。现代人常不屑中庸,却不知中庸最为精彩。中庸不是半梦半醒半生半死,“中”为遵照,“庸”为道理,这不是墨守成规,更应区别于平庸。中庸之道是很难达到的完美境界,孔子曾有言:“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说的便是中庸的难。这大抵便又要归为前文的论述了,两极吸引长存,而人性无奈又无助。

感念于人性常有之偏颇,便不得不慨叹极之意义,就像银针,扎透了气球,才看得见吹嘘起来的皮囊下,裹着的尽是些什么物什;然而,太较真,也是无趣的,这便是极的妙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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